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将陨
不少将士都为钦罕王的绝世美貌惊叹不已。 唐月柔的艳是柔弱而低沉的。钦罕王的美却凌厉而霸道, 那双碧色眼睛看到哪儿,仿佛哪儿就会升起绿色火焰、化作灰烬。 阇耆国将领为她的决定而不甘地怒吼:“我们的钦罕王, 怎么可以与即将成为阶下囚的人成婚!” “不能放过这只猛虎!杀了他!” “杀了他们!杀进云中城去!” 阇耆国群情激愤,叫喊声震耳欲聋。 钦罕王用眼神冷冷压下众人的怒吼,昂首俯视被围住的冯辟疆等人, 微微一笑:“看见了吗,我的每一个部下都恨你们入骨, 只要你答应我,所有人都能安全离开, 云中城再也不会有人死在我阇耆国的刀下。” 冯辟疆默不作声。 阿师那和菩提摩轻声对他说:“这太侮辱人了!不能答应她!” 庄中月也在一旁反对:“她不过是看中你的美色,要是你真的与她成婚, 过个几年等你色衰爱弛, 云中城照样会陷入危险。这不是长久之计。” “老子才不会色衰,要衰也你先衰!” 冯辟疆气愤不已,这一个个的都来劝自己不要答应钦罕王是什么意思, 自己看上去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吗?! 其他士兵则扭头望着他,即使是不畏死的战士,在有了生的希望后也不想白白送命。 唐月柔看着他沉默如山的背影, 柔肠百转, 痛苦不堪。 他跟随大将军戍守边疆, 护卫百姓是他的职责, 而答应钦罕王的求婚,是能减少死伤的唯一方法。或许他心中已经有了答应她的念头…… 她不敢想下去,明明那么不舍, 却松开了他的手。该做什么样的决定,让他抛开自己好好抉择。 他却把她的手握紧了。 “我冯辟疆,只知战,不知降!你要是看得起我,就放其他人离开!再和我谈这些!至于谈不谈得拢,就要看你能不能打败老子!” 这番话气势逼人,令处于优势的阇耆国将领都不由胆寒,俨然忘了云中城已危如累卵、冯昊命悬一线。 钦罕王面色微变,自己不敌天狼,而冯辟疆在万军之中取了天狼性命,两人之间实力高低已经见了分晓! 他要的结局,无非是保住其他人的周全,然后他一人独自应对这千军万马,不死不休! 钦罕王笑了:“那就回你的云中城去,等着我来攻!”说着,她大手一挥,所有死士让开一条道。 “钦罕王,请慎重考虑!他可是冯昊培养出来的,很有可能会绝地反击!”将士们纷纷跪地请求。 钦罕王没有说话。 “那就来!”冯辟疆洪声回答,狠狠地剜了所有阇耆国将领一眼,天地间仿佛风云骤变。 又下起了雪。他转身带领众人穿过万军。 唐月柔连夜疾驰,此时放松下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现在想起自己的这一番经历,她不是不害怕,但沿途看见成堆的尸体,她只觉得浑身恶寒,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危险。 冯辟疆把她护在怀里,板着脸柔声说:“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冒险。” 唐月柔喉间奇痒难忍,咳红了脸,轻声说:“事出紧急,我只能这样做了。以后的事,我可答应不了。” 她冒这么大的险,他不是不生气,但是大家都安然无恙,此时他心中就只剩下柔情。就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头顶低声道:“哎,你真是……” 自己征战沙场这些年,从没有降伏不了的劲敌,可偏偏一点都奈何不得她。 “别生气啦!”唐月柔抬头看他,看见他长了胡茬的下巴,连忙安慰,“生气了不好看,钦罕王就看不上你了,咱们这一趟就白跑啦。” “你看得上就行了。” 庄中月听不下去了,握拳在嘴边,低低地咳了几声。 两人深情地对望一眼,就不再说话。 出了敌营,众人各自上马。 庄中月让严文、严武去马车上取来大伞,为众人挡雪。 战场暗沉,纸伞鲜红,在皑皑大雪中分外惹眼。 冯昊强撑着,带领部下们在城门口迎接众人,看见那抹红色,不禁老泪纵横。 “大将军,那是镇国……”王副将激动得脱口而出,被冯昊一个眼神制止了。 “说话前记得三思,小心祸从口出。”冯昊沉沉说着,气若游丝。 一行人骑着马奔到了城门下。 冯辟疆看见义父的身影,不由热泪盈眶。他抱着唐月柔一起下马,来到冯昊面前,哽咽道:“义父,这是伽罗,是她拖住了天狼攻城。” 有意将心上人带到冯昊面前,是想让他振奋振奋,能捱过这次重伤也说不定。 冯昊等将领纷纷对唐月柔投去敬佩的目光,又把庄中月上下打量了。 冯昊突然一口血喷出来,颈上包扎的纱布也渗出了血。 “大将军!”众人手忙脚乱将他扶住。 “我来!”冯辟疆忙上前将冯昊背进城中。 匆匆入了城,城门口轰然关闭。 所有人都在焦急中等待大夫出来,却只等来一名亲兵,他带了庄中月进屋去。 冯昊昏昏沉沉,让庄中月在床前坐下,竭力睁大眼睛看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却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皮。 威震西疆的名将,此时只是个脸颊凹陷的重伤老人,即使平日里再硬朗,一旦受了伤,又率领区区几万兵马对抗十倍强敌,劳累过度,身体便如山般崩塌。 “那把伞,是你家传的?”他费力地问道。 庄中月淡淡回答:“是庄某捡的。” 冯昊目光闪了闪,忽然用上了家乡话,说道:“好好爱护那把伞……以后别再让它示人了……” “庄某谨遵教诲。”他温和地回应。 冯昊像是忽然有了精神,紧紧抓住他的手,提高了声音:“你听得懂塞北话!” 庄中月没有回答。 冯昊的手抓得更紧了,他提起精神,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不要去帝都……看住辟疆,让他也别去……” “知道了。”庄中月的声音低沉下来,“庄某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大将军能否让庄某用手‘看一看’大将军的脸。” 冯昊痛心疾首:“你的眼睛是怎么坏的?是不是被人追杀?” “一些江湖恩怨罢了,大将军不必担心。”说完,牵动伤口,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冯昊无力地松开手去,语重心长地交代:“好好爱惜自己,要么默默无闻、不惹是非,要么在某处站稳脚跟、让那些人无法撼动你。” “知道了。”庄中月握了握冯昊的手,“我把辟疆叫进来?” “先让阿霁和阿霄进来……” 庄中月被叫进去时,冯辟疆已经忧心不已,不知道义父和他之间是不是也有自己不能知道的秘密。现在冯霄和冯霁也进去了,还没有轮到自己,他心急如焚。 唐月柔在一旁紧紧握着他的手,为了让他不胡思乱想,她低声说道:“你之前派来送信的那几名士兵可都回来了?我方才好像看见了魏仪。” 冯辟疆这才勉强定下心神,向王副将问起来。当时为了消息能顺利传到云中城,他派了六名机警的士兵分三路回来,总不至于一个都到达不了。 王副将摇头道:“报信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今早清扫战场时找到两名你帐下的士兵,被人一箭穿心。其他几人还不知道生死。”说着,王副将拿出两块名牌递了过来。 冯辟疆接过来看了上面的名字,神情凛冽起来——看来城中果然有内奸,在防着自己和义父互通消息! 唐月柔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她借了个理由离开众人,去找魏仪。 原来,魏仪来西疆的目的不仅仅是偷买战马,还有暗通敌国! 他从帝都带来了那些珍贵礼物,是早就计划好要见钦罕王!只是连符叔都不知道钦罕王是个女人,所以才没有查出是她! 他果然做到了!否则数十年不曾被攻破的镇西大营,也不会在他来了不久后就被偷袭,冯大将军也被人重伤暗害!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她气冲冲地找到魏仪,他正站在屋檐下皱眉看雪。她怒气更盛,带着前世和今生的仇恨,什么也顾不得,右手往左手袖中伸去,只等两人一靠近,她就要将他一刀毙命! 魏仪立即看见了她,那一刻他被喜悦冲击得天旋地转,大步赶过来,冷不防脚下一滑,被魏坚和侍卫们扶住了。 “云姑娘,你回来了!”他差点喜极而泣,觉得此生再没有比她能平安归来更幸运的事了! 而如果一切能从头开始,自己一定不会给钦罕王兴兵攻打云中城的机会! 失去了云姑娘,就算魏家取得了天下又如何?! 唐月柔穿得单薄,终于在冰天雪地中冷静了下来——此时刺杀魏仪,自己会被他的侍卫们杀死不说,还会激怒镇国公,万一自己的身份暴露,镇国公说不定会立刻起事! 她强压下心中的国仇家恨,让自己尽量带上笑,但眼神中依旧掩不住深深的怨愤。 魏仪想要伸手去扶她的肩。 她厌恶地后退一步。 他连忙侧头,让侍女们取来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 “云姑娘,对不起,当时我……我有些事务缠身,所以没能去救你……让你受惊了……”魏仪面露愧色,发自肺腑说道。从战场归来后,他一直痛苦悔恨不已。 唐月柔压制住对他的憎恶,努力笑道:“我知道是世子射了那一箭,所以特意赶来向世子道谢。” 魏仪欣慰地笑笑,可仔细看去,她眉眼中依旧含着愠色。 看来,她还是为自己没去救她而生气……自己在她心中并不是毫无分量…… 她身为商人之女,地位低下,只能一边依靠着冯辟疆,一边又给自己各种暗示。她这样脚踏两只船,是为她的将来考虑啊…… 这么一想,反倒不为她接近冯辟疆而暗恨,只有对她怜惜不已。 唐月柔忽然挺直了背,定定看着魏仪,像是说笑般轻叹:“往后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去的。我与父亲来此行商,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乡,云中城有难,我们要么散尽家财,要么投身战场,与云中城共存亡。” 魏仪劝她:“这里有不少百姓已经往东逃难去了,云姑娘一家并非云中人,为什么一定要坚守在这里?” 唐月柔正色道:“因为只有云中城能带给我云家财富!不知道世子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会不会为云中城做点什么?” 她深深地望向魏仪,希望他能及时收手。魏仪不答话,她也不好逼迫他表态,便脱下大氅离去了。 而魏仪完全没听出她话外的意思,只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惊叹——真不愧是奇女子,视财如命也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出口! ** 冯昊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对两个儿子嘱咐:“我死后,你们上奏陛下,把都护一位传给辟疆……” “是。”面对将死的父亲,冯霄和冯霁忍着没有落泪。 “记得辅佐辟疆,他太年轻……你们不可以生二心……” “是。” “告诉王副将他们,对辟疆的身世、一定要、守口如瓶……还有那个带伞的庄公子,他……哎,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两个……” “是,父亲。”两人泣不成声。 “把辟疆叫进来……” 冯辟疆终于被叫了进去。他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义父会不会把他隐瞒了许久的秘密告诉自己。 可当他看见冯昊已到了弥留之际,巨大的悲痛袭来,他哽咽不已,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冯昊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辟疆,好孩子……你看,镇国公来接我了……” 未说完的话在老人喉间散去,他一动不动,溘然长逝了。 整个世界暗了下来,冯辟疆握了握拳,无力地起身出门,正好遇上了赶回来的唐月柔。 “大将军怎么样了?”唐月柔心中焦急,看见冯辟疆的脸色,心中已经了然。 镇西大将军冯昊,是大祁也是冯辟疆的支柱,如今他轰然崩塌,于公于私,唐月柔都心痛不已。 所有人来不及悲伤,战鼓声就擂擂响了起来。 每个人的心都被猛地一揪,一道道目光落在冯辟疆身上。 冯辟疆轻轻摸了摸唐月柔的脸,便转身发号施令:“大哥,你身形与义父最像,扮成义父在城墙上指挥,不要让敌军知道义父去世的消息。二哥,你带领两万士兵守住北城门。王副将,你率领两万士兵守住南城门!李青,带上狼群,我们出城迎战!” 众将士肃然领命而去。 他又转身向庄中月道:“军师,麻烦你带上你的独门武器,和薛城主的家将守在城门后!如果他们杀进来,你们放了武器就跑,带上伽罗,不要硬战!” 庄中月重伤在身,只能点头同意。 时间紧迫,冯辟疆来不及对唐月柔交代什么,扭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虚弱而灿烂的笑,就大步离去了。 阿师那小跑着给他递上一个酒囊。 他接过,仰头喝了。 唐月柔落下泪来,不禁想起上一世与他初见时,也是陷于绝境却又充满希望。 上一世他被人偷袭惨败,这一回,希望他能得胜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女主给男主刮胡子,小甜甜,男主荷尔蒙爆棚~ * * * 小剧场: 庄中月:大将军能否让庄某用手‘看一看’大将军的脸。 大将军:我就要死了,你会盲人按摩、妙手回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