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我娶你
数九隆冬, 寒风瑟瑟。 息扶黎站在雕花窗牖外头, 不自觉皱起眉,下颌紧绷, 薄唇还抿成了直线。 窗牖被一双小手悄悄推开,许是太冷, 那小手一推开就赶紧缩了回去。 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从缝隙中探出来,黑溜溜地眸子像是紫晶葡萄一般,水光莹润, 明妍动人。 确定窗牖外头是自个要等的人, 小姑娘当即眉开眼笑,眼梢下弯,嘴角上翘, 甜腻腻又软糯糯,像是细白砂糖里滚了几滚的年糕丸子, 一口一个塞嘴里,尽是甜。 “大黎黎……”姜酥酥趴窗棱上,朝青年招手,“快进来。” 青年立马俊脸就沉了:“你也这样邀约别人的?” 姜酥酥一愣,跟着摇头, 很小声的说:“没有, 就约了你这么一次。” “姜酥酥!”息扶黎冷哼一声, “你及笄了, 不是五岁那会,既是懂男女之别私相授受, 还干出这等荒唐之举?” 姜酥酥没想这人一见面就呵斥自个,那点欢喜的心情被这夜风一吹,彻底凉了,还生出了委屈来。 她不就想见他一面么?不就想亲口听他说自个身子骨没事怎的就成了私相授受了? “若我是旁人,对你生了不轨之心,你当又如何?”息扶黎冷言冷语,心头堵着一口气,见小姑娘还不以为然,就堵的他心肝疼,“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这样说,姜酥酥心里也生了气来,她倔强的道:“可是你又不是旁人,你会舍得伤我么?” 息扶黎眸光幽深,他凛厉地扫过去,见小姑娘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裳,还赤着脚站在那,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委屈的,小鼻尖和眼圈都红红的,着实可怜。 他心头一软,问道:“你见我想说甚?” 小姑娘还气上了:“不想说什么,没想说的!” 她说完这话,啪的一声将窗牖关上了。 那声音大的,约莫半个院子的能听到。 息扶黎赶紧看了眼外头,他顿了顿,又叩了叩窗牖。 “你走开,男女授受不清!”姜酥酥气冲冲地趴回床上,不想理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稍稍使力打开窗牖:“我给你带了吃的,还热的赶紧用。” 他边说边将手边的食盒递进去放案几上:“都是你喜欢的。” “你这是私相授受,我不吃你的东西!”小姑娘扭着头朝他说道。 息扶黎气结:“姜酥酥,你硬是要跟我闹别扭不成?” 小姑娘只是看着他,咬着唇,委屈极了。 息扶黎妥协:“行了,我走了,关好门窗。” 话毕,他帮她关上窗牖,又反手在外头一震,用巧力将栓子震下来关死了。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连忙跳下床,再跑过去外头已经没了动静。 她抱起食盒,闷闷地坐到床沿边,打开盖子,里头还是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大虾,还有鲜香的无刺蒸鱼,另外底下一层则是甜糯糯的各种点心。 这个时节,要想吃虾,是很难弄的,入冬以来她没再吃过。 食盒里的东西很多,小姑娘一个人根本用不完,姜酥酥沉默了会,又将食盒盖上,裹了薄披风挪到墙边,然后抽了根金簪往墙上敲了敲。 不过片刻,睡眼惺忪的阿桑跑了过来:“酥酥,大半夜的不睡觉干甚?” 姜酥酥盘腿坐床榻上,拿被子披身上,朝阿桑招手:“来,用点心。” 阿桑嗅到味,一个箭步蹿上去,当即惊叫了声:“哪来的虾?” 小姑娘扯了下她,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你小声一点,是刚才大黎黎送来的。” 阿桑赶紧动上手了,她当先剥了一个蘸了酱汁递给小姑娘,适才开始剥自己用的。 “大黎黎对你还是这么好。”阿桑说着,碧色眼眸熠熠生辉,如同碧玉。 姜酥酥哼了哼,嘴里吃不停,含糊着说:“好什么好,他还训斥了我一顿,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清,跟古板的老头子一样,分明从前都不那样的,他做的混账事还少么?尽晓得说我。” 虾仁的鲜美软弹口感还在舌尖,姜酥酥已经拿起鸡腿,扯了点鸡腿肉分给阿桑,皱起小眉头,不满的道:“哼,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蛮横的很。” 阿桑才不在意这些,总是有好吃的就行了:“但是世子大半夜给你送吃的,我师父都不会。” 姜酥酥扬起小下颌:“他要不送,就不要他了。” 送吃的这事都让小姑娘开心不起来,她还生着气,心头委屈呢。 “不说他了,我要三天都不理他,除非他明天就来找我。”小姑娘如今也是有小性子的人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又乖又听话的懵懂小姑娘了。 两个小姑娘吃的酣畅淋漓,浑然不知府中一角正是危急之时。 息扶黎当时正大大方方往外走,他越走越皱眉头,沐家暂时落脚的这宅院,虽不宽敞,但胜在精巧,可府中的护院实在不称职,就他这样的,硬是没半个人发现他。 他琢磨着,不然明白天让兄长出面,从他那五百精兵里头分二十人过来看家护院。 眼看就要走过回廊,冷不丁不远处有人喝了声:“是谁?谁在那?” 息扶黎一惊,他正想往一边躲,就听那人又道:“别躲了,我看到你了,快出来!” 他已经听出这是沐潮生的声音,头疼的同时腿还一阵阵针扎的疼。 想来是沐潮生不放心女眷,半夜爬起来亲自走一圈,好巧不巧的,他瞎逛就给撞上了。 刹那间,息扶黎回头看了眼一直跟在身后的伏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腰上长鞭抽了过去,将人卷过来。 他自个则身形一跃,单手攀着廊檐,翻身就上了廊顶。 伏虎只觉头皮发麻,他也想转身就跑,但沐潮生已经站在了两丈外! 他扬起手头的灯笼,暗影斑驳中,就看到了伏虎的脸:“是你?” 伏虎恨不能杀人灭口才好,他握紧长剑,沉默了会道:“沐先生……早上好。” 沐潮生又走近一丈,瞧着伏虎来的方向正是酥酥的院子,他脸色一变:“大半夜的,你在我家做什么?” 伏虎斟酌了会:“说来先生可能不信,我是奉世子之命,给酥酥送早膳。” 沐潮生冷笑一声:“目下亥时,还不到子时,你送哪门子的早膳!” 伏虎再反驳不了,只得站在那一声不吭。 匐在廊顶的息扶黎面无表情地摸出一枚铜钱,他回头往姜酥酥院子瞅了瞅,好在没走多远,随后瞄准了其中一间厢房窗牖。 手头铜钱快若闪电地弹射出去,悄无声息穿过窗牖绢布,随后落地才发生叮咚一声。 不多时,那厢房里头,有一人披着小袄打开房门,狐疑地往这边走来。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说还是不说?”沐潮生声色厉下,“哼,你要不说,我就拿了你找端王世子兴师问罪!” 伏虎指尖一动,他正想着一鼓作气将人打晕了好落跑。 “伏虎?我不是让你赶紧走吗?”清丽鹂音的嗓音蓦地响起。 伏虎浑身一僵,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响开,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转身愣愣看着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女子缓步朝他走来。 这一刻,他连沐潮生都忘了。 雀鸟近前,她先给沐潮生福了一礼:“沐先生见谅,是婢子有事找伏虎,等不到明天,才连夜唤他来的,本是不想惊扰大家,是婢子冒失了。” 沐潮生眉目厉色稍缓:“是你冒失,你还住在酥宝儿的院子里,要是……” “是,是婢子的错,请先生恕罪,婢子这就赶紧让他走,往后别再来了。”雀鸟给伏虎使了个眼色,让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谁晓得,伏虎竟是半点没懂,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只眼不眨地盯着她看。 雀鸟蹙眉,索性伸手拉住他手,急走几步将人往外头送:“先生,我亲自送他出去!” 沐潮生也就不再计较,只瞧着两人越走越远,最后从侧门出去。 伏虎觉得全身都在发飘,唯有指尖那点暖意是真实的,柔弱无骨又滑腻芬芳,叫他恨不得不松开,就这般拉一辈子。 出了侧门,雀鸟松了口气,她抽回手,不成想却没抽动:“伏虎,你……” “我娶你!”伏虎忽然开口道。 雀鸟一愣,继而失笑:“你在胡说什么?怎的多年不见反倒没头没脑了。” 伏虎用力拉着她手:“刚才我坏了你的名声,我娶你,不让人诟病。” 雀鸟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此去经年,她年岁痴长,岁月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余的痕迹,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清丽秀美。 伏虎听她带着冷意的说:“不好意思,我不准备嫁人,名声与我无关紧要。” “紧要的,很紧要!”伏虎急急的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张,“这是聘礼,你过目!” 雀鸟哪里真会要,她甩开他手,有些恼怒的道:“伏虎,你干什么?” 伏虎将那礼单塞她手里,啥话也不说,脚下生风一溜烟地飞快跑了,半点不给雀鸟还礼单的机会。 雀鸟追之不及,她跺脚皱起眉头,犹豫了会还是抖开礼单。 借着朱门悬挂的灯笼微光,白纸黑字,雀鸟看见上头一排排的字还写的很满。 从墨迹来看,前面的应当是很久之前写的,后面的倒像是攒好后再陆续添加的。 纸张边缘毛发,可想被人反复摩挲打开,且随身携带怀揣了很久。 雀鸟瞬间心明如镜,再加上两三年前酥酥帮着带回来的那簪子,诸多的感情,便不需要再宣之于口她也懂了。 她抿着唇,在更深露重的夜色里,面颊渐渐烧了起来,并带出一丝薄粉,俏丽非常。 “这个莽夫!”她啐了口,将礼单叠好塞袖子里。 却说伏虎一口气跑出好几条街,待心情平静了,他才猛然想起,世子不见了。 他正待折身回去找寻,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人双手环胸,倚靠坊牌,声音闲凉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伏虎你这好逑的手段可真是低劣,丢本世子的脸。” 伏虎气不打一处来:“再是低劣,人娶到手总比一些人一辈子打光棍强些。” 要换了往常,他决计不敢跟息扶黎这样顶嘴。 息扶黎也不恼,他哼了两声:“一口压箱底的礼。” 伏虎想了想,刚刚将全部身家都给送出去当了聘礼,这会穷的身无分文,他遂讨价还价:“两口。” 息扶黎挑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跟本世子讨价还价?” 伏虎憋了半天,哼哧道:“属下穷,全送了。” 息扶黎乐了,带着恶意地出损主意:“现在去拿回来还来得及。” 听闻这话,伏虎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说:“不,属下要娶雀鸟,望世子成全。” 他还记着,雀鸟的奴契还在世子手里。 息扶黎摆手,抬脚往王府去:“准!本世子有成人之美,明个就给你们俩放奴书,再给你找个冰人去提亲可成?” 那点背黑锅的郁卒瞬间消散,伏虎甚至还感激的很:“属下多谢世子!” “少显摆,不就成亲么?赶紧走了。”息扶黎道。 衬得他堂堂端王世子像没成过亲一样? 念起成亲这事,他就想起谢倾来:“明个一早,你先去找谢倾,叫她过澜沧阁来,就说我找她。” 他一直记着此前答应过姜酥酥的,是以这回干脆就一并处理了,省的拖个尾巴在那,惹得小姑娘不开心了只会来烦他。 隔日,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伏虎兴奋的几乎一晚上都没睡好,天才大亮,他就去息扶黎面前晃悠,默默地提醒他要找冰人。 息扶黎早膳都没用完,实在被晃得心烦,朝伏虎砸了个白面馒头:“滚!” 伏虎跳出去,摸了摸鼻子,转身去找谢倾了。 息扶黎慢条斯理用完膳,寻来息越尧的长随青岩,让他帮忙去找曾给兄长合媒提亲的冰人,赶着上沐家一趟。 青岩无一不应,不过转头王府就在疯传,世子铁树开花,竟然找冰人上沐家去了! 这是想娶媳妇了!就是不晓得想娶的是谁,毕竟沐家没年岁合适的姑娘来着。 谢倾是在辰时末过来的,她一身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挽着随云髻,眉目妩媚风流,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女子才有的雅韵风情。 她脸很白,唇色却又很红,睫毛低垂间,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给我白银万两,黄金百两,另附两张新的空白的路引给我,我就消失在京城。” 息扶黎屈指轻敲桌沿,狐疑的道:“你只要银子?” 谢倾睨着他嘲弄一笑:“不然呢,端王世子莫不然当真能给我世子妃之位?” 息扶黎摇头:“我虽不在意一个世子妃之位,可我总不能随意娶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进门,让我端王府上下蒙羞。” 谢倾脸上的嘲意更盛:“我谢倾今日如此,不就是你端王世子指使的么?” 息扶黎回以冷笑:“谢倾你少拿本世子当借口,苍蝇从来不盯无缝的蛋。” 闻言,谢倾沉默,她捂着暖手炉良久没有言语。 “银子可以给你,路引也能给你,但是,”息扶黎一字一句的道,“谢倾,隐姓归隐当真是你想要的?” 就他所知,这女人野心比谁得都大,也幸好是生为女儿身,不然怕是还不知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谢倾摩挲着暖手炉:“不然呢?我谢倾不愿受人摆布,只求一寸富足安稳,但我晓得,我若不努力往上爬,便是连这一寸之地都不会有,从前是受谢家摆布,后来是谢氏,现在是你……” 她说着摇头,旁的不再往下说了,只道:“银子给我。” 息扶黎单手撑头,他思量片刻突然道:“若是本世子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呢?” 谢倾眼瞳一缩,想也不想的问:“多大的造化?” 息扶黎蓦地就笑了,他就知道谢倾一定不会拒绝:“我可以告诉你,大皇子府中目下正妃一名,侧妃只有两人,膝下正缺子嗣的时候。” 谢倾呼吸几乎凝滞,她眼底蹿出精光:“为何不是二皇子?二皇子出身中宫,又是正统嫡出。” 息扶黎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若同意,我自然给你打点的妥妥当当,包括帮你重修完璧之身。” 谢倾用力抱着暖手炉,各种纷杂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她问:“你想要什么?” 息扶黎人往后仰,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目下不知,兴许一辈子都不需要你,兴许明日就要你做点什么,总归不会是要你命的事。” 谢倾衡量起来,当今陛下龙体康泰,但几位皇子皆纷纷及冠成年,其中又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争斗的最为厉害。 她虽不太懂朝堂之势,可既是息扶黎提出来的,那他便早忖度过了。 这一场豪赌,她若赢了,往后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地位尊荣,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奈她何? 当然若是输了,约莫就是丢掉这一条命。 “好!”谢倾咬牙道:“有朝一日,我若真得了这造化,必定不忘世子今日提携之恩。” 最后一句话,显然多了几分的真心实意。 不过息扶黎并不往心中去,这辈子的事已经迥异于上辈子,故而他也说不准,且看最后罢了。 谢倾走后,息扶黎又在书房坐了会,伏虎回来,竟一身气息压抑地坐在门槛上,也不进来。 息扶黎唤道:“伏虎,请大皇子明日到天福楼,做一场戏,安排谢倾跟他见面。” 等这两人天雷勾地火地见了面,他这个已经“废”了的世子,就能甚是大度的成全准世子妃的琵琶别抱。 不留痕迹解决了这桩赐婚,又在大皇子面前卖个好,还能博个好名声,再没有比这一箭三雕更让息扶黎满意的事了。 谁晓得伏虎根本不应声,坐着动也不动。 息扶黎背着手出手,轻踹了他一脚:“没听见?” 伏虎摸着长剑,半晌才气闷的说:“世子让冰人上沐家,是给自己提亲,属下连聘礼都下了,世子不能跟属下抢雀鸟!” 息扶黎满头雾水:“你脑子装的狗屎么?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要娶雀鸟了?本世子给你找的冰人还找错了不成?” 伏虎放下心来:“世子当真没看上雀鸟?” 息扶黎白他一眼,懒得跟一头扎进情爱里没点脑子的蠢货说话。 谁想,伏虎又说:“可是外面都在传,说世子给自己找的冰人上沐家,莫不然世子是要求娶酥酥的?” 息扶黎让门槛一绊,差点没摔着,他面色黑沉的道:“两口压箱底的礼没了!” 姜酥酥浑然不知有冰人上门的事,一大早她和阿桑收到白府白晴雪的邀约,便在姜家逛了圈,见过姜程远和姜玉珏之后,留下姜沐两家长辈,跟阿桑去了白家。 两人进了白晴雪的房间,才晓得白晴雪已经定了亲事,并会在初春时节完婚。 姜酥酥和阿桑围着白晴雪的火红嫁衣转悠看了半天,末了又摸了摸,都有些羡慕。 白晴雪微微红着脸,将亲事的另一家大概说了下,都是门风清正的世家,她嫁过去,不用受太多的苦。 阿桑不喜欢听这些,她跟个猴子一样在房间里翻看男方家三不五时送过来的礼。 冷不丁,她从一对白瓷交颈鸿雁的肚子里抖出一叠布绢来,正好奇间,就听白晴雪说:“那是我母亲送过来的,说是让我好生放着,临出嫁那晚再抱着看一番。” 阿桑捏着布绢:“这是甚?” 三小姑娘疑惑地凑一块,头挨头,将布绢展开来,就见最边上写着“避火十二卷”字样,再往后,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送上! 已捉虫。 —————— 伏虎:我要成亲了,世子还光棍,大欢喜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