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楚小哥今日多写了一篇字, 回过神来时, 窗外天色已黑。 他推门走出屋子, 就看见翟家大少爷身边那个护卫站在门前,一副等候已久的样子。 翟家这位大公子,他以前是听过不少传闻。 大多是一些虎父无犬子的感慨,或是对他本人事迹的传颂, 年少当家、一战成名、以多胜少、翟家军少主……类似的形容词,多是些赞扬之词。 现在形容词又多了个——余初的前任未婚夫。 前任这个词, 还是齐医生教他的, 那时她刚跟和小张心理医生闹分手, 咬牙切齿的说称呼小张医生为前任。 还口口念叨着好马不吃回头草, 一支红杏出墙来。 虽然不知道回头草和出墙杏有什么联系, 但是他还是知道,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楚小哥收回思绪,田庄冲着微微躬了躬身:“楚先生, 翟大人有请。” 他跟着田庄来到翟大少爷的住处, 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细细闻起来, 又檀香的味道。 明明是和余初一样的房型, 可这里一半窗户紧闭,显得肃穆而阴冷许多。 正主此时正坐在屋子里, 面前摆着棋盘,神情平和:“闲来无事,便想着和先生手谈一局, 希望没有惊扰了先生。” “惊扰说不上。”楚小哥走到正主对面,一掀衣摆,坐在了椅子上,实话实说,“惊吓倒是有的。” “是翟某的不是。”翟翎羽笑,“先生是客,先生先选,执黑或是执白?” 楚小哥伸手将白色棋子放在自己的面前,自古来棋局都是先黑后白,翟翎羽也没有客气,见楚小哥选完,伸手捻起一颗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中元的位置。 两人落子都很快,你来我往,我落你追。 但是风格却迥然不同,翟翎羽的棋风杀伐果断,两路并起,奇招不断。 而楚小哥,稳扎稳打,看似并没有什么惊奇,却恰好将翟翎羽几次奇招化解的恰到好处。 一个时辰过去,棋盘大半落满棋子,黑子将白子围在中间,久攻不下,陷入了胶着状态。 翟翎羽落下一子,两路会师,黑色棋子连点成片,局势顿时凶险了起来:“刚刚先生太过执着,若是放弃这块,在他处布局,也不会这么被动。” “翟大人有心,只是这攻城未下,却劝城后早些投降,怕是选错了对象。”楚小哥落下一子白棋,恰到好处的阻止了黑子的攻势,“你应该去问问城池是否心若磐石。” “山不转水转,城不来我来。” “翟大人心胸宽阔。” …… 一旁田庄将两人的凉茶重新换成热的后,便垂手在门后守着,轻轻叹了口气。 他虽然一句也没听懂,但是也知道,自家大人和那个楚先生,话里有话。 意已不在棋局。 被个有敌意的成年男子,拉去下了一夜的棋,虽然棋局未分胜负,但是这种感觉——楚小哥意外觉得挺好。 楚小哥离开的时候,翟翎羽进一颗黑色的棋子捏在指尖:“楚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谁知道呢。”楚小哥笑着打开门,“许是在哪见过也不一定。” 今日,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吃晚饭。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余初的屋子还亮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抬起的手还没有扣到门上,里面已经传来她懒洋洋的声音:“楚先生?” “余姑娘。” “门是开着的,你直接进来。” 门果然是虚掩的,楚小哥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了。 夜风还有些凉,但是他却未转身关上门,而是任由房门大开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如此直接摊开,对姑娘的名节可能会好上许多。 之前身在异地,没有人认识,她不在意他也不刻意去把世俗加在两人身上。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船上有她的故人。 余初正坐在榻上,手中摆弄着炭笔和纸,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她抬着头看了他一眼:“吃过晚饭了吗?” “还不曾。” “船上的伙计说,你被翟翎羽请去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小气到连饭都不管了?” 楚小哥失笑:“你吃过了么?” “吃过了。”余初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语气随意,“剩下的都在那了,我之前温过一遍,现在想来也不会太凉,你凑合着吃。” 楚小哥走到桌前,打开食盒,里面的饭菜果然还是温着的。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余初。” 余初愣了一下,这是楚小哥第一次叫她名字:“恩?” “你办完了京都的事情后,以后有什么打算?” 余初画画的手并没有停下,视线依旧落在纸上,像是只是随口接了一句:“我想想。” 等到楚小哥一顿饭用的差不多了,以为她不会再说的时候,屋子里响起了她舒缓的声音。 “等办完京都的事情后,我可能要离开东家,拿着遣散费,回到老家,开家小店,养只猫 ,整日睡到日上三竿,抱着猫晒晒太阳……” *** 京都的繁华和南方比起来,少了一分精致,但是多了一分大气。 不仅建筑显得大气,就连码头本身的规划也是大开大合,整齐的码头桩子,宽绰的车道,阔门的店铺…… “回咯——” 喊着号子的纤夫躬着身体,背影却如同端直的一座山,声音里透着的都是北方汉子的洒脱和粗犷。 余初一手拎着箱子,一手背着包裹,打头阵在人群里挤着,楚小哥不慌不忙的跟在她的身后。 好几次余初以为自己把楚小哥给丢了,一回头就看见他依旧跟在身后,姿态不慌不忙,脸不红气不喘,更像是春游来的。 不错—— 余初更加放的开,能用手肘的绝对不用手腕,能用腿的的绝对不用鞋子,硬是带着楚小哥,从人群堆里硬挤了出去。 码头上有不少贵客来往,所以停马车的地方,已经挤了不少贵族专用制式的马车。 即使这样,翟家的马车周遭有亲兵护卫,一眼就能认出来。 见翟家两兄弟没走,余初松了一口气,稍稍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衣服,对着身后的楚小哥说:“楚先生,你在这稍等一会儿,我去说几句话就过来。” 翟翎赤今日又换回了那一身红衣,他此时踩在马车上,线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掀起车帘子的手顿了顿,转而看向车内闭目养神的大哥:“大哥,宋家姐姐……” 他话还没有说完,自家大哥已经起身,从他身侧出了马车。 翟翎赤叹了口气。 罢了,他也不管了。 谁叫到现在,整个翟家都欠他们俩的呢。 翟翎羽刚下车,那人刚好走到身前,脸上挂着的笑容带着些许讨好:“翎羽哥——”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这个称谓,翟翎羽眼底恍惚了一下。 她这人懒得很,又想得开,称谓一直随着心情来。 开心的时候叫他翟大哥,不开心的时候叫他翟大少爷,也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想起翎羽哥。 她笑起来,还是当年的模样。 翟翎羽却笑的眼眶都红了:“怎么了,改变主意让我送你了?” “不是……”余初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突然想起,翎羽哥你也入仕了,同朝为官可能会遇到宋爹和大哥他们,可否……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见过我?” “你不想让宋大人他们知道你现今安好?” “不是,等我稳定下来,我自会前去拜访,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从别人口里知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前面是深潭还是泥沼。 余初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眼前人一眼,眼中既没有愤恨,也没有难过,就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尤其是你和小翎赤,你知道的,当年你们家——” 当年他们家闹得京都满城风雨。 翟翎羽苦笑:“你放心,我知晓了,也会督促翎赤守口如瓶” 余初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那谢谢翟大哥了。” 两人果然只说了几句话。 余初回去的时候,楚小哥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视线再次看向她。 这模样太像李医生养的那只猫了。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想什么呢?” “我在想,翟大少爷不像是看中门第的人,怎么当年……” 余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扯着自己的行李,再一次朝着人群挤去:“走了,走了,这个点得先找个地方投宿……” 他的确不看中门第。 他只是仗着自以为了解她罢了。 *** 余初投宿前,先绕到了古代区的公告栏下。 古代画师其实也有些水平,谭宪那张脸画的如此抽象,居然还有七八分神似,此时被钉在了正中央,抿着唇,一副性冷淡的样子。 纸张因为日晒雨淋的原因,破破烂烂的,墨水字迹退了大半,只能依稀的辨认出几个字。 “……勾结……乱朝纲……祸害百姓……秋后问斩……” 古代区的秋后比较固定,在十月之后,也就是最少还有五个多月。 那不急—— 现在吃饭洗澡睡觉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