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琢玉
“徐顺。”
“老奴在,陛下您有何吩咐?”徐顺躬身侍立在御书房的书案旁,微微垂首等已经沉思半晌的皇帝示下。
“去把纪峰叫来……”皇帝扶额揉着皱起的眉头,深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某些东西。
“是!”徐顺赶紧转身出去叫人,心中叹了一声,自从得知南唐陈兵白银江后,皇帝这些日子眉头便一直没有舒展过,就连用膳也只是草草几口,今天又不知出了什么事,扰得陛下脸色愈发难看了。
“唉?纪统领您来了啦,正好,陛下刚刚还叫老奴去唤您呢。”刚走出御书房,徐顺正要开口叫人去宣召纪峰呢,便见纪峰正大步流星的向这边走来。
“不敢有劳公公。”纪峰抱了抱拳,“正好末将也有事要禀报陛下,劳烦公公通禀了。”
“呵呵,好说,纪统领稍等。”
纪峰点了点头,望着徐顺转身回去,他从怀里将师父李华农的信取了出来,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陛下,这是我师父发来的密信。”恭恭敬敬地把信放到了皇帝书案上,纪峰垂首站在苏振山对面,苏振山扫了一眼没说别的,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点示意徐顺将这些拿给纪峰吃,这个时辰他应该还没吃饭呢。
打开信,苏振山随着浏览刚才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可看到最后忽的一下又皱的更紧了,甚至情不自禁的蓦然站了起来,让正在狼吞虎咽的纪峰好悬没噎住。
“啪!”苏振山一拍桌子,双目瞪得溜圆,连面色都有些涨红,“这个逆子!朕……朕……朕非要踢他一百脚不可!”
皇帝勃然而起的样子吓了纪峰一跳,赶紧把嘴里的点心咽了,逆子?纪峰心里嘀咕,莫非说的是三皇子?不应该啊,三皇子在前线连连大胜,他们龙鳞卫的密报可要比正常的战报快的多,早就送到皇帝的案头了啊,可不是三皇子那师父的信上还能写的谁啊?
“接着吃你的!眼看要当爹的人,坐那好好吃去!”苏振山瞥见纪峰狼狈咽东西的样子,没好气的教训了一句,语气虽凶,可处处都透着对这名爱将的关怀。
“是!”纪峰见皇帝还有心情管自己,想来信中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的行为却越来越古怪,背着手不断的在书房里焦躁的溜达不说,嘴里时不时的还蹦出一句,逆子,兔崽子之类的词,自说自话半晌,脸上时喜时怒,让伺候了他一辈子的徐顺都摸不清皇帝现在的心情了。
“走!去梧桐树!”猛地皇帝顿住脚步,吩咐徐顺,而徐顺应声的同时,却偷眼看了看纪峰,心道,陛下,您叫纪统领来还没交代要办的事呢?可眼见皇帝已经急匆匆的走出了,他也只得给纪峰一个无奈的眼神后赶紧跟在后面。
苏振山走的急,因为他此刻有肚子话要说,而梧桐树上的那位姑姑就是最好的听众。
“你怎么来了?”没用徐顺尖声通禀,尚雨桐便像踏风一样从枝桠上的树屋里飘到苏振山的面前,寒风起,吹得她长发飘飘,衣裙烈烈真如天上仙子一般。
“你也退下吧……”苏振山挥手让徐顺远离,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就连尚雨桐都不禁轻皱了一下眉头。
“姑姑,你先看这封信,看完咱们再说……”苏振山压着心中的悸动,将李华农的信递到了尚雨桐手中。
“信?”尚雨桐面带不解的接过,借着树屋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向纸面上看去,看着看着她的表情竟然也跟头次看信的苏振山一样,最后皱紧了眉头。
“振山,你确定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小家伙真的有一品的实力?”尚雨桐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怀疑,活了近百年,什么样精彩绝艳的天才她没见过,可也没见过十六岁,不,现在是十七岁的一品!
“应该不会有假!”苏振山言辞笃定,对李华农他还是信得过的,而且他也不认为李华农会拿这样的事跟他这个皇帝开玩笑。
“那就奇了呀!”尚雨桐嘴中嘀咕,身姿轻盈的原地走了两步,忽的她似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苏振山,“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假扮的?高明的易容术我也见过,完全有可能!”
苏振山微微摇头,“姑姑,您别怀疑了,就是灿儿没错的,写这封信的人也是个三品高手,而且是日夜贴身守着灿儿的人……”苏振山还不知道李华农已经是晋升为二品,但是三品的实力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尚雨桐闻言也点点头,认可了苏振山的说法,由于太液池已然结冰,所以她转头望去沉思时眼底也如冰面一般沉静,“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孩子遇到了机缘被人用灌顶大法,得了别人一身功力,否则十七岁断不会如此!”可说完尚雨桐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但她也没有在说出口。
“姑姑,我来找您可不问灿儿这一身功力从哪来的,我是想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您别笑话我,我这个当爹的,现在心里还真有些慌乱呢,即为他高兴,又为他担忧啊……”苏振山说的苦涩,对这位姑姑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尚雨桐如百花盛开般释然一笑,单指戳了戳苏振山的额头,“担忧个什么劲啊,我看你就是跑我这炫耀来了是不是?”
苏振山苦笑摇头,他这个东森皇帝跺跺脚天下都会跟着乱颤,今日却被人点着额头数落,还真是别有一般滋味,“不跟姑姑玩笑,我是真的有些乱了,平日里老大老二不管怎么斗,起码明面上都在我的规矩之内,可如今老三忽然成了一品高手,我……我怕他出圈啊,毕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哼!你哪像个皇帝!还都是肉,你翻翻史书皇家的手上有肉嘛?不都白骨和血!”尚雨桐没好气的教育了一句。
“史书是那么写的没错,可那是因为事情没摊到执笔人头上,哎……”苏振山长叹一声,先帝有八子,面前的这位姑姑杀了两个,而他却杀了四个,别看他对兄弟狠的下心,可轮到自己的儿子,他却不想在看到手足相残。
就算他是皇帝,可他也是人,也有一颗为人父母的心。
“行啦,知道你想什么,依我看那个小家伙对你的皇位不感兴趣,说不定他还巴不得他的两位哥哥有人能挺身而出呢。”尚雨桐猜到了他的想法,温声劝慰。
谁知苏振山闻言脸上忽又转成了怒色,“没兴趣当皇帝?他敢!打断他的狗腿!岂能由他说的算!”
尚雨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想让这孩子当皇帝,却又不想让他杀两位哥哥,你啊,也够难为这孩子的了,而且我说的也是事实,这孩子对权势地位看的很淡……”
其实苏振山心里也明白苏灿没有夺嫡的野心,毕竟以往他的所做所为都摆在那里,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跟他的两位哥哥挣过什么,有一阵还求着他将其外放当个闲散王爷呢。
“哎……”苏振山百感交集又叹了一口气,仿佛苏灿的事比南唐出来搅局还要让他头疼。
“你老叹什么气啊?儿子没出息你愁,这有出息了你也愁,何必呢,听姑姑的一切顺其自然,至于那个小家伙你就往死里锤炼他,放心,他是个福大命大的轻易死不了,而且玉不琢也不成器,你这回把他派去战场就算是做对了!”
苏振山再度苦笑,他今夜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不受其控制了,“姑姑说的对,这个兔崽子就要拿鞭子在后面赶着他,要不然他转眼就能给你撂挑子!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折腾他!”
“呵呵……”尚雨桐声似银铃掩口轻笑,“你也别患得患失了,往常的果断上哪去了?还是回去想想你这个当爹的怎么雕琢这块璞玉吧,还有,姑姑提醒你一句,你是皇帝,你应该比谁都明白你的选择可不单单只是你偏爱谁,还要考虑整个东森的未来!”
苏振山因为苏灿忽然成为一品高手的事担忧稍解,毕竟从尚雨桐的口中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妥,虽然被点着脑门教育了一顿,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至于这三个儿子由谁在自己死后继位……
“您放心吧姑姑,这块璞玉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好好雕琢的!”坚定的说完这句话,苏振山蓦然想起一事来,嘴角露出一抹让人察觉不到的坏笑,“既然您提醒了我,我也提醒您一句,龙鳞卫密报,说段云峰下山了……”
说完苏振山偷瞄了尚雨桐一眼,然后不声不响的麻溜走了,关于这位姑姑跟自己父亲苏启天和段云峰三人之间的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他却偏偏是知道这三个人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
尚雨桐闻言一愣没理偷跑的苏振山,如二八少女般柔滑细嫩的手忍不住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嘴里嘀咕一句,“怎么我的头也开始疼了,哎……该还的还是要还呐……”
……
苏振山一晚上都在想苏灿的事,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个时辰,由于冬日天短,徐顺进来唤他早朝时天还没亮呢。
“把桌角那几份奏折带上。”更衣洗漱已毕,苏振山指了指案脚那几本他昨夜特意摘出来的奏折,今天他的琢玉行动就要开始了。
群臣山呼万岁,苏振山驾坐九五,东森的早朝一派庄严肃穆……
由于前方战事,故而现在大臣们奏报的事情也也基本上都跟战事有关,不是粮草筹集调度,就是军饷发放安排,整个朝廷都在围绕着西,南两侧的用兵做部署,直到日上三竿,卯时已过,刚才渐渐停息,没有了新的奏报。
苏振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势扫向下面群臣,见一个个都闭上了嘴,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徐顺将那几份奏折拿出来,“念!”
随着皇帝的令下,下面的大臣抬头看向徐顺,徐顺清了清嗓子,奏折仅有三份,可听他徐徐念完的众人面色却是千奇百怪。
凌州州牧齐昌之公器私用,擅调州内物资私自打造兵刃器具。
三皇子逍遥王苏灿在去老君山的路上为泄私愤,将保平州州牧方岚幼子方靖双残忍扒皮致死。
还是逍遥王苏灿治军不严,纵容麾下士卒抢掠西陈百姓,损我国威,另有克扣,私吞军饷之嫌,其人恃功而骄,专横跋扈,组建朋党,勾结地方官吏,暴虐横行,用五万人头筑高塔,自称京观已彰其功,其景惨不忍睹,人神共愤。
三份奏折大意就是这百余字,然而苏振山就像是没看见下面大臣惊愕各异的表情一样,亲口道,“兵部左侍郎袁朝东也在巡视前线时,死在了其大营里,众位爱卿,你们有什么看法啊?”
“呼啦……”一众朝臣尽皆哗然,由于袁朝东的死讯还在发往兵部的路上,所以兵部现在并不知道。
“陛下,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实证?尤其是兵部侍郎袁朝东一事,是否已然查明了啊?”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站出来的会是阁老韩天仰,而不是齐重义。
皇帝点点头,“有几件事已经查明了,比如却是此子亲手将方靖双的皮剥下来的,还有齐昌之也却是私自打造了一批武器装备!”
皇帝开口下面针落可闻,所以字字众人都听得非常清楚,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看三皇子最近势头太猛,要打压一下了?可是这罪名有些重啊……
韩天仰假意震惊,嘶了一声,偷眼瞥了一下面色变换不定,不知在想什么的齐重义,心中暗暗冷笑,他就知道皇帝不可能现在就看着三个儿子中出现一家独大的,早晚会对三皇子下手,压缩其势力,帝王心术,无外乎就是权衡二字,他早就看透了。“陛下其他暂且不论,若是凌州州牧齐昌之所犯之事却有实据,那老臣亦参他一本,恳请陛下发落!”
“嗯!今日将密报拿出来就是要发落的!”皇帝一锤定音格外痛快,似乎不是在跟朝臣们商量,而是已然有了决意,“齐爱卿,你看呢?不为你的儿子争辩两句?莫说朕不给你颜面啊!”
听见皇帝动问,齐重义上前跪倒,诚惶诚恐,“陛下,臣教子无方,既已查得真凭实据,那便听凭陛下发落,臣无话可说!”
“哼……”皇帝哼笑一声,心里已经开骂了,这个老东西说什么教子无方,这是拐着弯连朕也骂进去了啊,“传旨,齐昌之公器私用,滥用职权,但念其自私打造的兵刃尽数都发往了前线,不是为己,故贬为平民,削职回家!”
“陛下英明!”随着韩天仰的带动,朝堂上也有了附和之声,只可惜苏俭和苏克兄弟依然称病未来上朝,否侧今日怕是他二人能高兴的在大殿上跳起来。
“哼!”苏振山又是一声冷笑,下面每一个大臣们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心中对各方势力又有了算计,“说说苏灿该如何处理!此子玩略又加胆大包天,军中之事暂且不论,就单单方静双一案,朕就饶不了他!”
嗯?皇帝这是又一锤定音给了议罪的基调啊,看来今日陛下是铁了心要打压三皇子啦,也难怪,自从三皇子去了前线,其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坊间都有各种传言了。
大臣们心思各异,可迟迟没人站出来给苏灿议罪,最后苏振山不得不压着心中想法直接问,“刑部,此案应归你管,你先说!”
刑部尚书张三胖墩墩的身子抖了抖,闻言脸上憋的通红,他能怎么说,说按律草菅人命当斩?那他是嫌自己的命长了。“陛下,皇子犯案虽与庶民同罪,可皇室中人有八王掌管的宗人府处理,臣的刑部无权干涉……”
苏振山不置可否的点了一下头,他要的也是这句话,别看张三此人身上毛病颇多,可皇帝就是喜欢他,用句俗语,叫爱人肉都长在脑门上了。“可八王不在,又当如何啊?”苏振山还是引导朝臣。
儿子被贬,眼看孙女婿又要被议罪,齐重义自知他现在不方便开口,也不能开口,于是他给了夏诚松一个眼神,夏诚松早就合计好了,而且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臣斗胆建议,先将逍遥王撤回,待诸事查明在一起议罪,那时八王也在,让宗人府处理起来也方便!而且兵部侍郎袁朝东之事,还有罪证需要搜集,也需时日啊。”既然皇帝说有罪,那就是有罪,故而夏诚松也只能这样说。
苏振山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夏诚松的说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重重地一拍龙案。“嗯,是要先把此子调回来,必须严加惩治!再放在外面,还不一定干出什么事来!”
徐顺在侧偷偷的一撇嘴,还严加惩治,怕是您想儿子才是真的,昨夜您在梦里可都嘟喃出声了。
“传旨!八百里加急调逍遥王苏灿回都城!”
皇帝旨下,韩天仰眨着幸灾乐祸的老眼琢磨了一下皇帝这句气冲冲的话,忽的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逍遥王的爵位未夺,用的是调而不是抓!这不像是要回来议罪的啊,那不回来议罪,又要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