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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伦敦眼的约定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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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凭借女人的直觉揣测到是一码事,赤/裸裸地摆上台面、在子女面前丢脸就是另一码事。她骄傲了大半辈子,没有面对过这样的耻辱。    “小翔,你退队。这个球再也不要打下去了,我不许你再打球!我可以容忍这样一个人夺走咱们家的财产,我不稀罕!但是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和这个,这个东西混在一起,绝不可以!”    “妈?!”    “小翔,让他走,他拿到了他想要的钱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在我们家人面前出现……做人不能太过分,太不要脸了。这么个东西明地里来我们家邀买人心,暗地里拿刀往人心口上捅……让他滚。”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来,同时爆发。    “你说谁过分谁无耻了?谁稀罕你们家那几个钱!你们凭什么诬赖我!”    “妈您别说了行不行?小羽他就不是那样的人!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您无关,您闭上嘴别插手!”    萧羽那天几乎疯狂地冲向重症室想要闯进去,把展爸爸从床上那一堆管子中间拨弄出来质问,你这人什么意思?不带你们一大家子神经病合起伙来欺负人的!    那滋味就好像被人拎出来掼到光天化日之下剥皮抽筋示众,各种轻蔑和鄙夷的西红柿臭鸡蛋烂菜叶从四面八方投掷而来,让他百口莫辩,让他融在骨子里的强烈的自尊爆现在周遭严酷的逼视下,自卫的铠甲迅速出击,一重重包裹守护,那一刻想要从这家人面前永远地消失掉,再也不见。    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可怜虫、倒霉蛋。可是展家的人可以这样无赖地算计他么!    医生战战兢兢地出来说,病人要见萧羽,想要与他单独谈谈,但是谈话时间不能太长,我可以给你们十分钟。    顾局长盯着萧羽走进去的背影,几乎晕过去。她的丈夫在危重时刻想要见的人不是她和她的一双儿女,竟然要见萧羽!    而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种时候竟然选择站在那个野孩子一边。她从未想到自己做母亲做得一败涂地,这些年为了这个家打拼事业含辛茹苦最终换来丈夫和儿子的离心离德。    小翔这孩子从小就比同龄的男孩内向而骄傲,对周围大部分人和事物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致,从来不会伸手管父母索要漂亮昂贵的玩具,也极少向父母吐露心事,在家里永远是耳朵眼里堵上两粒耳机,沉溺封闭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等到家长偶然间发现这孩子就喜欢一个人在操场上跑圈最后竟然迷上了打羽毛球,小翔已经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与这个家的向心力也越来越弱。    如今回想起来,展妈妈发现她从来都不理解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想要挣什么。    别人家的父母面对孩子的成绩册作业簿家长签字单和摞成山的课外辅导作业焦头烂额时,她的儿子疯魔似的开始找专业教练学习打球;别人家的父母兵荒马乱四处乱窜帮孩子填报中考志愿表的时候,她儿子直接替家长省掉了伤脑筋的麻烦事,跑到八一体工大队,把自己毛遂自荐弄进了球队。    别家的父母每天早上目送孩子离家上学上班,每晚迎着孩子归家;她的儿子若是赶上集训或是比赛任务繁忙,好几个月不着家,见不到面。    别人家的父母欣喜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寸一寸长高,长壮,每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轨迹一滴不漏,尽在掌握;展妈妈这时才赫然醒悟,陪伴她家宝贝儿子走过最宝贵的成长路途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有些事情过了那村就没那个店。    小翔身边最亲近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父母,而是球队、教练、队友,是那个与他同吃同住同场并肩作战的搭档萧羽。    展妈妈垂下了两条骄傲的肩膀,为某些横亘心底无法挽回的失落与遗憾,伏在她女儿怀里委屈地哭出声音。    “小翔你看你,你看你把妈妈气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展翔缓缓坐到床沿上,脸孔深深埋进掌心。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爸爸和小羽两人在里边谈些什么,他低声反复自言自语:“一定是爸爸弄错了,不会是那样的。”    “这已经不是弄错不弄错的问题了你明白吗?即使那个叫萧羽的小孩不是爸爸的……你还打算继续跟那个小孩一起打球?你以后还要跟他见面、说话、把人带回家来,让咱们全家人难堪么!”展云觉得她弟弟一定是打球打傻了,脑袋瓜不通人情世故。    展翔倔强地扭过脸去,望着窗外黎明时分从地平线缓缓绽开的刺眼光晕,说道:“这种事又不是小羽的错,如果有错也是爸爸犯的错!我没想到爸爸会做这种事,我跟小羽已经好这么多年了,他有事瞒着我们俩,他这样做太伤害我和小羽了……”    “小翔?!”展妈和展云一起望着人。    “以后别再跟那个人来往了,就当作不认识,算了。”展云低声劝道。    她们看到展翔咬住嘴唇,痛苦悄然化作愤慨,愤慨再悄悄化作无所畏惧的固执。展翔抹掉脸颊上的泪,像是终于发狠做出一项十分重大的决定,说道:“妈,以后别再逼我结婚了。我和小羽不会分开的,我要结婚也是跟他结!”    展妈妈和展云的神情一瞬间凝固石化,然后破碎,情绪随即在瞳仁深处崩裂成漫天纷飞呼号的雪片。    “如果今天这事儿是真的,如果他真是我的亲弟弟,我爸就这么把我给坑了!没他这么胡搞的,这算什么玩意儿啊!”    展翔简直想骂人,又想抽自己,又撮火又难受,拳头攥得紧紧的。若不是老爸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他当真生出某种私家后院遭人冒犯侵略之后想要干仗掐架的念头,即使那个侵犯小羽毛归属权的人是他爸爸!    他撅着嘴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像是从满头乱麻中拨开迷雾恍惚寻觅到人生的真理,又或者干脆来个破罐破摔,把那块遮羞布彻底掀一个底儿掉。    在外边儿胡搞谁不会啊?至少我们俩原本就相爱得光明正大,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为什么不能见光?    “妈,姐,我和小羽都已经谈好久了,我们俩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我爸凭什么插一脚跟我抢人?小羽是我的人!我喜欢小羽我离不开他,被雷劈我也认了!……他早就是我媳妇了,就是没找着地方领证呢,妈您不是让我结婚吗,我退役以后就和小羽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够狗血吗……    小翔子勇猛地出柜了啦啦啦~    勤劳码字的狗血陌求花花和爱抚~伸手~    【翔草:小羽毛是我的!!!】    124 翔草出柜    萧羽完全没想到小翔子少爷脾气爆发,在毫无预先沟通的情形下贸然出柜,搅和了一个天翻地覆。    他从重症室里出来的时候,小屋里的情形就是展妈妈在极度震惊之下几乎气厥。那表情像是天塌下来了,已经砸到了脑门,准备张开双臂迎接世界末日,展老板车祸奄奄一息时都没见她如此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将萧羽吞没,再一次把他逼到无处躲藏。    展翔急得像提布偶似的把萧羽提起来摇晃,是不是,是不是,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萧羽苦笑,对展翔摇摇头,真讨厌,你想让小爷跟你姓?你忒么想得美!    重症监护室里,萧羽穿着消毒隔离服,帽子罩住全部头发,口罩掩面,包裹得像一只粽子。展爸爸身上各处插着管子,看上去如同一座静伏不动的卧狮,原本强壮的身体像是被表皮连接出的一条一条透明饲管抽掉了精力,变得干涸而虚弱。    萧羽不敢用力呼吸,怕出气儿大了撞破眼前无形的气流,弄疼对方。    他张了张嘴,“干爸”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叫不出口,在口罩的掩饰下变成一句轻哼。这个当初让他没事偷着乐自鸣得意的称呼,如今听起来十分讽刺,让他觉得丢脸。    展爸爸瞧见他,暗弱的目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灯火被人拨了一下灯芯,窜出一片欣喜欢畅的光芒。    那神情看得萧羽心惊肉跳,不可能,绝对是你弄错了!他心头上那块肉,一头扯着眼前的展爸爸,一头牵挂自己老妈,还有一头顾念小翔子,快要被扯成好几个瓣子。    “小羽,刚才在外边……受委屈了?”    展爸爸极其轻微虚缓的声音让萧羽绷紧的肩膀骤然垮下来。如果是真的怎么办?要拿小翔怎么办?他心乱如麻地低声问:“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跟我妈妈,你们原本就认识,是吗……”    展爸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阖上眼,眼皮闭上的一刹那,整张脸沧桑干涸的褶皱里仿佛注入了泉水,纹路缓缓舒展,内心深处角落里埋藏的某些愉悦记忆,在眼底流逝的时光中徘徊不散。    人生在脚边匆匆滑过,有些事终究不能从头再选择。回忆的书页搁置在心底,偶尔翻起页脚独自品味,或许已经足够。    “小羽,你是属兔的不是……”    “嗯?”    “我看过你的,档案资料,你是那年八月出生的……”    萧羽愣了片刻,突然问:“我妈没告诉您我是哪年生的吗?”    “你妈妈不愿意跟我说……我,都查过了。”    “您查到的就是八X年八月的那个日子吗?您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才以为?就是那个生日?您,您,您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我妈妈开始,开始,那个……”    某些问题本来是问不出口的,可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避讳,萧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穷追不舍打探挖掘当年的一段**,想要精确到某年某月某一天。他眼睛里冒出打了鸡血的红色光芒,激动中几乎失手扯掉床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管子,想要把眼前缠绕不清的迷雾彻底挥散。    “唉你干什么呢?你不能乱动啊!”几名护士飞快地扑上来,重新插好管子。心电图监测仪上的波像失控般紊乱跳动,萧羽惊慌失措地僵坐。    “你这样影响病人休息了,请你离开!”    “不,别走,等一下,你回来……”展爸爸的视线追逐萧羽的脸,不甘心放弃。    萧羽抓掉口罩,脸颊埋在手掌心里抽泣了很久,极度紧张之后情绪溃堤,浑身的筋骨崩散在椅子上。    许久,他抬眼对展老板说:“您弄错了,我跟您没关系。”    展爸爸不信任地盯着他。老子怎么可能弄错?    萧羽无可奈何地坦白:“我那个生日,是假的。”    “假的?……”老子找公安局的人查过电脑系统里你的原始档案资料,出生证户口本身份证,明明都记录的是同一个生日!    萧羽看到展爸爸眼底欢快欣慰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以为您知道很多我们这个圈子的事。我是运动员啊……您还不明白么?”    片刻的沉默,展爸爸眼底泛出一片恍然猛醒后的愤慨。    萧羽忍不住苦笑,抖出连展翔都不知道的难言之隐:“我是个运动员,我参加过全国少年锦标赛,全国青年锦标赛,都拿到很好的名次。我们这些人档案里的生日,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其实就是长得比同龄人显小。人家都说我身份证上写着二十三,本人看着像十八,其实我都二十五了……我不属兔,我属虎的,我还是‘老虎头’,虎年的正月生人。”    若不是因为相貌身材显小,这么个豆芽菜的身体素质,当初恐怕连省队都混不进去。当年省里教练发现他的时候,还很为这事儿高兴。运动员长相显小是最大的优势,大学生长得像中学生,中学生长得像小学生,这年龄改起来太容易了,不会出现某些球队里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还硬着头皮冒充高中生的搞笑剧。    萧羽说着说着,眼睛湿了,不知是应该起立欢呼还是洒几滴辛酸泪。    终于跟自己老婆撇清了血缘,彻底松一口气,却又觉得自己太对不住展爸爸。人家为这事来来回回费多大心血啊还跑到公安局查证,如此一来多么失望,一张假身份证假档案竟然把这人给坑了!    清晨的阳光扫净楼道里的阴霾。萧羽从重症室走出来,瞧着病房里这几个人,任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心里别扭,没面目再跟这家子人掰扯下去。    重症室病床上的展爸爸遗憾地阖着眼,这些日子里内心筹划的美好希冀最终竟是一厢情愿,被萧羽几句话毫不留情地碾碎海市蜃楼的泡沫。    小翔十七岁入选国家二队,少年得志,一帆风顺,没参加过那些杂七杂八的青少年比赛,没改过年龄,展爸爸完全疏忽了身份证可能造假。以他所处的阶层和位置,他想像不到那些毫无家世背景只能在省一级球队里浮沉挣扎的小孩,走得又是什么样的一条艰辛路。    展老板再次睁开眼,嘴角浮出冷笑,自嘲地骂道:“操……原来是老子他妈的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种……”    萧羽尴尬地不知道还能说啥。    “那你亲爸,是谁?”    “反正不是我那个继父,后来他们俩离了。我也不知道,我妈没告诉我。”    展老板从鼻子里沉沉地哼出一声,不甘心,叮嘱道:“你帮我去问问你妈妈,是哪个,回来一定告诉我。哪个王八蛋操性的这么幸运,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操/他姥姥……”    萧羽瞧见展老板气哼哼骂到心电图仪上那条波纹又开始上下乱窜。占有欲遭到挫败之后妒火中烧,容易伤身啊。    他猜出展爸爸大约是很喜欢他妈妈。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儿子吗?    咱爷们儿还需要为这件事谈判么,你就不能忍一忍让着我吗!    展翔得到他期盼的答案,终于松了口气,卸掉了心理负担,一把将萧羽揉进怀里。小羽毛仍旧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物,根本就没爸爸什么事儿!    顾局长此时看萧羽的那种眼神,手里如果有一把刀,一定会扑上来把他剁成肉泥。    震惊,愤怒,仇视,耻辱,不甘心,一切错乱崩溃的情绪在她心头像一把火熊熊燃烧。这一切就是因为萧羽这个闯入者,这个侵入她的生活的陌生人,毁灭性的威力几乎夷平了这个至少表面上无比光鲜、令人羡慕的婚姻和家庭。    萧羽垂头面对展妈妈的斥骂,几次面红耳赤扭头想走,手腕被展翔牢牢攥住,勒出几道凸出的红印。    顾局在人前一贯的端庄和修养让她骂不出过分难听的话,话到嘴边方觉词穷,或者是,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萧羽此时在她眼里的恶毒恐怖程度。这小孩看起来眉清目秀,嘴巴甜,讨人爱,却原来是个暗地里偷挖人心的魔鬼。    她最终颤抖着斩钉截铁地宣布:“我绝不允许,绝对不可能我告诉你。小翔,你跟这个,这个……这个小鸭子在一起你就永远别回家见我!我们家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进家门!”    “妈,您先别急着骂,小翔可能有他的原因……”    展云手忙脚乱地为她妈妈顺气儿。美国很多州同性恋有权利合法结婚,大街上搂个腰亲个嘴都不会引人侧目。只是,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任何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打肿脸硬充道德楷模和人权卫士。    她忍不住盯着萧羽仔细瞧,这小孩有什么特别之处?印象中的小翔是傲慢与害羞的复杂混合物,见了女孩就撅嘴扭头不理她们,却原来……喜欢了一个男孩?自己整日全世界飞来飞去,对弟弟关心得太少了。    展二少被他妈妈骂急了,执拗的脾气就顶上来:“你们不同意也晚了,小羽已经是我媳妇了,我们……住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们俩早就上过床了。”    展翔一句话把他老妈怄得快晕过去,把他喝洋墨水长大的姐姐窘得哭笑不得。    运动队里圈养的孩子没混过职场和江湖,没见过多少世面。情事上相当单纯的翔草,在萧羽面前都时常扭个捏害个羞,自然认为上床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他如果跟哪个小姑娘做过了,是一定要把姑娘娶回家的。小羽毛与自己的关系就是板上钉钉的两口子。小羽毛若是个漂亮媳妇,这几年早都生出大胖儿子了。    顾局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她儿子是同性恋。    这远比她老公有外遇更令她震怒和蒙羞一百倍。    有地位有能力的男人在外边沾惹几颗花花草草,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是常事。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犯贱不要脸的太多,拦都拦不住。她手下那两个副局长每隔三五个月车里就换一个新的情妇。    但是萧羽不一样。这人破坏力太大。这小孩轻而易举掳获了她儿子的心,把小翔子勾搭得距离父母的辐射力和控制范围越来越远。萧羽如果是女孩,尚且不够资格做儿媳妇,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小鸭子。    一个偷了她丈夫的心,另一个偷了她儿子的心。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这就是不共戴天的怨气。    萧羽被指着鼻子唠叨了足足一个小时,直到展妈妈口干舌燥筋疲力竭快要虚脱,被展云拖到急诊室去吸氧。    展二少就跟他妈妈对峙了一个小时,脾气很犟,就是不松开萧羽的手。我没错,小羽也没错,明明都是爸爸他老人家一个人的错!我就是喜欢小羽,我们俩很相爱,出柜都出了,二爷迈出这道槛就没打算再迈回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萧羽发觉小翔子就是展老板和顾局的综合版,骄傲,固执,任性,自我为中心。这家人骨子里的性情都差不多,每一个人仿佛都活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认准一个目标就闷头走到黑,谁他妈的也甭想拦着,结果就是各走各路。只不过翔草没他爸爸那般爽气,也不具备他妈妈的控制欲;他基本类似一座休眠火山,处理感情问题懒惰自闭,平时蔫儿唧的,很少发作。    萧羽那天从医院落荒而逃,在墙根角落里对展翔说:“翔哥,我还是觉得……挺对不住你妈妈,替我跟她道个歉,她刚才一直骂,我想服个软道个歉都插不上嘴。”    展翔看起来有些懊恼和沮丧:“以后时间长了,我妈慢慢会接受的。”    “她现在恨死我了。你妈妈不会接受我。”    “……”    “她不接受就算了,真的,哥你也别太强求,别因为我,跟你父母翻脸。”    “小羽……”    萧羽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竟然流出了眼泪:“翔哥,其实我也想开了,你结婚。被你爸爸这么一吓,我终于发觉我是个挺传统……保守的人,你结婚对我的打击肯定比你是我亲哥要小很多……这种事我有心理准备,我能接受。”    展翔莫名地问:“小羽你什么意思?我都跟我家人坦白了,你现在想反悔?”    萧羽垂下眼,抿了抿嘴角,艰难地说:“我不会反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早晚都是要结婚的。前一阵我老是跟你吵架,我瞎闹的,你不用理我。我下次再跟你闹,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就成,真的。”    展翔眼里的光芒蓦然凝重,脸色冷下来,问:“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你觉得我将来会跟别人结婚?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追我,还死气白咧要跟我好?”    “……因为喜欢你啊。”    那是一股从胸间流露出的淡淡的羞涩与真诚。萧羽的声音轻飘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展翔的耳膜,眼里两颗大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小羽……”展翔一把抱住发抖的人。一年又一年,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纯真青涩的感觉似乎已经久违。殊不知,训练局跑道边那一片片银杏叶的鲜嫩,“裤衩楼”窗外浮动的一丛丛槐花蜜的清香,在不知不觉流逝的岁月间,早已融进彼此的血脉。    正午的阳光带着无数条细碎明亮的金线洒进萧羽的眸子,金线碎作两汪淋漓闪动的波光,从他脸上扑簌流下。    萧羽把脸埋进展翔的脖颈,用力地呼吸脉搏处血气萌动的味道,最钟爱的那种味道。他突然哭起来,一发不可收。这一天对他而言太长了,再强悍的神经弦也要揉成一团酥脆的麻花。    他哭得像个受气包,把自己揉进展翔的胸膛:“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急了,我没想到你真的跟你妈妈坦白了,我,我,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以后不逼你了……”    展翔在他耳边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跟我吵架我无所谓。桐哥说他媳妇也三天两头发脾气,媳妇哪有不爱折腾吵架的,你想吵就吵呗……但是你不能不信任我,不能对我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我,我对自己没信心么。”    萧羽很无赖地在展翔领口上擤了一把鼻涕,第一次觉得小翔子管自己叫媳妇叫得真帅,真顺耳啊。    萧羽也并非对自己没信心。他自信自己床上床下还是颇有些招人爱得撒不开手的小魅力。他很确定展翔是爱他的。    他只是没有自信展翔能够爱他爱到为了他抛弃与生俱来拥有的那些东西。父母,家世,门第,财富,社会地位,以及一个事业成功性向正常的男人所能拥有的幸福美满妻贤子孝的婚姻。    自己确实自私了。毕竟两个人相比较,他是那个光脚的人,母子俩相依为命,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老妈发火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不会说出“你永远都别再进这个家门”。而展翔需要舍弃的东西太多,自己得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对方为这段感情牺牲全世界?    萧羽从展翔怀里抽身,四顾无人,匆匆凑上去,捉了展翔的嘴用力亲了好几下,用柔软的唇珠狠狠蹭过这人一宿没刮胡子的粗糙下巴。    “哥,我先回去,我要找我妈问清楚那件事。你好好照顾你爸,他还等我的信儿呢。”    “我爸等你什么信儿?”    “你爸等着想知道我爸是谁。”    俩人话赶话的,互相一愣,绷不住乐出来,又觉得这事忒么的当真不好笑,太操蛋了,怎么还能乐得出来。    展二少耸了耸肩,重新恢复酷逼状态。最难捱的一关他已经勇猛地扛着炸药包闯过去了,这时忽然一身轻松。他并不十分热心小鸟的亲爸究竟是个什么鸟。他又不准备吃“岳父本”,只要不是自己爸爸就成。    坐在出租车上,手机响了。    萧羽一看号码是钟总,就知道钟总是要催他赶紧归队训练,没有接。    他miss掉钟总的电话,打给他妈妈,这回终于接通了。    萧羽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展老板发生重大车祸进急救室了,抢救了一整天总算捡回一条命,麻烦想跟您打听个事,其实这事我也特别想打听,以前一直不好意思纠缠您,您现在方便跟您儿子聊聊不?    电话那一头“哐当”一声,稀里哗啦的撞击,伴着低声痛叫呻吟。    “妈?妈?!您怎么啦?”萧羽惊得大叫。    他妈妈在电话那头直接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一脸狗血爬上来无辜地张望,萌物们乃们还活着吗,还喘气吗……    关于羽毛的年龄……剧透在48章《驿动的心》【喂写这么长!    【羽毛:有这么一只酷猫猫,每晚都是这样抱着我睡觉。这个喵,就是翔翔老婆~】    125 我的爸爸    帝都的街道飘落一地槐花。从鼻息间缓缓流进记忆深处的,却是浓浓的家乡的味道。    每逢这个季节,体工队的宿舍楼道就要弥漫起一股刺鼻的陈醋味道。新一批准备参加全国少年锦标赛的小队员即将上京,接受骨龄检测,确认参赛资格。    萧羽的脑袋在桌沿上无辜地摇晃。他用力抬起头来,下巴从领导的办公桌桌沿边露出来,两只精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    市体育局领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孩子十三周岁了?啧啧,个子太矮了,太小,这队员哪儿找来的?”    王安低声解释道:“这小孩球打得不错,把他降一个年龄组就可以。他可以当十一岁的上场,正好跟那个新来的程辉凑成同年龄组,绝对没问题。”    一叠崭新崭新的户口卡、身份证和参赛证发到萧羽手里,派出所、公安局签发的钢印和条码俱全,迅速替换掉原先的一堆旧证件。    领队和教练一字一句地叮嘱,萧羽,你现在的生日是哪天,哪天?一定要背下来,记住喽。面试测骨龄的时候,千万别把你自己的生日给老子记错了!    萧爱萍拿回萧羽的旧户口卡,迟疑道:“以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安对萧爱萍说:“你家小羽这样的,不改年龄没有戏。别的体校养出来的孩子都改过,所有人都改小两岁,降一个年龄组参加比赛。‘以大打小’是咱们这行的行规啊。”    王安怀里揣着局领导下发的最后通牒,这届比赛你手下的小孩如果再打不进全国前三名,老子的政绩没了,你也甭想续约,咱俩一齐下课。    他好言宽慰萧爱萍:“其实咱们也不算‘以大打小’,跟你儿子同场比赛的那些小孩,也许十四、十五了也说不准!萧羽这小孩有天赋,我是真的不想让他埋没了,耽误了。你今天不给你们家孩子改,那你儿子就吃亏啊他永远打不出头,人生输就输在这条起跑线上!”    宿舍里,一群孩子围着一大盆醋,泡自己的手,每天早中晚泡三次,连泡了三个月,泡得一个个就跟腌萝卜条似的,浑身都是杀鼻子的醋味儿。    萧羽本来就长得小,先天发育迟缓,醋泡软骨,骨龄测试顺利过关。    那一年,他认识了小伙伴程辉。    两个挂着一身羊肉酸汤老陈醋味儿的小屁孩,在那届少年赛上拿到第三名,帮教练保住了饭碗。王安认了这两只不安份的小崽子做干儿子,疼爱有加。    萧羽坐在他妈妈病床前。玻璃窗外的一片青翠在阳光下逐渐模糊重合成耀眼的光影,把两个人的思绪从记忆拖回到眼前。    萧爱萍接电话时恰好坐在床沿上,一个没坐稳就重重摔到地板上,把尾椎骨磕裂了。    “妈,您告诉我呗,我现在想知道。”    “小羽,对不起,妈妈让你在同事面前丢脸了。那件事完全是错误,我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他……你替我跟展翔和他妈妈道个歉成吗?”    萧羽咬着唇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上的未接来电,半晌,轻声问道:“是这人?”    “小羽……”    “我亲爸是他?”    萧羽抬眼看着他妈妈,眼底的光芒突然沉淀下去:“妈,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您会跟他谈到一起。所以我估摸着,唯一能解释通的原因就是……这人是我爸爸。”    最后那半句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像是从齿缝间丢出一粒反复咀嚼之后的残渣牙慧,萧羽的声音听起来空洞失望到极致。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在心底盘桓酝酿了太久,又被展家老妈骂个狗血淋头,戴着一顶“小野鸭子”的帽子无处宣泄,“爸爸”这个形象夹杂了这些年太多的隐忍与酸涩,摆在眼前的真相苍白得刺痛他的眼。    萧爱萍眼里的泪悄无声息地淌下来,愧疚和歉意让她在儿子面前十分难堪。她从来没见过她儿子如此冷淡的表情。    “我还以为我爸死了呢,或者这人穷困了,潦倒了,一文不名了,跑到大街上要饭去了,再或者,跟咱们家结仇了,势不两立了,你们俩就像那罗密欧朱丽叶似的,特别相爱但是被人拿枪逼着……”    “小羽对不起,不是那样,对不起……”    “为什么?妈您帮我替他找个理由,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们?是觉得你配不上,还是我这个人不招他待见?”萧羽咬着牙,突然发觉他原来也是如此小气和容易生恨。小时候在人前人后对于没有爸爸这件事表现得坦荡大方,只不过是因为,那时脑子里缺乏一个明确的发泄对象,只能竭力伪装自己他妈的不在乎。周围的小伙伴人人都有爸爸,就只有自己没有,若是上赶着过分纠结和歇斯底里,只会招致旁人的嘲弄和可怜。    不在乎个鬼!    萧妈妈恳求她儿子不要责怪钟全海。    是自己当年太年轻,太幼稚,又太过执念。那时候就好像田埂里汁水饱满瓜熟蒂落的一颗果实,孤零零的无人采撷,眼前的人来去匆匆,她却默默坚守,宁愿把自己烂在梗里。    直到遇到不该遇到的人,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才恍然猛醒自己泥足陷得太深,不得不远远地离开伤心地。    最应该受责难的人或许是自己。政治命令挂帅的年代,运动员就是一群没有思想和情感自由的机器。她竟然为隔壁训练房里那个帅气潇洒温存体贴的男孩子动了春/心,违反行政命令谈了恋爱。    更糟糕的是她长得漂亮。球衫短裤包裹不住青春萌动的曲线,发育得很好看的胸部和修长双腿令人不敢正视。队里那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蠢蠢欲动互相较劲的情愫暗暗地滋生。    在某些特定的苛刻环境,女孩长得漂亮是极大的罪过,扰乱军心,祸乱队规。    国家队铁一般的纪律,在一名青春美貌温柔活泼的女队员面前不堪一击;国家队浩然正气的形象一戳就漏,沦落得如同一张沾染上情/欲痕迹不堪入目的草纸。大赛在即,高层震怒。这样的丑事怎能容忍,国之栋梁的队伍怎能被如此轻易的亵渎!    “所以,国家队把你除名了?赶你走了?就因为你跟钟全海谈恋爱?”萧羽难以相信,突然吼出声,“谈恋爱是你一个人对着墙自己跟自己谈吗?他们为什么不开除钟全海?!”    萧爱萍的嘴角颤抖,强忍钻心的委屈和难过,目光淡淡地飘向窗外的老槐树:“国家队怎么能开除他呢?他是队伍里的绝对主力啊……我打球打得不好,我只是队里的第三单打,尤伯杯和苏迪曼杯都打不上主力,我对这支队伍可有可无。可是钟全海不一样,他是国家队的一双,他和杜彪搭档拿了世界冠军,马上就要拼奥运会了!他是领导最器重的人才,是重点培养的顶梁柱,咱们的国家还要靠他拿金牌……想要把我们俩分开,当然只需要开除我就行了。”    萧羽胸膛里抖动着难以抑制的火星。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膨胀出的愤怒和激动,就好像亲眼看到自己最珍视最想保护的人遭受欺侮被别人踩到脚底下。    “那你后来还能回去吗?你跟钟全海分手不就完了吗,跟他谈什么狗屁恋爱?!”    “我回不去了。我怀孕了。”    “……他怎么说?”    “他不知道,他丝毫都不知道……他只是在电话里跟我分手了。”    “分手?是他先提的分手?他在这种时候甩你?!”萧羽瞪圆了眼睛,想要骂人。    “……其实也不能怪他,国家队要封闭集训了,要备战奥运了,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组织上在考察他,领导也器重他。他希望退役以后能正正经经地留在北京,弄到一张北京户口,不用再回省里干基层,他计划留在队里做教练,留在局里做干部。小羽你也懂事的,你明白这些无奈,这真的不能怪他……”    “钟全海他无奈个屁啊!!!!!”    萧羽彻底爆发,一脚踹翻眼前的东西,那姿势像极了钟总每一次看现场比赛看到紧张处,习惯性地用皮鞋头踹广告牌。    萧爱萍预料到她儿子可能会一时矫情,会难以接受,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印象里她的小羽脾气很好,随和懂事,可能是遗传的,极能忍耐和吃苦。    小羽怎么和平日里欢蹦乱跳的小孩模样不太一样了呢?    因为长大了么?……交“朋友”了,感情的事懂得太多了?    那天,萧羽气得肋骨横隔膜各处爆疼。他把房间的窗帘一把扯下来撕成一堆布条。钟总的电话恰巧再次打进来,他直接把手机摔到墙上,脑海中浮现的那枚人影被他砸了个粉粉碎。    童年记忆中某些模模糊糊支离破碎的片段被一条线重新串了起来,串出前因后果的联系,随即被赋予了某些割裂人心的感□彩。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像个傻子。    他终于弄明白他妈妈为啥那时候把他寄养在一个婆婆家里,没日没夜地打工养孩子养到三岁,才最终鼓起勇气回到家乡。她却再也没有回去省队继续打球,与从前的教练和队友全部断绝联系,一个人悄没声响带个孩子去工厂里做工。    他想起那一次被体校教练退回来,说这小孩身体条件太逊,一辈子也练不出头。他妈妈突然抱住他伤心地痛哭,妈对不住你,生你的时候没有奶,又没钱买奶粉,所以你长得特别瘦特别小,打球总是打输,打不赢同龄的小孩……    他想起工会书记大婶在厂子里给他妈妈介绍对象,末尾总要补上一句额外的话,以你这样的条件,带着那么个小孩,没结婚还不如人家离过婚的,要说老赵这人条件也就算不差了,还有啥可挑!    萧羽两手攥成拳头,指甲抠进手心的肉里,倔强地吸着鼻子说:“妈,当初他要分手就分手呗,分得挺好。妈您怎么不把孩子打掉呢?打掉就完了,打掉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打掉,就没有你了啊……”萧爱萍眼里那一片茫然的悲伤蓦然褪去,化作有形的光彩,认真地说,“我怎么可能把你打掉呢。小羽你多好、多优秀啊,你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妈现在回想起来,把你照顾得也挺好的……别人的儿子都有爸爸,但是别人的儿子都是世界冠军么,有我的儿子这样优秀吗?我没后悔。”    “可是,他凭什么欺负你?!……凭什么欺负我妈妈,他欺负我妈妈他就是一混蛋大混蛋!……”    萧羽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哭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注】测骨龄一般是拍手掌X光片然后推测小孩的年龄,所以用醋泡手。其实这办法没什么科学依据,但是前些年基层很多队伍教练仍然采取这种方式让小队员对付骨龄测试。----------嘤嘤我没写完还是先发了,回头再改改。这章坚决不是第125章,这是0.25章后边还有0.75……情节,还是另有狗血的,我脑容量已经不够用了尽量掰……【喂!这两天比较忙,明天还要出门办事,嗯我尽量快写快写快写~抱抱每一只萌物~PS.感谢348621.jj丢的手榴弹和nosakondo丢的地雷,抱抱~【这张图应该叫做……那一年,俺认识了名叫小辉辉的小坏蛋~然后,和他一起做坏事~】    126 我们的爱    第二天一早,萧羽把他妈妈从医院弄回家,安顿好,还是选择了归队报到,顶着两只肿成鱼膘的眼睛,装作啥事也没发生过。    恼火的心情暂且搁在一边,他归队是不想中断训练。一天没摸拍,自己就能感觉出手生;三天不摸拍,看台上的观众都能瞧出来。    他在球馆、食堂和宿舍楼里一路走一路低垂着头,双手插兜,紧溜墙边,极力避免碰到他最不想见的人。    钟总截住他问:“小羽,终于回来啦?唉,你们俩真是不让我省心,赛前封闭集训如果不系统、不上强度,会严重影响比赛状态,你自己是知道的!”    萧羽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钟总诧异,忙问:“你没事儿?翔子他爸没什么大事儿?”    “没有。”    “哦,没事就好。”钟总亲热地搂过萧羽,语重心长甚至讨好似的哄道,“对于运动员来说,奥运会就是四年一次最大的事儿!你在国家队打十年球能赶上几届奥运会?所以,小羽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因为那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你训练备战的情绪,多不值当的,你明白不?”    萧羽动了动嘴角,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我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我奥运会的比赛,太不值了。”    临走的时候,萧羽给他妈妈摞下一句话:“妈,您别告诉他。”    “妈您要是想跟那个人复合、跟他结婚,我绝对不会拦着,我不干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儿,但是我不认他。    “钟全海缺儿子?他想要儿子吗?他如果缺儿子,妈您再跟他生几个儿子我管不着,跟我没关系。我坚决不认!”    萧羽晚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宿舍里生闷气,程辉和炯炯过来好几趟找他凑一桌牌他都不去。他在宿舍里扯床单,咬毛巾,往墙上踢鞋子,把他老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搞成一团乱。    展翔那天晚上仍然没有归队。    大赛临近,教练组都顾不上撮火发脾气开处分罚单了,打电话央求展家赶紧放人。万众瞩目的国家队头号男双组合,眼瞅着奥运会开打了,你千万不能不来,你不能拿奥运指挥部和整支队伍开涮,不能放全国人民的鸽子啊!    萧羽再一次请假,去了趟医院,没找到展翔,于是直奔东郊展翔父母的家。    他原本琢磨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登门,手里应该提个什么礼物讨好丈母娘。后来又合计,无论提什么上门都会被丈母娘劈头盖脸打一顿,自己这张脸一露面就是凶神恶煞,史上最不受欢迎的女婿。    事实上,他还没露面,在对讲机里出了个声,就被展妈直接拒之门外,坚决不允许他进门。    那天,萧羽就在展家大门外坐了一宿。夜风送来满天的星光灿烂,他仰起脸数星星,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钟全海跳出来,一会儿又是展翔,然后这两个人的影子扭打到一起,最后展老板突然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一拳给了钟总,老子他妈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特别想揍你。    之后的一天,展云终于给萧羽开了门,压低声音劝他:“你这小孩怎么又来了呢?我妈正在气头上,你们俩的事缓一缓再说,不成吗?”    “缓不了,我跟翔哥还要一起打奥运会呢。”    “我妈现在就是不让我弟再回去打球了。你们俩那事,总要给我妈一个心理缓冲的机会?你也不能逼我们逼得太紧了……”    展云话音刚落,屋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没机会缓冲了。    高通顶的客厅,旋转台阶环绕而上。水晶大吊灯从天花板垂挂而下,晶莹的流苏在凝滞僵持的气氛里被震得颤抖。顾局抽在她儿子脸上的这一记耳光,在空旷的客厅里发出清脆透亮的回声,被四面墙壁镀出一层混音效果。    萧羽看见展翔跪在地上,死命按住他妈妈手里的电话。两个人都是急赤白脸,揪扯之下,电话线被展翔扯断。    “妈你不能打这个电话!”展翔眼球一片绯红,把电话抢过来摔进墙角。    “我一定要让你们领导解决这件事,我的儿子不能就这样被人带坏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小鸭子怎么能继续留在国家队?必须开除!”    顾局长平时哪里舍得打儿子,是真的气急了。她只要看见小翔,眼前就不断浮现出萧羽的笑脸,那笑容转瞬就变成阴测测的狞笑,那张脸变成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魔鬼。    宝贝儿子如今跟那小魔鬼是一条心,一家人似的。    她的手掌抽在她儿子脸上,抽出几根凸起的指印,在展翔眼底抽出一片更加坚固、疏离、抗拒的神情。她的心此刻却在抓狂和呼喊:回来,你快回来,回到妈妈身边来,不要跟那个小坏蛋在一起,不要毁掉你自己、毁掉我们这个家!    展云忍不住插嘴道:“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家里出个什么事,您要找他们领导告状?”    展妈妈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疲累不堪,一手撑着额头:“小翔,你跟那个人分开,分开我就不追究他。或者你让他自己退队,退役,离开球队!这队里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妈,我不能跟他分。我跟他说好了,不分开。”    “你不跟他分,那你就永远都别回去打球,永远别进这家门!”    展翔直挺挺地跪在他妈妈面前,绝望让他的腰杆和肩膀逐渐变得僵硬,被逼到无路可退时固执地扭过脸,凝视窗外的小柏树:“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跟他在一起生活。不能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就不给我们机会。    “他如果被国家队开除,或是被逼着退役,我也退队。如果我们领导说国家队不能接受我们俩这样的,我就跟小羽一起出国打球。”    “出国?你威胁我,你威胁你妈妈!”顾局气得发抖。    展翔用力摇头,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小羽特别好。我们俩一起比赛,一起生活,可好了。你们不懂,别人都不懂。”    萧羽站在门廊阴影里,灵魂像是轻飘飘飞了出去,浅吟低唱着游荡在高耸的屋顶下。他脑子里回荡着他妈妈述说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    小羽你不能怪你爸爸,他真的有苦衷的,要封闭集训了,要备战奥运了,要入党了,组织上考察他,领导器重他,退役后要留在北京,要拿到北京户口,要留队做教练,留在总局做干部……    谁家的日子过得不辛苦?做人必然要经历这么多这么多的无奈,拥有这么多割舍掉你、遗弃你的理由,小羽你怎么能埋怨你爸爸当初不够坚定,不够执着,不够深情,不够在乎你!    其实,比没有爸爸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个爸爸当初竟然没有为了他的女人和儿子而努力过,抗争过。    萧羽的喉咙和胸腔里传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喘息哽咽,让屋里的人无法再忽视他的存在。    顾局呆坐在沙发里,没想到这小孩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一家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萧羽从身后搂住展翔,托着两肋把人抱起来:“哥,别跪了,腿不好,膝盖疼呢,你起来。”    展翔的腿一阵激烈的酸麻,髌骨处像是生出一团尖锐的针,一针一针刺穿肌肉之后留下彻骨的疼痛,一下子没站起来,坐在了地板上。左腿缓缓地抻开,却又无法伸直,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痛苦地僵持。    顾局想要开口,却又拉不下脸表达关切,小翔你的腿这又是怎么了?    萧羽转过身,低下头,扑通跪在客厅正当间。    顾局长没想到萧羽会来这一套:“你,你,你跪这里算什么?你跪我干什么?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    萧羽一声不吭,直直地跪着。    顾局长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算什么?你起来!你可不要以为,你在这里跪几天,我就会心软,就会可怜你,就会容许我们小翔跟你混在一起……”    萧羽摇摇头,说道:“您别心软,不用可怜我,我不是为我自己跪的,我替我老婆跪的……我老婆他膝盖有伤,一直在坚持做理疗,禁不起长时间磕在这硬地板上,我受不了看他这样。以后您有什么事需要他跪,我就替他跪。”    小翔膝盖有伤吗,在做理疗吗,会跪坏了跪瘸了吗?怎么家里人都不知道呢?顾局长脑子纷乱,却又像被一颗雷砸上了头,突然反应到萧羽方才对她儿子的称呼。萧羽的口吻平静得像闲聊家常,一句“老婆”随口拈来,丝毫不以此为羞耻。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萧羽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诉说,似乎知晓展妈妈想要了解什么。    “翔哥他左膝盖里那两块髌骨长期磨损,将来需要做摘除手术。要不然,可能今后正常的走路都很困难。    “但是奥运会临近,也没时间动手术,只能尽量拖着,保守治疗。现在是局部理疗结合封闭疗法,定期往膝盖里打普鲁卡因试剂……就是一种掺杂了激素的半麻醉剂,让他腿疼的部位麻掉,封杀住痛点,每星期打两针,这样就能坚持训练和比赛。”    顾局长的恼火早已转化为吃惊和担忧:“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小翔你怎么能这样?伤成这样子还要坚持打什么奥运会吗?你这球能不能别再打了!”    萧羽连忙解释道:“阿姨您别担心,打封闭针是我们运动队里常用的治疗办法,奥运会前大家都打封闭,我右胳膊肘上也有好几针。短期没有太大副作用,就是治标不治本……打针的时候挺疼的,能忍得住疼就行了。”    顾局张了张嘴,半晌,难受地说:“你说不用担心我就不担心了?那是我儿子,他受伤了我能不担心吗我……”    萧羽点头道:“我也担心。他是我老婆,我也特别心疼他。”    萧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找个人倾诉心情,一番话强压在心口左冲右突快要炸了。眼前这个不情不愿的丈母娘,就是现成的倾诉对象。    “阿姨,您别担心,我知道您平时不可能每天都见着儿子,没机会照看他,我会好好照顾小翔。    “他腿疼走不动路的时候我帮他去食堂打饭;我扶他去洗手间,我给他洗澡,洗脚;他袜子穿不上的时候我给他穿,鞋带够不到我帮他系鞋带。    “他每一次打封闭针的时候,我都陪在他身边。他疼的时候就偷偷掐我,掐我的手,掐我胳膊,每次他打完一次针,我的胳膊就肿起一圈儿。他抓着我的衣服抹眼泪的样子特别傻,但是只有我能看见,他从来不会让队医和教练看见他掉眼泪。”    顾局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羽自言自语,喉咙被梗住了,舌头像打了结。两个孩子之间某些过分亲昵的细节让她无比尴尬,条件反射似的想要堵上耳朵,想要回避,仿佛她只要听不到,就可以假装那两个人私底下无数个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日夜,都不存在。    可是萧羽仍然不罢休,仍然不放过她,像是魔怔了,说个不停。    “阿姨,您知道小翔穿几号球鞋吗?”    “这个我知道,43号。”顾局长笃定地接口。    “不是,小翔现在穿44号。”    “……”    萧羽嘴角勾出无奈的笑,解释道:“因为岁数大了,脚垫慢慢变厚,老茧和甲沟炎都挺严重的。小翔他左脚大脚趾上有两个茧,食趾关节磨损,前脚掌有鸡眼,脚底板每次打完比赛都会起水泡,破皮,需要涂药膏……鞋也就越穿越紧,太紧了会挤到有伤的脚趾,所以我老婆现在要穿44号鞋了。”    顾局长语塞。她完全不知晓小翔脚上长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这是她儿子的脚吗?    “阿姨,您知道小翔现在用什么球拍吗?”萧羽没提礼品匣子进门,就只提了两个人的球拍包。他拿过展翔的球包,把东西摊开来,如数家珍似的给他丈母娘显摆。    “小翔现在用的球拍又降磅数了。他最常用的那几只拍子,只拉31磅的拍线。他还每次都让拉线师傅多拉一条横线,这样的拍子耐打。降磅数也是因为年纪长了,小翔二十七了,不像以前打球完全是跟对手硬拼身体素质。现在打球是拼经验啊,技术啊,还有我们俩配合的默契程度嘛……”    萧羽说话间轻轻地抚摸那把球拍,阳光透过落地窗纯净的玻璃在他脸上笼罩了一层光芒。他眉眼间的线条流动出迷人的柔软,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温润的肌肤。他的手指在展翔常握在手的拍柄上摩挲,摸到已经略微破损的手胶胶布,咕哝道:“翔哥,手胶该缠新的了。”    展翔拉过萧羽的手,攥住手腕,粗糙的指腹从脉搏处慢慢滑下去,十指紧扣交缠。    展妈妈说不出话,两只手无措地扯住衣角。事实上她确实不懂。她甚至不知道拍线“磅数”是个什么概念?她当然更不知道她儿子球拍上有几道横线和几道竖线,弹力几许,威力几何。这些属于球员的机密数据,对手都不能知道,只有一对亲密搭档之间,互相了如指掌,已经把对方当作自己的一部分。    “小翔比赛喜欢穿白色球衫,白色球裤,显得他自己特别干净,一尘不染似的,其实挺二的,就跟他这人平时一样,严重洁癖!    “小翔扣球的最大时速是350公里,是我们全队的记录,保持五年了没人能破,牛掰得没治了!    “小翔睡觉的时候往哪个方向侧卧你们知道吗?……这家伙喜欢往右边侧身,因为他用左手打球,要保护左肩膀不被压到影响血液循环。”    萧羽掰着手指头,为他的丈母娘描绘他喜欢的那个展翔。    他抽搐的唇角掩饰不住“这就是我的小翔子”的欣慰和得意,两行热烘烘的眼泪却很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鼻子哽咽得像一只小红萝卜:“阿姨,您让我们俩继续打球,我们想一起打奥运会,准备很久了,真的。”    顾局长颤巍巍地把脸扭向墙壁,拒绝看萧羽的眼睛。这小孩果然是魔鬼,轻而易举挖走人心的魔鬼。    一旁的展云不停地从纸巾筒里抽纸巾,红着眼睛抹她的眼泪,而且是一副意犹未尽、欲罢不能的神情。    如果是在洛杉矶日落大道上看见这样一对年轻人十指相扣吻在一起,她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是:真帅,多么般配啊!    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虚伪而又纠结的动物。人的立场牵涉到他所身处的诸多社会关系中的位置。只有面对毫无干系的外人,才会无知无畏地呐喊什么天赋人权、自由平等、正义昭彰。作为一个女儿,她理所当然必须站在母亲一边,维护起这个家庭不至于分崩离析;作为一个姐姐,她自认为有义务纠正弟弟的离经畔道,让他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    可是眼前的小翔究竟应当披上什么样的身份?展云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从来没有质疑过小翔是妈妈的宝贝儿子,是自己亲爱的弟弟。可是今天,第一次生出某种茫然和愧疚,为什么,小翔其实更像萧羽这个小孩的爱人呢……    萧羽把手放在展翔掌心里暖暖地握着,对视的目光纠缠到骨髓深处。他透过一层水雾用力地睁眼,才发现两个人的眼睛肿得像小红石榴。    他擦擦眼睛继续说:“阿姨,我跟翔哥在一起打球打得特别好,真的,可带劲了。您看世锦赛我们俩夺冠的那场决赛了吗?”    顾局长下意识地点点头。毕竟是世锦赛决赛,她即便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看了。    “您还记得,我们俩最后决胜局是怎么赢下来的么?”    顾局茫然地摇头,沮丧和无力的潮水已经将她淹没。    “那一场恶斗,我们四个人都伤了,罗宇镐脚趾发炎跑不动,朴奉珠门牙磕掉了满嘴流血,翔哥的膝盖就是那场球带伤拼下来所以崴得很严重,我大腿根的皮都磨掉了……我们俩就一分一分地磨,最后打到29比29平!    “翔哥拍线断了,我当时紧张傻了我,就只顾着鱼跃救球补位,赛后才发现,手肘和膝盖都磕肿了!翔哥终于换了球拍跑回来,他打出了一记特别、特别、特别精彩的滑板吊!    “就是这个球,就是这个球!翔哥这个球拿下了这场决赛,这个假动作滑板吊后来入选了当年的世界羽坛十佳精彩回合球,这场比赛的收视率创造了央视转播羽毛球比赛十年来的最高纪录!……”    展妈和展云就像听说书一样,已经听入了迷。    萧羽两只眼睛闪烁出最生动的光彩。漫天璀璨的星河携着流动的时光,妆点在他眼底。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球的情形,就好象眼前就是那一片人头涌动的看台,整间体育馆响彻庄严悲壮的国歌声,五星红旗像赤热沸腾的热血在胸间燃烧!    萧羽再一次扭头与展翔对视时,展翔的嘴唇毫不迟疑地裹上他的脸蛋,几乎是用咬的渲泄炽热的情绪,想要将眼前的人揉烂,吞噬,化作一抔血肉,融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把跪在地上的萧羽揽进怀里,不再忌惮面前遮遮掩掩的那一层带有禁忌色彩的窗纸。    展翔的吻洋溢着冲动和热情,肆意倾轧几乎吞掉萧羽的舌头。    萧羽终于还是脸红了,两只小招风耳渍出嫣红欲滴的血色。他没想到展翔当着老妈的面做出这种事,竟然比他更加不矜持不害臊!    强烈的渴望充斥四肢百骸每一寸神经,欲/念流淌在指尖。从没有这样盼望着再一次站到那块灯光四射的赛场上,肩并着肩打一场比赛。已经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对方,为了那一块梦想中的奥运金牌,更是为了我们的爱,为这些年走过的这一条坎坷道路,为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捱过的茫然懵懂,磕磕绊绊。并肩前行的征途上,每一步,每一个脚印,每一处港口,每一次停泊,遍地都散落着甜美迷人的点点滴滴。    旁人想要看到和能够看到的,就是某一场比赛最终的比分。甚至就连比分都是过眼云烟,转过头挥挥手就会被大家遗忘。若干年后能够被世人记住的,也就是中国队在某某年的世锦赛和奥运会,曾经赢得过一个冠军。    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每一个球是怎样用最艰难的方式赢下,每一个赛点是怎样被绝地挽救,只有我们两个,会把这些最细碎的片段刻录在彼此心里,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当作记忆中的珍宝,爱护,珍藏;闲暇里时不时地翻过来掉过去,咀嚼,回味。    我们曾经这样年轻过,相爱过!    我们两个曾经这样一起战斗过,燃烧过!    顾局长一直强迫自己维持着面壁的执拗姿势,拒绝接受那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相爱。    只是在萧羽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顶端的时候,她悄悄地抹掉瞬间淹没眼角的泪水。耳畔仍然回荡着萧羽的声音,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陷入怔忡和迷茫。    萧羽的脸颊烧出血色,眼底绽放着深邃蚀骨的自信,每一句话都戳进人心。    “阿姨,我知道您特别爱小翔,我也特别爱他。我不能代替您爱他,您也代替不了我。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您相信吗?    “无论小翔他将来跟谁结婚了,跟谁在一起过下半辈子,没有人能再像我这样爱他,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绝对不会再有了!    “小翔他最美好最灿烂、最骄阳似火最意气风发的那一段青春年华,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是我,他不会再有别人,只有我!”    展翔瘸着一条腿、蹦着把萧羽拖上了楼梯,冲进房间,反手落锁,然后用最狂猛的力道把人掷在床上,扑上去撕扯萧羽的衣服。    “哥,哥你疯了……这是你爸你妈的家!”萧羽在惊喘声中被扒掉裤子,慌里慌张地把光/溜溜的身体卷进床单。    “这是我自己的房间。”    “咱俩回你家,再做,咱现在,现在去你家,好不好?”    “我就是要在这里跟你做,就要在爸爸妈妈家里!”    “不要,不行,我,我,我会叫出来的……”萧羽第一次在他老婆面前害羞,躲闪,发觉自己脸皮仍旧不够厚,而眼前这人已经疯了。    “你叫,你叫啊,我要听你叫!”    萧羽用两只手捂住最后一丝矜持,抖动的喉结和结结巴巴的口齿却出卖了浑身血脉贲张的念想。这是岳父岳母的家,小翔子从小屁孩长成大帅哥的地方,丈母娘就坐在楼下,这房间就像是两人的新房……    展翔把萧羽摆在大床正中,四肢摊平,两腿分开放在身侧,像是举行某种庄严隆重的仪式,欣赏一件最美丽的珍宝,目睹一件上天赐予的奇迹,久久地凝视,燃着火苗的视线从起伏的肌肉上勾出一阵阵战栗。    展翔的眸子幽深得像两泓水把萧羽吞噬,用极具占有欲的撕扯力道咬上他的喉结,像猫科动物一样露出犬齿,从脖颈一路啃噬到小腹,再啃到大腿根,牙齿在颤抖泛红的皮肤上留下一连串鲜红的痕迹。    身体被贯穿的瞬间,萧羽的脖颈反弓出剑拔弩张的弧度,几乎窒息,扭头咬住床单。他被撕裂烧灼般的快/感逼出眼泪,呻吟声从脑顶、额角和脖颈跳动的筋脉中窜出。    楼下,顾局长呆坐在沙发上,许久,僵硬的脊背慢慢折弯下去,眼泪从指缝间迸流。    展云善解人意地打开音响,让欢快的曲子迅速充满高耸的客厅,盖住楼上房间隐隐传出的一切窸窣细碎的不矜持。她抱住她妈妈小声安慰:“他看起来,很爱小翔……其实我都有点儿后悔,结婚太早了,怎么就没碰上一个这样的人呢!”    萧羽抓住脑顶的床栏,湿滑的小腿勾住展翔的脖颈。    摧枯拉朽式的剧烈抽/插将他的全部意识碾成碎片。温热的泉水在眼眶间肆意横流,滚烫的液体射穿小腹,彼此灵魂交缠着一起升腾的美妙一刻,让他失控地抽泣出声。    展翔把全部份量摞在他身上,满足地从喉咙里吁出快/感的余波。    “小羽,问你妈妈了?”    “问了。我没爸爸。”    “唔……没了?”    “没了。”    展翔眨眨眼,忽然很歉疚似的,亲了亲萧羽的脸,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对小羽毛更好一些。    萧羽扁着嘴哼道:“回头你记着告诉你爸。我没有爸爸,你们看不起我?”    展翔坏笑道:“你本来就有一个现成的爸爸么!或者我给你当爸爸……”    萧羽一脚踹向展翔的脚:“滚!谁用你当爸爸?……你比我爸强多了,强一百倍,你最好,最好了……”    两个人美滋滋地像小孩似的,在对方身上蹭来蹭去地腻固,皮肤相合之处是让人喘不过气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窗外的月亮像银盘子一样明艳,洒满一床骄奢迷人的光泽。萧羽眼里倒映着展翔的笑脸,展翔眼睛里闪烁的是两个人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每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嘤,趴下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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