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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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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这里即便再好,你对我再好,时间长了,又与牢笼有何区别?”    “原来如此。”白析皓惨淡一笑,转头目光灼灼地盯向持剑的厉昆仑道:“如此,你也是为了寻他回去,继续干那为皇帝卖命的营生了?”    厉昆仑手中长剑稳当不动,冷冷地道:“不为君王,也当为苍生。晋阳公子非走不可。”    白析皓嗤之以鼻,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人习于苟且非一日,满朝的士大夫,又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即便他累死,又能如何?”    厉昆仑冷声道:“做得多少,便是多少。多言无益,白神医,得罪了。”他另一手屈指正待向白析皓身上点去,却被白析皓大喝一声:“且慢!你看他!”    厉昆仑一愣,手指一顿,却见萧墨存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两手扶住一旁的椅背,勉力喘气,自嘲地笑道:“白析皓,白神医,你到底,还是对我动手了,是适才喝的药汁,还是那蜜饯?”    厉昆仑一惊之下,却见白析皓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双手推出,朝自己腋下重穴就是一掌。厉昆仑忙侧身避开,同时右手上的重铁剑,再不迟疑,顷刻挥向白析皓。哪知白析皓那只是虚张声势,双足一点,施展绝妙轻功,凌空一翻,早已跳出他剑气范围,堪堪接住了萧墨存支撑不住的身子,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迅速在他身上点上数处穴道,低声道:“莫怕,墨存,适才你吃的蜜饯含了点百步醉香,与身体无害,只让你软倒而已。”    萧墨存心底冰凉,道:“你早知道我想跑了?”    白析皓尴尬一笑:“三日期限将至,我也是没有办法,日后慢慢给你赔罪便是。”    说话间厉昆仑长剑已至,他估计着萧墨存,剑锋只指向另一边,白析皓嘿嘿一笑,单手与之扩招,却有意无意,将萧墨存作为强制他招数的法宝。可怜厉侍卫一套霸气十足,横扫千军的剑法,硬生生给逼得七零八落,威力发挥不到二成。厉昆仑使剑束手束脚,倒让武功处于伯仲之间的白析皓乘虚进攻,打得有些乱了章法。过了几十招后,厉昆仑固然制服不了白析皓,可白析皓要抱着一个人离开,却也万万不行。    只见厉昆仑冷冷一笑,剑锋突然发难,不再指向白析皓,倒招招刺向他怀里的萧墨存。白析皓一惊,忙自动将他护住,口中骂道:“你疯了,想杀了他么?”    厉昆仑不答,招数更为狠辣,毫不留情,两人形式顷刻逆转,白析皓又要护着萧墨存,又要防着他的剑,立即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不一会,便大汗淋漓,却尤自苦苦挣扎。    “放了我,你自己当可逃脱。”萧墨存忽然道。    “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白析皓咬牙道。    厉昆仑出招愈发从容自如,他的剑法走的是遒劲有力一路,若白析皓双手自由与之公平对打,本就难以取胜,更何况此刻怀里尚斜抱着一个人?    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忽听门外一个少女叱道:“住手,小心伤到了公子爷!”    俩人充耳不闻,继续缠斗不休,此时又听一个人道:“都住手,住手听我说!”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白析皓扯着东躲西避,苦不堪言的萧墨存。他一开口,白析皓先明显减慢了速度,萧墨存又道:“厉大人,你也住手!”    厉昆仑身形一顿,终于停了下来。他一停,白析皓终于得以解脱,靠着墙壁喘着粗气,道:“你,你还真行,下回,小爷再约你单独打过。”    厉昆仑不理睬他,却看向萧墨存。萧墨存喘了口气,道:“别打了,白析皓,你要怎样才肯放我?”    “我要怎样?”白析皓苦笑了一下,道:“我要跟你去。”    “不行!”萧墨存断然拒绝。    “我看行得通,”门外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锦芳,此时忙接着道:“哥,白神医不愿放公子走,可您却归心似箭,亟待出发。不如就让他跟了去,南巡一路,一来不用分离,二来,您的身子,岂是经得起长途跋涉的,凡事有个天下第一神医在旁,不比请太医随行强?”    “让我一路照料着好不好?好容易你的身子才有起色,再交到那些庸医手中,岂不是砸我的招牌?”    萧墨存难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庸医也比你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强。”    白析皓有些讪讪地笑了,柔声道:“好了,最多我此一路,对你规矩些就是。”    萧墨存怒道:“什么规矩些?你,你”他本想说,你这种人哪里可能规矩起来。但这话委实太过暧昧,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对厉昆仑道:“厉大人,不用顾忌我,把这逆贼拿下,交刑部量刑就是!”    厉昆仑不动,白析皓却慢慢地笑了起来,飞快吻了萧墨存脸颊一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却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析皓半边翩然的衣袖被剑气割落,厉昆仑冷冷地道:“放肆,朝廷命官,天潢贵胄,岂是你能轻薄的?你若亲一下,我必断你一只臂膀。”    白析皓眼神锋芒毕现,适才的嬉笑柔情一扫而光,他瞪着厉昆仑,缓缓地道:“很好,改天,我一定要领教下阁下的剑法。看看是谁会缺胳膊少腿。”    厉昆仑不回答,却只将剑锋指向他的手,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萧墨存有心挣脱此人,无奈不知被他拿什么迷药弄得四肢疲软,只得指指边上一把黄梨木交叉圈椅道:“我要坐下。”    “好。”白析皓转头看他,眼里又回复那一派温柔如水,将他扶过去,轻轻放在椅子上。萧墨存吁了口气,幸而这种所谓的迷药,只麻痹四肢,并不麻痹精神。他稍微想了想,对厉昆仑道:“厉大人,白神医跟我们一路南行,你可同意?”    厉昆仑冷冷看了他一眼,简洁地道:“比御医强。”    萧墨存闻言微微一笑,真不愧是一等侍卫,剖析利弊,一下子就切到点子上。他点点头,道:“白析皓,我们此去,是朝廷督察使的身份,与你往日逍遥江湖大不相同,你凡事都要听我或厉大人的意思,再不可擅做主张,肆意妄为,你能受得了这份约束么?”    白析皓笑道:“听你的当然没问题,但我只听你一人之言。”    萧墨存扶了扶额角,道:“如此,我跟你约法三章,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锦芳,劳你过来研墨。”    锦芳答应一声,将房内书案上原有的文房四宝摆将开,兑了净水,细细研墨,半响后,墨研好,萧墨存朝她笑笑,对厉昆仑道:“厉大人,劳您做个见证,执笔将我跟白神医约定的事写下来。”    “好。”    萧墨存看着白析皓,缓缓地道:“第一,易容扮作随行府医,非为必要,否则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第二,行为言谈不得轻薄无礼,一应事宜,需得听我调遣,若有一事违逆,即请自行离去。第三,”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道:“一应吃穿用度住宿与府医相类,不得逾矩。”    厉昆仑在那刷刷地运笔,不一会就将此三项写就,晾了一会,锦芳拿过来给萧墨存过目,萧墨存看过后,点点头,挥笔写上自己的姓名,递给白析皓道:“如无异议,请签字画押,以作凭证。”    白析皓苦笑了一下,道:“墨存,你这真是算无遗策了。”    萧墨存闭上眼睛,疲倦地道:“若不是你出尔反尔,我又何须如此,字据一事,防小人不防君子,你若觉勉强,不签也就是了。”    白析皓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姓名,按下手印,回首道:“这一生,能逼我如此的,也只有你了。”    萧墨存睁开眼,微微一笑,道:“萧某不胜荣幸。”    第 47 章    萧墨存回到公子府,只来得及将歇了一晚上,次日,南行的圣旨便传到他府中。    那道圣旨似乎早已拟就,一直在等着他归来,他一回到晋阳公子的身份,这道圣旨,便催促着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旨意中给他的职位是督察御使,赐东庭珠、白蟒袍、七星剑,代天子巡牧,传朝堂威仪,使泽被四方;兼顾着的,才是督察南边各州府赈灾放粮事务,疫病防治事宜。萧墨存跪在锦缎绣墩上,只听得满头黑线,再一次感慨一件本该十万火急处理的事情,在这个封建体制内,却可以被一再延误,甚至连最后中央派出监察员,还得假借其他堂皇冠冕的理由才行。    圣旨名言,令他七日内离京,起初萧墨存还不理解,明明可以即刻动身的事情,为何要筹备七日之久。等真的进入到这个体制,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他是皇族身份,离京要经过户部、礼部、内廷逐级备案,弘文馆甚至御史台卫府审批,紧接着是一整套祭典、宣誓表忠心等仪式,又牵涉到太庙祭坛,罗罗嗦嗦忙了好几日才算完。皇家礼仪非同小可,期间难免要早起晚睡,膳食不均,萧墨存身子本就不好,被这么一连串折腾下来,人越发显得疲惫不堪,还没出京,就先小病一场。    幸而有白析皓这天下第一名医在身边,随手将他治好后,便发了脾气,不准他再踏出府外一步。白神医惯一嬉皮笑脸,此番发怒,倒也蔚有成效,萧墨存前世到底看惯了医生,知道但凡医生发脾气,病人绝对不要顶撞,否则吃亏的永远是病人。于是乖乖配合,余下数日均在家称病,将一应各部探口风、攀关系、拍马屁和行贿拉拢的京官一律拒之门外。    到了第六日,守着府门的小厮报景王爷萧宏图过府,这景王爷原是来惯了的人,府上众仆皆认得他,自然不敢怠慢。萧墨存才喝了药,正躺床上散汗,听了这消息,只得命人请去书房,自己披衣下床。正穿戴间,一双素手盈盈自腰间伸出,接住了自己的腰带。萧墨存一惊,却见一个少女自自己身后转了过来,含羞带怯地望着自己,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沈冰楠。他忙拉回自己的腰带,道:“我自己来。”    沈冰楠低头粉颊含春,樱唇微张,唤了声:“公子,还是让我来。”    她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的哀求,萧墨存心里一软,默默任她替自己系好了白玉腰带。自从搬出宫后,他缠绵病榻,虽有嘱咐锦芳梅香好生待她,但却顾不上亲自探望。此番仔细打量,瓜子脸、樱桃嘴、剪水双瞳,吹弹得破的肌肤,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一张美人脸。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冰楠羞怯地抬头看了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    萧墨存明白,他近身伺候的事宜一向锦芳做主,这个女孩,即便想插手,也插不进来,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替自己系这根腰带,也不知暗地里思量观察了多久。他是过来人,女孩眼底的倾慕一览无余,他又岂会不知?只是他心中无爱,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个时代无数公子王孙习以为常的纳妾收房之事。但对这个女子却又着实心有歉疚,见她如此殷勤,也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站直了身子,让她扣好腰带,并将一应挂饰挂上腰间,方微笑道:“谢谢。”    沈冰楠羞红了脸,嗫嚅着道:“公子,公子客气了。”    萧墨存温言道:“不,这本不是你份内该做的事情,你做了,我就该道谢。”    沈冰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咬着红唇道:“公子是怪冰楠逾矩了?那,公子,让冰楠,将这些,归入份内的事可否?”    萧墨存沉默不语,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伺候一个男子宽衣或穿衣,除了近身伺候的婢女,便只有妻妾方有资格。沈冰楠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暗示自己,不能再将她不明不白地养在府里,该给她一个名分了。他正踌躇着该如何婉拒,又不伤这女孩的心,却听得门帘哗啦一声响,白析皓站在帘子那头,冷冷地看着他。    即便此人已易容,萧墨存仍然可以感觉他面容僵硬,全身绷紧,眼神冰冷下压抑着熊熊怒火。他暗叹一声麻烦,生怕这疯子冲动之下,一掌将沈冰楠毙命,忙道:“这事不妥,哪里有让客人来服侍我穿衣的道理?沈姑娘,若无其他事,我让人送你回去泉茗馆可好?对不起,不能陪你了,景王爷还等着我呢。”    沈冰楠双眼蓄了泪水,泫极欲泣地看着他,咬破了嘴唇,方道:“我,我是你的客人?”    “你当然是我府上的贵客了,怎么,有哪起不长眼的奴才怠慢你不成?”萧墨存微笑着将她引出房门,从白析皓身边经过时,明显感觉他眼底的寒霜溶解了些,他暗暗好笑,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你将沈姑娘送回去,传我的话,沈姑娘是我萧墨存的好友,是这府上的贵客,谁怠慢了她,就是不给我面子,按府里的规矩定不轻饶!”    沈冰楠咬着手绢,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白析皓冷冷地插嘴道:“公子爷,你的房内,最好避免阴性之人常来常往,不然,于病体无益。”说罢,还瞪了沈冰楠一眼。    他眼神太过狠厉,沈冰楠打了个寒战,怯怯地缩到萧墨存身后。    萧墨存心底翻了个白眼,暗想你可真能胡扯呀,但值此时候也不好辩驳,只装作听不见,对沈冰楠嘱咐道:“要什么用的吃的,不用怕,就告诉管事的,我吩咐过他们了,谁敢给你委屈受,你只管来告诉我。”    沈冰楠苍白了脸,默默点头,流下两行清泪,终于道:“那,我,我走了。”    萧墨存微笑着点头,沈冰楠尤自不舍,良久,方转身依依离去。    萧墨存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禁不住叹了口气,却听得白析皓冷冰冰的声音:“怎么?心疼她了?”    萧墨存懒得与他解释,抬脚就走。    白析皓一把拉住他,怒问:“你去哪?不是去追你的情妹妹?”    萧墨存不耐起来,掰开白析皓的手掌,道:“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那个女孩我欠她良多,自然要对她好些。但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害一个女子,不至于明明不喜欢她,还会去纳妾收房。这是我的原则,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都可以。现在,放手!”    白析皓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那么,你若喜欢一个人,会与之相守,白头偕老么?”    萧墨存摇摇头,想起前世的情感纠葛,心底却已波澜不兴,他看着白析皓,正色道;“不一定会。若那人有更好选择,我当会放手,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白析皓一呆,只觉这种言论闻所未闻,可分明,要比自己一味死缠烂打的情感方式要来得更为隐忍和深刻。萧墨存见他已慢慢松开攥住萧墨存胳膊的手,遂道:“我去书房见见景王爷,你若无事,便回自己房内歇息。毕竟,明日我们就要上路了。”    很久以后,萧墨存仍然会想起那一天,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曾经回过一次头,却见白析皓仍然呆呆站在阳光下,微垂着头不知想着什么。那往日有意无意维持着神仙做派那一刻荡然无存,只余下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秋日下午的阳光中,背影僵硬,面部呆滞,目光凝固,其状殊为可笑。遗憾的是,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否则那张欠扁的帅哥脸带上这层呆相,不知会有怎样的喜剧效果。    于是萧墨存难得噗嗤一笑,摇摇头,抬步踏进了书房。    他带着这抹久违的舒心笑容,犹如午后明亮却柔和的阳光。书房内霎时间流光溢彩,不知是湖水带来的波光潋滟照亮了这临水而建的房间,还是他的笑容,点亮了屋内二人心底尘封的那些温暖记忆。    萧墨存深深一揖,对那位总对他施以援手的王叔行了一礼,微笑唤了声:“王叔。”    景王爷萧宏图含笑看着他,道:“快别多礼,身子可好些了?”    “是,府内大夫还管用,几贴药下去,发了汗,如今已经大好了。”    萧宏图笑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些。你瞧瞧,这是谁来了。”    萧墨存早已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只是披着连帽斗篷,倒瞧不清面貌。此时仔细一打量,不由吃了一惊,失声呼道:“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那人缓缓拉下帽子,露出皇帝那张英挺的脸庞,面带微笑,直直地看着萧墨存。    萧墨存心底纵有多少不愿,此刻也只得一撩衣襟下摆,跪下口呼:“臣萧墨存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宏铖颔首让他免礼,对萧宏图使了个眼色,萧宏图忙笑道:“墨存,圣上赐下大批珍贵药材并四时便药与你,我去瞧瞧,顺便看看可缺什么不曾,若缺了,我府内都是现成的,让他们拿来便是。”    萧墨存微笑道:“什么也不缺,就缺钱,王叔把库银搬一半与侄儿带路上花销,自然万事俱备。”    萧宏图笑骂道:“大胆,居然敲诈到本王头上了,现皇上在这,依我看,把小墨存拿下交大理寺?”    皇帝只笑不语,忽然道:“既如此,你去府里准备多两千两银票,给墨存带去,算朕借的。”    萧宏图脸上一滞,摇头笑了笑,躬身道:“臣弟领旨。”    萧墨存只一句玩笑,没想到皇帝当真,忙摆手道:“不,不用了,花销一路都有州府官衙驿站打,墨存也用不了那许多……”    皇帝止住他,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多备着也好。”    萧宏图拱手离开,临出房门忽然笑道:“墨存,你可别领陛下的情,这银子是王叔出的,知道吗?”    萧墨存点点头,正想说句什么,忽然一双胳膊自身后将他抱住,皇帝的身躯贴了上来。    “别……”萧墨存正待挣扎,却听到皇帝吻着他的耳廓道:“墨存,就一会,让朕抱一会好么?你一出京,要那么久,朕已经后悔了,若不是碍着君无戏言,我真想撤了那圣旨,不让你离开朕的视线。”    “皇上,臣府内奴仆众多,被人瞧见,成……”萧墨存一句话没有说完,却被皇帝板过脸,下一刻,两片炙热的嘴唇已结结实实地堵了上来。    他的吻充满了不舍的缠绵悱恻,若不是早见识过白析皓高超的吻技,这样的亲吻,说不定会令人意乱情迷。萧墨存此刻却心智清明,却也不反抗,只在萧宏铖换呼吸的瞬间,巧妙地离开他的唇,假意羞涩难耐,将脸埋在皇帝肩膀处微微喘息。    皇帝环抱着他,默默把玩他颈后的细碎绒发,哑声道:“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一切多听厉侍卫的,别擅做主张,知道吗?”    “你从未离京,饮食起居,可选了妥当伺候的人?身子可不能儿戏。”    “正事虽然要紧,可性命更要紧,凡事量力而行就好,朕不怪你。”    “你生得太好,出了门,切记遮蔽容貌,除厉侍卫外,朕另挑了十二名侍卫随行,皆武功高强之流,但护卫为辅,你自己需打醒十二分注意,防那一应歹人奸贼,微言慎行,知道么?”    萧墨存听着那一惯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前所未有的絮叨,却也不免觉得心底一阵暖流。忽然手上一凉,却见皇帝将一串通体剔透的翡翠念珠套在他腕上。    “这是我母妃留下的福物,早年朕配着,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全仗它庇佑至今。现给你,希望能保你平安。”    萧墨存惊诧莫名,忙欲褪下念珠,道:“陛下,这等珍贵,如何使得……”    “朕眼中,你比它要珍贵万倍,明白么?”皇帝长叹一声,将他紧紧揽住,道:“真舍不得,可朕既居上位,步步都身不由己。墨存,你怪朕么?”    萧墨存沉默了,在他内心,说不怪这个专横跋扈的皇帝是假的,自穿越以来,所经历遭遇的种种屈辱伤害,莫不与这个男人息息相关。然而此时此刻,对着骤然显露出无奈和脆弱的皇帝,他又如何张嘴讨伐反驳?况且,口舌之争,即便出口恶气,却又于事无补。念及此处,他也微微叹了口气,反手拍拍皇帝的肩膀,道:“陛下,墨存不怪你。”    萧宏铖将他转过身来,恋恋不舍地摸索他的脸颊鬓发,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盒子,打开来,里面一枚红色晶莹的药丸,芬芳扑鼻,道:“这是南疆国国主保命的丹药,寻常人服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比上次给你的那金风玉露更为金贵。世上只此一枚,你这就服下,也让朕好放心些。”    “这,不行,皇上,我不能……”    “你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万一病又复发怎么办?乖,服下,就全当让朕安心。”萧宏铖亲自倒了水,送到他嘴边。    他眼光中的忧伤和恳求令人无法拒绝,萧墨存只得接过,将那药丸含入嘴里吞下,入口倒觉得酸中带甜,不像药丸,倒像果子。    “你虽有个能干的贴身丫鬟,可到底是个女子,出门在外,并不方便。朕替你找了个妥当人跟着,放心,这人你也认得。”皇帝笑笑,拍了拍手。    门外一个少年闪了进来,恭恭敬敬磕了头,道:“草民叩见陛下,晋阳公子。”    “抬头让你的新主子瞧瞧。”    那少年抬起头来,一张端正的脸上稚气未脱,满是欢喜,竟然是在天牢里对他颇多照应的小护军王福全。    “小全儿。”萧墨存又惊又喜。    “下去。”皇帝挥挥手,王福全又扣了头,恭敬退出。    “怎样,可还满意?”    萧墨存看向皇帝的眼中,此刻方真的多了一份感激,他点头道:“多谢陛下,只是您如何得知,我与王福全是旧识?”    “天子脚下,朕知道点事,也不足为奇。”皇帝重又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只盼你高兴才好。”    第 48 章    出了京城,一路往南,一条笔直的官道上,秋高气爽,天干物燥,这等时候赶路,虽不似寒暑时节那般冷热难耐,但人在路上,总也有你想不到的苦楚之处。什么时候,一杯干净的热茶,一个热腾腾的杂面馒头,对赶了几天路的老百姓来说,都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这个原则,早已深入到城边官道旁卖茶汤的金老头心底去,天蒙蒙亮,他便支开了茶水摊子,领着孙子忙活开来。哪知眼见日上头顶,来的却只是三两的老客,往年这时候往北赶着进皮货,往南赶着进织物器皿的商贩,今年逢着大旱,都不约的将买卖停了个七七八八。    金老头望着蒸屉里那些还有余温的杂粮馒头,眉间的皱褶更深。时值大旱,官粮价钱升得高到买不起,他不得已托了乡下亲戚,买了私粮,却已将攒下来的几钱银子系数用完。这里却偏又撑不起生意,再不来客人,只怕他和小孙子,就得跟着逃荒的人流一起,沿街讨饭去了。    “爷爷,我饿。”小孩抗不住,盯着蒸屉里的馒头道。    金老头摸摸他,道:“乖,爷爷给倒水喝,馒头是卖钱的,吃不得,懂吗?”    小孙子似懂非懂,却也乖巧地不再吵闹,只接过金老头倒来的温水,自己蹲在一旁小口小口地抿。    金老头长叹了口气,正愁得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之际,忽然听到小孩清脆的嗓音:“爷爷,有人来了,有客来了。”    金老头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他举目远眺,果然土路尽头一阵黄沙滚滚,近些了方才发现,是一对威风凛凛的黑衣骑士,当中簇拥着一辆朴素的大马车,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金老头一见心情沮丧,忙拉了孩子避开点,他心知,这样携带奴仆侍卫出行的大户人家,大多备齐茶水吃食,又怎会屈尊降贵到自己这个破旧的小茶水摊歇脚?    哪知队伍快要经过之时,模糊听得马车中有一个如春谷鸣莺般的女人扬声道:“厉大爷,我们少爷说了,在这里歇会。”    领头的黑衣骑士手一挥,一行纵马之人齐齐勒住了马,显是训练有素。那黑衣人倒转马首,驱到车旁,低声询问了几句,便又对手下人挥了一下手命道:“下马。”    十余名护卫齐刷刷地跳下马,自动分成几组,有进茶寮摆好座椅,有清赶坐着的两名客人,有牵马拴马的,有自动烧水洗刷杯子,有查看周围环境的,金老头待要喊一声“客官”,见此架势,如何敢招呼,忙搂了孩子躲在一旁,心疼那柴火和被赶跑的客人还没付的两个铜板茶钱,可心疼归心疼,怎么敢出声埋怨。    这里一应事毕,那边车里才跳下一个面目平常的高瘦男子,懒洋洋地看看四周,方卷起帘子,扶下一个虽身穿布衣,却相貌美丽的女子。那女子未语先笑,道:“有劳白大夫了。少爷,这茶寮也就这样,你非要下来看,呆会别嫌人家地方腌臢。”    车内传来一个男子温润好听的声音,道:“你懂什么,我自来只在书本上看过,好容易见到实物,自然要来见识一下。”    那白大夫适才宛若没有睡醒的眼神,此时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笑道:“你想瞧便瞧,只小心点,慢慢下来,我扶着你。”    车内伸出一只手,普通的蓝色儒服袖子,手腕剔透玲珑,指骨节节宛若精雕细琢的玉器。金老头不小心抬头望了一眼,只觉这样的手,怕是城里最灵巧的玉匠也雕不出来。他心里砰砰直响,却见一个少年公子自车内下来,比起那只手,那张脸却未免太过平庸,甚至有些隐隐的病态。金老头心底叹息了一声,还待细看,忽然那白大夫一阵如利剑般的凌厉的眼神射到,他吓了一大跳,忙低下头,搂紧了孙子,不敢多事。    “这就是茶寮了?”那公子兴致勃勃地四周看看,对那侍道:“我看的杂书,讲到江湖人士互通消息,巧遇敌手或朋友,发生地点多在茶寮,想不到,就是这么几块布,几张座椅拼起来的地方。”    那侍女抿嘴一笑,道:“我的傻少爷,你都讲那是书了,老百姓过的都是普通日子,哪里来那么多江湖异士,也不干些买卖营生,整日无事,就专泡茶寮子?”    “没有的吗?”那年轻公子睁大眼睛,转向一旁的白大夫。    白大夫笑着柔声道:“就算有江湖人士到这,也多是各门各派的低等弟子,大弟子或宗师出门均有其他门派接待,无需歇息在此。”    那公子摇头道:“果然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他即便相貌平平,这等懊恼之状表现出来,仍是可怜可爱,身边两人见状大笑,连厉大爷的脸色也变得缓和,周围一干护卫,均面露莞尔。    “那还歇不歇呢?”侍女问道。    “来了就歇歇,诸位护卫也辛苦了。大家都坐。”那公子带头往一张桌子条凳走去,侍女忙抢先着要去抹桌子,那公子扯住了她,道:“出门在外,无需那么多讲究。”    “是。”那女孩应了一声,回头唤道:“小全儿,把咱们自己带的杯盏并点心匣子拿上来。”    那公子摇头笑了笑,一撩衣摆,姿态优雅地坐在条凳上,白大夫坐在他身边,举手投足,也是说不出的风流俊秀。那公子爷转头见众护卫无一人就坐,叹了口气道:“厉老大,过来坐下,你不休息,别人哪里敢动一动。    那厉大爷走过来,大辣辣坐下,方朝后摆摆手,众护卫至此方入桌就坐。这边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笑呵呵地提了食盒过来,那侍女十指纤纤,变戏法一般,不一会摆了一桌子金老头从未见过的精致点心,尤自叹了口气道:“这沿途的点心铺子是一个不如一个,少爷,厉大爷,白大夫,你们将就着用点。”    “你也坐下来吃点,别辛苦了。”那公子温言道:“厉大爷,让护卫们也用点?”    厉大爷面沉如水道:“这不是带孩子,你只管用你的。”    “这天近晌午,也该用饭了不是?”公子倒毫不生气,只低声商量道:“骑了这么久的马,连口水都不喝,有点说不过去。”    厉大爷冷冷瞧了他一眼,方转身道:“大家拿出自备的干粮,借这里的水,用了晌午饭。”    众人一声欢呼,开始动手准备吃食。这里桌上三人,就着一桌子的精致点心,只略动了动,便不再吃了。金老头偷偷瞧着,由不得咽了一大口唾沫,他为了节省粮食,早上只做了面糊给孙子充饥,自己却粒米未进,此时一闻到点心香气,肚子控制不住叽咕乱响。    他能忍住,可怀里的孩子忍不了,此时早已睁大一双小鹿般的黑眸,直直地瞧着送进那白大夫嘴里的一块糕,悄悄地道:“爷爷,我也想吃。”    金老头大吃一惊,忙想捂住孙子的嘴巴,却哪里来得及。这声童音清脆入耳,立即引起座上众人注意。金老头吓得膝盖一软,僵着脸陪笑道:“对不住各位爷,对不住啊,小孩子欠管教,对不住啊。”    “爷爷,我饿——”偏偏小孙子此时委屈起来,大眼睛蓄了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那厉大爷一言不发,只一双冷冰冰的眼珠子投射了过来,瞧起来不怒而威。金老头狠狠心,扬起手照小孩脸上打了一巴掌,骂道:“我让你哭,你饿死鬼投胎么,才吃了饭又嚷饿。”    小孩委屈更大了,呜呜地哭起来。他平素甚为乖巧,此时也不大吵大闹,只忍着声呜咽低泣,听起来更加惹人心疼。金老头一把抱起他,退后道:“我这就带他去外头,决不叨扰了各位爷的兴致。”    “慢着。”    金老头心底一阵冰冷,他知道有些有钱人家专欺负穷人为乐,尤其不放过妇孺老人。他退了几步,假装没有听到,正要快速走出,眼前一花,却见那白大夫,不知何时如鬼魅般站在自己面前,道:“他让你等一下,没听清么?”    “你,这位大爷有何吩咐?”金老头强打笑容问。    “有吩咐的是他。”白大夫朝他身后一指,金老头惊惧着转头,却见那个少年公子,提着一盘点心,递给他怀里的孩子。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你们,这个,别嫌弃我们先用过,孩子要喜欢,就留着。”那公子温言道。    “这,这可怎么好?”金老头想着公子爷莫不是借着给孩子点心,要彻底羞辱他们?他正待推辞,却听背后的大夫冷冷地道:“你的孩子未足月而产,先天不足,后天又调理不及,小小年纪,却已体弱多病,且天生骨骼易碎,一到晚上,视力必定不清,我说的是也不是?”    金老头一听,犹如五雷轰顶,颤抖着道:“你,你怎么知道?”    白大夫淡淡道:“我若不知道,这世上便无人知道了。我只多说一句,你这孩子,若这么下去,必定活不到成年。”    金老头膝盖一软,不由跪下哭泣道:“求,求神医救这孩子一命。”    白大夫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世上的苦主多如过江之鲫,除非你,”他顿了一顿道:“听他的吩咐。”    “是,是,”金老头转身给那公子爷磕头,道:“求公子开恩,让神医救我儿一命。”    年轻公子怒道:“白,白,有你这么处理事情的么?威逼利诱,你的医术就是学来威逼利诱的么?”    那白大夫慌神,忙跑回年轻公子身边,陪笑道:“我不是怕你好心被人当驴肝肺么,你莫生气,莫生气,身子好容易恢复了些,可别气坏了。”    年轻公子拂袖不理会他,扶起金老头,亲自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孩子手里,摸摸他的头,叹气问:“是不是没吃饭?”    孩子愣愣地点头,公子看向金老头,温言道:“我看你这地处南北官道的交界处,生意也该颇好,如何让孩子饿肚子?”    第 49 章    这行人自然是萧墨存南行一干人,只因萧墨存前世看多了武侠小说,深受其害,以为但凡茶汤酒肆,不是男女主人公相遇之处,便是各门各派打尖互探消息之所,更兼拔刀向敌,寻仇觅恨之地,总之,必定是推动故事情节发生的重要场景。他要下来见见世面,白析皓自然是百依百顺,厉昆仑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哪知江湖人士一个没见着,却遇到摊主老金头与他可怜的小孙子。萧墨存生平最瞧不得小孩挨饿受冻,心疼之余,却也诧异,忍不住出声询问。    “公子,不瞒您说,这里南北客人原来往甚多,起先老汉靠这片茶汤子,日子虽不富裕,可也能挣个温饱。今年南边的人顾着逃荒,北边的人顾着打仗,哪里还有客商往来?这不,早起到这会功夫,才做了三两个熟客的生意。”    萧墨存摸摸了小孩的头,再递了块鸡油卷给他,瞧他吃得满嘴渣子,模样可爱,忍不住眼带笑意。他回头看看锦芳,锦芳会意,递了手绢过来,萧墨存接了,拉过孩子,给他擦擦嘴角。小孩此刻全副心神均在手里的点心上,也不防备,由着他抱到膝盖上乖乖坐好。萧墨存掸掸他身上的点心渣子,又将手绢铺开塞在他衣襟前,笑了笑,方对金老头道:    “你这里东西不便宜啊,茶水一文钱一碗,客人若点杂粮馒头是四文钱一个,一个客人至少在此消费五文钱,你一早上做三两个熟客,那么至少挣了十五文,除去柴火人工,尽得五文?现细粮八十到百文一斗,粗粮四十到五十文一斗,即便五文一日,原也可以过活,如何连孩子都挨饿?”    金老头心底一惊,原以为对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哪知道对粮食官价却知道得如此门儿清。他苦笑了一声,道:“公子爷有所不知,您说的是台面上的官价,如今城里各处粮食早聚一块官营,可哪里还是五十文一斗,早升到三百文一斗喽。这还是粗粮的价,您要问细粮,那就是五钱银子一斗,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吃得起?”    “吃不起么?那蒸屉里的,难道不是粮食?”萧墨存扫了眼摊角的蒸屉,淡淡地道。    “那粮食,是,是……”    白析皓一旁听了,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那金老头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回道:“是老汉我千辛万苦,托了人自乡下买的私粮。求公子爷莫再打听了,如今粮食官营,私粮贩子被官府抓到,是要过大堂的。小的不能再说了,要把贩私粮的抓光了,俺们那一片的穷苦人家,可就真的喝西北风去了。”    小孩不明就里,含着满嘴点心,哇的一声又哭又咳起来。萧墨存猛地握紧拳头,片刻后,又缓缓松开,拍拍孩子的后背,低声安慰了一通,方对金老头温言道:“老人家起来,我不问就是。小全儿,摆张条凳过来,锦芳,将咱们的好茶砌一碗过来,我与这位老伯叙叙家常。”    他掉转头,对早已悄悄凝神倾听的厉昆仑道:“厉大爷,你也过来见识一下新鲜事,现如今,可真是一个州府比一个州府更敛财有道啊。”    厉昆仑沉着脸,大踏步过来,方欲坐在萧墨存旁边,白析皓冷不防使脚绊去,厉昆仑一个后退,避开一下,却已失了先机,被白析皓占了座。厉昆仑冷哼一声,撩起衣摆,往边上条凳上坐下。    萧墨存不理他们,却向小全儿使了眼色,小全儿立即帮过来一只条凳,拿袖子抹抹,扶起金老头,笑道:“大爷,莫怕,我们这几位爷都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最是善心不过的了。您呆会孙子的病根还着落在我们白大爷身上呢,快别多礼了,坐下说。”    金老头走到如今,也只得侧着半边身子坐下。这里锦芳已经将茶砌好,萧墨存亲自递过来一杯给金老头,道:“老人家,先喝点茶水,锦芳,点心呢?这个老伯孙子尚无进食,自己定然也无半粒米下肚。你拿点来给他充饥。”    锦芳答应了声,果然将那精致点心装了一盘过来置于金老头面前的桌上,金老头惊慌地站起来道:“老汉不敢……”    “哎呀老伯,你就吃。”锦芳笑吟吟地拿手绢掂起一块糕点送到金老头面前,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请您吃这个,我们爷心里还过意不去呢。您先尝尝,要觉着好啊,我那里还有一匣子,给你留下。”    “不,不……”金老头傻愣了,对着这美人笑颜,早已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拿着。”萧墨存点点头,又给怀里的孩子喂了一块其他点心,微笑道:“你纵使不喜欢,孩子可喜欢得紧,只是被让他当饭吃了。”    金老头见推辞不过,只得半背过身,将那些点心吃下。一件件只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实在是平生从未尝过的精致吃食。好容易吃完了,又喝了杯味道奇香的茶,才用袖子抹抹嘴,微红着脸道谢。    “不用谢我,”萧墨存淡淡地道:“现如今我有事相问,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答得好了,我这位朋友,会无偿替你家孩子写张延年续命的方子,另外赠你纹银五十两度过此灾年。若答不好,我这朋友也替你家孩子开方子,只是那银子便不能赠你,你意下如何?”    金老头此时心底仍将信将疑,哪里有回答几个问题,就多五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若在先前,他一年也用不到十五两,这灾年物价处处高涨,但有五十两,起码能保个衣食无虞。他一咬牙,暗想管他娘,活下来,让孩子也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遂点头赌咒道:“我老汉对天发誓,定会如实回公子爷的话,有半句瞎话,让天雷轰了我。”    “轰了你有什么意思?”白析皓轻笑一声,道:“不如我在你孙子身上加手脚,让他早日归西,也给你除了包袱可好?”    金老头吓得惊跳起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绝不说半句瞎话。”    萧墨存横了白析皓一眼,却也不出声责备,只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坐下,我们只略谈谈,不必赌咒发誓。”    萧墨存絮絮叨叨,详细地问了金老头许多,这一谈,直过了一个时辰后,萧墨存一行人方上了马,慢腾腾离开茶寮,往附近州府“归远”城前进。萧墨存取下人皮面具,一路上靠着马车壁,只闭目不语,眉宇间似有忧色疲色。白析皓偷眼不知瞧了他多少次,忧心他思虑重重,郁积心里,有意想逗引他话,却知道他此时必定在考虑什么大事,不敢随意打扰了他。    他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萧墨存闭着眼开口道:“锦芳,把厉大人请来。”    锦芳忙答应了一声,扬起马车帘,对着前面喊:“厉大爷,我家公子请您过来。”    白析皓嘀咕道:“有什么话,非得跟姓厉的说。”    萧墨存睁开眼,淡淡看了他一下,又闭上道:“析皓,你写给那老汉的方子,为何多了几味贵格的药材?”    白析皓忙摆手否认道:“我哪有,真的,那孩子先不足,我开点温补的进去,也是为他好。”    萧墨存又闭上眼,精细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动不动,白析皓有些慌了,知道这人即便恼了也不会与你吵闹理论,只会如此般生闷气。他忙挪了过去,坐到萧墨存身边,陪笑哄着道:“我实说,我实说还不行么?谁让你才刚为了他呵斥我,我不找人出点气,还是我白析皓么?墨存,我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要不,我施展轻功回去,给他改了方子?只是这么一来,我就得内力大耗,元气大伤,墨存,你不会忍心为了不相干的人伤我对不?”    萧墨存睁开眼,斜睨了他,道:“感情,还是我的不是了?”    “怎么会,都是我错,我医者无德,没有父母心,我……”白析皓这些天被萧墨存训得,这种话张嘴就来,一套一套的。他还准备说下去,忽然见萧墨存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原本就容貌甚美,如此一笑,当真如繁花盛开,旖旎璀璨。白析皓早瞧呆了,半响才嘿嘿傻笑起来,道:“你,你不生气了?”    萧墨存收敛了笑容,道:“我没生气,你没见才刚我让小全儿,又偷偷给了他们百两。这是补你两味贵格药材的钱。”    “真的么,墨存,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白析皓笑逐颜开,道:“你放心,下回我再不在方子上出招了。”    “出招的倒也无所谓,只是别对穷人便是。”萧墨存摇头道:“你从未受过饥馑之苦,不知道缺吃少药的恐惧,对那老汉来说,你的方子,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该开玩笑的。”    白析皓点点头,道:“我也晓得,所以并无过分。”    “你若过分,我早让你卷包袱回家了。”萧墨存瞧着他,似笑非笑,道:“别忘了,我手上可有某位神医亲手画押的约法三章。”    白析皓看着他,又是咬牙,又是爱怜,正想说话,却听外面厉昆仑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公子爷,我进来了。”    “厉大人快请进。”萧墨存忙坐正身子,抖擞了一下衣裳。    白析皓懒洋洋地歪在萧墨存身边,见厉昆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进来,正正经经地盘膝坐下,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开口便问:“公子爷叫厉某进来,不知有何吩咐?”    “厉大人,你也听了那金老汉一番说辞,觉得真假如何?”    “底层市井,故意掰扯官府闲话,也是有的。”    “不然,我旁敲侧影地问过他数次粮食价格,他的回答,联接起来并无破绽。我倒宁愿相信,那归远城官吏官商勾结,垄断粮食行业,或将赈灾粮食高价出售,逼垮卖粮的小商小贩,成为归远独一份的粮食生意。”    “若果真如此,这些人该杀。”厉昆仑冷冷地道,目光狠厉。    萧墨存点点食指,道:“原本,饥荒时期统筹粮食有必要,只这些蛀虫,却忙着中饱私囊,正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我只是担心,杀人容易,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接这烂摊子,却上哪去找?”    厉昆仑道:“不妨,这等时候,总有不同流合污者,你我慢慢查访便是。”    萧墨存点头,道:“如今倒是如何除了那贪官颇费脑筋。这么大的事,得讲人赃并获。咱们替天子巡牧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里州府怕也早已得知。依我看,还不如遣了护卫们先进城,对外只说我病重不宜见,咱们这里慢慢摸进去,弄清楚了,再抓人。你觉得呢?”    厉昆仑道:“这护卫是皇上亲自挑选,吩咐了不能离公子左右。我不能抗旨,但你适才言之有理,不若你先入城,我去暗中查访。”    “也行。”萧墨存微微一笑,道:“厉大人一路辛苦了,待到归远,墨存定当设宴摆酒,以寿大人。”    厉昆仑这不说话,却在此时,马车一阵急刹,突然停了下来。萧墨存一个没抓稳,身子直直滑了出去,幸好厉昆仑长臂一捞,将他稳稳拉入怀中。白析皓哼了一声,抢过去将萧墨存从他身边拉开,再狠狠瞪了厉昆仑一眼。萧墨存苦笑了一下,自己坐好,道:“有劳两位了。”    “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厉昆仑扬声喝问。    “禀大爷,前边百姓不知排队做甚,队伍过长,这才挡去道路。”    “怎么回事?”厉昆仑眉头一皱。    “那是凌天盟在城外设粥棚,逃荒到这的灾民,城里的老百姓,排队等粥喝的人太多了。”    第 50 章    厉昆仑眼眸瞬间转为深沉冰冷,连白析皓脸上也露出一丝久违的正色,萧墨存不由好奇起来,问:“那凌天盟,是什么组织?”    厉昆仑冷哼一声,道:“一群草寇而已。我们绕道而过。”    萧墨存却知道事情远非如此,他也不继续追问,只对白析皓道:“我想下去瞧瞧。”    “不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析皓和厉昆仑难得意见一致,互望了一眼,却不约而同,不屑地掉转视线。    “为何?”    “草寇与官府对立,你不安全。”厉昆仑简练答道。    白析皓柔声劝慰道:“成百上千的饥民,无非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有甚可看?不若舒舒服服呆在车子上,我与你剥柚子吃可好?”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析皓,你别当我小孩子哄。你想,这个凌天盟既在此南北要道上设粥棚,便摆明了将此善举广播下之意,其盟主头领,定然将名声看得甚重,又如何会在可博取民心的场合与我为难,自毁名誉呢?况且我一介布衣打扮,又带着面具,老百姓靠近得,我自然也靠近得。”    白析皓道:“不行,那起人都从灾区逃出,身上难免带了疫病,万一过到你身上如何是好?”    萧墨存眨眨眼,眼里含着笑意道:“所以,才要你白神医陪我一起去啊。有你在,即便身处青黄芒瘴,也是无妨的。”    白析皓呆了呆,摇头笑道:“你当我神仙么?真能手到病除啊?也罢,就随你。”他伸手将匣子里放好的人皮面具给萧墨存带上,又拿出毛笔剪刀,细细修剪了数处,端详良久,方勉强通过。    两人正待下车,厉昆仑冷声道:“且慢,我也一并去。”    白析皓闻言一顿,随即狷狂一笑,道:“他一介布衣,哪里来你这般凶神恶煞的护卫?你一露面,那才是刀光剑影,不得安生。”    厉昆仑沉吟不语,萧墨存打了个圆场道:“厉大人就且在车上歇息片刻,设粥场,开仓廪,本就是咱们此次南行该做的事之一,我若连粥棚长什么样都不知,如何督促底下官员奉旨办事?”    厉昆仑这才坐了回去,看看白析皓,道:“也罢,我在此看着,若有事,白神医别的不行,好歹有独步下的轻功不是。”    白析皓也不与他争辩,忙着帮萧墨存下车,明明能单手扶,他却偏要搂住萧墨存的腰身飞了下去。身后几乎能感到厉昆仑冰锥子般刺骨的视线,他心情大好,禁不住嘿嘿一笑。    萧墨存挣开他,将小全儿唤了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慢慢走向前去。只见数十丈开外,密密麻麻排起长龙,老百姓们手中持碗,大多如白析皓所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更兼蓬头垢脸,衣衫褴褛,目光呆滞,遍染困顿悲苦的脸上,只余下对那远处的粥棚滚滚冒出的白烟的渴望。    萧墨存的心情骤然沉重了起来,不是不知道饥饿的可怕,但面对几百上千个饥饿的人,这种冲击仍然太过强烈。他缓缓地走向人群,不断看到那一张张麻木困苦的脸,有晚辈搀扶老人,有妇怀抱孩子,他们神色木然,仿佛那接连三月的大旱,已将这些人身上鲜活的特征全部磨灭,只余下最后那点,对活着的苦苦执念。    两个流浪小儿追逐着从身边窜过去,其中一个狠狠地撞萧墨存一下,萧墨存一个踉跄,小全儿忙一把扶住。白析皓怒道:“这俩个脏小鬼,我去把他们抓来,给你赔礼道歉。”    萧墨存一把拉住他,摇头道:“我心里难过,算了。”    白析皓闻言,也不多说,却籍着宽大下垂的衣袖,悄悄握紧了萧墨存的手。萧墨存一惊,抬头看他,却发现那人黑眸深不见底,内里满是溺死人的温情。萧墨存心下感激,回视一笑,只觉白析皓掌心暖意,直达内心。他用力回握了一下白析皓,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再轻轻挣开,扶着小全儿的肩膀,道:“咱们去瞧瞧那口施粥的大锅。”    煮粥铁锅共有三口,两口底下烧着旺旺的柴火,盖着木盖,估计正在熬煮,一口里是热气腾腾的稀粥,一行精短打扮的汉子,有的汗淋漓地在一旁忙着劈柴加火;有的担米运柴;有的维持着灾民领粥的队伍;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中挥舞一把巨型铁勺的男子,舀起一勺稀粥倒入灾民手捧的瓷碗,碗多大,粥多少,稳稳当当,半都没撒出来。    萧墨存看得眼花缭乱,白析皓一阵好笑,低头在他耳边道:“那勺子是精钢炼成,没个百十来斤的说不过去,这人是练家子的,一身外家气功颇为不俗。”    萧墨存喃喃地道:“我只是不明白,又不耍杂技,何必如此呢?”    白析皓笑道:“往年各地设粥场赈灾,多有刁民哄抢,趁机作乱的事,但你不觉着,这里的人特别听话排队?来他面前领粥的老百姓,均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萧墨存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维持秩序的功效,怪不得了。”    小全儿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公子爷,不只如此呢。我听从前牢里的军头说过,他们随军做出赈灾的,佩刀上都得见血呢,不然,老百姓饿疯了,就跟狼一样,寻常衙役,哪里是对手。”    萧墨存叹了口气,道:“民之乱也,由夺其食,吃饭都解决不了,怎么能不反?而官府朝廷,惧民之乱,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不详,乃至出军队、出利器,终究是落了下乘。”    白析皓知他心里忧闷,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那锅里的粥笑道:“也不知道里头煮的是什么,我从未尝过这样的东西,这么看着,倒好像新鲜有趣。”    小全儿笑道:“白爷,您可千万别尝,那滋味不是您能受得了的。便是我,也未必抗得住呢。”    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冷笑声,一个男子不无嘲弄地道:“抗不住就麻烦三位爷让一些,这里原就不是你们这等公子哥儿该来的地方,如今热闹也瞧完了,也该腾点地儿,莫碍着后头靠这口粮食活命的人。”    三人循声望去,却是那舞弄铁勺的汉子出言相讥,白析皓脸色一变,正待出手教训,萧墨存已先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摇头,拉着他们二人避到一旁。小全儿尤自不高兴,嘟着嘴道:“什么东西,我们公子爷肯来看你耍花枪,那是你天大的福分。”    萧墨存横了小全儿一眼,小全儿吐吐舌头,乖乖侍立一旁不话。萧墨存瞧了一会,忽然道:“不对啊。”    他声音不大,可偏偏轮到这里的灾民个个规规矩矩,也无人交头接耳,故这声听来相当清晰。那抡勺的汉子一听,呼的一下将铁勺飞起,一勺滚烫的热粥扑面而来,那汉子骂道:“不对你个鸟,老子们在此积德行善,哪里轮到你这鸟毛长不全的公子哥多嘴多舌。”    白析皓环抱萧墨存一个飞身转旋,轻巧躲过那勺热粥,再手一扬,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汉子手中的铁勺应声落锅,溅起好大一片白粥扑到脸上。他被烫得嗷嗷乱叫,双手却始终软软下垂,别说擦脸,就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萧墨存心道糟糕,自己原以为瞧出他们粥场的一个纰漏,正想好意指出,哪知对方却毫不领情,甚至颇为厌恶。这汉子出手攻击,白析皓若还坐视不理,那便不是江湖那令人爱恨交加的神仙医师,只怕此一瞬间,那人双手穴道已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点住。    这么一闹,四下忽而群情汹涌起来,那一干精炼汉子全停下手中的活计,呈半月形慢慢围了上来。外层没有领到粥的饥民围两三层,人人脸上带有愤恨之色,似乎今日若吃不到饭,这帐都得算到他三人头上。    白析皓嘿嘿一笑,对萧墨存低声道:“墨存,我们这番可算共过患难了。你说,今天以后,你会不会记得住呢?”    萧墨存瞧他依旧嬉皮笑脸,眼睛闪闪发亮,毫无半点临危焦急之状,再看身边的小全儿,也是抽出佩刀,满脸兴奋得发光的模样,心叹自己身边,原来都潜伏着好斗分子,怎么平素全无察觉呢?他叹了口气,道:“都别冲动,我来解决。”    小全儿失望地垮了脸,白析皓低声道:“你先试试,不行还是我来。”    萧墨存怎么觉得这人口吻中仍有说不出的兴致勃勃,心里暗暗好笑,走半步,作揖道:“哪位是管事的首领,请出来说话。”    一干大汉大呼小叫,纷纷喝骂起来,细听下去,竟然南腔北调。萧墨存冷笑一声,提高嗓门道:“我听闻凌云盟仗义疏财,于此国难之际慷慨解囊,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心存敬佩,怎么眼前所见,不是鲁莽无礼之徒,就是仗势欺人之辈,莫非你们,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么?”    他话音未落,众人愈加恼怒,一个大汉大声喝道:“小兔崽子欺负五哥在先,又辱骂俺们凌云盟在后,大伙儿甭跟他客气,揍他奶奶个熊!”众人闻此,纷纷操家伙围了上来。萧墨存暗暗咋舌,忙退了一步。白析皓长袖一挥,将他护在身后,笑道:“如何?秀才遇到兵了?”    萧墨存道:“你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再说,诶,小心。”    他一声惊呼,白析皓笑容不改,随手一拨,将袭击而来的砍柴刀夺下,再一点,使刀汉子全身一软,立即萎靡倒地。    他这手功夫使如行云流水,高明之极,余下众人见状不禁有些畏惧,面面相觑一眼后,又是才刚放话的汉子喊道:“奶奶的熊,小兔崽子会妖法,咱们甭跟他讲江湖道义,大伙一起上。”    众人答应一声,正待一哄而上,忽听外围一个雄厚的男声喝道:“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第 51 章    “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这声音中气十足,虽于嘈杂喧闹的场合,仍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一干人耳中。刚刚还摩拳擦掌,准备抄家伙一哄而上群殴的众大汗,闻此声,一个个气焰顿消,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家伙什,渐渐往两边散开。萧墨存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一葛衣中年文士慢慢走来,头戴方巾,腰插折扇,面容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黑色长须挂于胸前,端的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这明明像私塾教书先生的人,却自带一身威严,令众大汉见了他,都噤若寒蝉,人人垂头躬身,口呼“木先生。”    这木先生眼光扫了全场一周,道:“没见后面的百姓都等着领粮食么?还不快干活去。老五呢?”    “木先生,五哥叫那人使妖法,定了双手,抬不起来了。”才刚吆喝众人围殴萧墨存他们的大汉上前禀报。    “妖法?青天白日,哪里来的妖人?我凌天盟奉的是天地正气,行的是侠义之道,光明磊落,便纵有妖人作乱,又何惧之?”他话本来中气十足,穿透力甚强,如此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说出来,极具影响力和煽动性。话音刚落,果然在场众人热血澎湃,豪气十足,纷纷应声道:“正是,我堂堂凌天盟,何必怕这几个妖人!”    “我们凌天盟兄弟姊妹众多,人人吐口唾沫,就将那妖人淹死!”    “何必人人吐唾沫,盟主座下左右使十长老,个个武功深不可测,随便一个小指头,就能将那妖人戳个肠穿肚烂!”    “便是木先生,一手折扇功夫神出鬼没,使出来,管叫那妖人哭爹喊娘!”    他们一口一个“妖人”的谩骂,顿时将适才在白析皓手下吃亏的劣势彻底扭转,明明一场由己方无礼挑开的斗殴,此刻反倒成为群情沸腾的讨妖大会。萧墨存远远瞧着那木先生眼中滑过一丝满意,心知此人不愧为调动群众情绪的高手。他正待从那张文气的脸上再看出点端倪,却听得身边白析皓冷冷一笑。    萧墨存暗道不妙,白析皓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等辱骂。他正要拉住白析皓的衣袖,却听白析皓扬声大笑,道:“好,好,好,凌天盟果然名不虚传,别的不说,单单这手颠倒黑白,自我陶醉,放眼江湖,有谁能与之比肩?”    “妖人,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什么,束手就擒要紧。”    “就是,给爷爷跪下,乖乖磕十个八个响头,爷爷还待考虑放过你!”    众大汗边骂边又慢慢围拢而上,白析皓仰天狂妄一笑,道:“你们叫我妖人,小爷若不使点妖法,岂不白白辜负了你们一片诚心啊。”    他话音刚落,手中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竹筒,一拔开,一股淡绿色云烟飘散开去,萧墨存心中一惊,刚刚张嘴说了句:“析皓,莫要冲动……”嘴上一凉,却被白析皓塞入一颗药丸。他匆匆咽下,又望向小全儿,小全儿掌心摊开一颗黑色丸药,也是一口吞下。他再看场内烟雾播散之处,众人纷纷软倒,个个面色酡红,犹如醉酒,眼神飘散,那木先生也不例外,此时脸色大变,却尤自站立,死死瞪着白析皓,怒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执意要与我凌天盟为敌?”    白析皓一声嗤笑,懒洋洋地道:“你道凌天盟是个宝,人人不是得归顺他,就得与他为敌?告诉你,小爷我今教训你们几个,纯粹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方道:“我讨厌你这种人。”    木先生目光狠厉,却仍能勉力支撑着不倒地,咬牙道:“你无故伤我弟兄,捣乱粥棚,视在场数千饥民温饱于不顾,是何居心?莫非,你是朝廷派来的鹰犬?”    此语一出,灾民们顿时群情激昂,渐渐围了上来。南方大旱,朝廷虽然三番两次赈灾筹粮,然而底下贪官污吏甚多,趁机鱼肉百姓者不知几何。底层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如今被这么一撩拨,如何能不立即将给他们饭吃的凌天盟视为大好人,将朝廷鹰犬视为大恶人?    萧墨存冷眼旁观那木先生,虽一脸正气说着大道理,然眼神毒辣,绝非良善之辈。他一来不问事由,却只花三言两语便占尽道德优势,颠倒是非不费吹灰之力,此刻眼见中烟,却又出此言语,分明是想挑拨起现场灾民的怒火,利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来牵制他们,自己再伺机而动。白析皓武功高强,却未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这一点,他不信那姓木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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