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疯狗汪汪 (1)
划船这项运动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小孩来说难度太大,对于一个心理年龄30+的男人来说又稍显无聊,而且虽然重生了,可尚未痊愈的抑郁症也跟着来了,再加上突然遇到未成年版的龚小楠……墨北在盯着湖面的时候有种想一头栽进去的冲动。 划完船,龚小柏又热情地要带墨洁墨北去坐木马,墨北被迫重温了一下起起伏伏慢悠悠转圈子的浪漫。龚小楠站在栏杆外面冲他挥手:“墨小北,骑白马的时候要笑得像个王子!” 墨北面无表情地说:“唐僧也骑白马,你要看他是怎么笑的吗?” 龚小楠:“要!” 墨北:“照镜子去。” 龚小楠:“……”好想掐死这熊孩子啊! 一圈玩下来,孙丽萍和龚小柏已经可以并肩走在一起说说笑笑了,龚小柏看到孙五岳郁闷的表情,笑道:“小月亮,别这副鬼样子,老子长这么英俊,不给你丢人。” 孙五岳更郁闷了:“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优点吗?” 龚小柏脱口而出:“身强体壮鸟大活儿好!” 孙丽萍:“……” 龚小楠默默转头,无颜去看自家傻哥哥那张瞬间尴尬成猴屁股的脸。 关于龚氏兄弟的事,墨北记得的是这样的——龚小柏是云边市的大混子之一,年纪虽然轻,但行事手段狠辣,上位速度很快。后来不知道是他哪个仇人,从南方雇了杀手,趁他落单的时候杀了他。龚小柏死后,弟弟龚小楠接手了他的势力,行事比哥哥更狠更毒,不久之后就在云边市独占鳌头,几年之中没人敢与之抗衡。 别人都说龚氏兄弟天生就是混黑的料子,天生的亡命徒。 现在,这个亡命徒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在孙丽萍面前羞耻得想往地缝里钻,这种情景实在是让墨北不太好接受。 墨北不知道上辈子孙丽萍和龚小柏是否认识,但有件事他很确定——上辈子并没有在公园遇到过龚小柏,因为他淘气和邻居小朋友爬树摔伤了胳臂,整个暑假墨洁都陪着他在姥姥家里养伤,没有出来玩。 不管怎么样,龚小柏和孙丽萍迅速地热恋起来,这段时间孙五岳也从郁闷变成了得瑟——老同学成了他妹夫,得跟着妹妹叫他一声哥。不过龚小柏从来就没满足过他这个愿望,照旧是“小月亮、小月亮”地叫他。 因为龚小柏和孙丽萍谈恋爱,墨北经常能见到龚小楠,龚小楠还是会隐蔽地欣赏一下孙五岳清秀的脸蛋和挺翘的屁股,但是没有任何染指的打算。龚小柏这伙人似乎都知道龚小楠的“毛病”,不过龚小柏这个当哥的都不在意,别人也没什么发表意见的资格,等到某一天龚小楠出现的时候领着个清秀小男生,所有人都淡然处之。 只有小墨洁天真地问了一句:“小姐姐你是小楠叔叔的女朋友吗?” 那个小男生悲愤地说:“我是男的!还有,叫我叔叔!” 龚小楠说:“他叫冯望南,嘿嘿,一直望着龚小楠的意思。你可以叫他汪汪叔叔。” 冯望南踹了龚小楠一脚,龚小楠那一天走路都有点跛,不过他还是搂着冯望南笑得十分甜蜜。墨北想,对自己的情人温柔,这大概是龚小楠惯性延续的优点,当年龚小楠对他也是好得不得了。 墨北很认真地回忆,还是没有从记忆中找到关于冯望南一丝一毫的线索,他不知道上辈子龚小楠身边究竟有没有出现过这个人,难道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扇来的? 那天傍晚,龚小柏一伙人来接孙丽萍出去玩,顺便带着大小灯炮三枚……好,龚小柏自己身后的灯泡也不少,他和孙丽萍似乎都不介意这一点,众目睽睽之下谈恋爱谈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龚小柏的计划是先去红星路的老马家狗肉馆吃饭,然后去工人文化宫看电影。 老马家狗肉馆的老板就姓马,朝鲜族,他家的狗肉酱调得味道特别香浓,手撕狗肉、手撕狗皮蘸着吃味道是一绝。墨北还记得在上辈子,有一年市里不知道抽什么疯,四处打狗、抓狗,把那些养狗的市民气昏了头,又是请愿要求给小狗们留条生路,又是拦截运狗贩狗的卡车,还发生了不少冲突。老马家狗肉馆就倒霉地被砸了,到底也没弄清楚砸店的是保护小狗的人还是趁机作乱的混混,气得老马在门口骂了一天的娘。 此时的老马刚三十出头,个子不高,头发已经有谢顶的趋势,单眼皮小眼睛,笑容爽朗,声音洪亮,人缘相当不错。众人一进来,他就笑呵呵地迎接过来:“里边坐,上炕还是在地上?” 他家里设了几个小包间,都是垒的炕,冬天的时候烧上炕,热乎乎的坐在炕上吃狗肉,舒服得让人都不想下来。 龚小柏看孙丽萍,孙丽萍说:“这天气又烧不了炕,炕上反倒冰凉的,小孩子受不了,在地上。” 龚小柏说:“地上。老马,上什么菜你看着来,白酒先来六瓶。给小孩儿上健力宝。” 墨北说:“我要凉白开。” 龚小柏说:“行,凉白开。小洁一个人喝两罐。” 众人闹哄哄地坐了一张大圆桌,老马和他媳妇、妹子张罗着上酒上菜。这时候也到了饭点,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闹哄哄的,和身边的人说话都得提高音量,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些,一个个都脸红脖子粗地提着嗓门吼。 客人多了,坐得就难免密集,酒过三巡,粗犷的大老爷们儿说话的时候难免有点手舞足蹈,动作幅度一大,偶尔就会碰到身后的人。冯望南坐的位置就不太好,背后那桌都是男人,说话声音像打雷,吵得他连龚小楠说话都快听不清了,两个人只能凑近了咬耳朵。正说得高兴,身后那人站起来敬酒,大概是喝得有点多,一起来没站稳,屁股顶在了冯望南背上,差点把他给顶得趴到菜盘子里。 冯望南恼火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人也觉察到自己撞了人,笑呵呵地回身一拍冯望南肩膀,说:“哥们儿,不好意思啊。” 冯望南压着火气扭回头,没想到那人不乐意了,又拍了他一下:“喂,跟你说话呢!” 龚小楠也不高兴了,把那人的手打开,说:“别乱碰。” 那人嘿了一声,拎着酒瓶子就过来了,“还不能碰了?让哥瞅瞅,啥金贵人儿啊?”说着伸手就去勾冯望南的下巴。 冯望南是怎么把人给揍趴下的,墨北没看清,就知道那人突然向后摔倒,砰的一声砸翻了桌子。然后,两伙人就打了起来。 龚小柏没上前,他把孙丽萍和墨洁墨北给护在身后了,很冷静地旁观战局。墨北爬到椅子上,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纵观全场。龚小柏诧异地看了墨北一眼,心想小孩真是胆大,无知者无畏。 龚小柏这伙人对打架显然是轻车熟路,虽然地方狭窄,可是一拳一脚都很有效,相比之下对方就只会蛮横地冲撞,有个哥们儿还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他摔倒之后,孙五岳就趁机几脚跺了下去,直到战局结束,这哥们儿再没爬起来。 冯望南脾气大,燎火就着,可是单看他那副清秀乖巧的外表还真看不出来他打架这么不要命。他是最先动手的,也是最先冲上前的,当然也是陷到对方包围圈里最深的。围着他打的人有两三个,前后夹攻。冯望南对身后的人根本不理会,他只照准眼前的人打,打的都是要害。等龚小楠一脚踹开他背后那个人的时候,冯望南后背的衣服上都是碎玻璃茬,别人拿酒瓶子砸的。他打的那个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孙丽萍看见孙五岳脸上挨了一拳,忙戳戳龚小柏:“你去帮我哥。” 龚小柏说:“行。”说完一脚踩着面前的椅子借力,腾空一个飞踹,把打孙五岳那人给踹出去两米多远,狠狠撞在了墙上。 全场安静了三秒钟。 龚小柏说:“还打吗?” 对方怂了,掏钱赔了老马家的损失,背着己方受伤的人灰溜溜地走了。龚小柏这边检查了一下,只有几个人受了点儿轻伤,冯望南后脑勺上被敲出一个大包,龚小楠碰了碰,疼得他直叫唤。龚小楠又心疼又好气:“现在知道叫疼,刚才怎么跟个疯狗似的?” 冯望南怒道:“汪!” 从这以后,“疯狗”这个外号就传了出去,道上混的人总爱叫个花名,到后来冯望南的真名都没人叫了。 墨北也终于想起来了冯望南,不,疯狗是谁。 墨北和龚小楠在一起的时候,疯狗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禁忌,墨北只从诸如二龙这样的老人儿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二龙曾经叮嘱过墨北,不能问龚小楠疯狗的事。那时候墨北正处于叛逆期,别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想干什么。于是墨北就问了,然后被龚小楠打了一顿屁股,气得他一星期没吃饭。 后来龚小楠不得不送他去医院打葡萄糖和盐水,半跪在病床边柔声细语地说对不起,许下无数不平等条约,好歹才把中二病少年给哄好了。 过后墨北再问,龚小楠叹着气告诉他,疯狗已经死了。 那时候龚小楠刚接替哥哥当了老大没多久,手底下有人不服他,想投靠另一个叫蚱蜢的大混混,准备拿龚小楠当投名状。 龚小楠对哥哥留下来的这些兄弟向来很信任,从来没想过这里面会有人背叛,而且还不止一个。疯狗也没想到,他大多事情上都很迷糊,结果两个人在一个冬夜被人堵在了被窝里。 龚小楠不愿意细说当时的情景,但墨北可以想像得到那一仗打得有多狼狈,两个大男孩光着身子手无寸铁地与七八个持刀拿棍的男人搏斗,从炕上打到地上,从屋里打到外头…… 后来,龚小楠给疯狗敛尸的时候数了数,疯狗身上有五十七处伤,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龚小楠自己断了两根肋骨,右手手筋被挑断——后来做手术接上了,其它的伤口没计数,脸上多了道从右眉骨斜斜划向左下巴的刀疤,这让他笑起来得时候特别狰狞。 讲述往事的时候,龚小楠的右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他自己没发觉,墨北也没告诉他。那一次墨北懂得了一件事,逼别人揭开心里的伤疤是件非常恶毒的行为,从那以后,他学会了尊重别人的**。 那时候墨北想过,如果疯狗没死,龚小楠大概就不会和自己在一起。他还想过,也许自己身上和疯狗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龚小楠才会对自己那么好。 可是,现在墨北看看被龚小楠训得一脸委屈的冯望南,实在是没找出自己和这人的相似之处——除了性别。 ☆、6、十万个为什么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墨洁要回去上学,墨北也该上学前班了。 墨向阳和孙丽华工作忙,脱不开身,孙丽萍自告奋勇要去送墨洁墨北回东滨县。龚小柏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辆北京吉普212,带着孙丽萍、墨洁墨北、龚小楠、冯望南一起出发。龚小柏把车篷卸掉了,这样开起来更拉风。 龚小柏飙车速的时候,副驾驶位上的孙丽萍发出尖叫:“我的发型都乱啦!” 龚小柏哈哈大笑,喊道:“你就是变成梅超风我也喜欢你!” 墨北小声叮嘱墨洁:“回家别跟咱妈说小姨谈恋爱的事。也别说小柏叔叔带咱们出去玩。” 墨洁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谈恋爱不好。” 墨北莫名其妙:“怎么不好?” “不要脸。”墨洁认真地说。 墨北无奈了,这都是平时孙丽华灌输给孩子的观念,想当初他年少无知,也觉得男生女生牵手都是不正经。后来墨洁被李维追求,小姑娘吓得直哭,以为自己被李维拉过手了就不纯洁了,以后就不是好女孩了,会坐牢。至于墨洁到底是怎么扭转过来这种想法的,多半还是李维的功劳。 想了想,墨北说:“你觉得小姨好不好?” “好。” “小柏叔叔好不好?” “也好。” “那他俩在一起你高兴吗?” “高兴。”墨洁还很懵懂,她完全不能把小姨和龚小柏在一起这件事与他们在谈恋爱等同,在她的小脑袋里,这是两码事。 “他俩在一起,就是在谈恋爱,这是很正常的事。爸爸妈妈也谈过恋爱,他们谈完恋爱才结婚的,结了婚才有的我们。如果谈恋爱不正经,那我们就不会出生了。”墨北忽悠小孩。 墨洁想了半天,认真地问:“那小姨和小柏叔叔是要结婚了吗?” 墨北叹了口气,心想,我哪知道他俩到底有没有缘份结婚啊? 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的冯望南笑了起来:“柏哥,小洁问你会不会跟萍姐结婚?” 吉普车拐了个S型,冯望南和龚小楠哈哈大笑,孙丽萍也笑,龚小柏耳根都红了。龚小柏镇静了一下,突然一个急刹车,冯望南和龚小楠赶紧抱住了墨洁墨北,不过他们两个却都一头撞上了前座后背,冯望南撞到了鼻子,眼泪都出来了。 龚小柏无暇理会别人,探身过去抓住了孙丽萍的手,表情狰狞地说:“咱俩领证!” 孙丽萍整个人都呆住了。 墨北慢悠悠地说:“婚姻法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22周岁,女不得早于20周岁,我小姨才19,你懂?” 龚小柏:“……” 龚小楠和冯望南笑得停不下来,冯望南一边笑一边还得擦疼出来的眼泪,狼狈得不行。 孙丽萍回过神来,红晕满颊,艳色迫人,龚小柏看呆了。孙丽萍抿着嘴一笑,点了点头。龚小柏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求婚,也顾不上现在还没到领证的年纪,他欢呼一声抱住了孙丽萍,用力亲了下去。 龚小楠连忙捂住墨洁的眼睛:“别看别看,要长针眼的。” 墨北白了他一眼,龚小楠说:“你个小屁孩都成精了,长不了针眼。” 这一路上龚小柏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把车开得快要飞了起来,害得墨北晕车吐得一塌糊涂。龚小柏被孙丽萍骂了一顿,只好开开停停,隔一会儿就让墨北下车缓口气,三个多小时的路硬是开了五个来小时。到东滨县里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龚小柏把他们送到墨家附近,孙丽萍可不敢带龚小柏去大姐家,要是让大姐知道她交了个混混当男朋友,准得拿炉钩子抽她。龚小柏也理解,说:“我和小楠、汪汪住旅馆,明早你去汽车站等我们,咱一块儿回市里。” 龚小楠和冯望南坐在车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龚小柏和孙丽萍依依不舍,墨洁显然不懂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一晚上不见为什么就跟要分开十年八年似的。墨北低着头想,如果这辈子龚小柏还是早死,不知道小姨会怎么样。 想改变龚小柏早死的命运,除非他不再当混混。可是,这可能么? 上辈子没听说小姨和龚小柏谈恋爱,那这辈子龚小柏的命运会不会因为和小姨谈恋爱而有所不同? 如果龚小柏的命运改变了,那楠哥的命运也就会不一样,冯望南是不是就不会死,他和楠哥是不是就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墨北只知道龚小柏去世的年份,具体日期和仇家是谁,他全不知道,就算要提醒都无从提醒起。况且,谁会相信一个六岁小孩说的话呢? 墨北看看坐在车里的龚小楠,龚小楠正漫不经心地玩着冯望南的耳垂,惹得冯望南烦了,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墨北想了想,反正还有几年时间呢,慢慢来。 “卫屿轩?”龚小柏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路过的那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站住脚,也很惊讶:“龚小柏?”他手里牵着的两条狼狗很警惕地盯着众人。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墨北的小舅和几年后的云边市大混混是初中同学,救了墨北一命的卫屿轩居然和龚小柏是小学同学……墨北很好奇过几天会不会发现又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和龚小柏是幼儿园同学。 卫屿轩和龚小柏、孙丽萍寒暄了几句,目光不时往龚小楠和冯望南身上瞟,那两个人毫不掩饰他们的亲密,甚至当卫屿轩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冯望南还露出挑衅的神色。 龚小柏笑了笑,说:“我弟龚小楠,他男朋友冯望南。” 卫屿轩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你们好,我是卫屿轩。” 龚小柏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卫屿轩想了想,说:“我男朋友在帝都,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墨北能感觉到当卫屿轩说出这句话后,他们身边的空气仿佛都静滞了几秒钟。 在这个年代,敢于坦承自己的性向是件太难太难的事,整个社会的保守、不理解、甚至把同性恋当成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能把一个人活活压死。1973年,美国精神协会将同性恋从精神病体系中去除,1975年,美国心理协会正式宣布,同性恋不属于心理疾病。1992年,世界卫生组织也不再把同性恋当成是一种心理障碍。直到2001年,中国才在由“中华精神科学会”第三版的“中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中,认可同性恋性行为是正常的行为。而直到上辈子墨北去世的时候,世界上仍然有地方将同性恋视为洪水猛兽,甚至有些地方会将同性恋者用残酷的刑罚处死。 其实何止是和一般人不同的性向,83年,帝都一王姓女大学生,便因为裸泳及与十余名男士嘿咻,就以流氓罪被判死刑。这在二十年后的人看来,简单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在这个年代,却是存在即合理。 墨北想到孙丽华对卫屿轩的那些评价,可以想像得到平时那些鄙夷的目光给卫屿轩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他有多么渴望被人理解、被人认可,这也就难怪他会在龚小楠冯望南面前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也和他们一样。 冯望南那种挑衅的神色顿时消失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卫屿轩笑了笑。龚小楠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龚小柏笑道:“晚上一起吃饭,我们对东滨不熟,你可得帮我们介绍个好点的地方。” 卫屿轩也笑:“好啊,吃不吃辣?我知道有家饭店的大厨是四川人,川菜做得很地道。” 孙丽萍很遗憾:“我也想去吃啊。” 龚小柏眼睛一亮:“那就一起去啊,吃完饭再送你回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看他俩讨论得热烈,墨北悄悄走到卫屿轩身边,两条狼狗立刻歪着脑袋看他,不过都很懂事地不动也不叫。墨北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注意到自己。卫屿轩弯腰看着他:“墨北小朋友,你好啊?” 墨北清清嗓子,说:“屿轩哥,谢谢你救了我。” 卫屿轩的眼睛弯了起来:“你还记得我啊?真聪明。不过,你应该叫我叔叔。” “我想去你家找你道谢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今天能碰到你真幸运,屿轩哥。”墨北一本正经地说。 卫屿轩的表情有点古怪,龚小楠大笑:“你就当你的屿轩哥,这小鬼头固执起来没法儿弄。” 墨北说:“楠哥好吵。” “艹!”龚小楠又郁闷了。 卫屿轩没忍住,笑出声来。 墨北仰头看着卫屿轩,心里觉得很悲凉。那次偷听到父母的对话,他就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些关于卫屿轩的事。上辈子他虽然没有与卫屿轩正面接触过,但也听说过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比如卫屿轩一直没有上班,没人知道他的经济来源;比如卫屿轩父母双亡,亲戚也都对他避如蛇蝎;比如卫屿轩是个同性恋,有人撞见过他跟男人上床;比如卫屿轩总是形只影单,小县城里很少有人会和他来往;比如,有一年卫屿轩再也没有出现在东滨县过,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割开了自己耳后的大动脉,一点儿生存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下…… 为什么自己认识的人中,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死去的会这么多?龚小柏,龚小楠,冯望南,卫屿轩……还有爸爸……全都是……不得善终……包括墨北自己。 卫屿轩低头看看墨北,不知道他从墨北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忽然弯腰把墨北抱了起来,蹭蹭他的小脸,温柔地说:“没关系,别怕,屿轩哥在这呢。” 墨北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龚小楠颇为嫉妒:“狼心狗肺的小东西,你楠哥哄你玩了这么久都没这待遇!” 冯望南面无表情地说:“吃醋的男人真面目可憎。” 龚小楠双手合什:“我错了!我只能对我家小疯狗一个人吃醋!” 冯望南怒道:“谁稀罕!” 孙丽萍到底还是没敢跟龚小柏他们一起去吃饭,来东滨县之前往医院打过电话,孙丽华知道他们今天到,迟到俩小时还好说,毕竟是为了照顾晕车的墨北,可要是到晚上都没到家,那就是找不自在了。 孙丽华看到一个多月没见的儿女还是很高兴的,晚餐格外丰富,还给墨洁买了新书包新文具,墨洁欢喜得反复把文具装进书包又拿出来,看样子恨不得明天就开学,好向同学炫耀一下。 墨北也收到了礼物,一套十四册的《十万个为什么》。这套科普读物包括数学、化学、物理、动物、植物、地理、天文、气象、医生等知识,内容编排得很有趣味性,文字深入浅出易于理解,在解答“为什么”的过程中,为好奇的小读者们打开了通往世界的一扇窗。 墨北随手抽出一本看得津津有味,孙丽华见状叮嘱他:“好好看啊,不懂的地方就问你爸,要背下来,以后妈妈要检查的。这一套几十块呢,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墨北顿时觉得兴味索然,木着脸把书放下。 趁着孙丽华去厨房烧水,墨向阳说:“别听你妈的,你感兴趣的内容自然就能记住,不感兴趣的,现在也没必要去记。” 孙丽萍:“我姐说她要检查呢。” 墨向阳:“我会跟她说替她查。” 孙丽萍:“万一我姐哪天兴致来了,让小北在同事面前背几段,炫耀炫耀呢?” 墨向阳:“……儿子啊,要不,你还是背几段?就当应付你妈了。” 墨北:“爸,做人要有原则。” 墨向阳很烦恼地看着儿子,孙丽萍乐得都快从沙发上掉下去了。 墨洁自告奋勇地要替爸爸和弟弟解决难题:“我替弟弟背书,我记性好!” 后来墨北把这套《十万个为什么》放到墨洁房间去了,孙丽华以为他年纪太小看不懂,倒也没有说什么。 ☆、7、学前班 “男生站一排,女生站一排,排好队。按大小个儿,小个儿在前头。哎那个小胖子,小小子往小姑娘堆儿里挤什么?啊?你也是小姑娘?头发剃这么短……”学前班的年轻女老师在教室前指挥着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小孩儿,齐眉刘海儿汗湿成络儿,嗓子都快喊哑了。 小孩们有的乖巧听话,老师怎么指挥就怎么做;还有的人来疯,在队伍里推来搡去窜来窜去,跟只小猴子似的。不时听到有小孩尖叫:“阿姨!他揪我小辫儿!”“不能叫阿姨,我妈说了要叫老师!老师!”“我要尿尿!”“妈,我要回家!”“呜哇哇哇!” 墨北一个头涨成两个大,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由尖锐音波构成的旋涡,他求助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笑眯眯看着他的墨向阳。 墨向阳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虽然是很普通的打扮,但因为身材比例实在太好,在一群家长中间显得格外玉树临风,惹得不少年轻的女老师和妈妈们都偷偷看他。墨向阳错误领会了儿子的求助眼神,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向墨北作了个“加油”的手势。 墨北想临阵脱逃,可是齐刘海儿老师没给他这机会,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将他推进教室:“按顺序坐啊,不许串座儿。” 心理年龄30+,却苦逼地要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小身板要坐直,小手要背在身后,说话要举手——还必须得举右手!上课的时候不许说话不许动,下课的时候要排队出教室,第二节课课间的时候学校给发课间餐——一人一块油炸糕。上课的时候要大声地跟着老师念:“啊,喔,噢,咿,呜,吁……1+1=2……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尼玛,燕子是黑白的! 中午放学的时候,已经上三年级的墨洁来接弟弟,跟墨北同桌的小胖姑娘很羡慕:“这是你姐姐呀?三年级的呀?好厉害!” 墨北心想,等你九岁的时候也会这么厉害的……如果你不留级的话。 墨洁给小姑娘一块大白兔奶糖:“要跟我弟弟一起好好学学天天向上哦。” 小姑娘握着大白兔,兴奋地点头:“天天向上!” 墨洁握着弟弟的小手,骄傲地往家走,现在弟弟也是小学生了,虽然还只是学前班,但是学的内容和一年级的差不多(也就是说,墨北要把同样的内容学两年……),她相信以弟弟的聪明,肯定会被老师选中当班长! 班长可是三道杠! 墨洁自己现在是两道杠,学习委员。她们班的三道杠是个男生,学习成绩好,体育也很好,二年级秋季运动会的时候,他二百米短跑可是第一名!墨洁一直认为,如果自己也能跑得像他那么快,那三道杠就是她的了,可她不喜欢跑步。不过弟弟很好动,跑起来两只小脚啪啪的,她追都追不上,而且弟弟力气也大,跟托儿所小朋友打架总能赢,所以,弟弟一定能当三道杠。 怀抱着对弟弟的美好期望,墨洁决定从现在开始就要把弟弟向威武的三道杠的方向教育,她学着老师的样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北今天都学什么了呀?老师有没有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墨北莫名其妙地看看姐姐,“这才上了半天课,其中还至少有两节课都在排队、分座儿、领书……” 没等墨北说完,墨洁兴奋地打断他,“等晚上我教你包书皮,我跟牛莉莉新学的一种包书皮方法,边角能折三层,可好看了。” 墨北:“……好。” “蓝墨水儿!红墨水儿!一肚子花墨水儿!”几个男孩子一边嘻笑地叫着墨洁的外号,一边轰隆隆地跑过去,其中一个还手欠地揪了一下墨洁的马尾辫儿。墨洁气得脸都红了,跺着脚骂:“讨厌!”那几个男孩儿就很夸张地大笑,飞快地跑远了。 墨北表情古怪地看着姐姐,墨洁气愤地说:“那都是坏学生,可烦人了,你别跟他们学。他们考试都是垫底儿的,老师都叫家长了。” 墨北心想,我的老姐啊,这几个小屁孩是喜欢你才欺负你……好,这种幼稚的行为,其实还真挺讨厌的。 在墨北的记忆里,因为墨洁长得漂亮,气质出众,所以从小到大都有不少追求者。不过墨北还真不知道,原来现在就已经有小男生喜欢她了。 不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事,面对喜欢的小女孩,他们往往只有一种处理方式——死命地欺负。等再长大几岁,他们就会一边在女孩面前做出蔑视的神态,一边在背后跟小哥们儿讨论哪个女生皮肤白得像鬼,哪个女生眼睛大得像牛,总之是要把对女孩子的向往通通掩饰在不屑之下。然后偷偷地因为别人说了一句针对他喜欢的女孩的话记恨上许久,甚至随便找个理由打上一架,心里还要油然而生一种悲壮的情绪,仿佛是“我为你付出一切而你全然不知”。 真的是幼稚得要死! 可是,马上,墨北就要做一件更为幼稚的事了。这件事,大概每个小孩都会做过,有些在长成大人以后,还做过;有的会达到他们的目的,有的却会马上被拆穿……那就是,装病。 墨向阳皱着眉头,在墨北的肚子上按来按去,不停地问:“这里疼吗?是这里?那这里呢?恶心吗?想不想上厕所?” 孙丽华在旁边显得也很紧张:“这孩子怎么连哪儿疼都说不清楚啊?” 实在不能怪这两个医务人员被蒙骗,主要是墨北对于腹痛的症状描述,远远超过一个正常六岁儿童的语言逻辑,并且,为人父母的难免会关心则乱。 检查了一通也没发现什么,可看墨北的神情又不像说谎,最后墨向阳只能困惑地说:“可能是肠炎,不严重,过几个小时再看看情况。先喝点盐水。” 孙丽华问:“那下午还能上学吗?” 墨向阳说:“让小洁去给请个假,先别去了。” 孙丽华抱怨道:“第一天上学就请假,老师得怎么看他。” 墨向阳说:“小孩子生病,没办法嘛。” 孙丽华出去给墨北冲盐水去了,墨向阳弯下腰摸摸儿子的小脸:“乖儿子,疼得厉害了要跟爸爸说,别忍着,知道吗?” 墨北有点愧疚地点头,想了想又说:“爸,下午我去你办公室待着,行吗?” 墨向阳想到要是小孩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他反而更担心,还不如带到医院去看着,反正办公室里也有张值班时用的单人床,可以让孩子休息,于是点了点头。墨北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跟父亲单独谈谈,可是在家里想避过孙丽华的耳目实在不太容易,他只能把主意打到医院去,并祈祷今天下午父亲的病人不要太多。 给一个眉骨被刮伤的病人缝了几针,开了药,墨向阳就又清闲起来,一低头看到小儿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墨向阳忍不住笑了,把墨北抱上膝头,捏捏他的鼻子:“肚子不疼了?” 墨北严肃地说:“爸,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墨向阳被儿子这副小模样逗笑了,“哦?小北要跟爸爸商量什么啊?” “我能跳级吗?”墨北问。 “小北知道什么是跳级吗?”墨向阳有些惊讶。 “姐姐的课本我都看过,对我没难度。事实上,小学六年级的课程我也可以轻松应对。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考我。” 墨向阳不笑了,他注视着墨北,儿子有着一双遗传自他的大大杏核眼,黑色的瞳孔比一般人更大更亮……墨向阳突然觉得有点心慌,记忆中墨北那种清澈、欢快、天真无邪的眼神似乎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墨向阳难以形容的神情,就像、就像在这具幼小的身躯里困锁着一个悲凉而苍桑的成年人的灵魂! 这样的小北,让墨向阳觉得陌生,也让他没法不对他的话认真考虑。 “好,小北,告诉爸爸,15+9等于几?”墨向阳试探地问。 “24,爸爸,认真一点儿。”墨北不得不提醒墨向阳。 “那24+100呢?”墨向阳还是很谨慎地提问。 “124,爸爸!”墨北快要不耐烦了。 “乖儿子,真聪明。”墨向阳习惯性地夸奖了一句,“6乘以8等于多少,你知道什么是乘法吗?” “48。6除以8等于4分之3,也就是0.75.”墨北抢答了,墨向阳很吃惊,儿子居然还知道分数! 没耐心再等老爸继续出题,墨北接着说下去:“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勾股定理又称为商高定理,也叫做毕达哥拉斯定理,定义是在任何一个直角三角形中,两条直角边的长度的平方和等于斜边长度的平方……牛郎星属于天鹰座,织女星属于天琴座……” 墨北想到什么说什么,虽然克制住了没往外飙英语,但已经让墨向阳完全呆住了。 “爸爸,虽然我不能把所有小学要学到的课文都背给你听——事实上我的确也没背过,但是我会的知识,绝对、肯定是超过了学校要求达到的标准。如果你觉得我这个年龄的小孩就该和别人一样,就该坐在教室里背着手听老师讲1+1=2,那既是浪费时间,也是对我的折磨。想想看让你坐在那里是什么感觉?当然我不是不想学习,我需要的是适合我现在水平的教育,而不是重复学习这些最基础的知识。‘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爸爸,有受之于天的才华的方仲永之所以会泯然众人,其实不就是因为教育不当吗?所以,请你慎重考虑一下,好吗?” 墨向阳突然打了个寒颤,喃喃道:“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难道儿子突然表现得这样聪慧,也是“受之于天”?可是,以前从来没发现儿子这么天才啊,这才一个暑假,儿子就从淘气包变成了神童,这反差大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这还是自己儿子吗?恍惚间,墨向阳想起了那次墨北念《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给他和王大夫听的事……是了,从那时起,儿子就变了…… 墨北伸手摸摸墨向阳的脸颊,冰凉的,看来他是把老爸给吓着了,不过让他高兴的是摸过去的时候墨向阳并没有躲闪。“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岁被秦王封为上卿,曹冲五六岁时便可与成人比肩,骆宾王七岁能诗,夏完淳五岁知五经、七岁能诗文……爸爸,我没有他们那么厉害,但是,我比学前班的那些同学都要厉害一点儿,对不对?” 墨北举的那些例子让墨向阳觉得好受了点儿,不过他还是疑惑地问:“你怎么会这些的?” 墨北犹豫了一会儿,说:“爸爸,我不想骗你,所以我可以不说吗?”他没发现自己正紧张得微微颤抖。 “……”墨向阳抱紧了儿子,“乖儿子,爸爸爱你。” 墨北搂住墨向阳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爸爸,我也爱你。” 原本墨北是想编个故事,比如暑假在姥姥家里有人教过他,但后来想想,这样的谎言终究会被拆穿。而且,当墨向阳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父亲镇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恐惧,那一瞬间他非常愧疚——对不起爸爸,你那个天真无邪的乖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想欺骗父亲,可又不能说实话,所以那几分钟里,他真的很害怕被父亲当成是怪物。甚至他有点后悔,忍耐一下又能怎样?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六岁小孩又能怎样?有计划地、一点一滴地让父亲发现自己的“非同寻常”又能怎样?现在他就好像是拿块砖头直接拍在墨向阳脑门上了,一点儿躲闪的空间都没留下。这要是拍得太用力,直接把人拍成脑震荡还算好的,万一成植物人了,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幸运的是,墨向阳的神经十分坚韧,他对儿子的爱让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墨北的“特殊”。当被紧紧拥抱住的时候,墨北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如此莽撞——他根本就是在暗暗预期着被厌恶、被抛弃、被改造,就像当年出柜后,母亲对他所做的。 这不是说他真的就期望被如此对待,而是因为悲观,不敢想像自己会得到温情。如果父亲也把他当成怪物,那么他就可以不必再有所期待,也就不会再在失去的时候绝望,他就可以武装自己,保护好那颗脆弱的心,然后,坚强地、孤独地、活下去。 可是,墨向阳给了他一个拥抱! 父亲的胸怀是那么宽厚结实,充满了安全感,墨北贪恋着这份温暖。不知不觉,他就在父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其实,自从重生后,墨北就没有睡得像今天这样安稳过——当然,在重生之前,由于抑郁症等原因的影响,他的睡眠障碍也已经持续多年了。所以,当墨北从一个无梦的酣睡中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既惊讶又留恋,闭着眼睛放松身体一动都不想动。 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隔壁传来孙丽华尖锐的声音:“不行!谁家孩子不上学,就他那么特殊?别人得怎么看?还不得以为小北得了啥病。” 墨向阳的声音低得听不清,但能感觉得到他是在安抚激动的孙丽华,很快孙丽华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墨北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他睡得太沉了,墨向阳把他从医院挪动回家,这么长的距离他居然都没有醒过。墨北伸了个懒觉,这样酣沉无梦的睡眠可真舒服啊,好想再接着睡下去。 至于父母的争吵,他根本不担心,记忆中孙丽华虽然脾气不好又很固执,但只要是墨向阳坚持的事,最终都还是会听墨向阳的。墨向阳很少跟孙丽华大声争执,他总是和声细语的就把孙丽华给说服了。 墨北摸摸肚子,嗯,不饿不渴,也不想上厕所,于是他翻了个身,真的又睡了过去。 ☆、8、教育问题 对于墨北的教育问题让墨向阳可是足足发愁了好几天。 墨北现在的情况,让他去念小学,的确是浪费时间;让他直接跳级去读初中,他年纪又实在太小。就算智商不比十几岁的孩子差,可心理成熟度却是需要岁月来打磨的,况且人们往往会有一种排他的心理,尤其是对那些“与众不同”的人,真把个小天才扔到十几岁的孩子中间去,有很大机率是会被孤立的,这完全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可若是让墨北在家自学,墨向阳又怕他学歪了,到时候真来个“伤仲永”就头疼了。 请人在家教导,一来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二来墨向阳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儿子是神童,免得给家人的生活带来压力。 如果是自己来教墨北,又不知道可以教些什么……难道他要教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拿手术刀吗? 墨向阳真心觉得,给神童当父亲实在是个催人早衰的工作。 最后墨向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墨北跳级去读三年级,跟墨洁同班,这样也好让墨洁照顾一下弟弟。 也不知道墨向阳是怎么跟学校协调的,反正小县城里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重人情好说话,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起初几天墨北还乖乖地跟着墨洁去上学——说起来,墨洁对于弟弟突然成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心情颇有点复杂。 同学们都对墨北感到好奇,一下课就围过来问东问西,上课的时候老师也爱叫墨北起来回答问题,有几次墨洁去办公室送作业,还听到老师们议论:“你说墨家咋教育的孩子,这姐姐学习就挺好的,弟弟才这么小就跳级了,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没过多久,墨北就开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了,拿着墨向阳伪造的病历忽悠老师,上学的天数被他压缩到不能再压缩的地步,最后几乎是只在有考试的日子才会去上学。以致于每当墨北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所有学生都会下意识地狂翻课本和笔记。 不上学的时候,墨北要么一个人在家(向墨向阳极力争取来的),要么就是在卫屿轩家。 原本墨向阳不想让儿子和卫屿轩见面,孙丽华的那番话虽然偏激,但确实是目前社会的实情。就算他不怕卫屿轩对儿子怎样,也得替卫屿轩考虑一下——总会有些小人乱嚼舌头,万一把卫屿轩说成不仅是同性恋还是个恋童癖,那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可是墨北却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书上说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如果不是卫叔叔,我要么病死,要么永远也回不了家,这样的恩德,我亲自去向他说声谢谢也是应当应份的。妈妈不想让我去,无非是觉得有些传言会影响到我们家。可是,爸爸,因为顾惜自己的名声,就把别人对我们的恩德给抹杀掉了,这种行为难道不会太卑鄙了吗?如果人人都这样做,那还有谁敢去帮助别人呢?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你帮了人,而对方不仅不能心存感激,甚至还要把和你有接触当成是污点,这种感觉你受得了吗?” 这话说得墨向阳脸上发烧。 墨向阳到底还是抽了个空,买了礼物带着墨北去卫屿轩家里,也没瞒着孙丽华,就是夫妻俩难得地吵了一架——是真的争吵,不是以往那种孙丽华单方面地发脾气。这事让孙丽华很恼火、很伤心,也很震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平日温和的丈夫也是会发火的,这多少有点吓着了她。 卫屿轩家也是平房,红砖墙簇新簇新的,卫屿轩开门见是墨家父子很是惊讶,忙请二人进去。两条威武沉稳的狼犬见来了人也不扑咬也不吠叫,就蹲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盯着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卫屿轩笑着对墨北说:“别怕,大王和闹闹可懂事了,不随便咬人。” 墨北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它们,问:“哪个是大王?哪个是闹闹?” 卫屿轩:“大王出列。” 身形较大的那只十分稳重地走过来,在墨北面前站住,墨北伸出小手,大王伸舌头舔了舔他。卫屿轩笑道:“大王很喜欢小孩儿。” 没有卫屿轩的命令,闹闹不敢过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发出呜呜的央求声。卫屿轩刚说:“闹闹过来。”闹闹便嗖地一下扑了过来,把墨向阳吓了一跳,害怕它会把墨北给扑倒,没想到闹闹到了墨北跟前却来了个急刹车,绕着他又蹦又跳地示好。 卫屿轩很高兴:“闹闹也很喜欢你呢。” 墨北礼貌地说:“谢谢,我也喜欢你们。我叫墨北。” 他对着两条狗作自我介绍,着实把两个大人给笑得不行。卫屿轩愉快地请他们进屋。 过了门厅就是小客厅,地上铺着纯白色羊毛地毯,墨向阳穿着拖鞋都有点不敢往上踩,心里暗暗估量卫屿轩得是多有钱,这种地毛一般工薪阶层的家庭可买不起,买得起也用不起——纯白的啊,弄脏一点儿得心疼死。 卫屿轩注意到墨向阳的迟疑,忙道:“没关系的,进来。”神情里满是局促和抱歉,好像是给墨向阳添了麻烦一样。 墨向阳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大大方方地踏上柔软的地毯,而墨北早就光着脚丫跑了进去。小客厅通往里面房间的门敞开着,墨北一眼就看见那贴墙而立的开放式大书柜和上面整齐排列的书,顿时惊叹地叫了一声:“好多书!” 墨向阳本来没有窥视别人内室的想法,可听到墨北这一声惊叹,下意识地抬眸一扫,顿时也惊着了。卫屿轩笑得又骄傲又害羞:“我比较爱看书,所以买得多了些。小北要不要进来看看?” 墨北当然要的。 书房里四壁都是贴墙而立的大书柜,只空出了门窗的位置,还有很多书柜子上摆不下,就摞在了地上。窗前摆了张简便的原木色书桌,四条桌腿漆成白色,还有一把配套的椅子,上面放着厚厚的浅蓝细格布椅垫。桌上有美式风格的工作台灯,一本书打开放在桌面上,旁边还放着打开的日记本和钢笔,看来刚才卫屿轩正在边看书边做笔记。 屋子一角还有一张舒适宽大的沙发,墨北目测其舒适度大约是让人坐下就不想起来的。 书架上的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纵深上下五千年,横贯中日美欧,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其数量和质量让墨北目眩神迷。大约所有爱书成痴的人都无法抵挡这种诱惑,墨北一个箭步窜到卫屿轩面前,无限诚恳地努力卖萌:“屿轩哥哥,我以后能来你这儿看书吗?可以天天来吗?我保证不会把书弄脏弄破,连个小折角都不会有。” 墨向阳吓了一跳,连忙呵斥:“小北别胡闹!” 卫屿轩笑了:“可以啊,反正我天天都在家里,你随时可以过来。”说完又像是才醒悟似的,有点担心地看看墨向阳,抱歉地笑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是有什么,嗯,不方便的,嗯,就算了。” 墨向阳一向与人为善,他原本对卫屿轩的印象就不错,看到这年轻人露出“要是你觉得我名声不好要跟我保持距离那我不会介意的”的神情,瞬间就心软了,忙笑道:“哪里话,我是怕小北打扰到你。”说完又怕卫屿轩以为他是客套,又补充一句:“那我能沾沾小北的光,也借几本回去看吗?” 卫屿轩很高兴:“当然可以。” 从此以后,卫屿轩家就成了墨北的据点。 和卫屿轩交往多了以后,墨北发现他真挺寂寞的,每天除了出去遛狗就几乎足不出户,一日三餐和房间清洁都有一个姓杨的老阿姨过来打理,但她和卫屿轩的交流内容无非也就是“明天再多买点水果”、“晚饭要不要吃鱼”这些。墨北简直怀疑在火车上救自己的,和那天在路上遇到龚小柏的,是不是卫屿轩出窍的灵魂…… 墨北在卫屿轩面前并不掩饰自己超越年龄的成熟,卫屿轩虽然觉得惊讶但并未因此就拿怪异的眼光看待墨北,反倒是越来越拿他当“同龄人”似的对待。而卫屿轩的死宅、来历不明的经济来源、讳莫如深的个人经历……种种令人好奇、猜疑之处,墨北也全都视而不见,绝不给卫屿轩一点儿压力。 有时候,窝在沙发上的墨北从书页中一抬头,看到卫屿轩俯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侧脸被窗口透入的阳光温暖地勾勒出淡金色的边缘,一种静谧而安详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卫屿轩察觉到墨北的目光,便会扭头看看他,温和地一笑,墨北也不自觉地笑笑,然后两个人便又各自低头去看自己的书,一句话也不用说。 杨姨啧啧称奇:“小卫就是个孤僻性子,难为小北竟然也耐得住,俩人到一块儿倒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都安静得不得了,一天到晚也不见得能说一句话。真格是,俩人怎么就这么处得来呢?” 闹闹:“汪!汪!” 杨姨:“哦,兴许上辈子是兄弟?” 闹闹:“呜汪!” 杨姨:“还真没准儿,俩人长得也有点像,都这么漂亮。” 闹闹:“嗷~~” 墨北、卫屿轩:“……” 这老阿姨跟闹闹聊得挺high,闹闹还挺会捧哏,知道什么时候该接茬儿,只要有杨姨在,屋子里就像是多了四五个人一样。杨姨嘴闲不住,手脚也勤快,总是一边擦着地一边说卫屿轩应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身体,一边洗着菜一边说卫屿轩吃得太少对健康不好,一边给大王闹闹洗澡一边说卫屿轩一天换三次衣服洗两遍澡的毛病容易把皮肤都给刷薄喽…… 幸好杨姨每天也就是来两三个小时,不然,墨北真心觉得卫屿轩有可能被她给唠叨出躁狂症来。 杨姨挺喜欢小孩,就算墨北不太像个小孩,可架不住身体还是个幼童,于是难逃杨姨的魔掌,每次见面都会被杨姨毫不客气地抱起来亲上几口——墨北多次反抗未果,只得认命。于是杨姨对小小软软的墨宝宝爱不释手,还时不时的给墨北做身衣服穿。 老实说杨姨的手的确巧,审美眼光也不错,她做的那些童装款式放到十几年都还称得上时尚,穿在墨北身上把他衬得更是跟个小王子似的,孙丽华看了都无话可说。 墨向阳不好意思白要人家东西,塞钱杨姨又不收,他只能是经常买些吃的放到卫家,或是在杨姨有些小毛病的时候帮她看看病送送药。一来二去的,墨向阳父子和卫屿轩、杨姨的关系就更好了。 ☆、101986 “38度2。”墨向阳甩了甩温度计,“得打针了乖儿子。” 墨北晕乎乎地看着父亲:“你亲自下手么?” 墨向阳乐出声来:“这工作你妈更熟练。” 墨北:“我能得到一点不同待遇吗?” 墨向阳:“恐怕不行,你妈会觉得那是对她专业技能的不信任,捻虎须这种事我们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墨北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墨北的体质不太好,每年春秋换季的时候都会感冒发烧,一烧就会飚到38度以上,这已经成了墨家的固定节目。昨天墨北只不过是在外面和闹闹多玩了一会儿,结果半夜的时候就烧了起来。 也幸亏墨向阳和孙丽华都是医务人员,处理这种小状况很熟练,家里药品、针管、酒精之类的也准备得齐全。 孙丽华往墨北的小屁股上打了一针,还没等给他提好裤子,墨北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孙丽华躲闪不及,被吐得一头污物,气得在他屁股上狠拍了两巴掌,斥道:“你就不能忍一下等我拿痰盂过来再吐?” 见墨北委屈得眼泪汪汪的,墨向阳连忙说:“孩子发烧呢,要是能忍得住他还能吐你身上吗?好了,我来收拾,你快去洗洗。” 孙丽华也知道这不是墨北的错,可头上、脖子上都是黏糊糊的呕吐物实在难受,她还是忍不住生墨北的气,瞪了他一眼,赶紧去洗头了。 墨向阳把地上的呕吐物都清理干净,帮着墨北漱了口,让他在暄软的被窝里躺好,说:“睡。” 墨北还是委屈:“我真不是故意的。” 墨向阳:“我知道,没关系。” 墨北:“她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生病的人?” 墨向阳:“她脾气急,天生这样,也不是故意骂你的。” 墨北:“她打我。” 墨向阳:“好啦,明天爸爸好好说说她,让她以后别这样。乖儿子,睡,爸爸在这儿看着你。” 墨北这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嘟哝:“她改不了的。”一只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被顺好毛的墨北安心睡着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墨北的烧就退下去了,早饭吃了三个猪肉白菜馅的包子,还喝了一大碗小米粥,胃口好得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几个小时前还在生病,气得孙丽华骂他是讨债鬼,专门为了折腾爹妈来的。 墨向阳说:“好啦,孩子病好了这不是挺好的事么,看着他难受你也难受。” 孙丽华说:“连生病都不会拣时候,非得半夜三更地折腾,把咱俩熬一宿,他没事了。” 墨向阳说:“看你说的,小北要是能想什么时候生病就什么时候生病,那还成神仙了呢。” 孙丽华说:“你就跟我呛呛,为着你乖儿子。” 眼看再说下去孙丽华又要生气,墨向阳只好闭上嘴,趁老婆不注意,向墨洁墨北做了个鬼脸。墨洁咬着包子差点笑出声来,墨北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病好了还要挨骂,他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墨洁快点儿,别迟到了。”吃完饭,孙丽华一边忙着穿鞋,一边大声说,“墨北你今天去不去学校?不去就把碗刷了地擦一擦,别什么活儿都不干,净等着我。” 墨洁拎起书包往外跑,经过墨北身边的时候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别挡道。” 墨北一边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一边尽力抹去心头的怪异感觉。自从他跳级开始,和姐姐的关系就不像过去那么亲密了。当然这可以理解,毕竟身边有个天才儿童做对比,对哪一个小孩来说都不太美妙。好像是一夜之间,她作为姐姐的优势和权威就都没了,这种失落感和落差的确不好调整。而且因为墨北的特殊,父母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和方式也出现了差异,这就更让小墨洁难以接受了。 说来说去,墨洁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墨北把能干的家务活儿都做完,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他歇了一会儿就锁上门直接去了车站,昨天就和卫屿轩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去市里买书,墨向阳还给了他二十块钱零用。去年县里修了路,路面平整宽阔,到市里的路程缩短到了两个小时左右,这对墨北来说是个福音,至少他不会再被颠得晕车了。 1986年的秋天对于七岁的墨北来说乏善可陈,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长大,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学业,依旧是不疾不徐地死宅,偶尔从浩瀚书海中抬起困倦的双眼,才惊觉灰扑扑的小城已是满目新绿了。 卫屿轩已经买好车票等在站前,他穿着一件蓝白配色雪花图案的针织套头毛衣,下装是黑色修身西裤和褐色系带皮鞋,整个人都带着浓浓的学院气质,看起来又文雅又沉静。 墨北走过去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赞叹,卫屿轩这副打扮就是放在二十年后都不会过时,也可以说有些时尚之美是持久的、可以跨越时代的。在这个年代、这种小县城里,卫屿轩的装束还是显得太时髦了些,而且据墨北目测,这身装束的价格恐怕就值自家爹妈两三个月的工资。 卫屿轩没有工作,没有家人,社会关系简单得一目了然,谁也不知道他的钱、那些原文书、令人艳羡的家用电器和时髦的服装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也从来没人见过他那个据说远在帝都的男朋友。 墨北从来也不问,他和卫屿轩的关系保持着一个令双方都感觉舒服的距离,就像卫屿轩也知道墨北身上有谜团,可也从来不会多问一样。有时候他们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可同时又都尊重地给对方留下**空间。这种友谊让墨北非常珍惜。 到了云边市,还没出车站,墨北就听到一个兴奋的叫声:“这边!这边!”循声望去,孙五岳正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地冲他们挥着手,旁边的龚小柏等人都扭着脸装不认识他。墨北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小舅的属相,嗯,好像不是猴儿。 等到了跟前,墨北先开口:“小舅,小姨,你们今天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不靠谱兄妹俩异口同声,连那股子毫不在乎的洒脱劲儿都一模一样,说着大家一起往车站外面走。 墨北心想我要是你俩的上级领导,早就把你们这种三天两头请假旷工谈恋爱的家伙给开除了。 龚小柏这一年开了一家台球室一家饭馆,生意都不错,自己买了辆北京吉普212注1开,车身上还被他用黑色油漆画了个骷髅头。用龚小柏的话说就是:“目前我没可能去当海盗,就马马虎虎来个陆地海盗船。” 开车的是冯望南,他刚学会开车,瘾头正大。龚小楠自然是在副驾上时刻监督着他,其他人就都挤到了后座上。 一上车,龚小柏就把墨北抱在怀里掂了掂,“哟,小北,长份量了呵。哎你帮我跟你小姨说说,辞职算了,就她那工作,一天站十几个小时,腿肚子都抽筋,有什么意思啊。你小姨父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孙丽萍掐了他一把:“你才腿肚子抽筋呢。” 墨北说:“女人也是要有事业的。” 龚小柏大笑:“嘿,你们听听,咱小北又要发表高见啦。” 墨北淡淡地道:“放我下来。” 龚小柏刚一弯腰,马上又直了起来,把墨北抱得紧紧的,“小东西,不乐意了?脸还挺酸,我不就开个玩笑吗?来来来,跟小姨父说说,你咋想的。说呀,小祖宗,我可爱听你说话了呢,真的。” 不管他怎么说,墨北就是不搭理他,扭头找卫屿轩:“屿轩哥。” 卫屿轩上前把墨北从龚小柏怀里解救出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北,为什么说女人也要有事业?嗯,其实女人的事业不就是家庭吗?” 几个人都竖着耳朵准备听墨北怎么说,小孩说大人话是很有趣的,而墨北这个小孩说的又往往是连一般大人都想不到的,那就更加的有趣。 “女人这辈子就该围着锅台转,这是老一辈的话了。我想现在像我小姨这个年纪的,不,就是像我妈妈这年纪的女人,应该也不太赞同这种话,对不对?”墨北问孙丽萍,孙丽萍当然点头。 “为什么以前人们普遍认为女人的事业就是家庭呢?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男权社会下,女人往往是做为附属品生存的,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是它的注解。而现在一般家庭都是双职工,夫妻俩都要上班,一样的辛苦,挣的工资都差不多,那为什么下了班后,女人还要做家务、照顾孩子老人,而男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抹杀掉女人在外面付出的努力,继续说她们的事业是家庭?” 孙丽萍嘟哝:“是啊,凭什么?” 龚小柏:“男人赚得多啊,再说男人在家里也要干活儿,那些脏活儿累活儿不都是我们男人干的吗?” 孙丽萍:“可从来就没人说男人的事业是家庭!” 龚小柏:“媳妇儿,我的事业就是你。” 孙丽萍:“……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看着对方,凑近,马上就要亲到了……“咳,小北,你好像还没有说完?”卫屿轩说。 墨北笑了笑,“单纯以我小姨为例,假如她现在结婚了——不管是嫁给谁……” 龚小柏立刻叫了起来:“当然是嫁给我,还能有谁!” 墨北:“假设她的丈夫完全有能力独自赡养家庭,不需要小姨外出工作,可以在家中当一个全职主妇。” 孙丽萍:“全职主妇?这词有意思,家庭妇女也成了个职业了。” 墨北:“当然,只不过付你工资的领导是你丈夫。好,现在你是个全职主妇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你的家整理得清洁漂亮,把你的丈夫打理得英俊体面,听起来还挺简单,是不是?” 几个男人都在点头,只有孙丽萍反对:“简单才怪!做一天三顿饭容易吗?你得先买菜、择菜、搭配口味,总不能天天都吃一样的?做一顿饭一个小时,吃完它只要十几分钟,然后还得洗碗!还得扫地擦地洗衣服!” 墨北补充:“有小孩以后还要送他上学。” 孙丽萍叫了起来:“对!给孩子喂奶、洗尿布,他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得吃一次,半夜也得吃,还哭,睡都睡不好。我姐生小洁小北的时候就这样,好几回累得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就睡着了。天啊,当妈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