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无缘
若水山人看到姜沅,眼前一亮:“嚯,竟是个小美人。” 姜沅被他那种同见了烧鸡一般的眼神吓到,下意识攥住了王衍的衣袖,往他身后藏了藏。 “贫道别的学艺不精,平生唯有奇门遁甲、大衍神算颇为精通,我见姑娘面善,也许是前世有缘,不如来贫道这里算一卦?” 这山人全身上下无一不透着古怪,完全不见山人应有的仙气。 王衍见姜沅真的有点吓到了,蹙起眉头制止道:“山人,莫再说下去了。” 山人看看王衍,又看看姜沅,啧啧道:“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玩笑不得了。罢了,既然送了烧鸡来,我理应为你解惑。说,所来为何?” “为了求道。”王衍道。 山人听闻,却嗤笑一声:“求道?什么道?道无涯而彼身有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你莫不是连这个道理都不知?” 王衍却不为山人的嘲笑所动:“晚辈只知好学近乎知。” 山人摇摇头,故意嗟叹一声:“又一个大迂腐养出的小迂腐。” 任凭山人说什么混账话,王衍却仍是神色未变,安然自处。 山人见他这样,倒也赞他心性不移。遂不再逗他取乐,正了正身形,语气也严肃起来:“罢了,你倒真有你阿翁荞公的作风。我也不打趣你了。以我所见,你有治世之才,亦有将相之命。少的是阅历而已。” 姜沅没想到山人当着她的面说起话来却是毫不避忌。她有心想要避讳,却见王衍自己也不甚在意姜沅在此听去些什么,因得作罢。 王衍道:“山人谬赞了。晚辈平庸,未有此才。” 姜沅暗自摇摇头,为王衍的妄自菲薄。前世王衍最后是成为谢湛手下最得力的军师,平定天下少说没有他的一份功劳。后尘埃落定,他被拜为丞相,只可惜体弱多病又积劳成疾,新皇上位没多久就病故。 这一切都是姜沅在深宫中听闻来的,事实也应当相差无几。 山人哈哈大笑:“你未免也太低估自己了。山人我什么都不好,唯独眼神好。你仅凭烧鸡就可进我的门吗?还不是见你小子是可塑之才。” 王衍向山人作了一揖,以示谢意。 “这些虚礼就免了。山人我今年已一百有六,多说也活不过五十年。傍技一身也终无所用,你是这些年来难得合我眼缘之人,若是愿意,不如拜我门下,我尽传于你。” 王衍没想到山人会这样说。 山人笑眯眯:“如何?” 王衍应道:“晚辈自是愿意。” 山人拈了把胡子,甚是得意:“你且满着应下。如要归我门下,须得与我在外游历五年有余。届时,你这位貌美的小娘子该如何。” 姜沅见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一时怔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王衍道:“山人误会了。” 山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们,道:“也该,你们命里无缘。” 王衍一怔。 姜沅亦是。 若水山人见他二人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禁沉吟:“莫非我多言了?且罢,当耳旁风听听即可,不必当真。” 话虽如此,焉能不计较。 恍恍惚惚间,姜沅想起前尘往事,心中竟久违地有些难过。 王衍虽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对着姜沅顶多是妹妹一般的好感,听闻此话,却也不大是滋味。 之后的对谈,他屡屡走神。 山人看出些曲折,知道今日不宜继续,遂将他们打发走,只道来日再聊。 临行前,趁着王衍不注意,若水山人对姜沅低声说道:“先前的话虽是玩笑,有一句却是真的。” 姜沅不解。 “姑娘前世与我有缘。我虽推衍不出,却是暗自有这个感觉。” 姜沅想到自己的前世,不觉一肃。 “依我所见,姑娘命格极凶,不似凡人。穷途末路,即便是我也无有法子可解。只得劝你一句,万事顺其自然,逆天改命者,必遭天命改。” 那话句句分明,听来像是随口说来的大道理,可结合上姜沅的情况,又似字字珠玑。 逆天改命。她想改的,不恰好是姜家的命吗。 姜沅被撼动,说不出所以然来。 王衍久未见她出来,进门唤她:“阿沅,走了。”不知何故,他又称她小名。 姜沅这才回过神来,正要随之离去,却听那山人最后说道:“我还说错一句,你与他不是命里无缘,是大凶。强求则俱毁。” 姜沅心神一震,回眸看去,山人却已背对着她,避之不见。 王衍领着姜沅离开。 身后,若水山人打开那两油纸包,一拍脑门,直呼上当:“好小子,一只烧鸡换我算两人命格,当真不值,不值!” 回去的路上,姜沅与王衍俱是无言,气氛相当沉寂。 良久,倒是姜沅先开了口:“若是要离去,当是何时?” “或等半载,或等一年。”王衍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离开,一切得看那山人的安排。 姜沅想起,前世她在入宫前去寻王衍,王衍正收拾行囊准备云游四海。莫不是她重生的变数,导致这些事情都提前发生了? 姜沅满腹心事,郁郁不语。 王衍将姜沅送回寺中禅房。 陈氏见姜沅安然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我久久等不到你回来,焦心死了,派人去寻你,险些要将这金觉寺翻一遍才罢休。” “我在林中遇到了阿沅,带她一同去寻访了道长,遂晚了些才回来。”王衍替姜沅开脱。 陈氏见王衍这般护着姜沅,不觉欣慰:“同你一处我自是放心的。” “阿娘,我有些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姜沅说道。 “那是自然,你先快回去歇着。”说毕,陈氏又看向王衍,“阿衍你……” 王衍道:“我已见了要见的人,今晚之前即可回去。” 陈氏暗暗有些失望。她是打心底对王衍很有好感,王家虽已败落,但陈氏并不求自家幺儿过于荣华富贵,只盼她能被夫家宠着,轻松活过一世即可。 陈氏说道:“那派人把马车为你备好了,沿途若是累了,也好有个照应。” 王衍正要推辞陈氏的好意,一旁的小厮却忽然来报:“夫人,方才有消息传来,称往返路过的启灵山有巨石滚落下来,卡在正中,近几日怕是回不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陈氏暗叹惊奇。她道:“看来阿衍需要暂留几日了。正巧我让人备了一间空房,不如先住下罢。” 王衍只得同意。 王衍的房间就在姜沅隔壁。 到了没人处,姜沅瞥见那荷包,有些心烦:“荷包绣的那样丑,还带着作甚。” 王衍却道:“毕竟是送与我的。” “不过是输给你的赏头罢了,哪算得什么。”姜沅的语气甚是不好,与方才在寺后林中的和睦截然不同。 王衍不知姜沅为何忽的心情不好起来,只当她心性未稳,是以阴晴不定。 姜沅所想的,则是那句“强求则俱毁”。 他们当真是有缘无分。本来前世他那般薄情,她早该放下,上天又何必让他入住她府,成了姜家门客? 命运这二字,姜沅未曾参透。 她别了王衍,回自己屋里休息。 一觉睡到了夜半,醒来时寻人,书烟竟不在屋中。 姜沅披了衣服起身,来到院中,只见几个小丫鬟正坐在院中借着灯笼昏暗不清的光线玩骨牌。 姜沅轻咳一声。 几人吓得慌忙收起来,姜沅不觉笑出声:“怕甚,我自己还是个玩起来没边的,何会治你们的罪。” 小丫鬟们见来人是姜沅,才纷纷放下心来。 姜沅待下人们素来宽和,又或者说是不怎么上心。 书烟起身:“姑娘是饿了吗?” 姜沅苦兮兮:“要不然何至于醒来。” 书烟寻了人来,打点他将吃食温热后送来。 姜沅不欲打扰她们好不容易得闲的玩乐,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屋中闷热,我去那处坐即可。” 书烟不放心:“夜里山间蚊子多。” “无碍。”姜沅不甚在意,“我熏了驱蚊草,它们近不得身。” 书烟知这是姜沅的好意,遂不再劝解。 山中深夜温度还是很凉的,书烟为姜沅寻来披风,才送她去亭中。 拎着灯笼,依稀照见有人影。 书烟警惕:“谁?” “是阿沅吗?”那人声音很熟悉。 走进了姜沅才看到竟是王衍。 “为何独坐这里?”姜沅问他。 “夜里安静,好寻思些事情。” 姜沅同他面对面坐下。 “阿沅为何来此?” “……图夜里凉快罢了。” 王衍点点头,不出声了。 姜沅听他一口一个阿沅叫着,思虑万千。 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他这般唤他,他却自始至终俱是疏离地称她为姜四姑娘。 曾经想要的得到了,可她却已不在意了。 书烟送了些易克化的吃食来,遂不再打扰,只留他们二人赏尽山中夜色。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夜色稀薄间,山脊踊跃,王衍看着,忽然说了这一句。 “何有风雨,哪来冰河。”姜沅笑他不应景。 王衍也笑,却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