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糖衣炮弹 ... (7)
以为还有什么棘手的难题,丁冉聚精会神听着。只见丁爷指指自己的脑袋,故弄玄虚地说道:“霆仔他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啊?”丁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雷霆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为何这样问? 见儿子费力琢磨的严肃样儿,丁爷老小孩一般哈哈哈欢快地笑了起来:“他若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喜欢上你?真真教人捉摸不透!” 没想到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爸爸,竟然也会开这种幼稚玩笑,丁冉无奈地摇摇头,跟着笑了。忽地又一阵感喟——丁爷收养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子,从小视如己出悉心培养,花费的时间心血几乎比姐姐还要多。纵使自己逆天行事,做出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不堪行为,也依旧不失关心疼爱,这份父子之情,实在难能可贵。想到这些,心里涌起酸涩滋味,不自觉走上前去,抱住丁爷肩膀,动情唤道:“阿爸,谢谢你!” 丁爷一愣,拉着长音揶揄他:“跟谁学不好,学你姐姐,越大越会撒娇耍赖,小心样样笑话你!”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无比受用。巴不得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一对儿女尚且天真烂漫的小时候,每日绕在膝边吵闹逗趣。于是慈爱地拍拍儿子手臂,幽幽回忆着:“唉,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很难说。想当年,我追求你干妈的时候,她喜欢的也不是我。可我第一眼就相中她了,硬是给抢了过来,一来二去,她也动了真心。结果怎么着?她临死的时候跟我说啊,她说‘森哥,这辈子太短了,爱你还没爱够呢,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认识你,早点和你在一起!’干爸呢,算不上好丈夫,好爱人,可毕竟经历人事五十几年了。我虽然看不惯你们两个大男人搞在一起,但还是要告诫你,阿冉,有人喜欢,是莫大的福气,千万要好好珍惜。” 丁冉郑重点头:“嗯,记下了!” 想了想,丁爷问儿子:“阿冉,你的生日眼看就到了,打算好怎么过了吗?” 前段时间整天为了雷霆的生死安危忧心忡忡,丁冉早忘了有这码事,此刻提起,只随意摆手:“我还小呢,做什么生日,再说,我也不喜欢热闹。就别麻烦了。” “那怎么行,”丁爷柔声反对,“二十岁可是大生日,一定要隆重其事才好。这样,就由爸爸来帮你办!” 丁冉还要推辞,丁爷却皱了皱眉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好了,这次听爸爸的。只怕以后的生日,就轮不到爸爸帮你过喽……” 74、 绑架鲍姆查 ... 文武庙后头,田水街绕出个规整的半圆,将大田水村环抱其中。这片整座里岛市井味最强的街区,打从天不亮便吵吵嚷嚷乱成了一气。 各色小食摊沿着菜市两边延伸出去,鸡蛋仔,肠粉,云吞面,架着简易的塑料桌椅,撑起布篷,服务着早起的老街坊。而年轻的上班族们,则大多拎着份餐蛋治冻鸳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 随着一阵嗒嗒的拖鞋乱响,村屋与村屋间宽敞的巷子里,晃悠出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头发乱糟糟一团,油腻地黏成几缕。胡子也应该有段日子没刮了,参差交错于腮边,更显落魄。 来到小摊边,要了份油条白粥,边打哈欠边将算好的钱币丢进收银匣子。摊主认得他是老主顾,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鲍姆哥,早晨!” 被称作鲍姆哥的査姓男子搓了搓眼屎,正欲搭话,肥大休闲裤口袋里传出响亮的手机铃声。他冲摊主摆摆手,权作告别,闲下的一手慢悠悠掏出手机,搁在耳侧:“哪一个?发达仔啊,什么事?不是早就讲过,金盆洗手就是金盆洗手喽,连工具都卖给垃圾佬了,以后别再找我,多谢,拜拜!” 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又在报摊前面驻了脚,眼光搜寻一遍,最终买起份晨报。翻到招工版面,埋着头一脸烦闷地逐条看下去。 头顶突然传来一句:“老兄,你东西掉了。”一双穿皮鞋的脚停在身前,话也明显是对自己说的。 鲍姆査下意识弯腰回头看去,不提防肩膀被人重重推了把,向前踉跄着,刚刚好跌进停靠于路边的一辆敞门面包车里。白粥泼洒出来,油条也滚到地板上,正想抬头说声“抱歉”,一把冰凉锋利的匕首便顶在了喉咙口。 “别动!”双臂被人扭住,车门一关,驶了出去。 鲍姆查也见过些世面,慌张归慌张,脑子却转得够快:“几位兄弟,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刀动枪。我早上出门急,身上没带什么钱……” “哈哈哈……”旁边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带着明显鄙夷。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大哥,拜托,谁会想要打劫你,一看就知道是穷鬼啦!” “我们不是来抢钱的,是来送钱的,鲍姆哥你要发达了。”另一个略老成些的阴阳怪气补充道。 鲍姆查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几位大哥,高抬贵手,我真不能做了,你们看,我手都残废了!”说着举起少掉两根指头的右手晃了晃。 “哼,你骗鬼啊,以为我们来之前没有调查过吗?鲍姆查是左撇子,右手砍掉都没妨碍!”刀背在手腕上蹭来蹭去,**裸地威胁着。 见逃不过,索性耍赖:“我对天发过誓,要金盆洗手,大丈夫一言既出……” 话头被对方生生打断:“鲍姆哥,我们老板脾气好,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听说你前妻带着女儿住在陈山道?你女儿叫婷婷,在罗莎文念书,门门功课拿优,还会弹钢琴……” “别动我女儿!”鲍姆查大吼,言语之中充满了愤懑,“你们……你们想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对方早料到他会就范的,于是微微一笑:“早这样说不就对了,非要人浪费那么多口水。除了你的老本行,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大费周章。奉劝你一句,老实点,少耍花样,想治你有得是办法!” 那稚气未脱的男声再次响起:“看你那德性,说是要饭就有人信,说是什么化学博士,还真是看不出……” 单向玻璃阻隔了车内发生的一切,这样外观看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包车,融汇在滚滚车流之中,飞速疾驰,带着一阵强风,与某辆宽大的黑色越野车擦肩而过。 丁冉正驾驶着那两越野车,赶往四方道。 今天与雷霆约好一道吃午餐,之后要到他金水湾的家里,给双胞胎送去最新型号的手提电脑。那是作为化学竞赛亚军的奖品,用来鼓励大马这段时间里数理成绩的大幅提高。 趁着好天气,要吩咐利是婶将沙发套子全部拆掉,放到阳光底下暴晒一下,内部也撒些消毒药粉。还要统一采购一批拖鞋,每日踩在脚底下的东西,最容易滋生细菌。春天灰尘大,又干燥,要多煮些莲子百合,可以补益脾胃、润肺安神…… 脑子里琢磨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家常琐事,很快便开到了小白楼底下。停好车刚钻出来,身前便“嗖”地晃过一道人影,转眼窜过街角,失去踪迹。 后面跟着赶来三五名男子,口里大嚷着:“抓小偷!抓小偷!”一路追去。 丁冉皱皱眉,本能地向后撤步,后背抵在车门上,尽量躲避着。 无奈这条人行道太过狭窄,有个年轻男人跑动中不留神,被同伴绊了一下,歪歪斜斜冲着丁冉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丁冉生怕他真扑到自己身上,赶紧抬手挡了一下。那小子借着这点力道稳住身体,胡乱道了声:“多谢!”转身跑开。 丁冉刚回过神,感到手背上猛地一疼,抬手来看,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到,裂开一条大口子,血已经顺着指头滴滴答答淌到了地上。 雷霆本打算早点下来等着丁冉,谁知一走出房间,就碰到办事归来的刀师爷。他赶紧扯住这名丁冉的知己好友,向他咨询起了有关礼物的问题。 丁冉的生日眼看就到,雷霆一直烦恼着该送点什么给他,为了这个,冥思苦想,卷毛抓扯掉好几把。 刀刀并不肯给什么实质性意见,只笼统地启发道:“以丁丁的经济实力呢,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买到。所以那些昂贵的奢饰品,你就不用考虑了。如果想让他开心,最好能选一样够特别,够有心思的。要他每天都可以看到,看了之后又能一下子想到你的,那才有意义。” 雷霆觉得他这话,似乎传授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绞尽脑汁领会半天,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感觉很妙,于是欢天喜地下楼去了。 带着堆保镖小弟走出大门,正看见丁冉愣愣站在车旁,一只手背上全是血。雷霆的脸孔当即变了色,大步上前,小心翼翼拉过丁冉,一迭声追问:“怎么搞得?谁弄得?他妈的人呢?敢在我地头上撒野,不要命了!怎么流这么多血?疼不疼?别的地方有受伤吗?还哪里不舒服?” 丁冉被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弄得有些懵,只茫然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理清思路,将受伤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见只是意外,雷霆松了口气,不由分说立即指挥人马开车直奔医院。带着丁冉又是消毒又是上药,忙活了好半天。还好伤口不深,用不着缝针。 这一通折腾下来,午餐时间已过,两人的肚皮都开始呱呱乱叫了。四方道附近找了家不错的餐厅,点了满桌子饭菜,预备大吃一顿。 等着上菜的功夫,丁冉望着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掌,有点走神。雷霆赶紧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小心捧起那只手,问是不是伤口疼了。丁冉不想他担心,只淡淡一笑:“包得太难看了。” 雷霆却不笑,对着那只粽子样的手,一下吹吹,一下亲亲,搞得丁冉极不耐烦,抬脚将他踹了出去。 就在一小时前,同一家餐厅,对面包厢里,丁爷刚刚与女儿一同用过餐点。 丁非前几日与朋友在这家店里小聚,尝了一道炒鱼面十分正宗,想着可能会合爸爸的胃口,一得空,便拉上丁爷来尝鲜了。 席间丁爷接到权叔电话,说本来定下帮丁冉办生日酒的大龙凤酒楼,忽然出了起严重事故,很多顾客就餐之后上吐下泻,原因不明。食环署勒令这家百年老店停业整顿,等待调查结果。 听见爸爸和权叔商议酒楼的事,丁非忍不住插嘴:“阿爸,大龙凤对面新开了一家锦绣,菜色环境都不错,听说是大龙凤其中几位股东合搞的。前些天我和啸声一起去过,都很满意,啸声还说,等堂口中秋宴的时候,就设在那里。” 对女儿的眼光,丁爷还是信服的。于是叮嘱权叔亲自带人去那家看看,若是妥当,就赶紧定下来。眼看天气变暖,岛内各大高级酒楼都迎来了结婚酒的**,恐怕太晚,就难订到了。 丁非细细剥了一支虾子放到丁爷碗里:“阿爸,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时兴到酒楼过生日了,怪老套的。搞个沙滩派对啊,或是架游艇出海,到山里宿营,那才玩得起来。” 丁爷慈爱地望了丁非一眼:“你不懂的,那种年轻人的玩意,想什么时候搞都可以。阿冉这次是大生日,一定要依照传统规矩办。今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我想办隆重些,让他能永远都记得。” “是是是!”丁非笑着点头,“阿爸到什么时候,都最有道理了,你这份心意,阿冉一定明白的。” 腻腻乎乎吃过了饭,雷霆亲自送丁冉回家。 前两个月为了雷霆的事,整夜整夜睡不着,如今万事太平,那欠下的瞌睡就都回来了。车子刚一开动,丁冉的眼皮便粘在了一处。他扯过雷霆的肩膀,摆摆正,拍拍平,靠在上面很快进入了梦乡。 雷霆微微侧过身,保持住一个略微倾斜的姿势,一手扶住丁冉后背,一手将丁冉那只受伤的手小心托了起来,生怕车子晃来晃去,不留神撞疼了。 迷迷糊糊间,车子滑入东三条大道,停在丁府大门外。 丁冉有些睁不开眼,脚下软绵绵的。随意与雷霆挥挥手,便飘进了院子。门房空荡荡的,警卫都不知跑去了那里,小路旁边的草地上,总是悄声不响忙碌着的园丁也未见踪影。 房子大门虚掩着,里头光线有些昏暗,一脚踏进玄关,泛起浓重的灰尘味道。 平日只要是家人回来,仙姨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帮着宽换外套的当口,啰嗦地打听着有没有用过饭,要不要喝杯水,今天却一直未见。 顺着楼梯走上去,咯吱——咯吱—— “权叔?干爸?仙姨?”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来回飘荡,依旧是空无一人。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裤管,脊背,脖颈,缓缓爬了上来。丁冉全身的毛孔收缩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丁爷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那些家具摆设不知何故,布满了斑驳的裂痕。丁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步一步艰难走进去,靠近,窗子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全家福。 丁冉记得,照片里,本是丁爷端坐正中,一双儿女分立左右,可是此刻见到的,画面中却只有自己一个,只有自己孤零零站在照片左侧,幽幽笑着,笑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啊!”猛然睁眼,是一个梦。 雷霆的大手正扶着肩膀轻轻摇动着:“怎么了,冉?没事?”见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赶紧掏出手帕帮擦拭起来。 “没事,”丁冉恍惚着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事……” 75、死神的脚步声 ... 世人都说,里岛,是浩瀚南海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坐着船,从水面之上遥望,它高楼林立,道路宽广,流光溢彩,车水马龙。对于怀揣梦想,试图拼上一切搏个大好前程的人来说,它是浮世天堂。 潜入水中,仰望过去,它又仿佛是一片笼罩于头顶的黑色阴影,庞大而神秘,没有形状,没有尽头。对于饱受欲念折磨,在名利之路上苦苦挣扎的人来说,又是深渊地狱。 那些时尚都市的灯红酒绿之中,那些成功人士的谈笑风生背后,那些妖娆尤物的石榴裙摆底下,每天都在上演着看不见、抑或不敢、不屑、不能去看见的尔虞我诈、刀光血影、生死厮杀。 岛上的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是非牵扯,恩怨纠结,上一刻,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嚣张狂妄到不可一世,下一刻,就可能被隐没在暗处的手臂勾住头颈,拖进肮脏浊臭的废巷,一刀封喉,深埋地下,成为一具无名骸骨。 某些人的大哥,也是另一些人的小弟,某些人的贵人,也是另一些人的仇敌。某些人的得意,永远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意。 雷霆劫后余生,从西非返回里岛,短短两个月时间,这座危机四伏却同时也生机盎然的岛上,悄然发生了很多事情。 因为“世纪天王号”的异军突起,深深威胁到了另几家老牌赌船。趁着雷霆吉凶未卜,那几家联合起来,抢客截流,试图将这艘后起之秀斗输打垮。近日那有份背后搞鬼的,却连连走起了霉运。先是一家,未出公海界限,赌场便大意地开始营业,正好撞上水警处突击检查,被依法吊销了执照,老板也受到了制裁。又一家,接受签注只剩一天的外来游客上船消费,因为船只出入公海,必须重新出入境一次,签注天数减掉一天,客人便成了非法入境者,连带赌船也受到牵连,停运待审。最凶残的,是牵头那家,竟然在海岸边遭遇了突发火灾,一座金碧辉煌的海上宫殿,转瞬间化为了废铁。 枪械厂里,曾经参与生事的几人,在一夜之间,竟无声无息地全部消失了。既没有争斗,也没有吵闹,甚至连上门追查行踪的亲朋好友都不曾出现。仿佛蝼蚁草芥般,被无形的巨大力量一脚碾过,便彻底陷落于厚重土层之下,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一直以来觊觎着天王里周边几条街道的瘸子莫,某天深夜被人当街卸去一条胳膊,丢弃于夜总会后门在垃圾桶里,虽然保住一条命,却元气大伤。那些小和兴旗下,围绕着天王里周边欲与之唱对台的大小地下赌场们,都随着瘸子莫的倒台而偃旗息鼓了。重新装修后的天王里,俨然成为了里岛陆上博彩业的地标。 这一桩一件,虽然不具名,不曝光,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是出自雷霆手笔。如今的雷堂主,底气十足,做便做了,不需要再额外多加掩饰。 唯一让他心里没底的,只有对丁冉生日礼物的选择了。 自从被刀师爷三言两语醍醐灌顶之后,雷霆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主意。这礼物按理说准备起来要费时三个月以上,但在雷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强大攻势下,短短一个半月便搞定了。 眼看自己的想法转变为实物,新鲜出炉,雷霆按耐不住心中喜悦,硬是拉上他那忙到脚不沾地的三员干将,齐齐前去欣赏品评,还逼迫着大家立下保密协议,不许提前泄露给他的冉知道。 兴冲冲强拉着人家来到陈列间,抬手一指,满脸洋洋得意:“觉得如何?够不够气派?” 三个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略显尴尬:“呃……倒是很气派……” 得到了初步肯定,雷霆喜笑颜开:“够不够特别?” 三人彼此交换眼神,搓弄着下巴:“还真是……特别……” 满头的卷毛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哈!够不够精致?” 声音渐小,敷衍之中透着为难:“精……精致……” 众人的对面,赫然站立着一尊等比例仿真蜡像——雷堂主本人,呲着满嘴獠牙,笑成大白鲨摸样。 望着栩栩如生的另一个自己,雷霆不由自主陷入到无限遐想之中:把这个温柔可爱的“我”摆放在阿冉房间,每天睡前讲电话的时候,他都可以身临其境,仿佛面对着我本人一般。这样即便不住在一起,我也可以陪着他吃饭,睡觉,看书,浇花……什么时候想我,一睁眼,我就立在床头!能想出这样美妙主意的我,真是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身后的几人,却没来由一阵恶寒。 五月二十号,丁冉生日,酒宴定在中午,锦绣酒楼。 一大早,雷霆便催着阿坚出了门,前去外岛的蜡像制作工厂,将他“本尊”请出来。等他忙完堂口的事项,再与阿坚汇合,一道送去丁府。虽然这礼物在雷霆眼中妙不可言,但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如果抬着尊蜡像跑去宴会现场,一定会丢脸到爆! 临近中午,阿坚带着一群小弟,驾驶着神气活现的小汽车与标致醒目的小货车赶回了四方道。为了增加神秘气氛,雷霆决定在蜡像外面罩上红绸,这样可以营造出“揭幕”的惊喜感。 一打开货车门,便发觉到不对劲了。装有蜡像的纸箱外壳标签上,标注着大写字母A。那里应该是填写姓名首位字母的,而他的名字,不是L就是T,怎么会出现A?带着满肚子问号拆开包装,雷霆勃然大怒,吃人的心都有了:“陈志蠢!丢你个老母!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台湾,这辈子只能卖你娘的牛肉面!老子让你去取的是什么?你看看你取回来的又是什么?刘德华!阿冉生日,我送个刘德华给他,到底是搞个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全员掉头,巴巴地过一趟海,用“刘德华”去将“自己”换回来。 从一大早开始便忙忙碌碌的人,还有丁爷。这一天他未作别的安排,所有约会行程全部取消掉,一心一意要帮儿子做好这个生日。 先是叮嘱仙姨寿面要用什么汤底煮,几分软硬,又指挥园丁将几盆开得正好的鲜花搬到厅里,再吩咐权叔将父子俩出门的正装准备妥当,一一过目。隆重其事的劲头,仿佛是他过寿一般。而真正的主角丁冉,则无事一身轻,早起便穿着身利落的运动服,挂上条毛巾,出门跑步去了。 自从女儿出嫁,少掉了叮叮咚咚的欢快高跟鞋声响和时不时言语观念不和的斗嘴争吵,家里冷清许多。如果有一天,小儿子也离开家,与别人一起生活,那从早到晚的每一天,该有多难熬呢?丁爷活了五十几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临老,倒开始害怕孤独了。 陪着丁冉吃好了长寿面,给家下的帮佣工人派发了红包,热热闹闹听了一大通吉利话,丁爷心里很是满足。忽然,权叔从人群里悄然靠了过来,凑到丁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丁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分,指指楼上,示意有话到书房里讲。 一走进书房,残存的七分笑意也荡然无存了:“详细说,怎么回事?” 权叔谨慎地关好房门,又检查了一下,才轻声汇报道:“先生,负责安全工作的阿申按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到锦绣那边去又详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权叔神色凝重了起来,“主桌的地板下面,被人安装了炸弹。” “果然有事。”丁爷并不惊讶,只盯着桌角摆放的一座骏马玉雕,看不透在打什么主意。点起支烟吸了两口,又追问,“现在怎样?” 权叔恭敬答道:“已秘密拆除了,并未惊动任何人。阿申的人又对整间酒楼进行了两次严密排查,连同后厨和卫生间,所有角落都没有放过,已经确认再无任何危险。” 丁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 昨日晚间,锦绣酒楼那边水管爆裂,虽不是什么大事件,却造成不小的混乱。晚市也早早就歇业了。先是大龙凤,再是锦绣,单个看起来没什么,连在一起,就有些不简单了。 丁爷是老狐狸,征战沙场三十年,这一点风吹草动,再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于是今日凌晨,便派出了最得力的一队人马,前去突击检查。果真不出所料,在主桌安装炸弹,无疑是冲着他丁家人来的。 这锦绣,是丁非介绍的,女儿自然不会存有弑父的念头。而丁非,又是经罗啸声引荐推介,才熟知这家餐厅的。沉默半天,忽然一挥手,将那尊玉雕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犹记得,那是新年之际罗啸声献上来的,口口声声,祝他这个岳父新年顺意,龙马精神。真是讽刺至极!丁爷暗暗咬牙,好小子,竟想借我女儿的手,来算计我,送我上黄泉路,混账东西! 不过丁爷并未打算即刻处置这个混账:“阿权,派人盯紧罗家,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一切按部就班,今天是阿冉的好日子,他最细心,别露出什么马脚,扫了兴致。” 玉马落了地,精明如权叔,便已窥测出了一二。他看看丁爷脸色,斗胆问道:“先生,可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能杀了他?为了女儿,万万行不通。斟酌良久,丁爷叹了口气:“关于城建项目的经济材料,命人马上整理出来。”只有借警方的手来处置他了,既不会伤及性命,又不会影响父女感情。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只怕他们不会单一行事,难保还有后招,等下过去,不要坐我的车。”车子可能也被动了手脚。 权叔点点头,自去行事。 临近中午时分,丁非来了,带着样样给小舅舅拜了寿,便将小家伙交给保姆,又命人将准备的礼物送了进来。那是一套shimano亚洲版专用钓竿,全球限量五百套,都配有独立的编号,十分难得。 丁冉爱不释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乐呵呵与姐姐开起了玩笑:“你钓鱼技术虽然不敢恭维,选东西的眼光,倒还不错。” 丁非很有自知之明:“我哪里是眼光好,我只是认得标价而已。标价高的,自然是好东西,标价又高,又不容易买到的,就更加是好东西了!”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哈哈哈笑弯了腰,依旧天真的小姑娘摸样。 丁爷站在一旁,看着一对儿女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无限感慨。 出门之前,权叔张罗着车辆,备用车在库房里停了许久,积满灰尘,叫人赶紧擦拭清洁着。丁冉果然细致,小心探问道:“权叔,为什么干爸不坐自己的车过去?” 权叔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才妥当。还好丁爷及时做出了解释:“哦,车子出了点小故障,要送去修理。” 从权叔那小小迟疑之中,丁冉便察觉出几分异样,再看看保镖对备用车如临大敌般的仔细检查,心知一定出了什么事,于是半是玩笑半是建议地说:“干爸还没坐过我的车?不如由我来做一次司机,亲自载干爸和姐姐过去如何?” 丁爷眉开眼笑:“哈哈,那就让阿冉替爸爸服务一次!”说着,揽过女儿上了车,不忘使坏道,“小东西最洁癖,自己车子整日吸尘消毒,稍后咱们好好糟蹋一下,逗到他眼红心跳,如何?” 丁非假意思考了一下:“嗯……我可不敢,爸爸你知啦,我家女儿一日见不到小舅舅都不行,若是惹急了他,教唆我女儿造反起来,我可吃不消哇!” 父女俩嘻嘻哈哈坐定,丁冉正打算出发的当口,接到了雷霆电话。 说是马上就要赶到丁府,要丁冉务必留在家里,等着接收他的特大号礼物。丁冉哭笑不得,解释说时间已到,若是主人家迟了,让宾客空等,实在不妥。谁知雷霆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在电话里连耍赖胡闹,不依不饶,嗓门之大,连后座上的丁爷父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丁冉挨不住,转身打算向丁爷解释一下,还未开口,就被义父宽厚的摆手打断了:“是霆仔那小子?好啦好啦,你且等着他,让八宝来开车就好。”还神秘地冲丁冉眨眨眼睛,一副为老不尊的捉黠样儿。 丁冉腼腆笑笑,下了车,目送着戒备森严的车队离去。 不一会,雷霆带着大车小车浩浩荡荡开进了丁家。工人抬着个一人多高的纸箱小心翼翼进了客厅,竖起放好。仙姨带着一众女佣围了上来,听说这大家伙是生日礼物,都十分好奇,叽叽喳喳议论着。 雷霆拉了丁冉站在正当中,打开箱子拉住红绸角,很神秘地拉着长音问道:“猜——猜——是什么?”又故弄玄虚地数着,“一,二,三……” “唰——”绸面掀开,真人比例的蜡像惊现当场,身着雷霆惯穿的灰色西装,系银色领带,连头上的卷毛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女人们“哇”地惊呼一片。 雷霆得意地望向丁冉,很想看看他惊喜又感动的样子,谁知,丁冉的注意力全然没放在他的替身之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楼梯口,眉头渐渐扭起。 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权叔正连滚带爬从楼梯上跌下来,满脸大汗,慌张失色,仿佛天塌了一般…… 76、生死相隔 ... 五月的风很轻很暖,拂面而过,恬淡宜人。丁非将车窗降了下来,任风将满头浓密的卷发吹舞四散。 “阿爸,天气多好!”她调皮地皱起鼻子,夸张地大力呼吸着,笑靥如花,带有几分娇憨。 一缕碎发被风卷上脸侧,牢牢贴在了唇角。丁非摆了摆头,却没甩脱。丁爷无奈地笑笑,伸手帮女儿将发丝拨到耳后,理顺:“样样都有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我看你这辈子是长不大了!” 丁非不以为然,闭上眼,享受着春日的馥郁馨香,怡然自得地哼起一首老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白皙的皮肤沐浴在明媚阳光里,被罩上了一层细腻朦胧的光晕。 丁爷细细端详着女儿,当她这样安静微笑的时候,便像极了早早故去的太太,一别三十载,恍若梦中。 “阿非,还记得你妈妈吗?你小时候,她最喜欢这首歌了,常常抱着你,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晒太阳。那时候,你只有这么大……”两手一上一下,比划出个洋娃娃大小。 丁非搂着丁爷的手臂,撒娇一般蹭了蹭:“阿——爸,做什么又怀旧起来了?你是不是有心事?每次你有心事的时候,都会拉着我说妈妈这,妈妈那……” “阿非,”丁爷粗糙的大手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摩挲了一把,“我不是个好丈夫,让你妈妈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坚强的人,不需要依靠别人,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丁非抬起头来,忽闪忽闪眨着眼睛:“阿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黝黑晶亮的瞳孔里,丁爷的影像宽厚慈祥:“阿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早些叫你知道才好。上午时候,阿申在锦绣的主桌地板下,发现了炸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 轰—— 一声巨响,越野车前方,迸发出强烈而恐怖的白光,灼烧着眼球。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侧面掀起,在半空中翻了两圈,冲出一侧路基,滑过缓冲带,夹裹着草木与泥沙,从陡峭的山坡上翻滚而下,碰撞得岩石锵锵作响。 失控的一刻,丁爷本能地将女儿整个搂紧在怀里。吱——吱——,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冲击着耳膜,前后的车辆淬不及防,纷纷紧急撒车,七扭八歪地拥挤碰撞在了一起。 “阿非……”整个世界崩塌了,陷入永远的黑暗。 丁冉的直觉一向很准。 目送着丁爷车子消失在大门外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来由揪了一下。连带之后雷霆抬着特大号礼物热热闹闹闯进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权叔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来的那一刻,四周弥漫起一股脂肪和纤维被焚烧后发出的焦糊气息。他清楚记得,当年父母去世之后,遗体送去万国殡仪馆火化,骨灰从焚化炉里取出,就是这样的味道,永生难忘。 权叔颤巍巍地说:“阿冉……”眼前豁地一片阴霾,双耳嗡嗡作响,“……先生出事了……”果然是这样。 丁冉知道,像丁爷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出事。一旦有事发生,很可能就难以挽回了。 整个客厅安静得出奇,围在蜡像前好奇探究的一张张面孔上,犹自挂着没来得及撤去的笑意。所有的目光集中在权叔身上,又唰一下转向丁冉。费了好大劲,丁冉稳住心神:“权叔,你留在家里照应一切,我和雷霆带人过去。随时联络。” 权叔待要说什么,雷霆冲他摆摆手:“有我,放心!”转身跟上丁冉,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从东三条大道的丁宅,到事发现场,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丁冉脑子一片空白,耳鸣越来越剧烈,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又怎么走下车子的。 空气越来越浑浊,人影交错,言语嘈杂。 救护车、消防车、骑警的摩托车闪烁着红色蓝色的警示灯,由远及近,轰鸣而至。一队穿着防爆服的消防员下到了山坡底下,小心撬开早已变形的车门,尝试着在不引起爆炸的情况下,尽快将被困在车内生死未卜的几人解救出来。 眼见情形严重,雷霆拉过阿坚,命其赶去宴会现场安抚宾客解释情由,又亲自打给刀师爷,讲明现场状况,让他立即联络七爷,支援照应。 之后走到人群外,安静地与丁冉并肩而站,双手紧握。丁冉手心全是汗水,湿润冰凉,不易察觉地微微战栗着。雷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默默支撑着丁冉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 大约十分钟之后,丁非率先被人抬了上来,稳稳落地。她双眼紧闭,毫无意识。从腰部往下,几乎浸满了血污,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味阵阵涌来,令人头晕目眩。 一旁待命的急救人员奔跑上前,拨看瞳孔,检测脉搏,一阵忙乱之后,抬起头兴奋地宣告:“还活着!有得救!” 人群一下子被点燃了,刚刚的灰败情绪荡然无存,更加热烈的忙碌起来。罗家人也及时赶到,医生护士围绕在丁非周围,挂点滴,给氧气,连接起各种管子,“一、二、三”,随着口令将人平稳抬上救护车,奔着罗家医院的方向,呼啸而去。 雷霆也跟着一阵欣慰,大力捏了捏丁冉的手掌。丁冉隔着人群,默默注视着丁非的方向,得知人还活着,苍白的脸孔上看不出丝毫明显的变化。直到救护车开出,才调回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身形坚定而笔直,战栗却愈加强烈。他在等着丁爷,亦或是……丁爷的尸体。 随后被抬上来的,是八宝与一名保镖。 司机八宝的肩膀被碎裂的挡风玻璃削去了半边,死于瞬间的大量失血。落地那一刻,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仙姨不知何时跟过来的,看见弟弟的尸体,踉跄着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地恳求着:“我弟弟的胳膊呢?求求你们,要把我弟弟的胳膊找回来,我不能让他这么上路,哪怕是死,也要留个全尸啊……” 保镖那头安静许多。他的脸孔已经被塌陷的车架挤压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丁冉记得,今早爸爸和姐姐开自己玩笑时,那名保镖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极力想要保持住严肃,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 那竟成了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最后一组救援人员,抬着丁爷爬了上来。一直交错着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停止了,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声对命运的裁决。 医生的五官隐藏在厚厚的口罩之下,辨不出喜怒哀乐,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很抱歉……” 丁冉迈出两步,摇摇晃晃,雷霆赶紧靠过去扶住了他:“冉……” 丁冉轻轻推开雷霆的手,摆脱了他的搀扶,缓慢地,艰难地,歪歪斜斜地走向丁爷,一步,一步,靠近,再靠近,却终究还是……生死相隔。 丁爷的面容尚且完好,所有的损伤,都在背后。他是用后背,替女儿承受住了所有最致命的冲击。 爸爸五十岁了,每天都在忧心费神,为了社团,为了儿女,眼角眉头,纠结出了深深的纹路。爸爸的眼睛,敏锐而凶狠,深邃而犀利,通透而慈祥。 自己出生的时候,那双眼一定是笑眯眯的,提着礼品登门道贺:“嚯,是个大胖小子,树铭,你好福气啊。” 最早被医生诊断出有自闭倾向时,那双眼睛满是不解:“这么个小不点,哪里就会得了心理病呢?艳芝啊,有空常常带他到别墅这边来玩,我看他对着大海,好像开心了不少。” 父母双双遇害的时候,那双眼睛哀思无限,温柔地抱着自己:“阿冉,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爸爸,阿非就是你的亲姐姐。” 因为受到刺激,而拒绝说话拒绝交流的时候,那双眼睛充满焦虑,不时拿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阿冉你看,这是透视镜,可以从背面看出扑克牌,来,爸爸变个小把戏给你看看。” 撞车受伤,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欣喜不已:“傻孩子,白龙王讲你今年该有一劫,如今应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因为与雷霆的事情受到训斥,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的时候,那张眼睛从门缝里小心张望进来:“怎么?是在跟爸爸置气吗?” 而刚才,为了帮儿子办好二十岁的生日宴,出门的时候,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那双眼睛依旧笑逐颜开:“那就让阿冉再替爸爸服务一次。” 现在,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丁冉俯下身,紧紧拥抱着丁爷早已冰冷的躯体,贴在耳边轻声说:“阿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拼尽所能,保护她幸福快乐。” 好久好久,在雷霆想要走上去将人强行拉起来时,丁冉自己站起身,帮丁爷整了整头发衣衫。手下人默默上前,恭敬地将丁爷遗体搬上车子,准备送往殡仪馆,修饰仪容,置放棺椁,等待葬礼安排。 司机开门上车时,丁冉拉住了他:“让我来。”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望向四周,想找个人请示一下,丁冉毫不理睬,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爸爸,你还没有坐过我的车,就让我来做一次司机,亲自送爸爸,走完这最后一程。 雷霆没说什么,直接绕到另一边,开门,坐在了丁冉身边。浩浩荡荡的车队陆续启动,缓缓驶向终结之站。 安排好丁爷的一切,丁冉马不停蹄赶往罗氏医院。在那里,丁非的手术还进行着。罗啸声一众人正守在手术室门外,满脸忧虑。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丁冉从始至终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门打开,丁非被一众医护人员小心推了出来。嘀嘀鸣响的仪器证明她还活着,可是面如死灰,嘴唇青紫,也与死人毫无二致。 罗医生走在最后,罗啸声一见,赶忙迎上去:“二叔,阿非她怎么样?”丁冉也同时冲了上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罗医生难过地摇了摇头:“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估计明早就会醒过来。只是……脊椎严重损伤,恐怕以后……肢体功能会受到影响。” “二叔你说清楚一些,会有多大影响?”罗啸声的目光胶着起来。 “保守估计……”罗医生为难地皱起眉头,“全身瘫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二叔,你再想想办法!”罗啸声激动地抓住罗医生的袖口,一叠声恳求着,身后的罗家人拉扯住他,七嘴八舌开解着。 老半天,丁冉倒退两步,踉跄着,差点跌倒。全身瘫痪……这样的结果,对于活泼又骄傲的丁非来说,一定比死还要痛苦。 他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急切。拐过墙角,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墙壁无力地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如果不是自己,丁爷就不会搞什么生日宴会,如果不自作主张让出车子,爸爸怎么会死,姐姐又怎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丁冉啊丁冉,你白白活了两次,说什么要保住身边的人,却又亲手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还活在世界上!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血从指缝渗了出来,无声无息。 雷霆悄然跟在后头,站在拐角之外,挥挥手,命人守住通向旁边走廊的通道,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不受打扰的空间给丁冉。 雷霆明白,像丁冉这样的人,是永远无法在别人面前肆意表露情绪的。他只会一味地隐忍着,不哭不闹,仿佛包裹在一层坚硬而顽固的硬壳之中。无论劝说,安抚还是劝慰,都毫无作用。所有的悲伤,只能靠他自己吞进肚子,融入肺腑,直至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一点一点消化殆尽。 在角落里独自撑过最难熬的时刻,丁冉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雷霆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上:“冉,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丁非明天才会醒,空守在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丁冉摇摇头,避开左右轻声道:“我留在这,等姐姐醒。你去东一条大道守着,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乱子。尤其大华那边,叫人盯紧。” 雷霆犹豫了一下,想留下来陪着丁冉,看看面前那副难看的脸色,知道此时不容反驳,于是点了点头:“好。丁府那头……” “家里有权叔照看,尽可放心。”丁冉小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让唐尼立刻动身去美国,务必秘密行事。找到伯格律师,连同他手里那份遗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具体情形,我会发邮件给他。” 雷霆愣了一下:“那……好,你乖乖的!”又转身招过自己手下,“你们几个留在这,听丁少差遣,别出一点差错。”说完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在丁冉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一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医院走廊上的灯光,青白寡淡,照得人身影浮动,仿佛一个个迷途游荡的魂灵,飘忽摇曳着,直晃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丁非终于醒来。 睁眼的一刻,罗啸声正拉着她的手,轻声呼唤着:“阿非……阿非……” 丁非眼珠转了转,有些木讷。保姆将样样抱了过去,丁非勉强笑笑,眼珠依旧来回动着,直到搜罗出了如幽灵般挂在远处的丁冉。 麻醉的效力还没完全过去,舌头有些僵直,她艰难吐出几个字:“阿爸呢?” 罗啸声抚弄着她额顶的头发,语气温柔而平静:“岳父没事,在别的病房休息呢,等你好了,就可以去看他了。” 丁非仿佛听不见一般,只盯住了丁冉:“冉,阿爸是不是……不在了?” 罗啸声依旧试图哄骗过去:“小猪老婆,瞎想什么呢……” “阿爸走得很安详。”丁冉费力张开因为干裂而粘结在一起的嘴唇,声音嘶哑。 罗啸声看看姐弟俩,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丁非静静躺着,望着天花板,眼泪从两侧的眼角蜿蜒留下,她拼命抑制住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车子滚下去的时候,我就知道,爸爸……没了……”一瞬间嚎啕大哭。 77、埋下炸弹的人 ... 丁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一号的深夜了。 两天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爸爸意外身亡,姐姐身体瘫痪,凶手面目不明。冲击太大,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如果这是梦境该有多好,下一秒,就莫名从某个高处失重落下,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丁非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先是没完没了地哭泣,之后断断续续呓语般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等到渐渐平静下来,便双眼瞪向天花板,一直沉默。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费力思考着什么。 对于身体上的异常变化,想必她早就感觉到了。婆家经营着医院,耳濡目染,对医学上的常识,也有些一知半解。但是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为什么会麻痹,为什么下半身毫无知觉,也没问这症状什么时候会消失。或许早已心知肚明了,因为痛苦,才会去逃避,不想亲耳听见那个绝望的事实。 丁非的反常很让人担心。丁冉觉得,索性她大嚷大叫、疯狂痛哭一阵,发泄总有结束的时候。而这样憋着,总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甚至伤害自己。 在医院陪了一个白天,丁冉很不舍得丢下姐姐,无奈分身乏术,家里还有一个大摊子等着他去守。于是留下几个可靠的人,又对陪护的罗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丁非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人手,这才匆匆忙忙赶回家。 因为主人家都不在,权叔下了指令,这两天丁府闭门谢客,院里院外都是冷冷清清。 走进玄关,仙姨一如平常地迎了上来。平日最爱漂亮的人,因为弟弟没了,此刻素面朝天衣衫凌乱,见了丁冉,仿佛见到亲人般,一撇嘴嘤嘤哭了起来。丁冉赶紧过去抱住了这个从小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老家人,俯在耳畔柔声安慰着:“没事,没事,有我呢,乖,不哭,哭就不漂亮了。”仙姨姐弟都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女。八宝的丧事,自然是丁家张罗,“仙姨你放心,你和八宝叔,都是我的长辈。以后逢年过节,给爸妈干爸上香祭拜,也少不了八宝叔那一份。” 仙姨哭得更凶了:“呜呜呜……人家都跟他说流年不利,让他最近不要开工,有多远走多远……他总是不听……呜呜呜……性子就是这样倔,谁知丢了命……就算赚再多钱,也没福气享了……我那苦命的弟弟……” 几个年轻的帮佣听见哭声凑了过来,默默安慰着仙姨。丁冉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八宝对于危险也有所察觉,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正想问个究竟,身后传来权叔的声音:“阿冉,你回来得正好,有些东西,我要跟你交代一下。”说完脚步轻缓地率先上了楼。 打从三十几年前,众人还在街头舞刀弄枪的时候,权叔便跟着丁爷了。他做事向来低调沉稳,不事张扬,是个极妥当的人。也是少数丁爷能全心信任的人之一。 来到书房,权叔恭恭敬敬将家中大小柜子以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丁冉,并附上了一份明细单:什么物品,多少数量,来龙去脉,放在那里……都详实记录在案,厚厚一大本。 丁冉粗略瞄了一眼单子,没接钥匙,反手推了回去:“权叔,对你,我和爸爸的信任都是一样的。不是看爸爸不在了,就狠心不管我了?”顿了顿,语气愈发软了几分,“这么大个家,我年纪小又什么都不懂,如何应付得来。就当是为了阿爸,替他守下去。”能把丁爷身边一应琐事管理得井井有条,权叔也算是个人才,不能轻易放走他。 权叔礼貌地笑笑,没说什么,与丁冉对视许久,见其确是出自真诚,这才重新接过钥匙,挂在腰间。转身从书桌上取下一份文件,递给丁冉:“这是先生出事之前命人整理的,阿冉你看看。” 丁冉狐疑地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一看之下震惊不已。里面的内容正是罗家以及罗啸声出面与政府人员行使贿赂的机密材料。所有相关凭证、来往单据都整理成册,还有几张磁盘,不知记录着哪些不可告人的隐情。 事关重大,丁冉扣起文件,紧紧攥住:“这些……都谁知道?” “连我在内,三个人。都是先生心腹,尽可放心。”权叔想了想,谨慎答道。 丁冉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事一定要保密,万万不可泄露,无论对内对外!”又似乎领会出些什么,“你说是干爸出事前让你整理的?那他当时,还说过些什么?” 权叔略略梳理一下思路,从头道来:“这段时间,先生一直很重视安全工作。选定锦绣来办酒宴之后,也是再三查验。就在前日夜里,锦绣忽然水管爆裂,工人抢修了大半夜,才将将搞定。先生很谨慎,命阿申在凌晨时分又带人前去严密测探了一番,结果,真的在主桌下面发现了炸弹……” 原来生日当天还有这些曲折,又是车子又是餐厅,炸弹重重安放,是铁心要置人于死地! “……当时先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命我尽快整理出这份材料。另外,先生还砸碎了罗姑爷新年时送来的奔马玉雕。”权叔照实叙述着,并未加入任何自己的主观判断,简明扼要,滴水不漏。 “怎么……”丁冉张了张嘴巴,又狠狠闭上了,一丝沉郁飞上眼角。爸爸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为什么会恼羞成怒砸碎玉马?难道说……这埋藏炸弹的行径,和罗家有关?这怎么可能!失去爸爸这个大靠山,对罗啸声又有什么好处? 仿佛能看穿丁冉心中所想一般,权叔淡淡解释道:“罗家人早知道遗嘱的存在,也知道先生想要更改遗嘱的打算。是我故意透露出去的,先生想借此考验他们,结果却对罗姑爷非常失望。其实他们早已蠢蠢欲动了,本以为,凭着先生的谨慎睿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罗啸声还有后招,且不按章法出牌,在他的车上也装了炸弹…… 丁冉心绪渐渐烦乱起来。如果说,罗啸声想杀死丁爷,那么不管在主桌下面或是丁爷车上装炸弹,都合情合理。但是为什么,丁爷的车子干干净净,反而是自己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呢?那天丁爷坐上他的车,纯属偶然,是谁也预计不到的。若是想送他们父子一道归西,就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是双重保险,可是若他这个主角在半路上被炸飞了,宴会又怎么会照常进行?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脑筋清楚之人能想出的主意。 抵额沉思片刻,丁冉追问:“权叔,在宴会厅中发现的那枚炸弹,是怎样的?” “据阿申讲,那是一种化学物质混合成的液体炸弹,威力不算太大,但爆破速度和稳定性都很高。奇的是,还有专门的滑行和遥控引爆装置,可以精密定向,无论时间,方位,力度,都可以实时掌控。幸好他的人刚刚配备了从俄罗斯过来的新式装备,否则很难准备侦测出来。” 出事之后,丁冉立即指派了阿仁负责调查自己的车子。有警方这个强大后盾,反黑英雄很快交出了结果。越野车前轮一侧被人安装了TATP炸药,那是一种结晶体单质炸药,主要原料不过是丙酮与双氧水,随处可见,也全无技术性可言。它不需要任何引爆装置,车子开动后,只要速度够快,炸药在剧烈晃动下就会自行爆炸。 为什么? 丁冉疲惫地仰头靠在沙发上,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权叔俯身询问:“阿冉,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不要我命人准备些点心?” “我不饿,不要费神了。这几天事情多,你也早些休息。”丁冉无力地摇了摇头,“对了权叔,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关于那份遗嘱……” 权叔会意地笑笑:“阿冉你放心,先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多余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乱讲。”说完恭敬地退了出去。 丁冉静静仰躺着,一手遮住了眼睛,不住咬弄着嘴唇。手背上,淡淡的伤疤已经不甚明显。 无论手段,动机,实力,罗啸声的嫌疑都是最大。可是,那日在手术室门口,等待丁非时的焦急和关切,又绝不像装出来的。啸声哥,姐夫,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对姐姐,到底有没有一分是真的呢?如果爱她,怎么会存了杀死她父亲兄弟的歹毒用心?如果不爱她,又怎么能滴水不漏地虏获姐姐芳心,并和她生下样样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精神疲惫到极点,整个人半睡半醒着,只觉得陷在虚空之中,一点点向下沉。有极轻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身体被人扶着小心放平,一条厚实柔软的毯子盖了上来。丁冉舒服地向羊毛毯中缩缩,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想睁眼看看来人是谁,可眼皮好沉重,花了好大力气,只能撑开一条缝。 那身影模模糊糊的,很高大。是……爸爸吗?爸爸,是你回来了吗?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告诉我,是谁杀了你?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报仇! 散发着淡淡烟草味道的身影弯下腰,将他额头垂下的碎发理了理,顺手在头顶轻柔地拍了一把。 “阿冉,我走了。别难过,人生在世,总是有来有去。爸爸这辈子该经历的该享受的一样都没落下,不亏了。这样离开,我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起码到了那头,见到你的亲生父母,我可以对他们说:树铭,艳芝,阿冉我已经帮你们带大了,他很健康,也活泼很多,还学会撒娇和开玩笑了。最要紧的是,他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待他实心实意,说句难听的,比狗还忠心!阿冉,听爸爸的话,好好生活,替我照顾你姐姐。还有,对霆仔小子好一点,别整天凶巴巴的,记住爸爸的话,有人爱你,是福气,要懂得珍惜和感恩。好了,现在我要去找你干妈了,想来她应该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摸样,我却老成腌菜样子,不知她还能不能认得出……再见了,阿冉……” 那身影迷迷蒙蒙,向门口飘去,越来越淡。 “阿爸!”嘴巴被糊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找不到手脚在那里。拼命用力,人猛地抖了一下,醒了。 书桌上的台灯远远亮着,柔和而温暖。窗口边站着个人,高大健硕,顶着满头凌乱的卷毛。窗子开着条小缝,他一手夹烟伸在窗外,偶尔收回来狠吸上一口,又将整个头探出去,烟雾全部喷在外面。 听见响动,雷霆回头看了看,见丁冉醒了,赶紧将烟灭在烟缸里,又大力挥手,扇走残留的烟气,这才关好窗子,几步来到丁冉身边,抬手抹去那额头上渗出的细汗:“醒啦?” 丁冉觉得浑身软软的,躺在原地没动,任由雷霆殷勤服侍着,又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看,凌晨两点。 “这么晚了,刚忙完?干嘛还特意跑过来。”埋怨底下,是心疼他。 雷霆认真解释着:“实在不放心你。知道你肯定是吃不下东西的,但是有我陪着,起码可以睡个安稳觉。” “权叔怎么会把你放进来呢?”丁冉懒懒问道。转念一想,爸爸知道的事,权叔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素来沉稳,不说不问罢了。转而又疑惑着,“到多久了?刚才……是你帮我盖上的毯子吗?” 雷霆呆呆点头:“当然了,还会是谁?”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爸爸根本没有回来过。 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神仙。既然自己可能死而复生,那爸爸会不会也回到了三十年前,从头再活一次呢? 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血腥之路吗?还会不则手段的将干妈抢过来吗?还会在明知干妈会生气的情形下,跑去将小凤姐的演唱会一连四场全部听完吗?还会将丁非呵护于手心,养成一株温室娇嫩的小花吗? 如果他重生回去,就可以阻止很多悲剧的发生,亲生父母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变成孤儿。若是那样,这段与丁爷的父子缘分,也就不存在了…… 看到丁冉脸上一副无比失落的神情,雷霆想帮其纾缓情绪,于是故意逗他:“怎么啦,是我你很失望吗?哼哼,其实不是我,是……”他将卷毛捋了捋,按平,梳成个分头,又抽出支烟叼在嘴上,拇指食指捏住眼尾和下巴,向中间挤去,压出细细几条鱼尾纹和深深的法令纹,神髓像极了丁爷,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责备:“阿冉,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懂得照顾自己,睡觉还跟只小猫似的,挤在角落里……” 丁冉先时淡淡望着,眼神里些许嫌弃些许无奈,忽然,嘴巴紧紧抿住,眉毛拧到了一起,费力憋着,却没憋住,眼泪扑簌簌涌了出来。 雷霆见状赶紧松手,笑容和香烟一起掉在了地上。本想把人逗笑,却反把人逗哭了。急急跑上去,手忙脚乱在人脸孔上胡乱擦拭着。 丁冉不理他,将毯子拉起来遮住头脸,严严实实包裹住自己,躲在里面无声无息微微抖动着。雷霆跪靠在沙发前头,好似母亲哄婴儿一般,很轻很轻地隔着毯子拍打在丁冉背上。 好半天,丁冉恢复了平静。雷霆试探着掀开毯子一角:“好了好了,再闷就真的长毛了!” 丁冉没好气地将手打开,又想抬脚将人踹出去,却不经意想起梦中丁爷的话,于是裹着毯子坐正,居高临下对着沙发底下的雷霆默默瞪了半天,叹了口气:“唐尼有消息吗?” 谈到正事,雷霆脸色沉重了几成:“今天上午一到美国,就按照你的指点,杀去了伯格办公室。没人,里头很乱,仿佛被洗劫过一样,根本没找到丁爷的遗嘱。又去了他两处房子,都好久没有人住了。看来……罗家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丁冉烦躁地扯下毯子,撇在沙发上:“形势复杂,一切都很难说。让唐尼别回来,暗中查查还有哪些人找伯格。”他站起身,飘到书桌旁,对着罗啸声那份犯罪证据出了神。 雷霆凑到窗口打了两通电话,回头劝丁冉:“再睡一会,时间还早。两天没合眼,是人都挺不住的。” 丁冉将目光收回来,恍惚着摇了摇头:“恐怕这里岛之上,有好多人要睡不着了……” 窗外,整座城市漆黑一片。 78、暗流 ... 丁爷一去,里岛霎时间风云变幻、暗潮浮动。 从东一条大道同生会总部,到东三条大道丁宅,整个东区大大小小的堂口,无一不被警方加派人手重重戒备了起来。每日冲锋队,便衣,交通警频频出没,严密监控着蠢蠢欲动的社团分子。甚至万年老二大元帮和天高皇帝远的小和兴,也被牵连了进来,成为重点监看对象。 雷霆发觉,那些设置在关键地段,由东区警署发起的繁琐稽查,似乎都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往往他的车一出现,就极有默契地挥手放行了。反观大华、崔放几人,各个都不厌其烦地仔细盘问,生恐有一点疏漏。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全是经总督察詹士汤授意的。偌大个里岛,各种社团帮会,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警察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与其花费时间精力去各个击破,不如扶植个够精明、有本事、懂分寸的能人,以黑治黑、坐享其成,才是上策。 当然,其中也有丁冉的部分功劳。当时私下达成协议,助其扫荡掉岛上三分之一的毒品拆家。如今丁冉做到了,詹士汤眼看仕途坦荡,自然是投桃报李了。 纵然处处方便,雷霆依旧无法放松警惕。事发当天,若不是阿坚错将“刘德华”取了回来,搞得自己耽误时间,死皮赖脸拖住丁冉,恐怕他早坐上那辆一去不回的冤鬼车子,与自己天人相隔了。只是想想,就后怕到浑身是汗脊背发冷。 从前丁冉是最讨厌身后跟着尾巴,尤其痛恨被人时刻盯着。这次不知是学乖了,还是体谅雷霆,竟任由雷霆的手下每日保护在身边,不再甩了人偷偷溜掉。 丁爷的葬礼定在七日后,这几天,除了要应付杂七杂八的外人,还要时时守在医院,看顾着丁非,整个人熬瘦了一圈,精神也很差。 丁非打从醒了之后,人便痴痴的,偶尔有些神经质。饭送来了就吃,不送也不知道饿。睡得极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