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做教书先生那几年
沈忘清醒得不早不晚,因为第二天一早宋煋也彻底病倒了。 先前觉着还是点不痛不痒的低烧, 喝点药就行, 可到底是拖了好几天没见好,病情积累全在这天爆发出来。 吃东西就吐, 药也喝不进去。 宋煋只难受地很。 沈忘心也跟着慌, 村子里的赤脚大夫看不了这么严重的病症, 他就跑到四方镇上去请大夫。 沈忘的武功被废了几乎三分之二, 带着老大夫回到山庄的时候,脸色苍白到仿佛比榻上躺着的青年还需要立刻医治。 最后还是老大夫给两人分别开了药, 嘱咐两人需得把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要喝三次, 如此要喝二七一十四日。 清醒后的沈忘话变得极少, 两人虽还是同吃同住同睡一屋, 可交集却变得少了起来。 白天宋煋搬了木椅坐在院子里摘菜, 再没有傻子挨在他身边陪他,没有除了自己做的东西什么也不吃的任性鬼,也不会有哪个大笨蛋把自己辛苦磕了半天的瓜子仁放进他手心。 沈忘的白天一下变得非常忙碌起来。 宋煋很少能再见到对方,只有次日一早床榻上的余温能够告诉他,这个男人曾经回来过。 而不是又一次的离开。 十四日一过, 又是一个午后,宋煋利落地把手里剥的豆角往盆里一扔, 面无表情地收拾了东西, 不顾山庄里小厮丫鬟的阻拦, 再次住回了他之前在村里买下那处小院里。 小院一直被下人打理着, 院里一块不大的菜畦里还种着些小青菜,长势良好,绿油油地很讨喜。 在小院安稳地住了三日,宋煋只觉得手头能读的书有些少,就又回了一趟山庄。 山庄的主院落里,沈忘站在门前一身风尘仆仆。 他的身行愈发消瘦,肩膀也疲惫地佝偻下来,病态十足的脸上表情有些许说不出的失意。 宋煋看到他手里微微攥着还没去皮的豆荚。 而沈忘的脚边,还有被剥了整整满盆的豆子。 “回……回来了?”沈忘脸上有些喜色,嗓子像是许久没说过话般,开口就沙哑的厉害。 宋煋垂眸说:“我回来拿点书,拿完就走。” 沈忘无措地攥紧豆荚,失落地说了句“这样”,之后就抿起嘴再不说话。 宋煋进屋拿了书出来,沈忘还站在院子里,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你是个哑巴吗?” “什么?” “没事。” 揉了揉太阳穴,宋煋听着系统在他脑海里提醒命运之子孤独值上升到75,心里就有些烦躁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山庄,路上正好碰到往山庄来的四方镇县令,也就是沈忘的小师叔。 “宋小夫子?”县令的小山羊胡一抖一抖,表情有些惊讶。 宋煋听下脚步,偏头看向县令身边高大又陌生的男人。 “这是程豪侠。”县令说道。 程豪侠说:“宋小夫子,久仰大名。” 宋煋只隐约觉得程豪侠这人的名字耳熟,却并未怎么往心里去,与两人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便抱着书回了自己的小院。 “程豪侠……” 入夜之后,宋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垂了眼将这人的名字在嘴边念上几句,一时突然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来,眉心瞬间拧起。 程豪侠,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圣手名医。 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宁,宋煋熬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太阳又大又毒。 突然剧烈的拍门声猛然响起,将床榻上的宋煋惊醒过来。 脑袋空荡地起身开门,一个巨大的身影就遮天般熊扑过来。 男人的身躯仿佛蜷成一团,使劲挤进青年的怀抱,眼睛都像是刚哭过那般,嘴里无比委屈说:“阿平你去哪里了,我睡醒后找不到你,他们说你不要我了,我才不信!” 宋煋神色一怔,下意识拍了拍男人的背,又仔细观察起他的神色。 男人眉眼间全是难过。 垂了眸,宋煋张张嘴刚要说话,男人就突然抬起手喂进他嘴里一颗甜甜的枣子,用还在发红的眼睛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问:“好不好吃?” “……好吃。” “那阿平跟我回去好不好?这个地方阿忘不喜欢。” “……好。” 宋煋目光复杂,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透。 日子仿佛又一夕之间回到之前,沈忘仿佛比之前病得更厉害,以前还只是学鸡崽走路,如今却已经自动进化成了招猫撵狗的山庄一霸,整日都是一场热烈的鸡飞狗跳。 男人还是任性地只吃宋煋做的饭,不拘是什么。 院子里摆着的那盆被剥好的豆子被做成了新的炒青豆,男人没事就爱塞在兜里一把,走到哪吃到哪。 至于睡觉,他们又回到同一张床上。 不是清楚是不是沈忘身体变好了,还是小心思变多了,愣是把那点儿事折腾出了花。 宋煋也只陪他闹。 闹完了,两人就躺在一起,也不嫌弃热,那架势好像非要在彼此身上捂住点儿痱子不可。 天气走入秋后,日头渐渐变短了起来。 一日,宋煋从沉睡中醒来,床榻外侧没有人,窗外的天也是黑的。 他想出声喊沈忘,可空气中隐约传来的声响却讲他的声音牢牢封死在喉咙里。 男人低沉而充满痛苦的咳嗽声被压的极低,他的脊背像是要弯进双腿间,一抹猩红色透过指缝缓缓流下,却又被对方状似若无其事地用布子抹去。 他像是做习惯了这件事,布子被他草草用过后就藏在了一堆需要换洗的衣料下。 宋煋沉默地看完男人的一整套动作,手指绷紧又放松。 等对方回到榻边抱着他躺好睡去,宋煋只睁开眼,直到天明。 沈忘的白发生的很快,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原本黑白参半的头发几乎已经全变成了枯萎的白色。 宋煋抽出一日剪了男人一撮头发,又从柜子里把一段差不多长短的黑发取出来,变成一节络子。 沈忘就趴在宋煋背上,瞳孔一缩,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阿平这是在做什么?” 宋煋说:“结连理。” 沈忘声音一紧,只装作欢喜的模样将人抱紧在怀里。 宋煋把打好的络子放在手心,没有交给沈忘,只推了他,让他去院子里玩。 熬过又一场冬天后,沈忘已经在县令的引导下开始学着重新打拳,模样倒也虎虎生风。 程豪侠又来过山庄几次,专门给沈忘诊治,之后又消失不见。 又一日,县令突然找到宋煋,支支吾吾说希望带沈忘回无崖山。 宋煋说:“又要走?” 县令一愣。 宋煋面色平静,只看向院子里那个正在装傻跟地上毛虫玩的男人说:“你这次又要走多久?是不是这次你也不要我等了,因为你根本没打算再活着回来了,是不是?” 沈忘面色僵住,手心爬动的毛虫蛰了他一手毛刺,密密麻麻地疼。 他一直不愿用真面面对的青年却早早就将自己戳穿,甚至不声不响下就陪他演完了一整场状若恩爱美满的戏码。 宋煋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直望着他。 “我……”沈忘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只有浓浓的无力与慌乱。 宋煋抿了抿唇,冷声道:“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沈忘更慌了,忙道:“连平……” “闭嘴!”宋煋拳头捏紧了,拧眉道,“再多说一句,我走,你留。” 沈忘再不敢动作。 县令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背,提也不提回无崖山的事,只闭嘴,很识相地迅速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山庄里的仆人都感受到了山庄内两个主子关系上的胶着与凝滞。 原本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宋公子整天板着一张脸,而见天作妖的沈公子却敛了性子,只天天跟在宋公子身后,让做这个绝不干那个。 程豪侠又来过一次山庄,替沈忘带来不少珍贵药材。 宋煋拦住他,直言问沈忘的病到底能不能好。 程豪侠犹豫许久,却到底在临走前如实相告:“毒入心肺,怕是熬不过三年。” 宋煋说:“我知道了。” 程豪侠又说:“不过还有唯一一个方法可救。” 宋煋问,“是什么?” 程豪侠便沉吟道:“传说,当朝皇室每一位皇子出生后便会得到一粒保命丸,可活死人肉白骨,医治天下各种奇毒……按道理,沈忘合该也有这么一粒,只不过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却说已经被用掉了。” 宋煋身子一晃,闭了闭眼。 程豪侠说:“不过若是能再得一粒,此病或许可医。” 宋煋红着眼眶垂眸道:“多谢神医告知。” 程豪侠摆手说:“不必。” 冬去春来,初春来临时,宋煋从书房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制长盒。 打开盒子,一柄泛着冰冷光泽的长剑剑锋凌厉逼人。 宋煋端起剑柄,一条黑白两色的络子在上头来回地晃。 沉思片刻,他抚摸着剑身,眸色怀念。 院子里,沈忘还在打着一套罗汉拳,细密的汗水从他额间流下。 附近,宋煋缓步走出屋门,轻倚门边,等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挥挥手里的剑。 沈忘停下自己的动作,眼睛落在剑身上一眨不眨。 宋煋唇角微弯,声音清朗道:“沈忘,行侠仗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