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种爱
何愈不太清楚顾晨有什么话非得单独和自己说。 却还是带他去了房间。 关上门以后,她拖出椅子:“坐。” 她的房间很小,也很乱,桌上堆放着各种护肤品,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很淡的奶香味。 是她身体乳的味道。 顾晨也没坐,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何愈倒茶的手停下,这熟悉的好人卡套路,她怎么记得她没和顾晨告过白啊。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愈松了一口气,把水杯递给他:“你吓我一跳,说,什么事?” 顾晨接过水杯,指腹轻抚杯壁,略一沉吟:“清让的事,他没和你说过?” 何愈靠在桌子上,单脚虚站着:“没有啊,他话少的可怜,总共就没和我说过多少话。” “也对,他这人就是个闷葫芦,能说就怪了。” 顾晨把杯子放在桌上,“本来这事不该经过我的口说出来的,可依着他的脾气,估计我不说,他能自己憋一辈子。” 顾晨叹了口气:“他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他爷爷去世了,他那个不听话的妹妹又和他赌气,离家出走,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怕她妹妹出事,又怕她妹妹走上歪路,哪怕她恨不得他去死。” 何愈皱眉,握着杯子的手无意识收紧。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关于徐清让家里的事。 即使那天亲眼目睹过,知道他家的关系可能不太和睦,可还是没想过,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的经历,其实比你想的还要复杂的多,你也看的出来,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更多的,我也不好多说,在某些事情上,我得尊重他。这次过来,我是想拜托你,以后有机会的话,稍微对他好一点,哪怕是一丁点都行,他这个人看上去成熟内敛,其实特别容易满足的。” 当然,对象得是你。 最后这句话顾晨没有说出口, 其实从他们第一次去教授家里的时候,他就该猜到了,徐清让对何愈有意思。 那天她就站在院子里读检讨,声音稍有弱下去一点,教授就过去拉开窗户,让她大点声。 她也赌气似的放开了嗓子喊:“七月三日我不该翻墙逃课,我知道错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论语罚抄一百遍……” 何教授有时讲着课的时候也会提到他的女儿,不过一直都是反面教材。 顾晨看着徐清让,刚想和他说话。 却发现他的视线变的溃散,似乎在专心的听着什么。 他一直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仿佛天塌下来了都和他无关。 可那天,他分明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 又过了很久,少女背完了检讨,赌气般的上楼,木质楼梯被踩的砰砰响。 她的马尾一晃一晃的,似乎晃进了谁的心里。 何琛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我这个女儿,要是有你们一半听话就好了。” 顾晨笑道:“挺好的,这个年纪就该有点活力。” 听到他的话,何琛紧皱的眉眼逐渐松展开来。 不管什么时候,夸对方的儿女似乎永远都是最有效的。 “也就这一个优点了,我当初给她取名叫愈,就是希望她能活的像个太阳一样,拥有能够治愈他人的能力。” 顾晨觉得,何愈可能治愈不了别人,但她一定可以治愈徐清让。 至少在他的眼里,是这样的。 “我本来也是想留下来的,可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今天必须得赶回去,季渊还得暂时麻烦你了,一定一定要嘱咐他按时吃药!” 想到徐清让病发时的样子,何愈也不怪他会这么紧张。 “我会的。” “谢谢。” “没事。” 顾晨当天晚上就走了,万夏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就走了啊。” 何愈单脚站着,目送他开车离开:“人家还得工作嘛。” 万夏歪着头,一脸花痴样:“长的帅还有事业心,更有魅力了。” 何愈摇摇头,单脚蹦回房。 没救了。 因为脚伤了的缘故,她暂时还下不了地,只能在旁边做下打下手的工作。 倒是季渊,做事勤劳又认真。 再苦再累都没有一句怨言。 小陈上来喝水,手上都是泥,他用手腕夹着水杯递到何愈面前:“帮忙拧开一下。” 何愈空出手帮他拧开。 小陈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看着在坑里忙碌的季渊,问何愈:“我怎么觉得,他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 废话,能一样吗。 何愈在心里小小的吐槽了一声,而后又问他:“哪不一样?” 小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伸手比划了几下:“就是……怎么说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特别高冷,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话少的可怜,而且也不爱笑。” 何愈咬了口馒头,因为冷掉的缘故,有点硬,难啃还难嚼。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季渊,问小陈:“那你是喜欢之前的徐清让,还是现在的徐清让?” 他不假思索的开口:“当然是现在的了,之前那个简直是神仙,还是不接地气的那种。” 何愈点点头:“行了,忙你的去。”- 她嘴里咬着馒头,继续观察着季渊。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双重人格,即使已经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了,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徐清让和季渊,也就外表一样了。 其他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次的墓不算大,挖掘工作没用多久。 初步推测和预想的差不多。 剩下的细致工作就轮到何愈他们这些专业人士了。 日复一日的拿个小刷子蹲在土坑里刷。 何愈的脚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一天蹲下来,腰酸背痛的。 万夏扶着腰站起身,直哼哼:“我这年纪轻轻的就犯腰疼,老了可怎么办啊。” 何愈出了土坑以后在旁边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出来洗手。 小陈兴致满满的问她们:“正好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镇上浪一圈?” “浪什么啊,我只想在家里睡觉。” “网开黑啊,这儿要信号没信号,要网没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报平安都不行。” 网瘾少女何愈听到了,举双手赞成:“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小陈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定了。” 他四处看了看,“季渊呢,顺便把他也一起叫上啊。” 何愈皱眉:“他就算了。” 小陈疑惑:“为什么啊?” “网环境太乱,他去不适合。” 小陈笑出声来:“人家都三十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区区一个网?” “我说不许他去就不许他去,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小陈举手求饶:“行行行,我错了,我先换身衣服,这上面全是泥,脏死了。” 何愈顺便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外面有点吵。 她穿上外套,随手扯了个人问:“前面怎么回事?” 那人回过头来:“好像是有人打架。” 何愈疑惑:“打架?” 毕业以后,她都多久没听说过这次词了。 哦,上次还是顾栎让她见识的。 现在的少年,一个个热血的很,动不动就上涌。 她低身系鞋带,模糊中听到小陈喊了一句:“徐清让,你别打了!” 手猛的顿住。 徐清让? 她急忙跑过去,还真是季渊这个祖宗。 那边劝架的已经把人给拉开了,对方应该也三十好几了,穿着打扮看上去就一地痞无赖,嘴上还骂骂咧咧的,格外难听。 鼻子被打出血了,他抬手擦掉,继续骂。 季渊冷眼看着他,也不还嘴。 “我□□妈,臭傻逼,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在干着刨人祖坟的事吗,我告诉你,不光你要遭报应,她也……” 话说到一半,季渊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语气狠戾:“你再说一句老子弄死你!” 何愈停住了。 ……怎么好好一孩子突然变的这么凶- 最后也还是村里来人调解,那人才肯走。 何愈也不清楚大概,简单的听他们讲了几句,好像是对方主动挑衅,季渊才动手的。 两个都挂了彩,季渊老实规矩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在何愈出门前她妈给她准备了个药箱。 她简单翻了翻,拿出一瓶药来。 “头抬起来。” 季渊沉默片刻,听话的把头抬起来。 看着这张脸,何愈还是没办法把刚才的场景融合起来。 越想越觉得神奇。 像徐清让那种斯文儒雅的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打一次架了。 还真是有生之年啊。 她倒了点药酒在手上,搓热以后按上去,察觉到他细微的皱了下眉毛:“疼吗?” 季渊摇头:“不疼。” 何愈看着他这幅小媳妇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怎么你打了人,倒还先委屈上了?” 他没说话。 何愈把药瓶放回桌上:“说,为什么打架?” 季渊沉默良久,才低声说出一句:“他骂你。” 何愈刚才也听了个大概:“骂我刨人祖坟?” 季渊点头。 何愈安慰他:“没关系,我干这行也有几年了,比他骂的更难听的我都遇到过,解释过几次,我就懒的再多说了,反正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 他们这是抢救性挖掘,是在保护文物,和那些盗墓的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季渊是真的很生气。 甚至比很多年前,他看到有人欺负徐铮的时候还要生气。 他这一辈子就打过两次架,一次是为了徐铮,一次是为了何愈。 “洗澡的时候记得别碰水,这个药你拿去。” 季渊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犹豫片刻,伸手接过:“谢谢。” 何愈点点头:“晚安。” 季渊走后,房里重归安静。 因为刚才的事,他们也没去成镇上。 皖城放晴很久了,何愈睡不着,穿上外套出去。 月朗星疏,四周静的只能听见擦着脸颊吹过去的风声。 外面放了条长椅,很旧了。 还是小陈从附近村民那里借来的。 他们这次过来,东西备的不齐,连椅子都没带多少。 她坐上去,发出咯吱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一样。 再燥热的地方,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的。 何愈拢紧了外套,抬头看着夜空。 她老家也在乡下,小的时候何琛带她回去扫墓,就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 青砖黛瓦,小巷子,门外种满了金银花。 她就坐在何琛的腿上,听他讲启明星在哪,北斗星在哪。 她听的认真,然后又暗暗的想,回去以后,她一定要告诉班上的同学,启明星和北斗星分别在哪里。 可是回去以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听。 大城市的天空,星星真的很难见到。 更何况是满天的星星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最近这几天,她一直在想顾晨和她说的话。 徐清让真的是一个极其内敛深沉的人。 大抵是她活了这么久以来,见过的唯一一个,不论受了什么苦,都独自消化的人了。 何愈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每次想到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会莫名触动。 抱着猫坐在长椅上,看到她过来,眼角那抹不易捕捉的微笑。 转瞬即逝,消失的很快。 似乎怕被人看见。 他活的太小心翼翼了。 小心翼翼到让人心疼。 开门声轻微,却在安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何愈抬眸,那张熟悉的脸染了月色,硬冷的轮廓被打磨的柔和。 他穿着风衣外套,静静的站在那里,如松柏一般。 何愈注意到了,顾晨带来的衣服几乎都是徐清让的。 各种名牌高定。 以至于万夏和小陈最近都不敢太靠近季渊了,生怕弄脏了他的衣服。 恐怕到时候工资都没得赔。 “光是一个袖扣就够我们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星星和月亮似乎都成了陪衬。 脸上的淤青还没退。 何愈眨了眨眼,轻声问:“徐清让?” 后者没说话,仍旧淡淡的看着她。 有的人,眼睛里都像有故事。 就算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看着你,都足够让你知道他想和你说的一切了。 徐清让可能不属于这一种人,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着你的时候,就只是在看着你,什么都没想。 可何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他的眼里看出了点什么。 胸口某一处软了下来。 “他其实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他的安静不是因为他性格孤傲。” “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他是被世界隔绝的那一个人,并且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你们失眠的时候想的可能是如何睡着,他失眠的时候想的是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活着。” 这是顾晨走之前和她说的话。 …… 风似乎大了一些。 何愈站起身,张开双臂看着他,玩笑一般的开口:“要抱抱吗,十块钱一分钟。” 门前的吊灯被吹动,灯光虚晃。 瞳孔放大,何愈愣怔了几秒。 他身上还带着药水味道,淡淡的。 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逐渐收紧,他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说道:“你太瘦了。” 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点,何愈逐渐回过神来。 “你……” 他低喃自语,说的毫无重量,仿佛被风吹散,并没有经过她的耳际。 “幸好,我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