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空瓦蓝瓦蓝, 刺眼的阳光洒进卧室,韩半夏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伸手去挡,稍微动了动,结果下身一阵酸疼。 韩半夏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 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但是床褥尚有余温, 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韩半夏突然大脑空白, 似乎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但是床笫间凌乱, 她身上的酸痛,雪白的肌肤之间斑驳的痕迹, 无不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韩半夏早已分不清究竟有几次,只觉得自己一会儿被他带上云端,一会儿又被他压入海底, 他是至高无上的神, 而她是卑微至极的尘, 她的一切都由他来主宰, 她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水声骤然停止, 韩半夏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面孔面对他。 虽然昨夜是他酒醉,但是终于的允许, 却是她下达的。 脚步声传来, 韩半夏一不做二不休,倏地闭上眼睛——装睡。 只听得许嘉树在地上走了两圈——他在找衣服。 随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穿好衣服开始擦头发。 去客厅看了一圈, 又在韩半夏的梳妆台处看了一遍——在找吹风机?还是护肤品? 最后应该是什么都没找到。 紧接着,脚步突然朝她这边走了。 近了…… 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韩半夏莫名紧张,被子里的手指都蜷成了一团,眼珠都在轻轻颤抖了。 他还在靠近。 他这是要……吻她吗? Goodbye kiss? 韩半夏紧张的脸蛋儿都跟着烧起来了。 太热了,要不然下班去买个风扇,家里实在太热了,韩半夏胡乱的想着。 但是就在韩半夏以为他的唇就要落下的时候,脚步声停止了。 没有了声音。 韩半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甚至真的忘记了许嘉树的存在,就要睡着了。 沉默了大约十分钟。 这是韩半夏估计的十分钟,当一个人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对于时间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会觉得时间过得异常漫长。 ——许嘉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上门。 韩半夏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屋子里已经没有人才睁开眼睛。 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是她又不知道失落的来源。 是在期盼着他能质问些什么么? 还是在期盼他真的能够给她那个临别一吻呢? 韩半夏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个结束来的太过突然,韩半夏还来不及反应。 洗漱的时候才终于清醒一点。 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现在这个社会,一/夜/情不是很正常的么? 难道还希望许嘉树突然就转了性子,当做没有中间空白的那八年? 又像以前一样对她温柔如水,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别做梦了。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一夜当回事,甚至他会觉得这一夜更加令他……恶心。 韩半夏把刷牙水吐掉,一捧冰凉的自来水泼向自己的脸庞。 这下,真的醒了吗? 韩半夏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一走路下身就酸疼酸疼的,许嘉树这次完全没有克制,比第一次他们的那一夜还是狠厉粗暴,像是隐忍了八年的所有感情与欲/望全部都发泄在了昨夜。 但是也根本不够。 可是,韩半夏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 许大少花名在外,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区区——说是初恋,但是最终结局也并不算美好的——同学,隐忍八年? 说起来都可笑。 虽然下身很疼,但是小腿那里已经好多了,韩半夏肚子饿极了,简单把家里拾掇了一下,把垃圾装到一个袋子里扔到楼下,便出门上班了,抱着“她今天一定要买葱油饼”的念头走到马路对面,发现那个小吃摊今天没有出摊。 韩半夏失望极了,家里这边的其他摊子她都尝试过,一点都不合她的胃口。 韩半夏这个人看着随和,和谁都能一块儿去吃饭,但是其实私底下嘴刁得很,合自己胃口的就吃一点,也吃不多,不合自己胃口的干脆下不去筷子,看着那东西就跟有毒似的,一点也吃不得。 所以她才会这么瘦,还一直低血糖。 韩半夏咬咬牙,决定下了地铁去公司那边看一看。 折腾了一夜,她实在是饿,不吃这一顿饭几乎就要撑不到中午了。 韩半夏还记得之前小朱推荐过一个咖啡店给她,说是东西不算贵但是很精致,尤其是早餐。 但是韩半夏有点忘记是哪一家了,于是她决定碰一碰运气,随便挑了一家走进去。 这家店以红豆为主,红豆面包是他家的主打产品,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甜甜的红豆香气,韩半夏顿时食指大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似的。 “您好,欢迎光临。”店主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店里只有她一个人,那边还在招呼一位男客人。 “你……” 那个“好”字还没出口就停住了,韩半夏脚步一顿,刚想趁着他还没有回头先行离开。 但是已经晚了。 在店主说完“欢迎光临”的时候,那男人就已经收起钱包,回头准备找座位了。 刚好看到想要逃跑的韩半夏,冷笑了笑,“韩助理。” 韩半夏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回过头,“许、许总。” “吃早餐吗?一起?” 又像是不认识的样子了,韩半夏觉得下一句话他就会说“这位韩助理看着面善,全名叫什么来着?”的话。 但是韩半夏段数还没到,装不来他那副样子,看到许嘉树那张俊脸她就能下意识的想到昨夜。 男人的低吼,女人的娇/吟,男人粗粝的大手,女人雪白的皮肤,耳边又沉又热的气息,身体里一波又一波的潮涌…… 许嘉树现下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样子和昨天晚上的失控形成太大的反差,这种反差让韩半夏总是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昨天晚上的那些事情。 越想越凌乱,越凌乱越脸红,越脸红就又忍不住的回想。 形成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循环。 “不用了,我……” “我也是带走的,”许嘉树浅淡的笑,笑不进眼睛里,“一起。” 韩半夏哑口无言。 如她所料,真的就跟没事人一样。 也许一/夜/情在许嘉树看来,只是寻常而已,第二天大家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丝毫都不耽误。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所以才能这样应对自如。 不像她,早已兵荒马乱。 或许她也应该洒脱一些,大度一些。 无非一场啼笑皆非的欢爱,无非一次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疯狂。 而已。 一路沉默的走到电梯口,韩半夏刚要说自己坐员工电梯,许嘉树就兀自转了个弯,去到总裁电梯的方向。 回头看了看韩半夏,突然俯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在韩半夏耳边说,“昨晚没有措施,你自己注意一下。” 韩半夏的心狠狠一沉。 扯了扯面皮上的微笑,“好。” 她没有再去看许嘉树的表情,电梯到了,韩半夏低头垂首,被后面跑进来的人推进电梯里。 就这样。 别再抱有幻想了。 韩半夏,清醒过来了吗? ** 吹着口哨走进办公室,Sim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 许嘉树愉快的和Sim 打招呼。 Sim看着许嘉树的样子似乎愣了一秒,随即依然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恭敬地给许嘉树鞠了个躬,声音沉静如水,“许总,今天的工作日程如下。” Sim平静的念完文件夹的内容,最后稍有迟疑,“晚上六点,约了陈医生复查。” 许嘉树不禁皱了皱眉。 “您已经拖了一个月没有去了,陈医生特意叮嘱我,务必要把您带过去,之后晚上的飞机直接飞回S城,许董之前说过要和您一起过端午节。” “啊对对对,”许嘉树说,“之前就和老爸约好了的。” Sim点点头,“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许嘉树点了支烟,朝他摆摆手。 Sim退到门边,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晚上六点,我准时过来接您。” 许嘉树点点头,“好。” “哎!” Sim重新打开门,“许总。” “打电话给韩崇,昨天晚上故意把我灌醉的那个女的,我之后都不想见到她。” Sim:“请问具体是哪一个呢?” 许嘉树忽然抬起头,烟雾缭绕之中目光深深,“自称是夏夏的那个。” Sim明白了:“好的。” 夏夏,这个名字Sim曾经听过无数次。 在许嘉树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嘴里喊的,一直都是“夏夏”。 Sim猜测那大概是许嘉树爱到骨子里的女孩。 之后许嘉树醒了过来,开始频繁的找女人,每次Sim接那些女人出来的时候,全都是遍体鳞伤,满是淤痕。 但是Sim清楚,许嘉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们,只是在手中玩弄,冷静的看着她们生,看着她们死,有的时候,许嘉树的衣服都是完整的,丝毫没有凌乱的。 他用这种冷漠到极致的手段发泄自己,看上去身处千娇百媚的花丛之中,实则早已经堕入寒冰地狱,孤独之极。 他惩罚着那些女人,也惩罚着自己。 有一次许嘉树喝醉了,他和Sim说,“其实你不知道,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死,都在想怎么死。” 这句话他是睁着眼睛说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寥寥无几的笑容。 “我恨她们,我恨那些抛弃伴侣的人,”许嘉树咬牙切齿的说,“我恨这个世界,一整个世界,全都是肮脏的,我更恨我自己。” 最后一秒,许嘉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突然松了力气,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放松了下来,他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却又无比坚定,无比绝望的说: “可是我爱她。” Sim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许嘉树向来允许自己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喊出“夏夏”的名字,却不准别人喊,更别提自称。 强大到变/态的占有欲让许嘉树一度堕落沉沦。 Sim叹了口气,发誓今晚一定要拖着许嘉树去复查。 ** 周末,韩半夏约了齐小蕾一家,齐小蕾是公司财务部的,和韩半夏的部门只有合作没有竞争,从进了公司开始,俩人一直是好朋友。 齐小蕾的年纪只比韩半夏大几岁,结婚早,有一个四岁的儿子,齐小蕾的老公是做生意的,具体什么生意韩半夏也不太清楚,她只见过她老公几次,只知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每次都是西装革履的。 他们二人是相亲认识的,据齐小蕾的描述俩人是“一见如故”,之后就**,两家人都同意,认识大约半年就结婚了。 那时候齐小蕾的老公事业刚刚起步,正是难的时候,但是齐小蕾始终不离不弃,跟她老公一起度过难关,现在公司差不多形成了模式,儿子聪明又伶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半夏!”齐小蕾隔着一条马路坐在车里和韩半夏招手,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 韩半夏看到齐小蕾,摆手之后过了马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车后座,自己坐上车。 “咱们先去接红云,然后回家。”齐小蕾系好安全带,笑嘻嘻的说,“我买了火锅。” 红云是齐小蕾儿子,这个名字是齐小蕾取的,据说是齐小蕾生他的时候,看到医院外面漫天红云,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现在红云还小,也不知道长大了懂事了,会不会怪他这个不靠谱的妈取了这么个名儿。 不过韩半夏还是有点感动。 前段时间给齐小蕾打电话曾经抱怨过自己想吃火锅但总是没有时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细腻的紧的姑娘一直记挂着呢。 初初认识齐小蕾,便总觉得她的性格和蒋雪姻很像。 自打蒋雪姻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这些人联系过,后来似乎他们全家都移民去了国外,韩半夏想,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蒋雪姻了。 不过最最难过的应该不是韩半夏,应该是大池。 曾经把她的名字印在校服上招摇过市的大男孩,忍了三年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说出来的感情,也许隐忍得那么深的,才是真正的深情。 “想什么呢?”齐小蕾清脆的声音打断韩半夏的思路,齐小蕾坏笑着问,“想任朗呢啊?” “哈?” “快说一说,和那小子处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啊?”韩半夏反问,“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啊。” 齐小蕾哈哈的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快点从实招来啊我跟你说,”齐小蕾说,“照片看着倒是挺老实的,成熟稳重的感觉,是做什么的啊?” “铁路的?还是老师?” 齐小蕾扁扁嘴回头看了韩半夏一眼,一开始以为她是随便说说,这么一看韩半夏是真的不记得他的职业。 “总之是体制内的,挺稳定的一个工作。” “半夏,你不太喜欢这个人?” 韩半夏回过头,“你是指哪方面呢?” “结婚方面呗,感情方面。” “他只是我的朋友。” 这话韩半夏跟她说过太多次,每个相亲对象齐小蕾都见过,也都问过一遍,有的韩半夏直接否决,有的她说只能是朋友。 没有一个,韩半夏能够满意的。 “你到底想找什么类型的啊?”齐小蕾皱眉问。 “没想过。” “现在想。”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坐人车上思路短。 韩半夏只好真的想了一下,自己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子的。 “首先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很喜欢聪明的男人。” “聪明?这不是形容小孩的么?”齐小蕾往左边看了看,打了个转向,皱眉问道:“你是说智商还是情商?” “双商。” “还有吗?” “嗯……”韩半夏想了想,“比我大一点点,但是不要大太多。” “那是多大?” “一岁。” “行,你继续。” “事业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是最好是做生意的,我觉得那样比较有挑战性,我也喜欢,当然了,”最后韩半夏笑着说,“要是高一点帅一点就更好了。” 听到这儿齐小蕾才回过味儿来,“韩半夏,你心目中应该是有某个人选了?” 韩半夏也猛然醒悟,自己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转头靠在车窗上,目光放空,“没有啊。” 看着还挺正常的,齐小蕾也就放心了,“行,等我让我老公给你物色物色。” 韩半夏笑了笑,“皇帝不急太监急。” “行,我就是太监,行了?” 说完俩人都笑了起来。 到了红云所在的幼儿园,恰好赶上放学,红云摇头晃脑的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韩半夏。 “半夏小姨!” 韩半夏挺长时间没见到红云了,小家伙一见到韩半夏就张开小手要抱抱。 韩半夏把车上给红云买的玩具拿下来,红云更加高兴了,韩半夏把红云抱起来掂了掂,逗他:“红云又胖了一圈儿。” 红云在韩半夏脸蛋儿上“唧”亲了一口,“没有,红云想半夏小姨,都想瘦了。” 韩半夏笑起来,“这些话都是你妈教你的。” 齐小蕾走在一旁,跟自家儿子吃醋,“看到你半夏小姨就改姓了,妈也不认得了。” “没有,今天刚唱完《世上只有妈妈好》呢。” 也不知道是真唱了还是根本就没唱,反正说完这一句齐小蕾算是高兴了。 韩半夏往上抱了抱红云,“人精儿。” 齐小蕾买了一桌子的菜,韩半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也太多了,吃不完。” “这都是红云爱吃的,有你什么事儿啊。”齐小蕾一摆手,“快回去呆着,我把水烧一下。” 齐小蕾的老公一直也没有回来,齐小蕾说他是出差了,饭桌上有一个孩子就永远不会沉默,那顿饭只有韩半夏和齐小蕾,俩人聊得开心极了,最后韩半夏还下楼特意买一点啤酒上来,吃完火锅红云回房间睡了,她们俩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剧,有说有笑一直到很晚。 最后齐小蕾挽留韩半夏,想让她住在她家,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但是韩半夏还是拒绝了,齐小蕾也就没有多说。 俩人认识挺多年了,互相都太了解了,韩半夏从不在别人家住是她的规矩,齐小蕾知道,也就不强迫她了。 韩半夏也没让齐小蕾送她,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齐小蕾便给韩半夏叫了辆出租车,看着她走远才回到家。 到了家楼下韩半夏没有直接上楼,在小区口坐了一会儿。 这条路偏,晚上也没有几辆车,韩半夏就这么静静看着这条延伸到远方的小路,看着两旁孤独站立的路灯。 许久都没有动。 人群散去之后的孤单,往往都很致命。 凉风吹起,韩半夏紧了紧自己的风衣,深吸一口气。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呢?” 耳边响起车上齐小蕾的那个问题,韩半夏轻轻笑了笑。 “我就喜欢他那样的啊。”韩半夏想,“他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啊……” 可是我们之间隔了整整八年,这八年他过不去。 我也过不去。 那是一道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只能遥遥的看着他来又走,我连大声叫一下都不能。 更别提飞越过去找他了。 天冷了,韩半夏进了漆黑的单元门,也没跺脚,就着漆黑的夜色,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