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诉苦
“皇上有些困倦了。”温雅会意笑道, “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都散了。” 荣恪松一口气,温瑜却又凑了上来:“你呢?要什么乐器?” 荣恪看着那张粗犷的脸,真想将他的络腮胡子一根根揪下来,咬牙拿起筷子:“我敲碗伴奏,行吗?” “行啊。”温瑜指指他,“节奏可别乱了,你一乱,全乱。” 荣恪心想, 我假装敲,不出声就是。 “碗不行,声音太小, 拿个罄给镇国公。”温瑜吩咐着,又看向他, “你就是全场的总指挥,大家都看你的, 开始。” 荣恪吸一口气,强忍着跳起来打人的冲动。 好在温雅及时发话给他解围:“崇福擅长敲罄,崇福来,给温总督拿一把胡琴。” 圆月攀至中天,清辉中众人吹拉弹唱, 引得江宁会馆的官员仆役都远远围着看热闹,翟冲指挥着内禁卫隔开人墙,脚下轻轻打着拍子。 乐曲声中, 荣恪觉得无比孤单。 好不容易捱到宴罢,悻悻出了同文会馆,也不上马,垂头丧气牵马缓行,秦义在身后跟着,公爷被温总督邀请家宴,得到了未来岳丈和舅兄舅嫂认可,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总督府的人个个都通乐器,还不止一种,日后每一次家宴,他们都要吹拉弹唱,自己不只是听不懂,还觉得是噪音,奈何? 今日蒙混了过去,早晚得被发现,被温瑜嘲笑,被温总督轻视都是其次,最难以忍受的是,那种被所有人孤立,变成聋子哑巴的感觉。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那可是他未来的岳家。 沮丧中又觉得不服,岳家又如何?我就该讨好他们吗? 可他们是雅雅的家人,是她最珍视的人,这样一想,不由叹气。 越走越慢徘徊踯躅,秦义上了马执紧马缰时刻紧跟,心里不敢有一刻松懈,照着以往情形,会突然飞身上马疾驰而走,玄影又异常神峻,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找不到人影了。 身后有马蹄声和车辙声传来,回头一瞧,一辆马车不紧不慢驶来,经过荣恪和秦义身旁的时候,许是二人太奇怪了,一个牵马走着,一个骑在马上抱着马脖子,速度都奇慢,像是原地打转似的,车夫扭头看了一眼。 车夫这一扭头,秦义眼尖,叫了一声翟统领。 翟冲将马车停下,回头瞧着荣恪,荣恪沉浸在失落沮丧中,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刚要跳下马车过去,身后车厢中有人说一声:“等等。” 温雅起身从马车上跳下,吩咐翟冲道:“你回府瞧瞧父母和灵儿,我跟着他走,明日一早回来会馆,与皇上一起回宫。” 翟冲说一声可是,她已疾步走到荣恪身边,伸手握住他手,看着他笑。 荣恪愣了愣,抬眸看着她,怔怔说道:“雅雅,我又做梦了。” “好好的,怎么魔怔了?”她手抚上他脸,“看看头顶的月亮,看看秦义翟冲,再回头瞧瞧江宁会馆的桂花树,怎么就是做梦了?” 他回过神,手抚上她手背:“怎么跟来了?” “你离开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我不放心,跟来看看。”她抚摩着他的眉眼,“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父亲单独见你的时候,教训你了?” 他嗯了一声,身子突然前倾,往她身上一扑,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温雅忙咬牙支撑住了,他似没了力气,软着身子靠在她怀中,下巴抵在她肩头:“雅雅,他们都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她环着他腰,有些想笑。 “我邀请温瑜在樊楼喝酒,跟他示好,他说你我既然相互喜欢,他愿意成全我们,可是又不能坏了太后名节,他逼着我让我净身,才准许我陪在你身旁。” 本以为雅雅会说别理他,她却拍拍他后背:“他可不是顽笑,他是说真的。” 荣恪啊一声,站直身子愣愣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办?” “你千万不能答应他。”温雅忙道,“他信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说了不做,你在他心中就是犯了死罪。” 荣恪身子又往前一扑:“我答应他了,我自作聪明施了缓兵之计。” “那他不看着你净身,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他身子往下出溜着,长身跪在她面前,头往她怀中一扎:“你得救我。” “我才不救你呢。”她拍一下他后背,“这几日怎么称病躲在家中不肯进宫?我见到家人心里高兴,许多话想跟你说,你偏生不在跟前,实在可恶。” “我紧张害怕,怕你的父兄不喜欢我。”他说着话,头往她怀中扎得更紧。 “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国公,也有紧张害怕的时候?”她轻柔得抚摩着他的肩背。 她一安慰,他满腔委屈倾泻而出:“温总督也欺负我,他让我站着教训我,连口茶都不给喝,他问我日后如何打算,我告诉他了,他却说我的法子不好,我紧张得全身冒汗。以为他有更好的办法,小心翼翼请教,谁知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多气人。” “父亲的脾气,若有更好的办法,就不会问你了,他会命令你,照着去做。”温雅低头亲亲他头顶,“起来,我们得从路边离开。” “我不。”他两手环住她腰,“最欺负人的是,你们在我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面前吹拉弹唱,温瑜还逼着我演奏,他肯定是知道了我的短处,故意让我难堪。” “既让你家宴,就是认可你了,这是头一次,难免不自在,以后相熟了,我们自管吹拉弹唱,你做自己喜欢的就是。”温雅耐着性子。 “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你们热闹成一团,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他的脸贴在她胸前挨蹭厮磨着。 “荣小二,你就别赖了。”温雅又亲亲他,“咱们骑马泡温泉去。” “不想泡温泉。”他依然无赖。 “那我自己骑马去了,你在路边赖着。”温雅蹙眉拍他一下。 “我不让你走。”他两手紧紧圈在她腰间。 温雅回头瞧了一眼:“那边有人来了,是巡逻的内禁卫,都认识你,也有见过我的。” 荣恪松开她飞快起身,抱着上马一路疾驰,疾驰中喊道:“可追来了?” “追来了,再快些。”温雅从他怀中探出头向后看着。 “怎么没有马蹄声?”策马窜出很远,他狐疑问道。 “他们追丢了。”她窝在他怀中笑。 “骗我的?连你也欺负我。”他咬咬牙,勒马慢了下来,抬头看看空中圆月,“来不及去温泉了,去我的书房里去。我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磨了许多石头,手都磨破了……” 她收紧圈在他腰间的手:“我喜欢你,他们就会喜欢你。真是个大傻子。” “真的?” “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留下家宴?我哥哥又怎么会逗你?” “你哄我的。” “我父亲如今对柳姑姑言听计从,哥哥也尊敬她,柳姑姑在他们面前,总说你的好话。” “你授意的?” “柳姑姑如今是我二娘,我哪敢授意,是她自己要说的。” “还是柳姑姑对我好,回头让吕爷爷给温总督配药,让柳姑姑早生贵子。” “我再添个弟弟妹妹,那敢情好。”温雅笑道。 娓娓说话间,马停在燕子巷窄道口,他抱着她下了马,牵着她手往里,来到紫藤花架下停住了,目光灼灼看着她,伸臂圈在怀中,低头亲上她耳垂,轻吮几下低声说道:“我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今夜里又沮丧失落,从未有过的孤单,你要对我好些。” “怎么好呢?”她扑闪着眼。 他抱起她冲进书房扔在榻上说声等着,过一会儿抱了一摞书过来,得意看着她:“别以为只有宫里有书,大相国寺万姓交易那儿应有尽有,都是我收罗来的,要不要看?” “这么多?”她好奇不已,跃跃欲试。 上了榻拥她在怀中,挑一本图文并茂的,一页一页翻看着,看着看着面红耳赤,羞臊将书放下,她却好奇拿了起来,拉着他接着翻看,看着看着她呀一声通红了脸,手一抖,书掉落下去,他伸手捞住,拥着她继续往后,不解的地方小声商讨几句,看到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他抱她在怀中转身,期盼看着她。 外面响起笃笃笃三声敲击之声,秦义小声说道:“到时辰了,翟统领正驾车在外等着。” 她忙亲亲他脸,起身下榻,捋了捋衣衫抚几下头发,走到铜镜前仔细瞧了瞧,觉得没什么不妥,对他说声走了,戴了帷帽转身疾步向外。 荣恪僵坐在榻上,石化一般一动不动,从头到脚热血奔涌似要燃烧,难受得咬牙切齿,早知道时辰过得这样快,就该直来直去,又何需费心铺垫? 眼看着她拉开门,一脚已迈出门槛,嘶声轻唤着雅雅,委屈望着她。 她转身回头,迅速跑回来,捧着他脸重重亲在他唇上:“我改日再来。” “雅雅,我难受。”他央求看着她。 她握一下他手:“书上最后一页,你自己照做就是。走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她像一阵轻风,来了又去。 扑通一声仰倒在榻,定定看着屋顶透进的天光,从黯淡到明亮,直至大亮。 秦义在外小声问道:“爷今日进宫吗?” “不进。”荣恪没好气说道。 “太后若问起呢?” “就说我憋闷上火,全身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