第 7 部分
“岑大人!” 岑文甫对那宫女道:“你先到前面等着,本官有话要对这位姑娘说!” 宫女心中虽觉得不妥,又不好不答应,于是偷偷看了一眼那位女子,见两人好像相熟的样子,便稍稍放了心,这才将灯笼挂在一边儿,退到了远处。 岑文甫走上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看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霓裳楼?你怎么去了那种地方!” 女子一听,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于是抬眸瞪了他一眼,张口顶撞道:“什么‘那种地方’,我可不爱听,霓裳楼是正经的歌舞坊,大家都是凭着本事吃饭,卖艺不卖身!”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藏污纳垢,取悦男人的场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子忿忿说着,伸手扯掉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俏丽清雅的面庞,正是未央。 她那日溜下山,却发现无处可去,身上的盘缠转眼便用尽,又争着一口气不愿回岑府。只好委身在霓裳楼,想着攒些盘缠,便到江南游历去,教岑文甫一辈子找不着她。却不承想,凭着少时学过的两天歌舞,竟然被达官贵人竞相追捧。 岑文甫自知方才心中着恼,说话重了些,伤了她的自尊,已有些后悔,此时见她双眸中莹莹似有泪光,心中一疼,便不忍再苛责,于是放低了声音,说道:“跟师兄回去!” 未央以为自己一直生着岑文甫的气,可是方才见到他,心中竟隐隐有些欢喜,可惜岑文甫劈头一顿指责,硬生生将这层欢喜给浇灭了。 未央堵着气,冷笑道:“不怕我这霓裳楼出来的女子,脏了你的府邸!” “你!”岑文甫苦笑:这些日子到处找她,替她担惊受怕,她竟然一点儿都不体谅!“你这心里的气到底要怄到什么时候!” 未央手中紧攥着那块面纱,忿忿咬着唇,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外人,你会在乎吗?” 岑文甫说道:“谁说你是外人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以心试心 未央听了岑文甫的话,心弦似被悄悄撩拨了几下,也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勇气,脱口问道:“那你把我当作什么人?”说完,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中流动着亮晶晶的光。 岑文甫愣住,半晌,方不动声色地将身子侧向一边,抬眸望着茫茫夜色,沉声说了句‘自然是…把你当作我的师妹!’ 未央目光一滞,眼中的炙热悄悄冷却下去,转而变做了一丝苦笑,又渐渐恢复成一潭宁静。 她身上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只得轻倚在栏杆上,低声道:“你不必再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如今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不是跟你怄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与其这般纠缠不清,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来的干净! 未央的话里竟是有诀别的意味,岑文甫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只觉得这几句话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你告诉我,到底要师兄怎么做,你才肯回去!” 岑文甫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当年日日缠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怎么突然间就再也不听他的话了?一种无力感悄然袭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未央能永远留在那个懵懂烂漫的年纪,永远都不要长大—— “那好,你告诉我,当年师父是不是被你给害死的?” 未央一双眸子直直勾住岑文甫,竟刹那间变得无比犀利。这样的问题,她从来不曾问过,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你从来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岑文甫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看来这些年,她虽然从来不曾提及,心中却十分在意。 “我要你告诉我!”未央目光如火,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姿态。 岑文甫负手而立,瞳孔微收。 未央默默等着,满心期待着他能做些解释,可是他却没有。未央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向那宫人走去。 夜色融融,未央的身影伴着宴席上传来的阵阵欢笑声,渐渐消失在灯火的尽头。 “大人,大人,这里是姑娘的闺房,未经允许不能擅入!” 楼梯口传来小丫鬟尖锐的嗓音,伴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向房门处靠近,小丫鬟在房门口又拦了一拦,还是没拦住。 厢房的们被人推开,岑文甫沉着脸出现在门口。未央捏着茶碗的手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小丫鬟吓得脸色铁青,扒着门框向未央解释道:“姑娘,这位大人非要见你,我拦不住!” 未央挥挥手,示意她下去,丫头抬袖擦擦额上的汗,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逃走。 “你怎么来了?”他可是从来都不光顾这种地方的。礼部尚书岑文甫一向洁身自好,在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未央以前笑他不是洁身自好,是有贼心没贼胆。如今竟贼心贼胆都有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岑文甫话里夹杂着怒气,脸色十分难看,未央见他目光冷冷锁住正坐在她对面默默饮茶的公孙无极,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解释道:“右丞大人是顺路来看我的!” 公孙无极从茶碗上抬眸,玩味儿的目光从岑文甫身上飘到未央身上,又从未央身上飘到岑文甫身上,嘴角便悄然挂起了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他似乎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缓缓开口道:“难得碰到岑大人,本想与大人畅饮一杯,可惜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只好它日再找机会!” 岑文甫让出一条道儿,向公孙无极拱拱手,沉声道:“右丞大人慢走!” 公孙无极朗声一笑,向未央挤挤眼,便撩开长衫,跨出门去。未央见他金蝉脱壳而去,心中大骂他不仗义。 “右丞大人——”未央欲追出去,却被岑文甫挡住去路,说道:“马车在楼下等着,赶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府去!” 未央看了他一眼,回身往椅子里一坐,将团扇掷在桌子上,赌气道:“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岑文甫负手而立,不慌不忙,却无端给人一种难以逼视的压迫感。 未央竟有些怯了,他从未这样跟她说过话,“国舅大人包了我半年的歌舞,我不能言而无信!” 岑文甫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花了多少银子,我明日便派人送到他府上便是!” 两人默默僵持了一会儿,未央见岑文甫态度坚决,于是无可奈何地叹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已经十七岁了,有能力照顾自己,我不再需要你的庇护,我想自己去闯一闯。更何况,我离开对谁都好!” 岑文甫脸上一寒,“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险恶!” 未央苦笑,“回去又能怎样?难道要你照顾我一辈子?”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未央轻笑,起身走到岑文甫跟前,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幽幽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么我问你,你能娶我吗?” “你胡说什么!”岑文甫的脸一霎时变了颜色,他没想过未央竟会说出这般胡闹的浑话!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未央缓缓将手从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口撤走,抿唇而笑,笑容里载满了涩意,“既不敢要,又不想放手?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未央话里的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如果不是太傻,不会听不出来,岑文甫聪明绝顶,自然也听得出来,于是他很生气,脸色也阴沉得愈加可怕,“混账!”他嗔骂一句,犹自不敢相信:看看她都胡说了些什么! 未央眼中含着讥笑,“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所以恼羞成怒?”见岑文甫失魂落魄,她的心底竟生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住口!”岑文甫的眉心不自然地抖动起来。 未央冷笑,“没关系,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住口!”岑文甫直勾勾看着未央,眼中喷着怒火。 “不会给你抹黑,不会阻挠你高升——”未央笑着,正要再说,却觉得脸上一重,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呆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眸去看岑文甫,僵持了片刻,一甩头,提足向门外奔去。 岑文甫愣愣地看着未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愣愣地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愣愣地看着自己扬在空中的手,突然握掌成拳,‘啪’地砸在墙上。 未央策马在雨中狂奔,任由瓢泼般的大雨打湿衣衫,脸上还在隐隐作疼,水汽模糊了视线,不知是雨,还是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抬起头茫然四顾,才发现迷了路。 未央再一次消失了,三天三夜,毫无音信。岑文甫守在霓裳楼,派出去的人不断来报,只说没找到,岑文甫让他们再去找,找到为止。三天三夜,岑文甫滴水未尽,他的嘴干涸的已经裂了缝,手边就是茶水,却连端起来的心思都没有。 公孙无极府上没有,药王谷没有,长安城大大小小的驿馆没有,到处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岑文甫搁在矮几上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怕这一次找不着,就再也见不到了。 昌平公主来了几次,带来的食物岑文甫一点儿都没动过,岑文甫心中虽焦躁不安,可是对她却始终心平气和,轻声轻语。就是这种客气的疏离,反而让昌平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 “大人,你已经三天没进一点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儿!” 岑文甫沙哑着嗓音,拱手做礼道:“公主费心了,臣不饿,这霓裳楼人员复杂,公主早些回府去!” 昌平没有走,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静静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岑文甫。岑文甫接过来,问道:“是什么?” 昌平面无表情地说道:“三天前有人用箭射进府里的!” 岑文甫大惊,颤抖着手打开一看,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便冲出门去了。昌平公主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毫无预兆的,突然攥起桌上的茶碗,狠狠向地板上掷了去。 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茶碗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之妇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妇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未央闷闷地看着她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饭食一样样摆在桌子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妇人抬眸,轻纱遮去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她的样子,不过看她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英气。她看了未央一眼,没有说话。未央也不介意,她被劫来这里已经三日,这妇人日日送饭过来,却几乎不同她说话。 未央打量着桌子上的食物,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便往嘴里扒饭,扒了满口的饭,又不顾形象,唧唧地大嚼大啖,那模样绝对与优雅二字扯不上任何干系,亏得红姑不在,否则见她吃成这个样子,指定又要骂她斯文扫地。 虽说这妇人看上去十分不友好,可她这厨艺却着实不简单。一盘小酥肉被她烹制得酥脆爽口,外香里嫩,甚是下饭。 碗里的饭转眼便去了大半。 那妇人见未央大快朵颐,菜汁流的满嘴都是,不由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将心放的挺宽!” 未央筷子不停,没好气道:“着急又能怎样?你们又不会放了我,既来之,则安之,最起码眼下我这性命无虞!” 妇人目光微敛,看着她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了你?” “你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既然不杀,定然是留着我有用!” ‘哦?’那妇人在未央对面坐下,似乎来了兴致,说道:“那你说说,我留你有什么用?” 未央从饭碗上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米粒,认真说道:“我这几日仔细想了想,好像没结过什么仇家,那就多半是因着我师兄的缘故。他那个人,名声一向糟糕,得罪几个人是常事,你抓我来,无非是做人质要挟他!” 未央甩甩有些酸痛的胳膊,叹口气,这些人也不知道给她用了什么药,害的她总也提不上劲儿,如今就连端起饭碗都有些吃力。 那妇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给未央倒上一碗茶,说道:“你猜的不错,我与你师兄是有些过节,如今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果然如此!只是这其中的缘由,怕不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过节’便可以说的清楚的。未央心中庆幸:还好她们抓到的不是师兄。只是倘若师兄知道她被人掠走,定然会赶来营救,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需得再套一套她的话,趁着师兄未找来之前,寻个脱身的法子逃走要紧,于是目光一转,挑眉笑道:“既如此,就容我再猜上一猜!我记得去年夏天,镇远大将军温明成因谋反罪被诛,世人都传是我师兄嫉贤妒能,诬陷忠良,阁下莫非与此事有关?” 未央盯着妇人的双眼,这双眼睛犀利如炬,闪着沉稳聪慧的光,怕是个不好对付的。果然不出所料,妇人顿了顿,没有回答,反而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未央,问道:“你怎么看温将军被诛一案?” 未央摇头叹气,端起茶碗灌了一口,咕咚咽下,故意拿话激她,说道:“去年师兄是去了安西不假,可与温将军谋反是不是有关,那却未必!再说了,温将军谋反,朝廷早有了定论,三司会审,还真能冤枉了他?要我说,坊间传言,多不可信!” 未央话音刚落,妇人顿时脸色一变,拍案而起,震得面前的杯儿叠儿骨碌碌作响。未央没想到她那么大的怒气,更证明了此妇人真的与温将军有关。未央便有些后悔,何必逞能,万一惹怒了这妇人,她的处境恐怕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妇人攥着拳头,恨恨地盯着如意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转身,扭头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顿了顿,头也不回,说道:“我是温将军的夫人,白氏。” 未央愣愣的,原来竟是温夫人,怪不得发那么大的火。温将军都死了那么久,她还揪着师兄不放,看来是极深情的一个人。可惜如此深情的一个人,却偏偏执迷不悟,温将军的事已经盖棺定论,她再纠缠不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也不知温明成在天之灵,是不是正在为她担忧。 未央叹气,她方才的话,并不是全无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