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节
逼人的样儿就霎时变得柔和。 琇莹盯着他好看的凤眼看,不由得也想起同样有双凤眸的沈君笑。 同是少年,同是凤眼,可沈君笑不会这样笑的。 ——还是不一样! 她心底一酸,捏着冰糖葫芦的小手发紧。 冯修皓见她发怔,抬手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了,窈窈不喜欢冰糖葫芦吗?” 琇莹忙敛起情绪,在他带着疑惑的目光中轻轻咬一口。糖葫芦外头脆脆的糖层在嘴中碎裂,里面海棠果儿的酸味也甜味一同在嘴里蔓延,她慢慢嚼着,嘴里的酸味不知怎么就全落到了心里头。 她好难过,她想沈君笑了。 在此刻,琇莹才知道,其实自己是非常依赖沈君笑的,依赖到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想起他来。 小姑娘吃着糖葫芦,脸上表情却是一点点沉寂,看得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用过午饭,老护国公将儿子女婿都喊到了书房说话。琇莹知道自家娘亲和外祖母也有话说的,主动要表哥们带她到园子玩,众人寻来了做纸鸢的东西,要给她做纸鸢玩。 护国公唯一女娃娃冯梓婷是庶出二房的,高兴得围着琇莹转。 冯梓婷比琇莹长了一岁,也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家中的兄长虽也宠她,可她到底是庶出,嫡长房的兄弟俩是不太理会她的,也就是顺手买个小玩物类的哄哄她。她是小姑娘,其实也和兄弟们玩不到一块去,见到琇莹自是亲近。 于是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说话,少年男孩们撸着袖子做纸鸢,在纸鸢迎风而起时园子里都是高兴的嬉笑声。 相比园子里无忧的孩子们,书房中的长辈却是神色凝重。 “——刘首辅要是真再被召回朝,那如今的陈首辅要如何自处?!” 在秋闱后,泄题的事闹了一波风雨,只是皇帝未能查到实证,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收场,发落了几个位置不轻不重的官员以示警戒。 此事刚落,受到牵连的刘蕴反倒再叫皇帝重视。皇帝是相信这位曾经的帝师,又想到内阁这阵子不平静,陈首辅底下那帮人出了不少纰漏,秋闱正是陈首辅监察着的,不久前陈首辅在造船开漕运一事又与他政见不同。 皇帝是对他窝了火,借着此时提出要召刘蕴回朝,不摆明了是在针对陈首辅。 护国公府与武安侯倒是两方都不依靠,他们是武将,皇帝最忌惮他们和文官走得近,可朝中首辅更换,那六部也会变。连带着兵部都怕要调整。 这样一来,就和他们相关了。 哪回内阁动荡不都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拉拢站队的,暗中藏杀机的,没有擂鼓号角的战斗却是最残酷。 老人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谨慎说一句:“让两孩子近来当差小心些,不管谁试探什么都不要回应。还有让人传信进宫,要三丫头在宫中也小心些。她虽无子,但位份在那,又传言陛下有意将四皇子过到三丫头名下,就怕有心人会借机生事,趁乱阴我们一把。” 老护国公嘴里的三丫头是和冯氏同辈的庶妹,当年老护国公舍不得嫡女在深宫与人争斗,便将庶出的女儿送了进去,只想着混个低位份度日就成。不想是个有造化的,一朝得了宠便封了贵妃。 而武将也有武将间的争权夺利,一切不得不防。 冯誉与周振两人当即心间一凛,连声应是。 125问题 护国公府的正院里种着合欢,冯氏小时候最喜欢看合欢花开。尖绒缕丝,色似胭脂,只觉得是说不尽的美。如今离家多年,合欢树依旧安静迎风轻动,只是这个时节已过花期,她看着微黄的叶子有些恍惚。 冯老夫人见女儿倚着美人靠出神,视线落在她自小的花树上,哪里不知道她是想起了往事。 她慈爱地去拍了拍女儿手背:“刚才吓着你了。” 冯氏抿唇朝老人笑笑,笑容里有着余惊与苦涩:“父亲向来不喜人忤逆他的,也是我不好,还要让女儿来护着。” 老人一听就心疼,想到什么却是笑了,轻声与女儿说:“其实你父亲一定不会为难窈窈的,窈窈很好。” 冯氏不知此话何解,疑惑看向老人。 母女俩近十年未见,她娇娇养着的女儿已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面容也被岁月留下些许痕迹。冯老夫人看着更加心疼,慢慢将从未与人说过的话道来。 “你父亲这些年看着不闻不问你们母女,但他总是夜里偷偷落泪的。” 老人话一出口,冯氏惊讶的张大了嘴。 她那强势了一辈子的父亲会落泪? 冯老夫人就知道她不会相信,拉着她的手笑道:“我起初也不敢相信,他那么个强势的性子,还跟头牛一样固执,怎么会偷偷哭呢?” “可他就是哭了。他以为我睡着了,但我清醒着呢,这些年都不知道听他哭了多少回。哭到睡着,嘴里就是你和窈窈的名字,他若是不闻不问,哪里会知道外孙女的小名儿。只是成日装个冷脸罢了。” 在冯氏越来越吃惊的表情中,老人又说:“还有你们兄妹也总在心里怨他风流,左一房妾右一房妾,觉得我总是吃暗亏。可你们想过没,他有再多的妾室,却从来都是生过孩子后不久就离世了,总是各种原因,都留不长的。” “而且,他从来不在妾室屋里过夜的。那些对他来说就是玩意儿,他就是要拿来开枝散叶的。我嫡出一子一女就已足够了,你父亲经历过亲兄弟的算计,根本不想要更多的嫡子,但一个嫡子血脉又太单薄了。” “百年家族,还是要靠血脉来延续。本朝向来又是嫡庶分明,那些庶子生出来就是要为你兄长当助力的,他们只能依附着你兄长,在这家也才会有一席之地。你父亲是在为你兄长打算,为这个家族打算,只是他也不和你们说罢了。” “所以你也不要怪你父亲了。”冯老夫人说到最后叹气一声,“他就是那样的牛一样驴一样的脾气,他自己整天也憋气得要死。” 这些事情,冯氏是真从来没想过的。她这刻是十分佩服娘亲,居然能将这些对子女都瞒着,也许这就才是全身心都爱着她父亲的表现。 冯氏想着,竟是有些吃味,难得再展现小女儿态,窝到了母亲怀里,缠着她给自己梳一回发。 日落前,琇莹一行便辞别护国公府众人。冯誉夫妻与她的两个嫡出表哥送到门口,冯修皓在琇莹上车前摸了摸她小脑袋,将一个崭新的纸鸢再塞到她手里,上面画着仙子一样好看的仕女。 冯修皓说:“表哥给你特意做的,下回你到府上来再带着,表哥再带你放纸鸢。” 笑容十分温柔。 琇莹点头,轻声谢过,这才转身钻进马车里。周振与周嘉钰朝几人拱手,翻身上马护在车侧一同离开,这一趟亲人团聚算是圆满收尾,让冯氏放下了最后一块的心病。 琇莹抱着那画工精致的纸鸢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冯氏看着那纸鸢微微一笑,抬手把女儿搂到怀里。 冯誉真是什么都为她们母女打算着,竟是想着要长子娶了女儿,那样女儿一嫁人便是一等诰命。可女儿现在是真的太小了,才八岁,哪里能耽搁冯修皓的。何况女儿这么小,也不会懂得这些,若是对冯修皓处不出感情来呢? 冯氏轻轻摸着女儿的发,觉得兄长说的要亲上加亲之事,还得再慎重考虑才是。毕竟冯修皓已经十六了,再等琇莹六年,那都多大了,别人家这般大的都要两个孩子的爹了。 入梦的琇莹不知道自家舅舅有了打算,手中这纸鸢大表哥送得也有深意,在睡梦中是另一个有着双凤眼的少年。他立在晴碧的天空之下,他朝自己温柔笑着,风掀起他的衣袂,俊隽出尘,像极了九天上的仙人。 三叔父小姑娘在妇人怀里喃喃喊一声,还伸了伸手要抓什么。 冯氏没有听清楚,只是将她乱挥的小手攥到手心里,低头就见她露出满足欢喜的笑来。 这孩子,梦到什么了。 回到武安侯府,琇莹在周嘉钰背上醒来,一睁眼才发现已要进正院了。她揉揉眼,低喊一声:“哥哥,我醒来了,放我下来。” 她挺重的。 周嘉钰正背得高兴呢,哪里会应,自然是一路将她背进了屋才放她到椅子里。 琇莹刚睡醒,脸上还带着红晕,可爱得跟枝上熟透的柿子一样,都想让人咬上一口。于是他又忍不住伸手要去掐她小脸儿。 周振转头就见儿子手又痒痒了,一步上前就拍掉。 啪的一下,直拍得周嘉钰手背都红了。琇莹看着父亲瞪成牛眼的样子,噗嗤一笑,又见周嘉钰可怜兮兮的样子,拉起他手轻轻贴在脸上。 “哥哥不要掐,疼。” 她难得装出这种纯真的样子,自己先在心里鄙夷了会。周嘉钰是真心疼她的,只是喜欢掐她脸不太好,让他贴一贴倒无所谓的。 少年苦兮兮的表情当即就转为灿烂的笑,惹得周振又是冷眼扫过,把女儿抱起来,让他坐自己膝盖上。 冯氏吩咐丫头上水净手的,回身就见父子俩斗鸡眼一眼对瞪,有些莫名。净过手,周振就把丫头呈上来的奶酥酪拿在手上,一勺一勺喂女儿。 琇莹整个过程都是红着脸的,她还是快些长大。 在屋里又稍坐,众人便准备去给周老夫人请安,不想一个寻周嘉钰的小管事寻到正院,脸色极不好。 周嘉钰认出他来,正是管着府里绣房制衣的小头头,他昨儿才给对方几块白貂皮,要给妹妹做斗篷。 他看着管事战战栗栗的样子,想到不好的事,剑眉往下一压,气势凌厉的问:“——该不是我交给你的东西出问题了?!” 126审问 管事还没开口就被主子猜到办事疏漏,当即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 周振听着动静皱了下眉,又低头继续和琇莹说话,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让厨房加几道菜。冯氏见儿子眼中带厉,注意力就集中在管事身上。 小管事跪在石板地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禀道:“世子爷,是您给的那几张皮子被人剪了几道子,还烧了两个窟窿。” “什么皮子?嘉钰你要给窈窈拿来做斗篷的?”冯氏闻声柳眉也轻拧。 剪了几道子,还烧过,那必定是故意的。 周嘉钰脸色更不好了,抬脚就要朝管事踹去,是周振发现他意图咳嗽一声。少年听到父亲的声音生生收回了脚,妹妹在场呢,可不能将她吓着。 他收回脚,冷哼一声负手在身后,拳头握得死死的。管事免了一遭踢,庆幸之余当即哭着告罪:“世子爷,出了这样的事,是小的看管不力,可家中从来没出现这样事情的。小的已经审过了当时在的绣娘,绣娘们说” “说什么!”周嘉钰冷声再一喝,吓得管事忙磕了个头,“今日各房都来了几波人取新制的秋衣,也许就是这间才让人碰了那皮子。” 管事双手汗津津。 这分明就是有人看不顺眼刚回府的四姑娘,给她添堵来着。 可这究竟是谁,他是不敢细查下去的,这府里哪房主子他都得罪不起啊。 周嘉钰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嘴里直骂了句:“哪个狗东西起的心思!” 他不混迹内宅,但内宅一些阴私手段也是知道的,用在他嫡嫡亲的妹妹身上,他焉能不气。 周振也听明白了,对儿子骂得不成样的话没有纠正,神色亦一冷:“把那些绣娘都叫来,把今儿去过绣房的那些人也叫到正院来,我看是谁不想好。” 冯氏这时把女儿抱到身边,温婉的面容上显出些许沉色。琇莹当即也听明白了的,是有人要她不开心,她不由得就先猜测这人是谁。 管事的闻言抖着手去传人过到正院来。 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其它几房的,很快连周老夫人都听到消息,周三夫人廖氏正好是在她跟前,三房的小辈们也在。 周老夫人颇不高兴地说:“不就是几件皮子,值当这么大动静?” 廖氏闻言只能笑笑,心头也疑惑是谁干这样惹人嫌的事。动的虽是长房四丫头的东西,可那东西是世子爷给的,这不就是在打长房的脸,摆明了不让他们舒心。 正坐着吃瓜子的周娴附和了祖母一句:“就是,几件皮子而已,至于这样吗?”说话间还看着周老夫人,见老人嗔自己一眼让不要跟着多嘴的意思,忙又吐了吐舌头低下头。 周老夫人靠着椅背想了想,就又朝沉思的三儿媳妇道:“免不了你还得去看看。如今府里的事儿还是你管着的,你与长房可是嫡出相连,这事连带着也要叫你没脸。” 老人的话听着很正常,廖氏却是品出深意来的。 冯氏母女才刚回府来就遇到从来没出过的事,以前府里可是和和睦睦的,哪有人敢动这种小心思。再者,她婆婆说得对,如今是她在管家呢,这事闹出来就是在打她的脸。 廖氏不由得就回想起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府里个个都是对着冯氏这掌家主母恭恭敬敬的。当时她是刚出阁的姑娘,对冯氏这位贵为侯夫人的大嫂是羡慕是仰慕。 出身本就贵重,又极有能耐,偌大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冯氏也不过是过门一年多些而已,事儿从没出过差错,婆母也是声声夸赞,更不要说下人们对她也敬畏有加。 当时她就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像大嫂一样的人,后来冯氏出事,这掌家权就到了她手里。她花费心思,兢兢业业,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只是府里的下人总会拿她与冯氏对比。这一对比,她便是处处都不如的那个。 廖氏想得攥紧了帕子,心中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如今那个人人夸好的冯氏又回来了,她更难自处了。 她深吸口气,压下眼中的情绪,面上笑着与周老夫人应是,转身要去正院。 周娴见娘亲离开,想要跟上前,却被周老夫人喊住,只能再度乖巧的坐回位置。 廖氏到正院的时候,院中已跪满了人。周嘉钰正一手拎着把圈椅,咚一声就放到众人面前,一撩袍摆气势汹汹坐下,就连看到廖氏进来都没起身行礼。 廖氏见此心里打了个突,但周嘉钰是世子爷,这侯府的继承人,即便不行礼她就是人婶娘也不能说什么。 跪着的绣娘与各院丫头婆子都瑟瑟发抖。 周嘉钰不太在内宅现身,可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