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痴子
医院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冷冰冰地灌满整个胸膛, 四面八方是清一色的雪白,显得有些压抑。 挂急诊号,抽血CT。 当祝星萤把CT拿给医生看时,他瞬间变了脸色,让她赶紧住院接受治疗。 肺结核,呼吸道传染病, 老话叫做肺痨。 祝星萤了解不深,只知道这病放在旧社会是没得治的, 现代医学发达, 还是可以治愈的。 她有大把努力的时间,有光明通畅的未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让这一切戛然而止,让她觉得天都快塌了。 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她坐在公共椅子上。 第一通电话打给了妈妈, 一阵忙音之后却没人接。 第二通打给了爸爸。 电话接通后, 那头传来爸爸的声音。 那一刻, 她冰凉的手脚才逐渐回温。 了解完情况后, 爸爸当即撂下工作往这边赶, 带着她急匆匆地办理住院手续。 祝星萤被安排进肺结核病房里。 一房三床。一号床躺了个老爷爷,三号床是空床。 她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在戴着口罩的护士的陪同下, 半躺在病床上。 班主任在门外打电话,让全班同学接受检查, 一旦发现有传染上的立即隔离。 祝星萤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有同学传染上。 片刻后,班主任翠花戴着消毒口罩进来,仔细嘱咐她好好养病。 祝星萤点头,说好。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失,她拼命追赶,却被越甩越远。 她想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惩罚。 有可能是之前没给流浪猫投喂面包,也有可能是上次没给乞讨的老人投钱。 她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爸爸买的红豆粥,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望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发呆。 隔壁床的老爷爷时不时轻咳一声,他的亲人出去吃饭了,也正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病床上。 太阳快落了山头,天空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 爸爸前前后后忙碌了一天,此刻累得靠着椅子睡了过去,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给吵醒。 他走出病房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神情愧疚地对她说,“萤萤,爸爸要回公司处理点事,等会你妈妈就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祝星萤没有任何反抗的情绪:“好。” 约莫半把个小时后,病房才传来开门声,沈芹云将视线瞥向病床上的祝星萤,上前几步到她床边,声音闷闷的透过口罩。 “我已经给你办了暂时休学,妈妈这几天要出国一趟,不在国内的时候,聘了护工来照顾你,肺结核也不是什么大病,自己注意休息,听医生的话。” 闻言,祝星萤望着电视的瞳孔滞缓地动了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直到沈芹云以为她没听见,又叫了她一声,她才缓缓开了口: “在你眼里,什么才能称作大病?是不是等我瘫痪了,跳不动舞了,才能叫大病。” 沈芹云眉头微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又这么年轻,百分之百会治好。” 祝星萤不再说话,平躺下去,侧身背过她。 “好好休息,妈妈走了。”她不搭理。 良久后才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眼泪啪嗒掉在枕头上。 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有一点后悔,这样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半响后,突然听见病房重新被轻轻打开,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沈芹云,立刻撑起身子,将脸朝向门口,脱口而出道,“妈妈,我……” 她想说她错了,她只想求她陪陪她。 剩下的话,突然哽在喉头。 口罩挡住他大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 他朝她走来,出声是囡囡二字。 祝星萤很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差点就想张开手臂对他说一句,“抱。” 可她只是糯糯地喊了一声,“眠眠。” 尾音无意识地拖长了,有些撒娇有些委屈。 “诶。”姜眠一边应着一边走到她床边,看着她扎着针的两手时眼里满是爱怜,抬手用拇指拭去脸上的泪水,温声道:“还难受吗?” 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 他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又摇头又点头的。” 她抽了抽鼻子,软软糯糯地解释道,“不想让你担心我,又很想让你担心我。” 女孩这话说的矛盾,可是姜眠听懂了。 他轻叹了口气,突然拉下口罩,弯腰吻住她。 双唇轻轻贴在一起。 她惊慌失措地去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吻很不熟练,磕磕碰碰地,不一会就有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蔓延。 她逮住空隙,猛地往后退,捂着嘴震惊地看着他,气的浑身发抖,低吼道,“姜眠!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可能是会传染的!” 他直起身,一双黑眸淡淡地睨着她。 “我不管。” “祝星萤,我不准你死。” “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他妈想死在我前面。” 检验结果没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患的肺结核是阴性还是阳性。 就算真的是阳性,姜眠都亲过她了,该传染上的还是躲不过。 这是她第一次领教到姜眠到底有多偏激多幼稚。 就像电视里丹心赤忱的不二臣。 在别人看来,他是不学无术的姜家小少爷,只有在祝星萤这里,他才是糯米软糕似的眠眠。 那天晚上,姜眠留下来陪她过夜。 祝星萤双手插着止血针不方便行动,许多事都是姜眠帮她做的。 那天晚上,一号床的老爷爷突然昏迷并且大喘气,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也没能抢救过来。 祝星萤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突然被一双手从脑后捂住眼睛,他的声音低缓而温柔,像是一粒安眠药,“囡囡,别看,别哭。”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这样脆弱。 她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他用手掌温柔地抚摸她颤抖的脊背。 只记得那天睡得很不踏实,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恶梦,主题都围绕着死亡。 梦里似乎有人亲了亲她的嘴角,在她耳边唱着平缓温柔的歌。 她用力地回抱住那人,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隐约记得这么两句歌词: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姜眠才轻轻拂开她散落在脸上的碎发,看着她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眼里浮现几分心疼。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十分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他轻轻分开她抱紧他的双手,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垃圾,纸巾团上都是她咳出的血。 他望了眼空荡荡的一号病床,眼神充满迷惘,像迷了路的小孩。 他依稀记得,在他尚还小的时候,奶奶曾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椅上,抱着他笑眯眯地说。 “眠眠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叫做命中注定。当我们反抗不了生活的时候,就学着适应它,也不一定是坏事。”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终于懂了,却不愿照做。 去他妈的命运,他才不管什么命中注定,他只要祝星萤好好的。 她好,他便积德行善;若她不好,他定无恶不作。 这辈子他做了很多混账事,如果三尺之上有神明,要惩罚就惩罚他好了。 这辈子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保护好他的女孩,他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分她一半。 祝星萤把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他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为救赎。 他是痴子,也是可怜人。 良久后,他重新抱住她,将下颚骨轻轻抵住她的发顶,眼角有些疯狂的猩红。 关掉了灯,只剩下窗外凄凄惨惨的白月光。 接下来的几天里,祝星萤都有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药、吃护肝片、打止血针。 妈妈请了专业的护士照顾她,许是那天的话记在了心里,每天固定一个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爸爸有空会来看她,祝子轩也闹着要来,却被祝星萤拒绝了,肺结核是呼吸道传染病,小孩子抵抗力又不强。 祝子轩的妈妈时不时给她送煲的汤和炖好的营养粥。 当姜眠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勾着小小的笑,朝她眨了眨眼睛,说:“你好哦,我是新来的三号病床的病人,你也患了可爱症吗?”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陪她度过一切苦厄。 祝星萤想打死他,也想抱抱他。 她的眼底起了雾。 她想,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再难遇上这么美好的少年了,就像一道光,从她生命中裂开的缝隙里照了进来。 她好,他便积德行善;若她不好,他定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