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之后, 二人变成人前不相识人后不分彼此的状态。 秦淮每天开店卖烟,蒋毅除了做饭收拾家就是去张家坝的一幢宅院喂狗。那是两只威猛如虎的黑背,老杜养了大半年, 陶西平出事后他不知所踪, 更无暇顾及这两条狗。蒋毅喂养它们像上班打卡似的,风雨无阻, 那俩家伙见着他就跟见着亲爹一样,高兴得上蹿下跳。 院隔壁住着对务农夫妻,见了他招呼:“你这小兄弟够义气,每天都来。” 他正给围栏加防雨的顶棚:“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没有。除了你谁来。”那人说,“其实你不用专门过来, 我们平常剩饭剩菜都给它们吃,饿不着的。” “我代我大哥谢谢你们。”他说,“等他回来我就不管了, 现在他不在,不来一趟我心里不踏实。” 那人宽慰:“一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放心。” 他便收工而归,返程路上还买了个灯泡,起因是厨房的灯接触不良, 头天晚上做饭时忽然灭了光,他拿着锅铲将回头, 却撞上秦淮举着晾衣杆走近。 “干什么?” “这不熄火了么。”她举着杆子戳灯线相接的部位, “老这样,我都习惯了, 戳一戳就好。” 霎时那灯光果然又猛的出现。 蒋毅看她淡定的点点头,举着杆子又离开。他便计划着今天一定要买灯泡,买了灯泡不算,想了想又折回去,再买一个灯罩。这样就戳不到了,他想。 他跟家忙得热火朝天,另一边的秦淮却碰到意外。 晌午阳光正好,她伏着柜台昏昏欲睡,忽然来人敲了敲柜面。 “你好,买点什么?” 她懒洋洋抬头,撞上老郭的脸,顿时完全清醒。 老郭买了惯抽的烟,一边抖出一支一边道:“最近怎么样?” 他穿着灰土夹克,领上躺着几根断落白发。 “最近没什么新消息。” “……陶西平团伙被抓了。” “我听说了……大案子,很多人都知道。” 他吸了口烟,眉心攒在一块儿,吐烟时叹着气。 “你不是一直盼着他们落网吗,怎么人被抓了反而不高兴?” “抓是抓了,但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跟了那么久的案子,功劳全被别人抢了。” 他双眼无神,新生的胡茬儿贴着下巴,颓废极了。 “年前我根据你提供的消息跟踪蒋毅,但他突然失踪了,事发头一天我亲眼看见他上的车,车上共三人,隔天上了高速却只剩两人……你知道他去哪了?” 秦淮盯着他的眼睛,摸不透他的想法,半晌试探着摇了摇头。 “死了。四六都招了,人是他杀的,还没断气就扔进河里,他被砍了几刀,爬不上来,淹死的。后来去指认现场,河边的石头上还有干掉的血。” 秦淮咽了咽口水,他果然不知道蒋毅的身份。 又说:“他如果不死,没准儿那帮人就是我抓的。” “不管谁抓的,破了案不就是最好吗?” “……你不懂。”他揣了打火机作势要走,“老规矩,有消息联系我,不亏待你。” 说完便走了。 当天晚上秦淮和蒋毅说了这事,蒋毅倒是不介意老郭知不知道他,只是撸了撸她的头发夸她沉得住气,说她是干大事的人。 “你前几天才说我有勇无谋脸皮厚。” “那是以前,现在进步很大。” “谢谢夸奖。” 他笑:“脸皮厚这点倒是没什么进步。” 她飞扬着眉眼瞥他,又拽又风情。 “和你说个正事。”他看着她,“我准备重新租房,换个地方住。” “你要搬走?” “老杜失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回来之前我们得分开,杜绝隐患。” 她知道他说的隐患是什么,沉默一会儿:“先找房,找着了我搬出去,你就在这住着。” 他笑:“这是你家。” “你不是说这里隐蔽交通方便吗,你就住这儿,我没有任务,住哪都无所谓。” “因为陶西平,老杜本来就知道你,要是你搬走我住进来,不是更让人怀疑吗。” 她便又沉默了。 他摸她的头:“傻瓜。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等我搬走,一有机会就来看你。” 她叹:“在一起才几天,这就要分开。” “办完这件案子,我申请调部门,到时候就娶你。” “你要真这么想,不如现在就娶我。” “现在不行。” “那说明你不是真的想娶我。” “激将法没用,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现在和以后有什么区别,你活我和你一起,你死我也跟你去,我真的不怕。”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怕。” 她怔了怔,握他的手:“好,以后就以后,我听你的。” 二人计划有序,看似掌控全局,却不知生活给予这对苦命鸳鸯的绝不止眼前这点考验。 就在蒋毅紧锣密鼓找房的这几天,当初被他骗去大理的小哑巴忽然回来了。 最先发现他的是秦淮,就在家门口,他坐在地上,旁边放着旅行包,他的头埋得很低,察觉有人靠近时才抬起头,秦淮看见他红肿的双眼时还吓了一跳。 “谁欺负你了?” 他神情哀伤,霎时眼睛又浮现湿意,张圆了嘴瘪着嗓子发出短促的粗响。秦淮听了好几遍,终于听出他想叫的是哥。 “蒋毅?” 他点头,两道清泪顺着双颊淌下。 “怎么了?” 买菜归来的蒋毅紧随其后。 小哑巴闻声探头,满脸不可置信,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抖着嗓门哭得泪如雨下。 蒋毅也吓一跳,领着他上楼。 他穿着黑色半袖,汗湿的肩颈色泽深沉,带着哭腔一边比划一边进屋,却半晌无法清楚表达原意,便从茶几的板夹上扒了张纸,却因着没上过学,先前跟着蒋毅学会的几个字不足以描述全部,半天又无法下笔。 他憋了一会儿,蒋毅想说算了,却见他忽然画起画来,小道旁边画了田野,另一边是工厂,邻着工厂还画了鱼塘,连波纹里的游鱼都像模像样。 他指指那些地方,看着蒋毅。蒋毅点头,知他去那些地方找过他。 他情绪激动,又开始比划,虽不具体却能叫人猜出个大概。 “别比划了,划得我头晕。我是差点儿死了,但是没死成。” 小哑巴顿了顿,掏出手机翻短信给他看。 他看了后说:“大理根本没有这个人,就算有我也不认识。” 哑巴一脸茫然。 “当初叫你去找人,只是找借口让你走罢了,没想到你会再回来。”他拎壶倒了杯水,“喝完水走,现在生意黄了,他们都被抓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顾不上你。” 哑巴显然不愿意。 “还不明白吗,出事前我就想赶你走,不识字还是个哑巴,谁会用你?我不想被你连累,你走。” 说完上手,生拉硬拽,哑巴无防备,被拽得一个趔趄。 秦淮上前阻拦,但蒋毅不理。怎料哑巴也是个犟脾气,被逼成那样也不走,赖成一团干脆坐在地上,抱着桌腿不动弹,蒋毅力气大,拖着他连桌子一块儿挪,他又去扶墙,手脚并用扒了个紧。 蒋毅怒,上脚踹,这一脚结实,他扑了个空,栽下去时头磕着墙,咚一声闷响。蒋毅朝着屁股又是一脚,将他踹出门后砰的关了门。 不出片刻,屋外响起敲门声。 秦淮抬腿,蒋毅拦:“别去。事情打草惊蛇已经很难办,这次只会比上次更危险,我是为他好。” “他只是想跟着你,和我一样。” “你不一样,你已经知道真相。” “……我要是不知道呢?” “我会更狠。” 他立场明确,况此事动则关乎性命,秦淮便不再多说。 屋外的敲门声催命般响了一阵后终于转弱。蒋毅心硬,也不让秦淮开门,里外就那么僵着,到吃饭时门外才彻底没了动静。 “走了。”蒋毅说,“毕竟年纪小。” 秦淮抬脖子看了看窗外:“在树下站着呢。” “……晚上冷他待不住,一会儿就走了。” 半小时后,秦淮又看了看:“还没走,在树下坐着呢。” 蒋毅没说话。 两小时后二人准备回屋睡觉,秦淮又往外瞧了瞧,见哑巴还跟树下坐着,他不时往面上抬抬胳膊,看上去像在抹泪。 她不忍,劝:“他要是肯走,早在你第一次赶他时就走了。” “随便他去哪儿,总比跟着我冒死强。” 秦淮坐在床边理被角,半晌道:“你觉得他跟着你是冒死,也许他觉得跟着你才有活路。” 床上的蒋毅合眼平躺,没什么反应。 “你睡着了?” 他呼吸匀静仍然没反应,片刻后倏的翻了个身。 秦淮知他纠结,也不戳破,便装作他真的睡着了,多余的话不再说,凑近挨着他躺下。 隔天一早,蒋毅照例出门买早饭,开门时却猛的栽进一人,他反应敏捷将躲开,那人便背朝里摔了个面朝天,还冲他笑,眼睛浮肿带血丝,胡子拉碴狼狈极了。 他不理,径直下楼。 秦淮听见动静出来,招呼哑巴进屋,见他嘴唇青白便拿了蒋毅的衣服给他穿。 片刻后蒋毅拎着早餐回来,秦淮一边张罗一边叫哑巴吃饭,他胆怯的看着蒋毅,不敢动。 “过来啊。” 秦淮重复。 他便犹豫着走近,将到了桌前,蒋毅一碗豆浆搁在他面前,力道不小,溅出几滴豆浆沫子。 “跟着我就别后悔。”他在他对面坐下,“从今天起我吃肉少不了你一块,我要吃不上肉,也少不了你一口汤。” 哑巴立即笑了,老实巴交捧着碗喝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