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手指头
不过短短几日, 息扶黎除却左肩伤口不曾痊愈,体内余毒早清的一干二净, 他亲自督守临水城, 又遣回来一部分城郊的将士。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还点出一队五百人的精兵,悄然摸出城,整日整夜在外巡视, 但见小股的夷戎人就突袭一番。 对内, 城中的夷戎百姓不管老弱妇孺都被严格的看管起来,盖因所有人都亲眼看着那几名内鬼被千刀万剐, 如何的生不如死, 一时之间城中倒安宁了。 酥酥的伤好的也快,沐岸灼都给她用的好药, 半点不可惜。 小姑娘是在第五日下的床, 白嫩小脸上已经多了几分血色, 人瞧着也精神许多。 但不知是因着伤口疼还是旁的原因, 周遭的人发现小姑娘时常一个人坐着不说话,颇为沉默。 这日, 她抱着微凉的药碗坐在息扶黎的主营门口,青丝披散下来,没有挽, 盖在肩头后背,衬得人越发娇小可怜。 阿桑捧着几个很甜的野果回来,递给小姑娘她也不接。 “酥酥?”阿桑蹲她身边, 看了她好几眼,提醒道,“药要凉了,凉了苦。” 酥酥眨了眨眼,她目光幽远,表情空泛,好似在看着某个地方,又好似没有。 阿桑就听她说;“阿桑,我很害怕,你说我要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阿桑挠了挠头,困惑不解的问:“怎么会是另外一个人?你是酥酥啊,一直都是酥酥。” 小姑娘垂眸,看着褐色的药汤,意味不明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脑子里凭空多出来的诸多记忆,虽然有些只是片段,但她隐隐觉得那些约莫都是神仙姐姐的。 从前年纪小,很多东西都不懂,目下来看,所谓的神仙姐姐,竟像是另外一个她,一个没有认识息扶黎的姜阮。 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小姑娘微微发起抖来,她的声音都带着哭音:“阿桑,我真的很害怕……” “有甚可怕的?” 息扶黎的声音倏地响起,他逆着光大步而来,身后猩红的披风席卷飘扬,鸦发逶迤间,仿佛是按下云端的俊美神祇。 酥酥抬头,点漆黑瞳映着他的模样,这几日瘦了的小脸上带起一点委屈,可怜兮兮得像是被丢弃的幼兽,无措极了。 息扶黎接过阿桑手里的野果,阿桑自觉让位并摸着鼻子走开了。 息扶黎长腿一伸,直接席地坐小姑娘身边,他一点下颌:“先把药喝了。” 酥酥顿了顿,迟疑了瞬,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了口。 那药十分的苦,味道还很不好闻,小姑娘越喝越皱眉头,整张小脸都纠结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一小碗药喝完,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张着嘴巴,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往外抽气。 还不等嘴里的那股苦味散去,冷不丁一颗甜滋滋的果子就被塞进了嘴里。 小姑娘下意识用舌尖卷住果肉,用力吮吸了口果肉里的汁水,然后舔了舔唇珠,侧目望着青年。 “嗤,出息?”息扶黎哂笑一声,手里动作却不慢,已经再给小姑娘剥第二颗野果。 那野果荔枝大小,熟透了本就很甜,阿桑还洗的干干净净,但息扶黎嫌那果皮上多少有些涩味,他遂细致地剥了一道皮。 小姑娘嘴里的刚好吃完,唇边又塞过来一颗。 她正要抬手去拿,息扶黎挑眉一扬手:“直接用,省的弄脏手。” 小姑娘顿了顿,迟疑着头伸过去,缓缓张开嘴含住了一点果肉。 息扶黎顺势指尖一推,将果子塞她嘴里。 带老茧的指腹从小姑娘粉嫩如樱花的唇瓣掠过,像是摸在棉花上一般,柔软的不可思议,让他想顺手捏一捏,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好捏。 小姑娘嘴里含着果肉并不咬,而是一点一点挤压出甜甜的果汁,那味道慢慢地蔓延到整个嘴巴里,便像浑身上下都是甜的,能让她觉得心情好一些。 息扶黎扬手,捏着最后一颗野果:“可还要用?” 小姑娘摇头,因着果子在嘴里滚来滚去,面颊就时不时鼓起,颇为可爱。 既是不用,他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咬两三下就吃下肚。 “你在怕甚?我不是说了么,有任何话都可以跟我说。”息扶黎单膝屈起,一只手搁膝盖上。 小姑娘垂下睫羽,长翘的睫羽微微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良久,她才说:“那不是梦,大黎黎你早就知道神仙姐姐就是我对不对?” 凤眸深邃,琥珀滟潋,恍如银月碧波,他勾起嘴角:“是或不是,该发生的不是都没发生?你五岁在黑市,我来救了你,所有的一切就都改变了。” 小姑娘抓着空凉的药碗:“如果目下的一切是真的,那梦里发生的那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息扶黎说:“上辈子,我将那些事归为上辈子发生的,然后机缘巧合,我们这辈子提前知晓了,自然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包括生和死。” “上辈子?”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息扶黎叹息一声,有些心疼,虽说都是偷得一世苟活,但小姑娘和他又很不一样,他那会直接一睁眼就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可小姑娘是单单纯纯地活了十多年,什么都不知道,还将自个的残魂认作神仙当依靠。 他抬手,大掌揉了揉小姑娘的青丝,掌着她后脑勺将人拉近,低声在她耳边说:“酥酥,你就是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眼下你多的,只是一段记忆,如果这段记忆让你不开心,我们可以忘掉。” 小姑娘摸着他手背,像菟丝一样攀附着:“大黎黎,你说我们是提前知道的,所以可以改变,那桃源沐家,我爹我娘还有师兄他们,我是不是都能做些什么,不让他们出意外?” “是!”息扶黎斩钉截铁地道,“不过你一个人力量太单薄,你可以告诉我,我都会帮你的。” 听闻这话,小姑娘死死抓着他的手,吐出一句话:“是医典,他们想要沐家的医典。” 息扶黎眸光一厉:“谁想要?二皇子么?” 小姑娘摇头:“我不清楚,我记不得了。” “好了,没事,”息扶黎拍了拍小姑娘脑袋,“记不得也无所谓,我会给大哥去信,让他多注意京中动静,再给我一些时日,等我回京。” 小姑娘点了点头,她忽的不放心的又问:“我真的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姜阮?” 这样有些怪力乱神的事,小姑娘心中实在没底。 “不会!”息扶黎认真道,“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闻言,酥酥松了口气,她低着头抠着药碗边缘说:“其实我不怕历经那些,只是我怕不认识大黎黎,我在梦里见过你好多次,可是每一次我们都不认识,我很急,我想朝你走过去,但是,但是我走不过去……” 这话说得让人心酸,也让息扶黎生了些后悔出来,早晓得今日,上辈子他就该主动一些,哪怕仅有那么一次,走向她,跟她说—— “姜阮,幸会!” 小姑娘软软的手指头勾着他的手,歪头黑眸晶亮地望着他:“不过真好,大黎黎这一回在黑市救了我,没有像上辈子那样。” 那根细细的手指头,软绵绵的像蠕动的白蚕一样,在他手心里勾来勾去,也像勾在他心上。 小姑娘的眸光纯然,满眼的信赖,叫息扶黎心头微刺。 他忽然说:“我当初救你,也是不怀好意的,我甚至不准姜家把你接回去,因为你往后福运很好,我想让你先跟我处出感情,再分一些福运给我。” 小姑娘睁大了眸子,从来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衷。 息扶黎轻咳一声,略微不自在的道:“你要生气也可以,但气过了就不准跟我闹,知不……” “不生气,”但见小姑娘软糯娇俏,仿佛初春的花蕾,“大黎黎后来对我好,也是真心实意的对不对?” 说道这,她斟酌片刻又说:“便是你送了我回姜家,我可能早晚还是会被奶娘他们丢了的,姜爹爹和玉珏大哥是很疼我,但是在后宅,他们并不能时刻都照看到我。” “而且,”小姑娘眼底有某种光亮冉冉升起,她凑近青年,轻轻弯了弯嘴角,“如果我真有福运,我愿意分给大黎黎的。” 小姑娘的气息,绵软温热,又带着刚才野果的清甜,像是一汪汩汩溪流,蹿入心间,甜得醉人。 息扶黎呼吸一顿,目光定格在小姑娘的眼梢嘴角,弯起的眼梢,还有上翘的嘴角,那分明是一个——笑! “酥酥。”息扶黎喊了声,语气都轻了,生怕惊扰了她。 “嗯?”小姑娘嘴角更往上翘一点,眉眼之间都是甜,拉长的尾音娇娇软软,又乖又听话。 “你,”息扶黎眼不眨地锁着她,试探的问,“你是不是在笑?” 小姑娘表情一顿,抬手摸了摸自个的脸,困惑的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刚才想对你笑。” 以前是笑不出来,像被截堵住的泉眼,如今她试着再回想刚才的感觉,竟是没有那种隐隐的晦涩凝滞感。 小姑娘正百思不得其解,她挤眉弄眼试图再笑一个,可是怎么都不对。 息扶黎若有所思,他确定小姑娘身体里的那缕残魂已经不在了,如今小姑娘平白多了一些上辈子的记忆,还忽然就会笑了。 他不得不怀疑,莫不是那残魂其实根本就是小姑娘的一部分,应该像他一样,一睁眼就知所有的前事,可不知出了何种意外,才会以那样的方式存在。 就像道家所言,人有三魂七魄,交织一起才为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行。 毕竟,小姑娘幼时,不仅不会笑,在不熟的人面前,还木讷的很,说话也没同龄小孩儿顺溜,不见就有人说她是个傻子来着。 诸多的念头在息扶黎脑子里一闪而逝,不管是何种原因,总归小姑娘现在会笑了,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样,这是好事。 他想着,就突然抬手往她腋下一挠,小姑娘浑身一抖,不等她反应过来,左右两边腋下,又粗又硬的手指头一连挠了好几下。 小姑娘差点没将手头的药碗摔出去,她眉眼弯弯,当即没忍住,鹂音笑声从她唇边流泻出来,像叮叮咚咚的银铃之声,又像清溪过山涧,悦耳好听。 她往息扶黎身上栽倒,缩成一团,扭来扭去都避不开他的手,无措又无辜,连眼角都笑出了晶莹的泪花。 “大……大黎黎……”喘息的间隙,她湿漉漉地望着他,带着祈求,“不要……不要挠……了……” 息扶黎眯着凤眸,目光柔和地应了声,当真住手,等小姑娘缓和了,才将人拉起来。 小姑娘扭身向一边,自己摸了帕子出来揩眼梢,不想理他。 息扶黎觉得好笑,他不过是确定一下罢了:“这不是就会笑了么?别再像从前一样傻兮兮的嘿嘿。” 小姑娘娇哼了声,转过身来,眸子雾气蒙蒙的,她咬着唇不满的道:“可你也不能一直挠我。” 那娇嫩的唇,顷刻就被咬得越发红了,还带着润泽的水光,像可口的樱桃。 加之小姑娘如今十二岁,眉目间虽然还有些许稚气,身子也没彻底长开,可到底已经泛出娉婷少女才有的明妍。 他蓦地反应过来,低头就见两人没注意间挨的极近,小姑娘腿挨着他的,刚才还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 “咳咳。”不是不谙世事的青年轻咳一声,大腿不留痕迹的往旁边挪了几分,人坐正了,往周遭一扫,还好,刚才没什么人注意到。 小姑娘还在念叨他:“大黎黎,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老是再欺负我……” 刚不动声色挪蹭了一些距离的青年瞥她一眼,确实长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 他一边提醒自己要多注意分寸,一边不走心的随口敷衍道:“行,我晓得了。” 小姑娘半点不信地瞅着他,那怀疑的小眼神,差点没让息扶黎被一口唾沫给呛着。 “姜酥酥,你敢不信我,嗯?”息扶黎斜睨过去。 小姑娘忽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大师兄。” 息扶黎往后看,还没看到沐岸灼人,一双软软的小手竟然偷摸到了他腋下。 他反应极快的臂膀一夹,将那只作怪的小手夹住,转过头来,表情不善地盯着小姑娘:“姜酥酥,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无辜地眨了眨眼,张嘴就说:“我也想看大黎黎笑。” 息扶黎冷哼一声,凑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咧嘴:“这样的?” 小姑娘绷着脸,点漆黑眸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息扶黎拿下小姑娘的手,趁机捏了她小脸一把:“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想挠我再多练练。” 他捏完后,觉得手感还和小时候一样,又连带捏了小姑娘鼻尖一把。 酥酥拧起眉头,将自个的手举到他面前:“大黎黎,你身上太硬,把我手夹红了。” 柔弱无骨的小手,根根细直,像葱白一样好看,此时手背指尖都红红的,确实是被夹的。 息扶黎捏着她手腕看了看,又摸了摸自个身上:“我穿的软甲,约莫是比较硬,往后你离我远……”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另一只手飞快得往他腰上一戳,正正戳在腰侧的痒肉上。 “哈……”息扶黎身子一歪,反应很大。 “谁让你先挠我的。”小姑娘抽回手,提起裙摆就跑进营帐里。 息扶黎揉了揉腰侧,眉目尽是纵容,不过都是逗弄小姑娘让她开怀些罢了,他哪里真会计较这些。 “姜酥酥,过几日打猎去不去?”他在外头站了会,忽然撩起门帘半侧身进去问道。 “啊?”营帐里头传来小姑娘的惊呼声。 “怎的了?”息扶黎心头一紧。 他一抬眼,人还没走进去,就见小姑娘跪坐在榻上,青丝披散,拿衣裳捂在身上,只露出小巧的白皙香肩和光洁的手臂。 息扶黎霍然转身,赶紧转身出去放下门帘。 小姑娘气恼得脸都红了,她只以为他走了,毕竟好一阵没动静,正褪了衣裳给伤口换药。 这主营是息扶黎的,平素并没有人敢随便进来,自打她受伤后便一直住在这里,息扶黎自个则换了座帐子。 她飞快给伤口换了药,又拢上衣裳,小脸又红又烫,耳朵尖更是红的冒烟。 她羞恼地捂脸拱进薄衾里,即便是从前两人同榻而眠,关系也很是亲厚,但是她打小沐浴更衣,都会避着他。 七年前,两人同睡一张床时,息扶黎也从不会在她面前袒露身子。 小姑娘觉得难为情极了,她如今早知男女有别,平素可以很亲密,但是被看了身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将自个捂得有些喘不上气,适才扯下薄衾,眸子水光润泽,脸也相当的红。 与此同时,在门帘外头的息扶黎抬头望天,他还真不是有心的。 不过,小姑娘的手臂怎的那样细?细得好似他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莫不然沐家人没给她饭吃? 半晌之后,他清了清喉咙道:“酥酥,过几日你伤好些,我带你去边漠深处逛逛,可以打猎。”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野兔子。” 话落,营帐里头半晌都没动静,息扶黎皱起眉头,他犹豫了会,找来阿桑自个离开了。 阿桑进来,将人从薄衾里头掏出来:“酥酥,快出来要闷坏了。” 小姑娘坐起来,往外头瞅了瞅,然后很小声的问:“那个,他走了?” “大黎黎?”阿桑不解,“走了。” 小姑娘大大地松了口气,揉了揉脸,才慢慢不那么烫了。 阿桑递给她篦子:“你和大黎黎吵架了?不能啊,你们关系一向很好。” 小姑娘捻起一撮青丝,边梳边说:“刚才,我以为他走了,就脱了衣服在换药,他……他看到了。” 阿桑睁着碧色眸子凑过来:“然后呢?他帮你换药了?” 酥酥有些恼:“阿桑,你也取笑我么?” 阿桑笑了,她盘腿坐上来:“我觉得你想多了,大黎黎大你十岁的,你都还没及笄,你看你的胸,也没有白雪雪的大呢,估计在大黎黎眼里,你就还和七年前一样,小孩子呢。” 提及胸,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自个胸口,又看了看阿桑的:“你也没有。” 上回,三小姑娘凑一块,很是好奇地探讨了翻身体的种种变化,其中讨论的最多的,自然要数白晴雪已经明显隆起的胸口。 阿桑摆手:“没有更好,省的我打架的时候不方便。” 小姑娘有点沮丧:“好想快点及笄。” 自打脑子里头多了那些记忆,经息扶黎的开导,小姑娘就想提前做些什么,但是她人又还小,很多事人小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 便是息扶黎说了会帮她,但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先试着独立一些,不能凡事都依靠大黎黎。 上辈子的姜阮能做到,她也可以的。 阿桑双手枕脑后,翘起腿躺下:“我不想,及笄了就要相看姻缘,然后等着嫁人,多没意思,酥酥你以后嫁人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去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多快活。” 酥酥跟着叹息一声:“我也想四海山川的去见识一番,闲鹤师父跟我讲了很多,我很向往。” 阿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那等你及笄,我们一起出去闯荡,偷偷摸摸地走,玩几年再回来。” 素来都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纠结着想了想,试着提议道:“不太好,我们什么都不懂,不然到时我跟大黎黎说一声,他一定会同意的。” 阿桑一想,这话也对:“行的,反正还有两三年,咱们从长计议。” 两个小姑娘并躺在榻上,又聊了些女儿家的悄悄话,聊的困乏才闭眼睡觉。 一晃几日,经沐岸灼的诊治,酥酥的伤口已经结痂,并无大碍,就是有些酥酥麻麻的轻痒。 息扶黎左肩伤口结痂要慢一些,但都在愈合,但他左臂仍旧不能太使力,毕竟箭头伤的是琵琶骨,伤筋动骨都还要休养一百天。 这日,他整装待发,点了十来个人,准备往边漠深处去逛一圈。 最近,据在外巡守的那五百精兵传回来的消息,临水城方圆几百里地,已经见不到任何夷戎人,再远的地方,派遣了斥候过去。还不曾有消息回来。 “酥酥,带你猎兔子,去不去?”息扶黎单手拉着缰绳,坐在枣红色战马上,气势睥睨威仪。 酥酥抬头,眯起眸子,盯着那战马看了会,忽然欢喜地奔过去抬手就摸:“枣枣,枣枣还记得我不?我是酥酥啊。” 枣枣? 息扶黎几乎都快忘了这个名字,跟他后头的十来个人各个肩膀耸动,扭身一边暗自发笑。 息扶黎冷着脸,心不跳气不喘的撒谎道:“它是烈焰兄弟,不是枣枣。” 酥酥摸着舔她手的枣枣,看他一眼:“我认得的,枣枣眉心有一点白毛,你骗不了我。” 正此时,伏虎牵着一匹矮脚小马过来,那小马同样浑身枣红色,就是比枣枣更矮瘦一些。 息扶黎一扬下颌:“那匹刚成年的,性子温顺,给你骑。” 酥酥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枣枣:“颜色都一样,是枣枣的孩子吗?” 息扶黎眼皮一抽,面无表情的道:“枣枣是公的。” 才说完这话,他就恨不得给自己嘴巴一下。 小姑娘嘴角翘了起来,笑意浅浅,清清甜甜的:“我就说是枣枣,大黎黎你还骗我。” 她朝他娇哼两声,嘀咕道:“大骗子!” 息扶黎脸上挂不住,这还当着他麾下将士的面来着,他遂恶声恶气的道:“啰里啰嗦,姜酥酥你还想不想去了?” 小姑娘当即翻身上马,姿势标准,动作麻利,显然是将骑马学得很好的。 阿桑跟在伏虎身后,同样骑得一匹矮脚马。 一行人当即扬鞭出城,鲜衣怒马,肆意飞扬,好不惬意。 被留在城中的沐岸灼,还在哼哧哼哧帮着给一些中毒颇深的大殷将士清余毒,半点空闲的功夫都没有。 边漠日头烈,风沙也大,放眼望去,尽是广袤的一片。 这样的景致,酥酥还是头一回见,她黑眸亮晶晶的,显然很开心。 她甚至半点不惧,策马前行,速度飞快。 阿桑不逞多让,紧紧跟在她身后,这等飞一般自由的感觉,让两个小姑娘像放出笼的小鸟,高兴得浑然忘我。 息扶黎皱起眉头,跟伏虎两人不约而同赶了上去,其他人等,皆奋勇直追。 好在,除了两个小姑娘骑得马,其他人座下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又还骑术精湛,不过片刻,就追上了两人。 “姜酥酥,你给我慢点!”息扶黎转头,朝小姑娘喝了声。 小姑娘兴奋的小脸薄红,眸子更是亮的像有两簇焰火在里头,一头青丝飞扬,宛如轻盈的百灵鸟。 她喊道:“大黎黎,我们赛马?” 她说着,又扬了一马鞭,娇喝了声,身下的马儿顿时速度又快了几分。 息扶黎嗤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真是不知道死活,不晓得男人是不能随便挑衅的么? 他给了伏虎一个眼神,慵慵懒懒地追上,并始终保持赢小姑娘半个马身的优势。 酥酥难得被激出了好胜心思,她抿着唇,目视前头,小脸严肃,但无论如何,她就是输息扶黎半个马身。 待跑得累了,她拉缰绳夹马肚,减下速度,扭头不满的道:“大黎黎,你该让让我。” 青年讥诮笑道:“已经让你了,不然何止超你半个马身。” 到底没赢,小姑娘也不是不服气,心头多少有些女儿家的小性子,在宠着自己的人面前,偶尔还是会小任性一番。 她翻身下马,脚尖才落地,大腿一酸,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下。 息扶黎好笑地看着她:“跟我争有甚意思?输了或赢了,也不会多你半块肉。” 他下马,几步到小姑娘面前,单手搀起她:“可是磨破皮了?” 他是皮糙肉厚,这七年的沙场,能算是刀木仓不入,骑这点马,半点无碍。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又鲜少骑马,她还骑的那样快,不难受才怪。 酥酥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细细感受了下大腿内侧:“应该没有,只是有点火辣辣的。” 息扶黎睨着她:“回去的时候,让阿桑和你同骑,一会休憩就上药。” 小姑娘这会乖了,软软地应了声,被搀着慢吞吞地走。 胸口便是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他微微低头还能隐约嗅到她的青丝幽香…… 等等,幽香? 他不着痕迹地嗅了嗅,没多想就戏谑的道:“酥酥今年冬天就十三了?那一身奶臭味总算没了。” 小姑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窘的恨不得钻地下去。 耳朵尖慢慢烧起来,她道:“不要说了,我早没喝杏仁羊乳了。” 幼时那会,她要长身体,每天晚上睡之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久而久之,身上自然一股子奶味。 息扶黎挑眉:“喝!继续喝,多喝点才长的高。” 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小姑娘如今才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实在矮了些,前几日,他无意看见她的手臂,那细的跟豆芽似的。 身高简直是小姑娘一直以来的痛,这会又让青年提及,她羞恼的直接小手一抬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准说!不准说!”小姑娘急的脸都红了。 息扶黎挑眉,薄唇上细软的小手,带着微末润湿,指尖也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浅淡香味,就和她头发上的幽香一样。 息扶黎说不上来这是何种熏香,只是觉得好闻,半点不腻。 小姑娘捂的不紧,息扶黎动了动薄唇,含糊不清的说:“放不放开?不放开我就开咬了。” 小姑娘只觉得一股热气冲到手心,酥酥痒痒,还有一点刺人的胡茬,刮的她有点疼。 她受惊般地飞快收回手,还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抠了抠手心。 息扶黎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有点红,耳朵尖是完全红了,低着头目光游离。 他也没多想,将人搀扶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又取了她挂在马背上的水袋递过去。 酥酥接水的时候也不看他,眼神还闪闪躲躲的。 息扶黎乐了,他凑过去低头去看她表情:“呵,这是羞了?七年不见,你倒是知羞了,谁从前死皮赖脸的跟我要亲亲的?一哭就非要人亲一下才不哭。” 这样的事,酥酥早扔脑后了,如今被息扶黎提起,她捂着脸,简直觉得不能见人了。 见小姑娘比从前脸皮薄了,息扶黎也就不逗弄她。 他起身,往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后取了马背上的弓,跟小姑娘道:“我在那边看到有狍子踪迹,可是要去猎?” 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的狍子,当即跳起来道:“哪里那里?” “跟我来,小声点。”息扶黎身后猩红披风一扬,利箭搭弓,带着小姑娘蹑手蹑脚的顺着狍子踪迹往里走。 边漠多砂石,鲜少见高大葳蕤的密林大树,最多的就是稀疏的刺玫矮丛。 息扶黎在前,小心翼翼地将脚下刺玫等狠狠踩下去,才让小姑娘沿着他的脚印走。 酥酥拽着他披风,跟他身后探头探脑,到处找寻狍子。 蓦地,息扶黎驻足,酥酥正疑惑间,就见他飞快扣弦。 只听的“嗖”的一声,那箭矢快若闪电射向某处,酥酥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见前方的矮丛动了几动。 息扶黎拍她一下:“等在这,别乱动。” “射中了吗?”小姑娘眸子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息扶黎觉得好笑:“本世子出手,焉有不中之理?” 他大步过来,拎起箭尾,从矮丛里拖出一只已经毙命的狍子来。 息扶黎单手提着狍子边往小姑娘走去边说:“这个狍子不大,可肉好吃,一会剥了皮就给你烤。”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又摸了摸:“这就是狍子呀?和书上画的一样。” 息扶黎带着小姑娘往回走:“怎的?你在牛毫山里头没见过?” 小姑娘摇头:“我一个人不能出桃源,祁山里头野兽很多的。” 息扶黎顿时就心疼了,他转头望着她说:“下回,我去你家看看,带你去祁山打猎。” 祁山里头,深山老林的,应当猎物十分的多。 小姑娘不在意打不打猎的,她只是一想到息扶黎能去她家就高兴,遂抓着他袖子问:“你真要去吗?牛毫山桃源?” 息扶黎点头:“去,见见你那一大家子沐家人,瞧瞧他们是怎么养你的,把我的小姑娘养的这么瘦?” 他说着还两指捏起她手腕晃了晃。 小姑娘弯着眸子笑起来,笑得像是刚偷吃了蜂蜜一样,浑身上下都甜滋滋的。 “那一定哦,大黎黎你一定要去。”她背着手蹦跳着说。 两人回到拴马的地方,彼时阿桑等人才到。 阿桑怪叫一声凑过来,围着那只狍子打转,末了还跑去跟伏虎说:“师父,师父,我们也赶紧去猎只狍子。” 其他人等,皆拱手称赞息扶黎的箭术了得。 息扶黎喝了口水,睥睨众人,冷哼道:“少给本世子溜须拍马,赶紧打猎去,谁没猎到三只猎物,回去就给本世子往死里操练!” 当即,众人呜啦做鸟兽散状。 伏虎却是不能去,他让其他人带着阿桑一起,叮嘱她莫走得太远。 阿桑早迫不及待,她和其他人一起背着弓,瞬间就跑得来没影了。 酥酥有点羡慕,她没有阿桑的身手,人又娇小,力气也不大,却是没法像阿桑那样活蹦乱跳。 “想去?”息扶黎问道。 小姑娘还没回答,手里就被他塞了一柄小弓,那弓明显是给女子用的,弓身缠金线,两头呈凤尾状,即便是搭着箭,瞧着也无甚威力。 酥酥有些局促:“大黎黎,我不会身寸箭。” 息扶黎将人拉起来:“身寸箭又有何难,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两人走得不快,不多时,息扶黎就眼尖地瞅到一闪而过的兔子。 他点下巴:“野兔子,想要活的还是死的?” 他记得小姑娘以前很喜欢兔子,端王府里头那堆兔子没谁敢捉来吃。 酥酥看了看手里的弓:“用这个猎?” 息扶黎点了点头,他走到小姑娘身后,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小姑娘整个拢进怀里。 “这样,左手这样拿,然后是右手扣着。”他手把手教她,先是挽弓的姿势,待每根手指头都到位了,他才抽箭矢,教她如何搭箭。 起先酥酥还学得十分认真,但当息扶黎生老茧的指腹又一次剐蹭过她的手背,她忽然就觉得整双手都有些不对了。 她说不清哪里不对,只是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和从前他身上那种松柏冷香不同。 七年血和火的历练,让他不仅从相貌,还有气质上,都越发冷硬沉稳。 比之过去,不羁的少年褪去青涩,潜藏起毕露的锋芒,将之沉淀到骨子里,轻易不示人,显露在外的,是属于成年男子的迫人气场。 “姜酥酥,你走什么神?”息扶黎不满地轻拍了她小脸。 酥酥回过神来,她仰头望着他。 青年回望,琥珀色的凤眸深邃不见底,里头像有吸人魂魄的漩涡。 “酥酥?”息扶黎皱起眉头。 酥酥将小弓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并丢下一句:“我不想学了。” 息扶黎有点莫名其妙,他堂堂端王世子,是谁都有资格让他教的么?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落脚的地儿,伏虎正在做灶,他见小姑娘低着头,坐石头上转着自个手指头玩,一声不吭。 他又看了看同样沉着脸不说话的世子,所以,这是吵架了? 一个时辰后,老远就传来阿桑爽朗大笑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附和。 一行人走的近了,伏虎才看到阿桑身上有血迹,那血迹飞溅在她裙摆上,根本就是人血! 他心头一惊:“阿桑,怎的回事?” 阿桑神采飞扬,她大声的说:“我们遇到二十来个夷戎兵,都被我们杀了!” 她似乎特别的亢奋,挥着拳头,在场上嗷嗷叫唤着到处乱跑。 伏虎顿觉头疼,这个徒弟上回酥酥受伤那次,才第一次杀人,过后他还担心的不得了,抽空去瞅她。 谁晓得,小姑娘半点事都没有,还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大碗饭。 自打那以后,他就晓得阿桑骨子里像狼一样,凶狠嗜血。 这样的性子,最容易误入歧途,一不注意就控制不住自己成为草菅人命的大奸大恶之徒。 “阿桑,回来帮我给狍子剥皮。”伏虎不得不唤回放飞的徒弟。 已经有好事的将领没眼色地跑到息扶黎身边说:“世子,阿桑厉害呀,天生神力,一打十都没问题,不如世子开口,将人召来咱们营里如何?” 息扶黎斜睨过去,没有应声。 其他人一应称好,更有甚者:“虽然营里没女人,但阿桑不一样,咱们可以给她单独建个帐子,只仗一块打。” 这几人是亲眼看见阿桑将一个夷戎兵举起来,再摔到地上,摔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若不是太血腥,她怕是还会手撕夷戎兵来着。 息扶黎冷笑一声,抬脚就踹几人:“能耐!让个小姑娘跟你们一块打仗,还要脸吗?给本世子滚一边去,人丑嘴贱,本世子瞅着心烦。” 那几人哄笑着散了,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谁都晓得端王世子嘴巴坏,但够义气,打仗比谁都冲的前面,任何一个袍泽他都一视同仁。 阿桑这头兴致勃勃地转着匕首剥狍子,伏虎给她使眼色,这个傻姑娘硬是差点让他师父差点把眼睛使抽筋,才一下反应过来。 她擦了身上血气,不远不近地凑到酥酥身边,低声说:“酥酥,你不开心吗?” 酥酥摇了摇头,她上下打量阿桑:“你受伤没有?” 阿桑拍了拍胸口:“没有,是别人的血,不过你怎的不说话,世子也不说话,怪怪的。” 酥酥瞄了不远处的息扶黎一眼,然后很小声的说:“刚才大黎黎教我身寸箭,他手碰到我手了。” 阿桑更疑惑了,她盘腿坐地上:“他以前还抱你呢。” 酥酥跺了一下脚:“我那时还小,现在又不一样。” 阿桑翻了白眼:“你现在也不大。” 酥酥沮丧地看着阿桑,简直说不清楚了。 阿桑咂了下嘴:“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世子跟你关系好,不是就和你玉珏大哥还有九位师兄一样的么?他们碰到你手的时候,你怎没觉得不对?” 酥酥脚尖碾了下脚下的草,默默将息扶黎跟其他人比较了一番。 最后,她点头:“好像是我敏感了。” “本来就是。”阿桑揪了根青草茎含嘴里,“过些时日,咱们就要回去了,你不要跟世子闹别扭了,不然回去后,你又要念叨的。” 酥酥哀怨地瞅着阿桑:“那我……我过去该跟他说什么?” 阿桑碧色的眼瞳一转,随手捉了一只小虫丢她裙摆上:“你跳过去,让世子帮你捉下来。” 酥酥提起裙摆,将小虫子抖下来,对阿桑半点都不抱希望了。 见酥酥已经不恼了,阿桑惦记着那头没剥完皮的狍子,站起身就跑去帮伏虎。 伏虎得空问了几嘴,从阿桑嘴里问出缘由,他不由的嘴角抽了抽。 这两人还真是,幼稚! 酥酥犹豫了半晌,还是挪蹭过去,跟半躺在披风上的息扶黎道:“大黎黎,刚才我不是故意不学的。” 息扶黎抬头看她一眼,拍了拍身边的披风:“坐。” 小姑娘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坐到披风一角。 息扶黎双手枕脑后,看着蔚蓝苍穹,浮云千里,白蓝相映,别样迷人。 他说:“你以为我生气了?” 酥酥抱着双膝,头搁上头:“你没跟我说话。” 息扶黎嗤笑一声:“你不也没跟我说话。” 末了,他又说:“芝麻大点的小别扭,有甚可生气的,养的小姑娘长大了,有自个的小心思,这很正常,总是咱们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酥酥没有说话,认真听他讲。 息扶黎道:“你那会小,离不开人,时刻都需要人照料,腿也短,我不抱你不牵着你,不晓得你要摔多少跟头。” 说到这,他扭头看着小姑娘:“像你以前说的那样,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他今年二十二,下年二十三,可历经两世,有一些东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和时下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比不了的。 即便是他时常跟小姑娘斤斤计较,还喜欢逗弄她,言行举止少有稳重。 但那些,都不过是刻意为之,不让人觉得他深沉可怖,端王府也不能出一个不世之才,唯有浪荡纨绔一些,方才能让有些人放心。 酥酥揉了揉眼睛,她抿了抿唇说:“你不老。” 息扶黎笑了声:“傻姑娘,我这年纪在京城里,早该成亲生子。” 酥酥沉默了会:“可是你一直在边漠,是在捍卫大殷安宁。” 小姑娘眼里有骄傲的点光,又有不露骨的崇拜。 息扶黎真心觉得自个养过的这个小姑娘从前招人疼,这会大了,还是同样的贴心。 他凤眸微弯,调笑道:“你以前说,等我老了要养我,还作不作数?” 酥酥有些不好意思,童言无忌,她那会哪里懂那么多。 不过,她还是嘀咕道:“若你真需要我养,我还是会养你的。” 息扶黎止不住地低笑起来,他撑起身道:“约莫我是不会成亲娶妻的,也不会有子嗣,往后端王府的爵位应该是要给大哥的长子,等老了,没人给我养老送终,我就去你们桃源让你养我。” 酥酥迷惑不解:“为何不成亲,人都是要成亲的,等成了亲就会有子嗣了。” 她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是世人都是如此过来的。 息扶黎屈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尖:“傻姑娘,没有喜欢的人成什么亲?” 酥酥眨了眨眼:“为什么会没有?” 息扶黎撇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就是没有,还能有什么原因?” 小姑娘张嘴,还想问什么,息扶黎一把夹住她嘴皮。 “不准问了,恁得让人烦。”小姑娘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他哪里跟她解释的清。 酥酥点了点头,息扶黎适才松手。 他那一捏,分明没使什么力道,可硬是将小姑娘的两瓣唇肉给捏红了。 酥酥揉了揉,并不觉得痛:“那你来桃源,我给你养老。” 她很是大方,而且还说到做到。 小姑娘那十二分认真的模样,让息扶黎止不住的发笑。 他再忍不住,凑上前去揉乱小姑娘的发髻:“傻姑娘!” 不多时,阿桑捧着片烤得焦嫩焦嫩地狍子腿肉过来,她慌得不行,将肉丢下就跑回去啃自己那份。 那片狍子腿肉很大,被串在木枝上,明显是两人的份量。 小姑娘吃力地拿起来,还没想好要怎么用,就被身边的青年接手过去。 这一没竹箸,又没碗碟的,小姑娘愁的不知道要如何下嘴。 息扶黎再习惯不过,他将木枝插地上,随后拿了水袋,倒出点水净了手,就要开吃。 酥酥连忙手伸过去,巴巴地望着他,要跟着一起净手。 息扶黎推开她手:“不用,要用手撕的,会弄一手油腻,我给你弄。” “哦。”小姑娘乖乖应了声,盯着那狍子肉,有些馋了。 袍子腿上的肉,是最细嫩的部分,又经伏虎烤炙过,虽然没有蜂蜜,只是撒了微末盐,但就是这等原滋原味的肉香味,才最勾人。 息扶黎挑了细软的一面,动手撕下来一小点,没那么烫了,转手回头,就见她正襟危坐,抿着嘴,努力做出不馋的模样。 他摇头失笑,馋就馋,在他面前有甚好装的? 酥酥想伸手接,可手又没净过,她无措地望着他。 息扶黎直接将手上的那丝袍子肉凑到她唇边:“我喂你就是,快用。” 小姑娘犹豫了下,嘴边的狍子肉太香,她也就不忍了,连忙张嘴过去,舌尖一卷,将息扶黎手上的肉丝卷进了嘴里。 油滋滋的肉香在舌尖爆炸开,又嫩又焦,好吃的简直能把舌头吞下去。 小姑娘黑眸一亮:“好吃。” 息扶黎当即又撕了点送过去:“那就多用一些,手腕细的跟竹竿一样,不然给你一个端王府的御厨?” 小姑娘忙着吃肉,小嘴不断动来动去,她含含糊糊的说:“不要,我不能长太胖了,不好看。” 嘴里还吃着肉呢,就在说不能长胖。 息扶黎顿时停止了撕肉的动作,等小姑娘嘴里的肉吃完,没了投喂,她顿时有点急了,肚子还吃饱呢。 “大黎黎,还要。”她摇了摇他的手。 息扶黎冷哼一声:“是谁说不能长胖的?” 小姑娘讪讪地低下了头,反驳不了。 息扶黎继续撕肉递到她嘴边,见小姑娘嗷呜一声,像嘴馋的奶猫一样,用的欢快,就差没甩尾巴了。 他才又问:“御厨要不要?” 小姑娘带着悲愤的心情点了点头,干脆十分实诚的道:“要,两三个不嫌少,四五个不嫌多。” 她早就觉得桃源厨子做的饭菜,有点吃腻了,还有她爹炖的药膳,真是一大股子的药味,完全用不下! “想得美,”息扶黎想敲她额头一下,顾忌满手的油腻,遂作罢,“你当御厨是白菜,遍地都是?” 他家的御厨,是按宫里的规制拨下来的,也就是他的身份摆在那,要换了旁人,当御厨没点脾气想送就送? 小姑娘吃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狍子肉,肚子就撑了。 她摆手,拿帕子擦嘴:“不用了,好撑。” 息扶黎这次直接开啃,他才啃第一口肉,想起某件事,警惕地盯着小姑娘说:“姜酥酥,你不准吐在这。” 闻言,小姑娘一口气抽下去,生生就被呛住了。 “咳咳咳,”她咳嗽起来,小脸都咳红了。 息扶黎顺手递给她水袋,哼哼道:“你又不是没吃吐过。” 酥酥呷了口水,气顺了,她脸红的像丹朱,眸子也亮的惊人:“息扶黎,你不准再提以前的事!” 小姑娘这还是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喊他,可见真是羞恼极了。 息扶黎转了个身,自顾自啃肉。 酥酥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捏着手头的水袋,觉得大小不对,她低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刚才喝的是息扶黎的水袋。 而她自己的水袋还挂在马儿身上,明晃晃得刺眼的很。 小姑娘手都在抖,浑身上下都臊得冒烟,便是她跟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共同喝过一盏里的茶水。 她凶巴巴地瞪了一眼毫无所觉的青年,定然是他刚才给她的时候,拿的顺手也就没注意。 小姑娘到底脸皮薄的很,恼得拧紧了水袋,起身挥手就砸他背上。 正在啃狍子肉填饱肚子的青年,冷不丁察觉背后劲风袭来,他想也不想反手一抓,就正正抓住了水袋。 他回头,只看到小姑娘提着裙摆,跑得飞快的背影。 “姜酥酥,你作甚砸我?”息扶黎怒道。 小姑娘不想理他,一口气跑到阿桑身边躲在她背后。 阿桑一脸茫然,嘴里还叼着肉。 息扶黎冷笑一声,肥儿够肥的白眼兔崽子,亏得他还喂她吃肉,还给她水喝,转头就敢砸他! “姜酥酥,本世子给你机会,滚过来认错,不然至少三天,休想我理你。”息扶黎站起来,边啃肉边吼道。 小姑娘缩成一团,纹丝不动。 其他人低头齐齐专心用自个的那份,权当没听到。 息扶黎恶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的肉,咬两三下囫囵吞下肚,又拿嘴咬开水袋塞子,直接凑到嘴边开喝。 酥酥怯怯得从阿桑身后冒出头来,她盯着他手里的水袋,一下睁大了眼睛。 息扶黎喝水的动作一顿,他眯眼,脑子里诸多念头纷繁而过。 那刹那,福至心灵,他忽然就想起小姑娘刚才用的水袋,可不就是他手里这个。 所以,他给了她自己的水袋? 想通前因后果,在小姑娘的注视下,息扶黎瞬间就被呛了一大口水。 他握拳抵嘴咳嗽,顺势转了个身。 酥酥哼了声,声音不大,可处在顺风的位置,那声娇哼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息扶黎的耳朵里。 两辈子都没和谁共用过同一件物什的青年,脸皮轰地烧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水袋,身后小姑娘的目光,简直如芒刺背,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刚才,他给酥酥他的水袋,小姑娘喝了,然后他还在小姑娘眼前又喝了一口?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要怎么跟小姑娘解释?这个水袋他丢还是不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