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1)
黑夜里的你,拥有看不见的世界,和清晰的自己。 ——博尔赫斯诗选 余晖只残留在天际线,车子驶在高速公路上,银灰色的云一团团逼近,又一团团远去。待到晚霞彻底不见,云便成了浓重的灰黑色,悄然覆盖了大地。 陈雨菲放学后跑来小楼找司芃,两人在院子里逗着小花玩。徐瑞德从客厅里走出来:“小姐,老爷马上就到了。” 司芃头皮发麻,慢悠悠站起来:“他过来做什么?”她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洗手。客厅吊趟门拉开,卢奶奶和彭光辉同时出来。 卢奶奶面带喜色:“阿德,快到了。你要早点说啊,我好去买菜,烧几个老爷爱吃的……。” “老爷说,你年纪也大了,不麻烦你啦。” 再慢腾腾把手上的水擦干,司芃随他们站在院门口等待。彭光辉看她站在最左边,半边身子都被院墙遮住,想把她扯过去,司芃摆手:“站这儿可以了。” “站中间去。你不站中间,我站中间,你以为你外公是为我回来的?” 彭光辉说这话时,口吻漫不经心。 在幽闭的一年岁月里,他已反反复复提前设想编排他和妻女的结局。说实在能找到司芃,已是上天的恩赐。瞧见她长大了,成熟了,得到好的爱情,人生有归处,他已知足。 暮色中,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入永宁街,停靠在院外。车门开了,几个年轻人先下来,当中就有凌彦齐。司芃看见他,心想这狗腿长的,什么时候跑去接郭义谦了? 后车门打开,车内的自动升降装置,将坐在轮椅上的郭义谦缓缓移出车外。许瑞德跑下台阶,等轮椅上的固定装置锁去掉,他推着郭义谦往小楼走。 郭义谦抬头望小楼。它无言冷清地矗立着那儿,身后左右是已沦为黑暗背景的废墟。苍凉的夜色里,那个年轻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司玉秀,多少个夜晚站在这院落里,孤独地与这小楼融为一体。要来到这楼下,与“物是人非”四个字贴身肉搏,他才愿意放弃顽固的武装,承认这是让他魂牵梦绕三十载的地方。 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他回忆起五十七年前的圣诞节前夕,巴耶利峇机场的接机厅内,一家人都在等他。一路走出来,他没有看到父母的牵挂、弟弟妹妹的欢喜,也没有看到未婚妻眼里的思念,他只看到那一对杏眸。那两颗眼珠好黑好亮,像宝石一样吸走大厅内所有的光线,也包括他的目光。 妹妹在他眼前晃动双手:“念书念傻了?一家人在你面前都看不见。” 他回过神来,和家人一一拥抱,终于轮到她了。“这位就是司玉秀小姐了?”他母亲的来信中早已告诉他,父亲在香港找到世交的后人。 司玉秀落落大方和他握手:“不用叫什么小姐,叫我秀儿就好。” 今日那眼神里的光芒全消散了,不是初次见面的好奇打探,也不是坠入爱河的钦慕与亲近,那是冰冷如寒光的责备和拒绝。郭义谦想,为何不来,光是司芃,他已觉得这眼神是在剜他的心,如果是司玉秀站在那里呢? 轮椅在斜坡前停下,郭义谦唤一声:“嘉,……”想了想改口,“小芃,我是外公。” 卢奶奶牵起司芃手,想把她牵下去。司芃纹丝不动。凌彦齐跨步上台阶,扯下司芃,凑她耳边说:“我一晚上没睡觉,好不容易把他哄来的,他都给我面子了,你这祖宗能不能也给我点面子?”他把她直接推到轮椅后面。 不推也得推了。司芃推着进了院子,郭义谦仰头看着玉兰树:“这棵树长得好高。” 卢奶奶过来打招呼,“秀妹以前就好中意玉兰花。” “兰因也中意。”郭义谦笑笑,“阿琼,你还是老样子,我不行,得坐轮椅了,出趟远门,后面恨不得跟个车队。” “天冷了,风又大,大家进屋去。”是彭光辉的声音。 郭义谦瞥他一眼,他平淡地笑笑:“尽管你不同意,我和兰因还是结婚了。当时年轻气盛,都没有想过要回去喊你一声爸爸。把你心爱的女儿带走,却没能让她好好走完这一生,我心里也很后悔,但是也没用了。这声爸爸,你不乐意听,我,……,就还是免了。” 郭义谦哼一声,患个癌症也还是有点好处,起码有自知之明了。 到了客厅,众人不过闲聊几句,就把客厅静悄悄地留给这对祖孙。司芃剜了凌彦齐一眼,——你招来的,你伺候。凌彦齐装没看见,有说有笑地陪着姑婆去了厨房。 郭义谦环顾四周,打量厅内的每样东西:“沙发没换、柜子没换,钢琴也在,其余的都换了。” “没有东西能用那么久。” “那画是你画的?” 司芃扭过身子仰望客厅墙上的画:“金鱼是我画的。” “少女呢?” “陈洁,她画得比我好。” “一笔一画全是模仿,没你有灵气。撤下来。” 司芃垂下眼帘:“算了,看习惯了。” “证件有没有去办?” “今早去了领事馆,加急办,也要一个星期。” “办好后,先和我一起回新加坡,这边有什么事,交给宗鸣和阿德去办。” 司芃低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郭义谦再问:“惹下这么多事,还不想学乖点?” “我没这么想。” “你那男朋友,不是,现在算老公了,怕你没面子回新加坡,天还没亮就跑去我家,趴我床前,求着要我回来接你。” 想起凌彦齐那副又乖又怂的样子,司芃绷不住这张冷淡的脸,咳嗽两声,才没笑场。“多事。” “只要心里想着的是你的事,我不嫌他多事。你是不是担心跟我回了新加坡,就要和他两地分居?” 司芃倒是想了想,很诚实地点头。 不想要凌彦齐那么辛苦,她不得不答应回新加坡。众人也都和她说,等回到那边就好了,仿佛那边有无穷无尽的好日子在等着她。怎么可能?要是好日子,阿婆和妈妈为何离开后再也不回去? 综合过往事情和阿婆妈妈的寥寥数语,司芃拼凑出来的郭义谦,是一个强硬专横的封建家长形象,他会比卢思薇还看不惯她的一言一行,又怎会喜欢她? 但是现实是,他坐着轮椅,带着医生和护士,不辞辛苦跑来看她这个小辈。第一次见面,他没有训斥,而是用一种和蔼轻松的语气和她说话。 有点像阿婆,慈祥的、宠溺的,又不像阿婆,他很强大。她闯下的“祸”,在卢思薇那儿要被大骂一通的行为,在他这儿不过是“乖点”和“不乖点”的分别。他还轻而易举就戳到她的内心。 “他本来说陪我去新加坡的,但是之前天海和他妈出了事,我让他回去了。总不能……出尔反尔。” “你斗不过你那凶悍的婆婆。” “她有病啊。”司芃提醒他。 “有病不就更好对付?”郭义谦指指她,“你也不知道找人来帮忙,别人对付不了卢思薇,我还对付不了?只要你乖乖和我回新加坡,我保准把那小子也弄过去。” 怎么听,都不像一个在商场叱咤风云数十年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司芃一看,郭义谦此刻微微笑的神情,还真像一个在和孙女密谋什么事情的闲散好玩爷爷。她愣住,猛不丁把自己从这场景中拽离出来。 难道是因为有了爱,有了不离不弃的凌彦齐,有了失而复得的彭光辉,下意识里想要更多爱?可这样亲近他,如何对得起她那绝望痛苦的阿婆? 她挺直身子,冷冰冰地答复:“也没必要,我在新加坡念完书,还会回来的。” 抵挡的姿态全落在郭义谦的眼里,他心酸地摇摇头,心想说正事:“我来,不止是接你回去的。你的外婆,还有妈妈呢?” “死了。死了很多年,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她们的骨灰呢?” “埋了。” “埋在哪儿?” “这对你很重要吗?重要的话,她们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来看看?” “你们没有通知我。” “我以为,心里要是还有某个人的话,不会等到得知死亡消息那一刻才去。” 郭义谦垂下头,良久后才说:“你记恨我没来看她们?”司芃不说话,他接着说,“兰因走时,我也正在做手术,前列腺癌,需要卧床休息,赶不过来,我也痛苦万分。至于你外婆去世,我没有过来,我是存心的。” “你为什么存心不来看她?” “因为她要离的婚,她先说的‘死生不见’。她和我作对,怂恿兰因和彭光辉结婚,资助他们创业。兰因到她身边后,不但与我斩断一切联系,连姊妹间偶有的问候都断了。谁影响了她?算了,算了,我以为她能看管好女儿,可她也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她任由你爸和那个女人欺负兰……。” “她已经老了,她没有能力……” “没有能力不知道回去找人?她都忘记自己是从哪个家门出来的?我半夜醒来,想起这一点,都好恨她。女儿遭遇这么大的变故,生这么严重的病,她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看着孙女捂住双眼,郭义谦不再说了,他也自觉荒唐,一个快九十岁的老头子,在退休致辞中说,“荣辱得失,我都已放下,”然而半生的计较,全落在这些小事上。 “是你错在先,是你想娶三房,逼走了阿婆。”司芃从小跟着司玉秀长大,她的情感天然地站在阿婆这一边。 当年,因为郭兰因不肯下定决心和彭光辉离婚,司芃觉得妈妈好窝囊。司玉秀说走就走的个性做派更像个现代女性。好多次她打边鼓,要阿婆去劝妈妈离婚算了。阿婆说你妈妈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司芃听了就生气,“背叛的男人,还要他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没钱,又不是离开他就没好日子过。” 阿婆说:“你还小,不懂。事情能这么断,人的感情没法这么断。” “长痛不如短痛。” “要是短痛,我当然支持你妈妈离婚。可是不一定的,小花,人在做一件事情时,并不清楚,那是短痛,还是致命伤。给你妈妈一点时间,不要逼她。” 司芃是不懂,直到司玉秀走的那天上午,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叫道:“小花,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着你。” “不要看我,你去门外看看,人来了没有?” “谁来了?”司芃走到门外瞄两眼,又回来,“没人来。” “哦。”司玉秀又闭上眼。睡几分钟,她又唤小花:“你去门外看看,人来了没有?” “没人呢,阿婆你糊涂了。”糊涂两字一说出口,司芃便扑到司玉秀身上,“阿婆,你怎么啦?” 司玉秀也意识到了。她都有幻觉了。她总觉得那个人在走廊里来回地踱步,像是好多年前她宫外孕大出血,送去医院的场景。她被人架在手术台上,蜷缩着打了麻醉,手脚都冰凉,她想要他进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本来还有话要交代的,她全忘了。她把微弱的呼吸屏住,只想听走廊外的脚步声,“哒哒哒哒”,一步步远离她的病房,最后终于不可闻了。她想喊住他,可喊不出来,脸上的皱纹和青筋交织在一起。 司芃被吓坏了:“阿婆,你是不是哪里疼?”她冲守在一边的护工说,“赶紧找医生来,给我阿婆打止疼针。” “阿婆,阿婆。”司芃抓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喊。她在临终病房守了两个多月,学到很多在别的地方学不到的知识。有个老奶奶告诉她,想要人活得久一点,一定要会喊名字,要不停地喊,变着法儿地喊。他的魂魄听到了,就不会离开他的身子。 司芃听时还想,人怎么那么迷信。可这会顾不上了,“阿婆”叫了几十声后,她就叫“妈咪”,妈咪叫了几十声,阿婆还是眼圆圆地看着天花板。她不知道在大马他们叫她什么,就“玉秀”、“阿秀”、“秀妹”、“秀儿”,能想到的称呼全都叫一遍。 阿婆转头来看她,干涸的眼眶湿润了。她张开嘴,说得很用力,吐词很含糊,只有司芃听得懂:“我要死了,他都没有来,难道他从来没有觉得对不起我吗?” 那时司芃和凯文谈着遥远的异国恋,已明白想念是怎么回事。她喊道:“阿婆,我现在就打电话,你有没有他电话,我现在就打过去。” 司玉秀转过脸去,气若游丝:“他不会来的。” 司芃嚎啕大哭。她的阿婆,从未在她面前提及那个人。但到死前,这种再无希冀的哀伤,冲破所有情感的篱笆,骤然露出面貌,让人太过骇然、伤心。 司芃和郭义谦两人都动了感情,凌彦齐怕谈僵,凑过来听。 “如果不是你非要娶三房,阿婆就不会离开,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而且,阿婆支持妈妈和彭光辉结婚,就是错的?她预见不到十几年以后的事,她只想要女儿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忤逆你就是错?”说着说着,司芃泪流满面,“你凭什么找我要阿婆的骨灰,你都不觉得是自己过分,对不住她。” 她突然指着凌彦齐说,“今天假如是凌彦齐出轨,我和他离婚,你会不会也认为是我错了,我太犟。” 郭义谦死都要维护他的这点面子:“以前的制度不一样,不是一夫一妻,……” “你非要拿大清律出来,说你可以娶小老婆,我阿婆也不过一个小老婆,我无话可讲。可甭管什么制度,总有人想好好谈感情,你对不对得住她的一片痴心?” 凌彦齐走过去搂着她的胳膊,低声劝慰她:“别太伤心了,我不出轨。”再偏头看郭义谦被孙女的话呛得难看的脸色,便造了个台阶给他下,“爷爷要是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会来这儿了。人已经走了,这些话说出来,就算打开你们爷孙俩的心结了。” “对我说没用,对我阿婆去说。”司芃突然起身,拉开吊趟门冲到院子里,拿起一把园艺用的铁锹,跑去玉兰树下挖土。 凌彦齐探半个身子出来看,看一眼就退回去和郭义谦说:“爷爷,我站你这边,她说话一向没大没小。她现在在挖土,最多再忍半个小时就好了。等会你别让她知道,骨灰葬在玉兰树下的事,我怕她找我麻烦。” 郭义谦脸上僵硬的神情渐渐和缓下来,问道:“小混蛋说话一向这样?” “对啊。”凌彦齐推他出客厅,“敢跟我妈对吼,也敢和你吼的,也就只有你家这位小混蛋。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可控。” 他神情还挺轻松,好像早就意料到司芃的反应。真是被他骗来了,骑虎难下,郭义谦看他两眼,道:“卢思薇怎么养得出你这种儿子?” 把郭义谦推过去,凌彦齐蹲下来看着司芃,他明知故问:“你要做什么?” “我把阿婆和妈妈的骨灰埋在这里了。” “哦,”凌彦齐点点头。看天色黑了,找卢奶奶要手电筒照着,再拿过一把铁锹,帮着铲土,“埋得深不深,要不要多叫一个人来帮忙?” “不用。你去把彭光辉叫下来,他昨天还问我这件事。”挖着挖着,司芃又掉眼泪。凌彦齐帮她擦掉,温言温语地劝:“司芃,没事的,虽然隔了五年,但是该回来的,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一下笔就不可避免的长啊。还没写完。。 132 132新加坡 全新生活,绝不该由他人代签结婚证书作为开端。 ——司芃日记 司芃曾跟着父母去过很多地方,但他们都有意识地避开新加坡,所以对于这块出生地,她的了解还没有凌彦齐多。 “这是NUS?”司芃指着郭兰因的毕业照。 “老校区,新校区在肯特岗。”凌彦齐翻到最后一页,“你爸你妈当年注册结婚的地方。” 司芃指着郭兰因的小肚子:“要这张侧拍的照片,才能看出她那时已经怀孕了。”她指着另一个瘦削的身影:“我阿婆也在。” 凌彦齐凑过去看。那次在郭家看时,他心不在蔫,完全没留意一侧的见证人。 “老校区还在吗?” “在,明天陪你去。” “明天?谁刚刚接到秘书的电话,明天一早就要开视频会议? “唉。”凌彦齐叹气下床,“你先睡,我先看看明天开会到底要讨论什么?” 第二天,凌彦齐在书房开一上午的会。司芃也不无聊,去顶层泳池游完泳,黄宗鸣就来了。还带来厚厚一沓文件,说要她补签名,文件才能生效。这还算好的,像学历、驾照这些必须通过资格考试的证书,必须要她授权去申请撤销。 第三天,最后,黄宗鸣拿出那一纸婚书,放在她面前。 司芃想了想,把这张婚书往他面前一推:“请uncle帮我申请撤销,然后再帮我预约婚姻注册。” 黄宗鸣微笑着收回这张纸:“好,是不是在婚宴上注册,打算在哪间酒店,莱福士?”这家老牌酒店,是郭家人各种喜宴的必备。 “彦齐妈妈要在S市举办婚礼,这边就省了。” 从没做过日程安排的司芃,昨晚和凌彦齐一条条数这半年内的待办事项。不罗列不知道,一列竟然是五十多项。要帮陈雨菲找学校,办留学签证;春节要带彭光辉去新西兰,他的身体状况,无疑需要一个医疗团队跟随;她还想接蔡昆出院,帮莹莹找一个好点的住处;……。 就算这些事情,别人都能帮她分担。结婚和念书这两件事总要亲力亲为,尤其是后者,凌彦齐刚和她讲解A-level(英联邦国家标准的大学入学考试)的内容,她就头疼。本来学得就不怎样,还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一次性完成至少3-4门科目,9-12个单元的考试。 虚度的光阴比一般人多,醒悟过来也比一般人更能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她实在没有精力在拼命赶考时,还要应付两场婚礼。 “那郭董的意思……” “他会答应的。” 来新加坡前,司芃和郭义谦达成了一些——她称之为妥协,凌彦齐称之为谈判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她的婚姻和学业,除非她开口,郭家任何人都不可以横加干涉。 郭义谦一想,她的婚姻已定,学业早就不指望,答应得很快。同样的,他也有条件,私底下她可以接着叫司芃,但是法律认可的姓名必须是郭嘉卉,且以后都不可以改名换姓。 司芃也答应了。 正好凌彦齐开完视频会议出来,司芃看向他:“uncle问我们注册地点想选在哪儿?” “你打算撤销,再重新注册?” “嗯。”以前司芃是觉得没必要恨陈洁恨到——假装她在自己生活里完全不存在的地步,她也不喜欢和郭家人打交道,嫌麻烦,她更怕那些会铭记一生的仪式感和郑重其事的承诺。 但是人生的主动权一点点回到手上,她的想法很快就变了。这么多人在帮她,都不嫌烦,她自己好意思嫌烦? “去NUS的老校区,我妈结婚的地方,可以吗?”如果婚礼要被人祝福,司芃最想收到的便是她阿婆和妈妈的祝福。 “当然可以啊。”凌彦齐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无论我,我妈,还是你爷爷在这件事上都没什么发言权。” “我想请uncle做见证人。”司芃握着黄宗鸣的手,“我说不来那些很好听的话,但是uncle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当成自己的事,尽心尽力。” 黄宗鸣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能回来,我松好大一口气,之前答应兰因时,都没想到这真是一个重托,好在中间有波折,仍算是不负重托。希望小芃以后也不要辜负妈妈的期望。” “对了,uncle,”司芃接着在文件上签名,头也没抬,“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个助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都盯着她。她说:“很奇怪?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也都有自己的秘书助理。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好不好?新加坡的法律政策,我是一点不熟,驾照也还没考。当然找个人来帮我,会轻松很多。” “那就要爷爷派个人过来。”凌彦齐说道。 “不用他的人,没事会打小报告。” 凌彦齐和黄宗鸣相视而笑。哪怕在街边的咖啡店里混了五年,她仍是郭兰因的女儿。黄宗鸣收拾文件要走:“好,今明两天我就找几个人来面试,最终录谁,你自己定。” 两人送黄宗鸣离开公寓。凌彦齐说:“你找私人助理,我有条件的。” “关你什么事?” “不可以是男的。” 司芃扑哧一笑:“男的也没关系啊。太私人的事,我又不会交给他做。”她把他推开,抬腿往餐厅走。 凌彦齐搂着她靠向墙壁,紧压着她:“我后天要回国,你能不能让我安心走?” “你妈要你回去?” “她还没催,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报到半个月,我才上了四天班。我得回去,弄清楚塞我手里的是哪些项目,跟我做事的是些什么样的人。” 一听就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过不来,司芃捧着他脸亲。唇齿相交间,凌彦齐问:“我还没走就舍不得?” “嗯。” “还好隔得不远,四个小时就飞过来了。我会经常借出差的名义,或者翘班过来,”凌彦齐的嘴唇压在司芃的耳廓上,“操/你”这两个字吐字再轻,也呼呼地鼓着耳膜。 司芃嬉笑着想避开他的侵略,被他一把抱过,摁在长长的餐桌上。衣服被脱掉,光着的背一触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她倒吸一口凉气,勾着人脖子要起来。 虽然新加坡没有四季,12月温度再低也有25度,但天然大理石永远都冷冰冰。 凌彦齐也察觉到这点,非但不把人抱起来,还把她双手反举过头顶箍着。司芃被迫肩背臀全贴在桌面上。他眼神里是她熟悉的那种故意为之的坏,让她由不得地想顺从他:“你想这样玩?” “这样更刺激。” 两人折腾到中午,方才出门找吃的。一出车库,司芃便看到后面那辆黑色丰田。“新加坡不是全亚洲治安最好的国家?怎么还跟?” 凌彦齐望一眼后视镜,笑道:“你虽然回来了,但是你和你爷爷之间缺乏起码的信任。” 再过一天,就是为司芃回来举办的家庭派对。下午她被郭家的车子接走,凌彦齐想跟着一起走,可惜公务繁忙。入夜后,他直接赶去圣淘沙岛的度假酒店。 这家酒店是郭义谦二弟的产业,盖在临海的山坡上。新加坡就这么点大,本地的房屋开发商恨不得把高楼围起来的一片绿地都叫做园林,那么这家酒店坐拥半个山坡的热带雨林和蔚蓝海景,在亲近大自然以及私密性上,足以俯瞰狮城任何一座酒店。 凌彦齐在一众华服男女间穿梭片刻,都没找到司芃。唉,正叹着气,有人拍他肩膀,他心中一喜,马上转头:“司芃,你……” 却是卢思薇,劈头就骂:“你脑子里除了司芃,还能有点别的吗?” “妈,你怎么在这?” “这地方,我不能来?”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看到司芃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闲得没事找她干嘛,我来谈工作。” “那你好好谈。”凌彦齐敷衍地抱他妈一下,转身就朝宴厅的西门走。他想,有他妈在,司芃也许躲起来。他急匆匆地走,没留意拐角处的那扇屏风,走了几米远,才觉得那个阴影好像一个人。 他一回头,怔在原地:“司芃。” 司芃穿一袭纯白色的抹胸拖地长裙走出来,抱胸靠在墙上,姿势一如当初靠在咖啡店的花架上:“你走过去都没看到我。” “我没想到你会穿裙子。”不,准确说,是没想到会穿这样的裙子,简单甜美范儿的。连妆容都偏粉嫩无辜,头发软而蓬松,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司芃。 司芃把裙子提高一点,好将她不丰满的胸部全遮住:“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非让平胸的人穿这种裙子,岂不是缺点暴露得更明显?” “平胸穿才没有刻意的性感,”凌彦齐走过来,越靠越近,把司芃圈在他的臂膀和墙壁间。 “知道你今天像什么?一个天真古怪的安琪儿,不愿跟着大伙一起合唱圣诞颂歌,故意跑到人间,乱转一圈后发现人间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抬起司芃下巴,她轻咬着嘴唇上的那抹红色,也咬住嘴角勾起的笑意,“有点失望,迷茫,在森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碰到一个猎人。” 司芃笑出声来:“然后呢,那猎人送她回家了?” “怎么可能?那猎人只想把她拐走。” “拐去哪里?天界、人间,她都不喜欢。” “拐去他的床上。” 哪怕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样露骨的**勾到了。一想象自己躺在他床上的萎靡画面,司芃脸都红了,“我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都被你毁了。” “本来这世上最美好的童话故事,都是爱情故事,被我毁什么了?”凌彦齐抓着她手,“裙子谁挑的,柏宥妈咪?” “不是,郭柏宥。他说只要我肯乖乖穿上,就给我十万新币。花花公子的钱,不挣白不挣。” 凌彦齐马上就想明白了,看到司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的样子,不由得更想笑。 “你笑什么?” “你穿不穿裙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给你十万块,有人会给他更多的。” 司芃这才回过神来:“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他要泡的女人,”她指了指身上的裙子,“老头子挑的。” 凌彦齐怕惹她生气,憋着笑点点头:“应该是,你表哥的风格更**性感。” 司芃跺脚,想要去找郭义谦算账,凌彦齐拉着她:“好啦,真的很漂亮。” “去你妈的,一窝狐狸。”司芃咽不下这口气:“你现在拐我走。” “不太好,今天你可是主角。” “你没来之前,我已经被大舅妈和四姨领着认过一圈人。你要不来,我也打算逃,无聊死了。”司芃搂着凌彦齐的腰,朝他撒娇,“你拐不拐?” “当然拐。”凌彦齐望一眼宴会厅,人还是很多,“我们一起走不合适,我先走。然后你在大家面前晃一圈,从这边门出去,进入花园,沿左边的骑廊走,西北角上有个侧门,我开车在那边等你。”担心司芃走糊涂了,他还仔细交代。 司芃根本不想回到人群中央去,等凌彦齐消失在眼里,她就往花园里走。裙子太长,还穿了高跟鞋,所以一直低着头走。走好一会儿停下来一望,四周是大小形状不一的水池,池底的光照得湖水呈深蓝色。脚下的碎石小径,好像可以通往任何一个地方,但每一个地方最终都指向更茂密的黑暗树林。 唉,离开定安村后,哪儿的东南西北,她都分不清。 她站在原地给郭柏宥打电话。几分钟后公子哥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妹妹,带你去找彦齐可以,那十万块就算了。”司芃给他一个大白眼。堂堂郭义谦的长孙,居然没长进到和她争十万块。 很快,郭柏宥带着司芃离开这片露天泳池。高跟鞋的鞋底太软,碎石路走得她脚底疼,一到骑廊,便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赤脚走路。 这一路灯光昏暗,树影重重。快到骑廊尽头,郭柏宥指着前方的围墙说:“门就在那边。” “多谢。”司芃以为他着急回去。她轻轻跳下台阶,步子还没迈开,就被郭柏宥搂回骑廊的阴影里。 司芃狠狠瞪他一眼,郭柏宥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她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过围墙十来米远有个凉亭,凉亭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她轻声问:“谁?” 郭柏宥微微动嘴唇:“三太太。” “另外一个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郭柏宥说,“别从侧门出去了,小心打扰他们幽会。” “那我从哪儿出去。” 郭柏宥指指围墙:“跳过去。”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你就叫我跳。万一摔死了呢?”司芃有点生气。 “外面就是路,摔不死人,最多摔瘸。你以前不是跟过黑社会大佬,还砍过人?怎么跟了凌彦齐,连面墙都翻不过去?”郭柏宥催她快点爬墙,“哥哥现在有事,你配合点,十万块的支票明天给你送去。” “翻一倍。” “成交。” “不够高,你蹲下。” 郭柏宥无奈蹲在墙角。司芃踩着他肩上去,视线越过围墙,果然如郭柏宥所言——外面是公路,只是公路与墙之间有一条宽宽的绿化带。她要是轻信他的话,现在就该躺在那片灌木丛里。可要是直接跃过绿化带跳到公路上,还要毫发无损,又有点难为她。 凌彦齐的敞篷车就停在前方,她发信息过去:“把车往后退七八米。” 凌彦齐不明所以,把车倒到围墙下,一仰头看到司芃从墙里面爬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墙顶上,一身白裙胜雪。他来不及问原因,把靠里侧的后视镜折叠起来,车子一点点挨向灌木丛。 墙内郭柏宥连声催促。司芃把高跟鞋和手包往车里一扔,然后在这热带的海风里跳下来,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准确无误地栽进后座。 油门一轰,跑车疾驰离开酒店。“怎么,有人追你?”凌彦齐这才问司芃。 “不是,”司芃爬到前边副驾驶位上,绑好安全带,“郭柏宥发现三太太偷情,太黑了,没法拍照,打算在那里守着。” “三太太偷情,就要你跳墙?”郭柏宥你这个臭小子,就算司芃有跳墙的本事,你也不能为了钱,什么都不顾。 “没事,跳下墙多挣十万块。” “司芃,他们要真跟三房撕起来,你能挣的不止十万块。” 司芃头发被风吹成海草:“老头子受不受得住这个打击?” “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的,顺其自然。” 卢思薇在派对上匆匆和儿子打声招呼,回头再想找他,人影都不见了。 她这次来其实不是谈工作,是郭义谦专门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来之前有准备,估计得在司芃的问题上再退一步。郭义谦却说:“不谈司芃的事,谈你儿子凌彦齐。” 卢思薇心想,我儿子怎么啦,再怎样也比你孙女好。 “做我孙女婿,我还是很满意的。让他来新加坡。” “彦齐有职务在身,怎么可能一直不回去上班?” “司芃在新加坡,他回到内地,你觉得他有心思好好工作?” “那留在这边光陪司芃念书?彦齐不小啦,要以事业为重。S市和新加坡来往还是很方便,司芃念书也有假期,可以回去陪彦齐。两个人中无论谁,提升自我价值,比昏头昏脑谈恋爱,要重要得多。你说是吗?郭董。” 133 有句话,我是第一次说,而且只说一次,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为你。 ——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廊桥遗梦》 “我只是帮你想个办法,好好教你儿子。他品性能力都不错,但是你的方法对他未必有用,不然二十七岁,也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卢思薇略一沉吟:“郭董你亲自教?” 郭义谦指指桌上一份文件:“天海过去七年,参与的大大小小的并购案有54宗,海外并购占到一半,除在北美西欧收购高端商业房产外,再涉及酒店、医疗服务和高端制造行业。但是并购后一半的企业,盈利比起并购前——不升反降。我想卢主席比我更清楚个中原因。” 收购难,融合更难。卢思薇也是有苦难言。 天海在海外收购的征途上,秉承了在国内拿地的激进作风。对被并购公司所在国的政策风险、法律条规没有全面了解,就贸然发动收购行为,甚至是不友好的收购行为。在收购后,对当地人文环境以及劳工团体的认识也不到位,导致资本相对弱势。大部分海外企业不管被收购一年还是五年,连人员结构都和收购前没有太大差别。 之所以让凌彦齐出任海外事业部的总裁,也是想趁国内政策收紧,大家都没法参与新项目的期间,好好消化已吃到的肉。天海想要做成跨国跨行业的多元化企业,就必须拥有消化它们、溶解它们的能力。 郭义谦的思路却恰恰相反。 “发展不是来自于变大,变强,因为强大的另一面往往是混沌和粗暴。无数的现代企业发展史表明——发展来自于新生。你交给彦齐是对的,因为他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的优势在于足够开放、相对温和,他擅于听取各方意见,又懂底线之上的谈判和妥协。说到底,现代企业不是一个准军事化集团,它是各方利益的撮合,武器只能是法律、规则、谈判、协商。” “放手让他去做,我相信他在天海和子公司之间,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平衡者。但这不是你能教给他的。留在S市,即便你不干涉,他也会受到天海固有文化、思维的桎梏,很难施展拳脚。相信你儿子能力的话,就把海外事业部从体系里剥离出来。” 不愧是纵横商场数十载的老江湖,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可卢思薇的第一反应仍是——你只是不想让你孙女和我这个婆婆相处太多。到第二天上午,她在酒店醒来,细细揣摩这番话,发现郭义谦对凌彦齐的判断,比他这个做妈的还要准确。 彦齐要是能跟他几年,绝对的受益良多。 她拨儿子电话,仍是关机状态,到中午还找不到人,她便亲自去巴德申山的公寓看看。 顶层专属电梯一开,卢思薇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她缓缓走出电梯,弯腰拾起第一样东西,一只银色高跟鞋,再走两步,是一只水晶结扣的手拿包,旁边还有一条黑色条纹领带。往客厅方向走,地上东西越来越多。有蓝宝石的镶钻项链,有星空黑盘的男士腕表,有黑色的布洛克手工皮鞋、还有皮带,袖扣,到主卧门前的地毯上,已经躺着一件白色衬衫。 卢思薇心里已在骂娘,但做任何事都要尽善尽美的强迫症,仍是逼迫她捡起每一样东西。走到主卧前,房门没关,从门边到床脚,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她深吸一口气,小声唤道:“彦齐?” 没有回应。她以为两人起床了,转身在其他房间找,连楼上的游泳池和健身房都找一遍,仍没见两人身影。 做母亲的难免担心,便进了主卧,从门口捡到床边,每弯一次腰,心里就要骂这两个荒唐鬼,出门都不知道要收拾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床上被褥凌乱,卢思薇当没看见,她把衣物扔在床上,拿出手机想再拨儿子电话。洗手间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她来不及做反应,门已经推开。赤着身子的司芃刚迈出一条腿,就跟见了鬼似的退回去,把门给关上。 “怎么啦?”凌彦齐问。 司芃捧着一张发烫的脸。哪怕第一次在凌彦齐面前脱光,她都没这么难为情。她指了指门外:“你妈来了。” “妈呀,”凌彦齐提高声音,“妈,你来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 “说一声,你们倒是开机接个电话啊。”卢思薇心中也是万马奔腾,昨晚九点你们就搞失踪,一夜还不够吗?现在都十二点了,饭不用吃,事不用干? 还好浴室里就有浴衣,两人不用光溜溜出来面对卢思薇。打开门后,母子、婆媳见面,气氛略微尴尬。 再生气,卢思薇也要解释她为何不请自来:“为了你们的事,我昨天下午坐飞机来,等会就坐飞机走。你们没说要去接机送机也就算了,我也无所谓。可就一顿午餐的时间,一家人吃个饭,把事情聊一聊,都不行了?” 司芃躲在凌彦齐身后,小声说了句:“sorry。” “算了,我也没时间和你们瞎墨迹。”好像看到人裸/体,也等同于犯了错,卢思薇不想再追究,“昨天我和你爷爷商量了,打算把海外事业部的总部,在这一年内搬来新加坡。” 真是从天而降的喜讯,凌彦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你说的是真的?” “美了?”没等凌彦齐点头,卢思薇说,“想得美。你只能在现有资源上做整合,我不会多给你一分钱。还有这栋公寓,限你们今天之内搬离。我花两个亿买来,不是给你们胡作非为的。” 凌彦齐耸耸肩。无所谓,大不了就常住酒店,再不济还可以去武吉知马的公寓和姑婆过日子。卢思薇怎会不了解自己生的儿子,一下就切断他的后路:“你要是想留在新加坡,就乖乖住到郭宅去。” “妈,不至于,我又没入赘。” “没得商量。”卢思薇转身就走,“下午就搬,晚上我会派人来换掉指纹和密码锁。” 吃完饭后,两人开车去山顶大宅。 他们越是无奈,郭义谦笑得越和蔼可亲:“欢迎你们来陪我,真是一对好孝顺的年轻人。阿德已经把房间收拾好,缺什么东西,赶紧让人去买。” 到他们的房间,凌彦齐瘫在大床上:“怎么办?我妈和你爷爷联手了。” 司芃拉开窗门,走到铺满白石的露台,稀疏的竹叶在晴日下微微摇摆。人住的房子,讲究安心,并不需要堆砌无用之物。 只要凌彦齐陪着她,巴德申山的公寓和这里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办法?”远眺山脚,繁华都在别处。司芃回头笑:“夫妻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2017年1月23日春节前S市 司芃回来,先去看孙莹莹。 她想出钱把三个孩子的户口办下来,这样她们能上S市的少儿医保,将来动手术能报销大半的费用。还有她想让她们搬去凌彦齐在天海壹城的公寓。 孙莹莹接受了前者,却不肯接受后者。 司芃说:“我又没说给你,产权还在彦齐手上,你就是去住而已。” “司芃,你最清楚我个性了。我是个好吃懒做,想一步登天的人。我要是住进去,用不了两年,就会往你和你老公身上打主意,反正你们都是超级有钱的人。你呢,一次不介意,十次不介意,还能百次不介意?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我这一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但也没法再坏了。你帮我——这样的机会,我得留着,替我的孩子留着。” 生完孩子两个半月,孙莹莹又瘦回了九十斤。因为奶水不够,她干脆断了奶,这样便可以出去找点兼职做。 她觉得过去的二十三年,都没有这两个月里的体会深刻。 有时候因为人一句廉价的“加油”,会脆弱得掉下泪来;有时候又可以坚强到顶着寒风在广场里发四个小时的传单。 “你以后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发传单。”司芃问她。 孙莹莹拿几本书给司芃看:“打算以后卖保险。我带着三个孩子,没办法做全职工作,做保险虽然底薪低,但是不限制上班时间。我对自己的口才有信心,算账也很厉害,你看我以前在咖啡店,盘点从没出过错。梅姐也会带我。” 司芃再问:“梅姐是谁?” 梅姐是社区里的一个义工。因为迟迟找不到丁国聪,孙莹莹去找都市频道的记者曝光他丢弃三个女儿的行为。人没找到,但是这个小区里好多人都知道她的情况。梅姐经常跑来看她,每次都带点尿不湿和日用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触几回后,孙莹莹便探听到梅姐如此同情她的原因。她的儿子在两岁时诊断患有自闭症,半年后丈夫便和她离了婚。她当时也是两眼一抹黑,恨不得在沙南的臭水河里躺下来。因为河水太熏人了,她又爬起来。死不了就得活。十几年下来,她在S市买了房买了车,还能雇人天天陪着儿子,都是做保险挣来的。 孙莹莹和梅姐说了自己的想法,第二天梅姐就把保险相关的基础教材,送给她,附上一张便签纸:“高楼自平地起。” 司芃看着这张纸条,看着孙莹莹说起未来的规划时,眼睛里又有了点点星光。她真羡慕她们,生活猛地把她们打趴在地上,她们能依靠本能反射性地跳起来。 “蔡昆去哪儿了?” “健身房啊。” 司芃过去时,蔡昆正在查看会员花名册,她问道:“你想不想跟我去新加坡?” “做什么?” “还跟着我,做保镖。” 蔡昆瞅了瞅门外站着的高个子洋人:“你的保镖好专业,我不行的。” “那你想做什么?买辆车开专车?还是弄个门脸做点小生意?” “我就呆这里。你家那位不是入股做了大股东?艾瑞克要开分店,这家店以后就交给我管理。” “凌彦齐?”司芃笑道,“他行动这么快?” “我没念过书,人也不机灵,怕其他事学得慢做不来,还是跟着艾瑞克学点东西。”蔡昆把花名册放进抽屉,傻笑着看了司芃好久,才想起要问:“你在那边,跟他们相处还好。” “当然好,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司芃笑道,“你奶奶还好吗?” “谢谢你帮她续交养老院的费用。大概有人陪她聊天,还有义工经常组织活动,表演节目。她清醒的时候,比以前多了。” 司芃回到酒店,站窗户边,看见定安村已被围在建筑施工的围墙内。最后的钉子户——小楼,早两天也被拆了,她竟然没有惆怅的情绪:“你妈行动够快的。” 凌彦齐道:“房地产项目周期这么长,要是每个环节都慢一两个月,推迟上市两三年都可能。两年后房价是涨还是跌?是松绑还是严控,谁知道?当然要趁行情好时赶紧盖、赶紧卖。” 一说到房地产,司芃突然想起去年七月份,孙莹莹说要和她合开公司的事。这间公司,她根本不过问,事情都交给陈志豪办,也不知道办到哪一步了?赶紧打电话去问。 “华溢,哎哟,你要不提这事,我都忘了。本来都要递资料去国土资源局,结果这丁国聪不是跑了吗?既然他要抛弃那个姓孙的小姐,我想这公司也没开下去的必要了,找时间我去注销。” “那行。” 凌彦齐却说:“等一下,”他把司芃手机拿过去,“当时你去找丁国聪时,有没有提起过司芃和莹莹的关系?” “没有,你不是说别让人知道这公司司芃参了股,所以我直接说是我和你有交情。” 凌彦齐点点头:“那好,豪仔,你试着联系下丁国聪,就说天海还是想要他那块地皮。” “真要?” “假要。” 司芃问:“你要陈志豪去引丁国聪出来,可行吗?他没说过,但是莹莹那个大嘴巴,说不定早就把我和你的关系告诉丁国聪了。” “试试。只要是个生意人,这样的机会应该不会错过。” 果然到晚上,陈志豪来电话:“丁国聪一直躲在D市,现在在一家夜总会,要不要去找他?” 好不容易才露出狐狸尾巴,司芃着急道:“豪仔,赶紧把夜总会地址发过来。”说完,她捞起外套就要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彦齐拦在她身前:“你要做什么?” “去逮人啊。” “你一个人。” “我有保镖。” “保镖也有职业操守,只负责你安全,不会帮你打架。” “那我去找健身房的哥们。” “你要逮人做什么?” 司芃愣住一会才答:“打一顿,带回来跪在莹莹面前认错,再要抚养费。” 倒是一个不落。凌彦齐道:“夜总会人多混杂,你们去了不一定能逮到他,下回就更难找了。” “那你说怎么办?” 凌彦齐和陈志豪通话:“豪仔,你去见丁国聪一面,和他说,我对那块地很感兴趣,明天想先去厂房看看。” 司芃问:“去厂房做什么?厂房人更多,还有保安,我们不一定能占上风。” “过年停工。”凌彦齐面无表情地说,“等我和豪仔去到他办公室,你就带人上去——讨债。” 司芃恍然大悟,怔怔看着他:“你还真是卢思薇的儿子。” “记着只要钱,别打人,打人要担刑事责任的。有些教训没用。他可能会迫于形势跪下,但他不会认错。”凌彦齐叮嘱司芃。 在他看来,打不打丁国聪,是一样的。 像郭义谦和彭光辉,人品虽然也不好,起码在钱财上没亏待过妻女。而这个人呢,在自己女人最为软弱无助时,不留分文逃了。他是男人当中最坏的那一种,四十多岁了还这么坏,无药可救。对这种人,连愤怒都不必有。 第二天依照凌彦齐所说的去做,司芃带着蔡昆和几位健身房的小哥,在沙南一栋空旷旷的厂区二楼办公室里堵住丁国聪。一进去,蔡昆就把窗户关死,窗帘拉下。 丁国聪看见蔡昆,脸色一白:“你们真是阴魂不散,没看见我在谈事!告诉孙莹莹,过年我会去看她和孩子。” “就只看看?没人稀罕你去看。”司芃哼笑一声:“不用另挑时间,今天我们就把这事解决了。” “你们是什么人?”坐在沙发上的凌彦齐发问,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司芃都看呆了,她憋着笑:“不认识?”再转身面向丁国聪,“丁老板认识我不?” “孙莹莹的小姐妹?”丁国聪不耐烦:“她乱七八糟的姐妹那么多,谁晓得你是谁!” 看来他忘了去年春节的那一面。不认识最好,司芃坐他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翘着二郎腿:“莹莹要我来讨抚养费,丁老板觉得给多少合适?” 134 遍地都是和着血泪的尘埃之花,彦齐,我们没有生在云端。 ——司芃日记 丁国聪说:“改天我们谈这个事,今天实在没空,我有生意要谈。” “谈生意?”司芃对着凌彦齐和陈志豪说,“两位老板,和丁老板这样的人谈生意,可要多留个心眼。连老婆孩子都不养的人,人品你们信得过吗?” 陈志豪说:“不至于,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他偏头,像是专门给凌彦齐解释,“我去年八月份还和丁老板孙小姐吃过饭,感情很好的。” “是,是,凌总千万不要相信,这些人是地痞流氓,来敲诈勒索的,我现在就报警。” “报警好啊,我们可以在派出所接着聊抚养费。” 凌彦齐像是不想理会他们之间的纠葛,起身要走:“那今天就不打扰丁总了。” “不好意思,小凌总,实在对不住,改天啊,改天我做东,……”丁国聪想帮凌彦齐开门,趁机也溜了。小米抱胸在门前拦住他们。 丁国聪一愣,问道:“什么意思,我送凌总出门。” “姐的意思,”司芃坐在转椅上转过来,“今天我要是没要到钱,大家都在这里陪着丁老板。” 凌彦齐面露不悦:“你们和丁老板之间的过节,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国聪生怕她们对凌彦齐动手,一动手,他躺在地皮上挣钱的心思就落空了,于是指着司芃鼻子,趾高气昂:“你们别闹啊,凌总可是天海地产卢思薇卢主席……” 司芃打断他的话:“丁国聪,你谈还不是不谈?” 丁国聪嗤笑,接着和凌彦齐说:“凌总,我跟你说啊,那个孙莹莹利用我年纪大了,生孩子的心愿比较迫切来骗婚。她家有遗传精神病,生出来三个都是赔钱货,两个还有心脏病,我怎能要呢?” “去你妈的。”司芃怒了,突然站起来,迅速捞起那把转椅,腰一扭,手一抛,动作利落无比,椅子就朝对着走廊开的窗户飞去。玻璃砸得稀碎,连窗栏杆都砸变形了,椅子“哐当”落地。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有如此举动,瞬间看呆了。丁国聪更是乖乖闭上嘴巴,这女人不是孙莹莹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姐妹,她是道上的。 “丁老板,看我是个女人,不怕,是不是?”司芃一扭头,有人走过去用手带着丁国聪脖子,硬往办公桌的方向拉。 “不,不,大哥,大姐,有事好好商量。” “商量?好啊。给多少抚养费?” 丁国聪吞吞吐吐半天,才吐出话来:“每个每月五百块,一年两万,我负担十年,二十万,怎样?我现在开支票给你。” “二十万?”司芃大吃一惊,把腿从桌上放下来,“你亲生的孩子,一年两万?” 丁国聪只想打发他们走:“再多加五万。” “菜市场还价呢?”司芃冷冷瞥他一眼,“五百万。” “五百万?”丁国聪一听就变脸色,“这年头女人有个子宫了不起,生孩子比抢银行还划算。” 司芃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朝丁国聪头上砸去。 来之前孙莹莹和她算过,不说企业挣不挣钱,就说个人资产:不算理财基金,银行账户上能动用的现金起码五百万,香港汇丰的账户上还有一百万美元;灵芝山下的别墅总价三千万;两个商铺,每月收租十万;一套高档公寓,每月收租一万三;两处厂房,每年收租一百八十万。他还有一辆一百五十万的路虎和八十万的宝马。 这条件还拿不出五百万? 穷人对金钱斤斤计较是因为他们没办法,为什么有钱还要如此变态的吝啬。三个孩子五百万,每个一百七十万,养二十年,一年十万都不到。可丁国聪在和孙莹莹初次见面的福利院,一捐就是一百多万。难道自己的孩子,还不如福利院的孤儿? 这个世界上,要是人人都能对孩子尽心尽责,怎还会有这么多的孤儿? 凌彦齐见她动气,怕真把人给揍一顿,开口说:“丁总,这是你家事,本来我不该过问。可如果孩子确实是你的,不管有没有毛病,养还是要养的,五百块一个月,”他迟疑一会,“丁总,你是在说笑。” 丁国聪厚颜强笑,不知该怎么接话。陈志豪帮他解围:“丁总肯定不是这意思,只是今天在谈和我们的合作,丁总没心思,想打发人走,……。” “是的,是的。” “那这样就好。”凌彦齐神情又变得温和,自带圣父的光辉,“我们的合作不急,具体推进要等到年后,丁总先把眼前这个问题解决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凑到丁国聪耳边:“现在不解决,以后成天来工地项目部闹事也不好,为了区区几百万,成天躲着也不是个事。电视台来个记者一采访影响大了,要是被我妈知道,又该骂我在外面瞎闹,项目说撤就撤了,划不来。” “凌总,我这块地,改用途是确保没问题了?” 凌彦齐回道:“灵芝区内的旧城改造,天海拿不下来,丁总也不用到别处想办法了。” 丁国聪连连点头。他坐正身子,对司芃说:“大姐……大,五百万确实有点多。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呀。一百万,一次性支付抚养费,行不?” “一百万?砍价挺厉害啊。”司芃瞥他一眼。 凌彦齐摇摇头。司芃低估了商人视财如命的特性,自以为她一露狠,人就会乖乖掏钱。“老在总价上打圈儿没意思,这位小姐,你一开口就要五百万,凭什么?养大三个孩子,到底要多少开销,也是要一笔一笔算的。” 两边都点头了。凌彦齐便从桌上拿纸笔和计算器,递给陈志豪: “刚刚说两个孩子有心脏病,看病的费用是最重要的,对,丁总。一个十五万,那就三十万。头三年的费用可能会多一点,奶粉、尿不湿、婴儿车,还得请人换把手,这就一万一个月,三年三十六万。早教那些的都免了,幼儿园一般般的就可以,……” 他说一样,陈志豪就记一样,到最后一总计,二百四十万。 二百四十万,丁国聪都嫌多。但凌彦齐这个闲得无聊的公子参一脚进来,不给这钱,好像就是不认可他似的。为了以后能挣卖房子的钱,他只能割肉。 割肉必须当着孙莹莹的面亲自割,还必须签下协议,承认他已一次性支付子女抚养费,以后三个孩子的抚养都和他无关,不要再因这件事情跟他对簿公堂。 早对他不抱有感情,孙莹莹仍被“无关”二字搞得心口拔凉。待银行短信提示钱已到账,她说:“我们走。” 走之前,司芃拿出两千块钱拍在桌上:“丁老板,其实我们也懂法律。破坏他人财物,要照价赔偿。这点钱,重新买块玻璃装上,剩下的钱,请个阿姨打扫下,好过年。” 厂区外,看着他们的车在街角消失,凌彦齐冲着司芃笑:“今天演戏过不过瘾?” “二百四十万,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你为什么不多要点?” “一个孩子八十万,够了。要是去法院,能判多少?孙莹莹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说句实在的,我对她的观感,和你还是有区别。要是真拿五百万,她肯定想买房,二百十四万,漂亮公寓买不下来,她便会想别的用处。” 拿到这笔抚养费第二天,孙莹莹便说要带孩子去市儿童医院,那里有位王医生,是心外科的权威专家。她在网上花三千块买了两张黄牛挂号票。 说是上午十点半的号,等到十一点半,才轮到她们。 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里,司芃看见心外科门诊的走廊里挤满家长和儿童。其中有几个孩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一样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么小的宝宝,安安静静地躺在父母的怀抱里,不知道医生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在心口上割一刀,要在鬼门关走一回,才能迎来一颗砰砰跳跃的心脏。 谁不苦呢?可孩子只要有人爱他,从来不觉得苦,自然也不诉苦。 医生告诉孙莹莹,室间隔缺损是先天性心脏病中最常见的一种。约一半的缺损在三岁前可能完全的、或部分的自然闭合。她的宝宝还小,缺损也不是很大,手术的话,可以再等等。 孙莹莹和司芃相视一笑,长舒一口气。 凌彦齐打电话给司芃,说中午一起吃饭。他的海外投资部门不是一朝一夕能搬去新加坡,S市仍有公务要处理。 司芃和孙莹莹推着婴儿车走。垂直电梯在另一端,她们得穿过心外科门诊的走廊。 这是午休时间,诊室的门都是锁的。仍有十来个家长怀抱孩子,坐在冰凉的连排椅子上打盹。一件黑色羽绒服滑落在司芃脚边,她停下,看这件衣服的主人,是个六七岁的男孩,穿起了球的深蓝色毛衣,裤腿有点短,一双红色的运动鞋,邋遢得不成样子。 孙莹莹叹气:“外地人,天没亮就赶过来,还是抢不到早上的号,没地方歇。”她想起当年妈妈也这样拉着自己抱着弟弟,前往大城市里的医院求诊。出医院后,母子三人站在路口,茫然到连瓶水都不敢买。 凌彦齐已走近,怕吵到他人午休,轻轻唤:“司芃,莹莹,医生怎么说?” “还好,比他们好。”孙莹莹回答。 司芃捡起羽绒服,轻轻盖在这个两颊通红的男孩身上,惊醒了他的妈妈,抬头猛然看司芃的眼神,一半是警惕一半是慌张,过几秒,意识到是她伸出来的腿阻碍了别人的路,又畏缩着把腿收回去。 岁月在她身上到底留下多少心酸的痕迹。司芃拉着凌彦齐的手离开:“彦齐,我们好幸运。” 回去后,司芃问孙莹莹那两百四十万要怎么安排。孙莹莹说,除了留两年的生活开支和孩子们的医疗费用,其余的钱她想拿去香港给三个孩子买教育储蓄。 “教育储蓄要18岁后还能取,这中间万一要用钱呢?” “我怎么能守着这钱花呢?我能挣钱养活她们,再辛苦我也不会动用这笔钱,耽误她们的前程。” 司芃抱着好友,轻拍她的肩背。那年冬天的火锅店里,孙莹莹笑眯眯地说,我会是个很有爱心的妈妈。 其实大家对未来必须坚持的事情,都心中有数。那蔡昆呢,在不在她的未来中? 孙莹莹低头垂眸,手指抠着牛仔裤上的纹路,好一会才说:“司芃,你带蔡昆走。” “他不跟我走。” 孙莹莹擦下鼻子,转头看墙上的挂历:“他要我这个一拖三的女人做什么?”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他要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做什么?” 孙莹莹仍不肯转头过来,额上的青筋明显,她强忍着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手掌捧着脸上滑落的泪珠:“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傻?” 她趴在枕头上哭,司芃不知该如何安慰,起身离开。客厅里看到盛姐的小儿子坐在餐桌边做功课,看一会,几个硬笔字端端正正,她摸摸他的头:“写得不错,哥哥呢?” “哥哥在卧室写作业。” 司芃走过去,问这个又高又瘦的小男生有什么打算?他说先考进第一中学再说。 “第一中学的出国班不错,有信心考进去吗?” 盛姐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带着惊喜和慌张:“司芃?” 司芃转头笑道:“培养一个孩子真不容易。等他拿到心仪大学的通知书,记得来找我。” 男生很聪明,马上就站得笔直:“谢谢司芃阿姨。” 司芃也想去摸摸他的头,发现他不比自己矮多少,于是改成拍肩膀:“好好念书,还有,保护好妈妈和弟弟。” 2017年2月6日春节 司芃和凌彦齐带着彭光辉去了趟新西兰,在曾住过的Hermitage酒店,父女二人仰望头顶星空,拿望远镜看远处巍然冷峻的冰川之巅。 人生像流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动荡,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