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姐姐
这个叫沙普尔的人,狠心地,斩钉截铁地对温萦说: 你娘死了,早死了。 …… 念珠跳跃在沙普尔窄瘦嶙峋的胸前,跳跃在温萦眼中,小小一抹红色又真是刺眼。 “我娘明明没有死,你怎么可以咒她死了呢?”讷讷地,温萦双目失神,死死盯着那颗通透红润的珠子不肯挪开。 沙普尔有些烦躁。 ——知道温姐姐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跟她长得有几分像,所以他一直等着。 等着缘分到了,他能够见见这个人,跟他成为朋友,假装温姐姐还在世。 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点可能,还真的让他歪打正着给碰上了。 可温萦却完全不符合沙普尔的想象。 ——不是那么漂亮,也没有很温柔。温姐姐笑起来特别好看,在他脸上看不到那种笑容。 更有甚者…… 封蔷那早该死透的臭丫头!害死温姐姐的罪魁祸首!他怎么能跟她在一起鬼混?! 烦人精,讨厌鬼! 如果不是因为沙普尔打不过封蔷,他一定抑制不住见了她就冲上去将其掐死的冲动。 温萦当然不知就里,脑袋又乱,现时还在讷讷有声不停地问。沙普尔越想越气,终于低吼出声: “死了!你娘死了,她早死了知道吗!” 被他吼得一愣,紧接着微微抬头。 映入沙普尔眼帘的,是温萦目眦尽裂,唇瓣紧抿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浑潭一样清浊不分的赤红双瞳尤其引人注意。 温萦咬牙:“你……” 两手哆嗦着,他阴冷道:“你不告诉我,我会杀了你。” 他杀不了人,那就让封蔷帮他杀好了。 不是他说什么那丫头都会听吗,反正他们封家人欠他的不是吗……杀个人而已,对封蔷来说一点也不过分? 安静片刻,沙普尔张了张嘴。 或许是他被温萦这般给吓坏了,白张着嘴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与此同时,木门“吱呀”地响,一阵凉风打从温萦身后吹来,吹得他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谁来了,是封蔷吗?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狰狞至极,嗔目切齿再配上他这张损毁的脸,宛如一只凶巴巴的妖怪。 这样的自己,不想给封蔷看到呢…… “两位,打扰了。这屋里有绷带药品,在哪里?”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太好了,不是封蔷,不是她! 沙普尔一见是陌生人,很快便又动作麻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扯过那方才被温萦丢在一旁的被子。 “呼啦”一下蒙了脑袋,打洞耗子似的见不得人。 这种没义气的行为温萦很是不屑,心里暗叹一声好怂。 其实说实在话,他也实打实地被这突然闯入的来人吓了一跳。比起沙普尔的蒙头装死,他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 想了想,温萦只好决计按兵不动,理也不理身后那人,留给他一个头都不回的背影。 实在不是温萦有意要无礼相待,怪只怪这姜帏进来得忒不是时候。只怕就算现在的温萦从容回首甜蜜一笑以示友好,他还有些消受不起。 “两位?” ……算了。 径自撩门进来,姜帏面色阴沉。 停顿片刻,但见没人理会自己,他也无甚所谓,自顾自地翻箱倒柜开来。 半晌,屋里已经被他翻得满目狼藉,什么都没找着。 越找越烦,姜帏狠狠攥拳,两手垂在袖间,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却不决心该走还是该留。想来这是没见着绷带心有不甘,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跟自己赌气呢。 “这位……公子。敢问是有人受伤了么?” 废话! 心下不耐,姜帏闷头应声:“嗯。” 温萦此时回身,神色已然如常。 见这人缯衣帛带,唯恐富贵人家出身,不见得能谙护理包扎之道。若就这么放任去了,未免误了伤势。 想了想,他道:“可用我跟去看看?” 说罢,温萦径直走到柜前,从从容容捧出一个药箱来。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公子。” 小小一口匣子,上面漆着斑斑驳驳的枣红色,放在那里也不大起眼,难怪姜帏直接忽视了去。 “你是大夫?” 姜帏近前一闻,果然一股药香不假。 “不是大夫,可能比公子你稍微懂一点医理罢了。”温萦笑道。 俗话都说久病成医,其实姜帏也称得上是久病之身,对于医道却是打心底里排斥。以至于现在向南受伤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也看不出严不严重。 被温萦这么一说,他脸色果然红了一红。 “原来。但既然这位小哥你是封家的客人,我们恐怕用不起你。” 这话说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却没得从哪里嗅到一股子嘲讽的味道。 温萦看他一眼,姜帏身量照旧,神态如常,白衣内敛广袖从容,不像是个口轻舌薄的作怪之人。 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倒是个很面善的公子哥呢! “话倒用不着这么讲。” 温萦轻笑一声,又道:“你我二人都在客房,哪里就有谁比谁高贵之说?别赌气端架子了,耽误了伤者才是不好?” “……” 见这白衣男子态度和缓了些,温萦见缝插针:“敢问伤者何人,受的什么伤,伤在何处?” “伤者是我……朋友,脖子上受了刀伤。”这下姜帏没有迟疑,直接便道。 刀伤,在脖子上? “这……” 试问什么情况下刀口才会往人脖子上抹?不是自尽就是他杀,总不能刀子自个儿成了精了,专往人脖颈子上撞? 这种要害之处经络复杂,往往一割就是血喷如注,致人死命。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小情,看样子这人就是封霸天请来的贵客。怎么贵客的朋友受了伤,还不给找个好大夫照看照看,反让人家自立自为呢? “怎么了,刀伤你不能看?” 需知姜帏也很无奈,实在不怪封霸天怠慢他们,而是作为伤病员的向南一点觉悟没有,光说无碍无碍,健步如飞地自己走着回来了。 有种你别一回来就喊疼啊! “能看,带我去。” 说是能看,谁知道温萦心里根本没底。想提议叫封家人找个正经大夫过来看看,却又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处,不见得别人就想不到。 既是非要如此,说明他们自有为难之处,还不如先看了伤患再说。 二人行着,温萦忽然想起他们还不曾互问名姓,于是道:“请问公子贵姓尊命?” “姓……姓兰,单名一个佩字。贱名而已,非尊不贵。” “哦,原来是兰公子。” 想起自己往日也有一个跟“兰”字搭边儿的诨号,温萦不禁莞尔。 “你呢?” “我姓温,我叫温萦。” “好名字,记下了。”姜帏答着,蓦地记起一事道:“对了,屋里那突厥孩子多大年岁?” “不大,十五六岁。他怎么了?” “随口一问。” …… “哟!兰佩不错啊,自己回来不够,还给我找了个大夫?” “……向南。” 姜帏嗔了一声,便道:“温公子给她看看,有劳了。” “哟,温公子好啊!来来来,请不要大意地看!” 向南爽快地伸出了脖子,皮肤白皙之上,果然拉开了极长的一道血痕。 虽然长,却很轻很浅,位置刁钻角度奇特,恰恰好却不是致命的一处。 可见划下这道伤口的人并无杀心,力道既巧且稳。 想来这人刀下功夫已是登峰造极,连带着还得杀过不少人,要么就是医师,对人体的筋络骨骼非常了解,否则要划这么一道也难。 这人是谁? 不由得,温萦浑身一个激灵。 ——应该不是封蔷?早早跑去封霸天那边见客人的封蔷,肯定不是她。 “温公子,我方看你哆嗦一下,是这屋里冷么?”猛不丁地,一旁抱臂而立的姜帏出声道。 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温萦心道这人眼神真好。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兰公子不必挂心了,姑娘这是轻伤。” “其实不用捂着太久,明早拿下来晾着,好得更快。”说着,他轻轻将那上好药的绷带缠上向南脖颈。 着脖子忒白净了些。 想了想,温萦着手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姑娘别担心,这么浅的伤痕,不会留疤的。” “嗯嗯,嗯嗯嗯!”向南看了姜帏一眼,神色间满是得意,“我也早就说我这伤口无甚大碍,不过是兰佩杞人忧天罢了。” “那刚才喊疼的人是谁?” “喊疼归喊疼,无碍归无碍。”向南摆了摆手,又道:“封四小姐也不能真的对我怎样,她手下有分寸的。” “是么,她有分寸,有分寸还能是——” “兰佩!” 姜帏正打算冲口而出一些关于封蔷这人和其可怕,何其邪恶的传言。忽然记起“大夫”还在旁边,立时又被向南打断,也就尽数憋回去了。 却听向南笑了一声,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需知传言不可尽信,否则京城之中还有人传言说姜兰佩断袖不举呢,难道我也要信了他们的?” “……不跟你争!” 看这兰公子脾气也好,断袖不举都叫人拿出来说笑了,却也没怎么见恼。 不过心头一转,现下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怎么说,伤了这位姑娘的人,是封……四小姐?”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还不是我比武时技不如人,输了。哈哈哈。” 破门帘子挂不住的败绩“丑事”,从向南嘴里说出来仿若今儿个天气真好一样寻常自然,压根儿就不以为耻。 “姑娘也会武的?” “可不是嘛!”向南眼睛一弯,笑起来,“我不光会武,我还指着这家伙吃饭呢!” 淡淡扫了她一眼,姜帏道:“好意思说?” 向南姜帏二人看似插科打诨,实际上说什么话都是点到辄止,温萦一旁听着,难免有些云里雾里。 最后他终于问清楚了—— 这位姑娘姓向名南,与兰公子一样乃是京城人士,平日里一个卖武艺一个卖字画,靠着胸口碎大石和翰文笔墨稠一点点攒够了来麟关的路费…… “二位真是……好生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此来就是为了一睹封四小姐的绝世风采,如今不但睹了,还带个伤疤回去。不亏不亏!” 向南说着,眉眼弯弯,一直都笑眯眯的,温萦不禁为她的乐观所折服。 三个人聊了不少,温萦还许诺以后再来,他离开客房之前,屋里一派和谐。 离开之后—— 冷清,寂静,针落可闻。 好半晌,姜帏冷然开口:“好玩?” “好玩。” “玩够了没?” “都是骗子,半斤八两。”向南摊了摊手,道:“亏我跟这儿陪你演呢,姜兰佩,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温小哥跟封四小姐俩人什么关系?” 姜帏只有面对向南的时候才坦诚以待,向南亦复如是。 他们两个太过聪明,人精中的人精。机关算尽谁也骗不过谁,反而怪累的。 方才跟温萦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只这二人各自心里有数。 姜帏闲闲地看了窗外一眼,飘飘然道:“封家院子这么大,我还看到了更好玩的,你想试试么?” “有案子?” 向南瞬间将他这拐了九曲十八道弯的哑谜给一语道破,颇有兴致地挑眉。 ——谁啊!敢在封霸天和封四小姐双雄坐镇之下犯案,这辈子活得太平静了,想死得烈轰一点不成? “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