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误我
这个时候, 阮幼梨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一阵惊愕。 片刻的情绪起伏后,她捂住坠痛的小腹,险些晕厥过去。 好在绮云守在她身旁, 及时找了大夫来。 虽然情况危急,但孩子好歹是保住了。 临行前,大夫几番叮嘱:“夫人可一定要克制住情绪,莫要再为凡事忧心, 好生调养,若再是如此, 恐怕这个孩子……就危险了。” 阮幼梨面色苍白地靠坐榻上,愣怔地点点头。 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没有再去想那事。 可午夜梦回,她还是梦见了战场上的那惨景。 尸殍遍地,血流成河。 触目尽是一片悲凉。 阮幼梨从噩梦中惊醒后,再也睡不着。 挨到了天明, 她便乘车去了宫中。 沈淑仪本想出宫找她的,却在临行之前, 得到了她入宫的消息。 阮幼梨一来, 便问她:“陛下到底如何了?” 沈淑仪怜她身子笨重,行动不便,下来搀了她一把。 待她稳坐于榻上时, 沈淑仪才回答道:“只是突厥的小把戏, 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来, 想扰乱民心,动摇军心。”顿了顿,她又说:“当真是一孕傻三年,这点事情都想不通透了?” 阮幼梨为她的话微微一怔:“那就是说……陛下身受重伤的事,是假的了?” “不然呢?”沈淑仪为了捋顺鬓间碎发,道。 为沈淑仪的话,阮幼梨放宽了心。 因是有孕的人,阮幼梨也不方便来回辗转,所以,沈淑仪就将她留在了宫中几日。 宫里有人陪着,阮幼梨也乐得自在,闲暇之余,便和沈淑仪谈谈心,学学针线活。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阮幼梨展开做好的小衣服,笑。 “阿沅希望是什么?”沈淑仪亦是浅笑出声。 阮幼梨凝神想了片刻,道:“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反正,都是他们的孩子。 孕妇酣睡,和沈淑仪做了一会儿女红后,便欹靠在藤椅上,阖眼眠去。 沈淑仪见她睡得沉了,没忍住地轻声一叹。 如此在宫中过了两三月,就到了暮秋。 而傅行勋,也终是凯旋。 阮幼梨得知这个消息,欣喜地收了物什,乘车回府。 但她回到武毅侯府时,却没见到傅行勋的半点身影。 府中人只道,侯爷去了宫里。 阮幼梨以为他是去找她,就此错过了,所以便留在府邸,待他归来。 但她这几日来着实嗜睡,没等到一会儿,便支颔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温暖圈来,像极了他的怀抱。 阮幼梨下意识地往那暖意缩了缩,却在愣怔片刻后,惊觉不对,缓缓睁了眼。 视野渐渐清晰,而朝思暮想的容颜,也终于勾勒在她眼前。 阮幼梨不确定地眨眨眼,险些落了泪。 她伸手抚上他脸颊,道:“瘦了,也黑了。”俏丽的音色中夹带了几分心疼,微微轻颤。 傅行勋勾了唇角,也抚着她的发顶笑:“胖了,更白了。” 阮幼梨眼眶发酸,瘪了嘴往他怀里钻去。 起先,傅行勋是想将她紧搂住的,可将将贴到她身子,他才猛然惊觉般,缓缓将她推开了几分。 垂眸看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他颤手抚了上去,似是惊措似是欣悦:“这是……我们的孩子?” 阮幼梨噙笑颔首,明亮的眼眸似月牙弯弯。 已近临产,傅行勋将手覆上去,似还能感受到孩子轻微动作。 “啊,他动了。”傅行勋错愕地笑开,有几分不可置信。 直至此刻,他才相信,他的掌下,他小妻子的腹中,有一个新的生命。 看着傅行勋笑得像个孩子,阮幼梨也发自内心的开怀。 “那你……怎么奖赏我?”她笑盈盈地看他,问。 傅行勋揉揉她发顶,笑:“我都把我整个人给你了,你还要什么?” 阮幼梨当真是傻了不少,愣了愣,竟觉得无力反驳。 再想不出来要些什么,她分外不悦地扁了嘴。 下一刻,两片温软覆了上来。 阮幼梨更愣了,睁大了眼看他。 “这样满意吗?”却听他如此笑道。 她伸手按住唇.瓣,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可是她刚刚想要,好像的不是这个。 阮幼梨的身子愈发笨重,所以她也不太出门了,就整日闷在府中,半步不出。 这日,她恍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转首看向傅行勋,她问:“为何你们回来这么久,我就没有见过圣人?” 按理说,她怀有身孕,李成衍身为弟弟,也该来看看罢。 傅行勋正执卷观阅,闻言,他翻书的动作也一刹停滞。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出声应她:“陛下忙于朝政,自无暇来看你。” 阮幼梨了然地点点头,便又低首下去,继续做着女红。 可是针线穿叠间,她倏然一怔。 她怎么总觉得,李成衍出事了? “勋勋,”她沉重唤道,指尖不安地在针身上滑动着,问,“你对我说实话好不好?” 这一次,傅行勋的声音更是低沉了。 音调起伏间,似有暗潮涌动。 阮幼梨异常平静地继续动作,她一边做刺绣,一边道出了声:“陛下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察觉了,他隐瞒也无用,只轻轻颔首,应道:“是。” 得到了他的肯定,阮幼梨却无任何的反应。 过了半晌,傅行勋抬首看她,正见到她阖眸眠去的模样。 见状,傅行勋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放缓了动作起身,为她搭上了一层薄毯。 捋过她额角的零碎发丝,他渐是蹙了眉。 步出书房,他负手而立,对封晋冷声道:“阿衍的事情,决不能让府中的下人提起半句。” 封晋颔首应下,便退身离去。 可不多时,身后又是一阵窸窣声。 不假思索地,傅行勋按住眉心,问:“还有什么事?” “阿衍,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罢?” 低如轻羽的女声,让傅行勋骤然一愣。 他猛然蹙了眉,转首向她看去。 却见她一手扶腰,一手按腹,是清明了一切的宁静。 傅行勋紧抿了唇,沉默以对。 这个时候,刺激她不得,傅行勋根本不敢吐出只言片语。 但得不到结果,阮幼梨却在心里想得更多。 下一刻,她便痛极地紧拧眉头,蜷曲着蹲下身来。 傅行勋猛然一怔,惊慌失措地向她奔去,搂过她,扬声大呼:“来人!快来人!” 阮幼梨要生了。 好在府中早安排了稳婆,所以倒也没显太大的慌乱。 守在门外,傅行勋听着一门之隔的痛呼,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没半分停滞。 有侍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傅行勋惊措的同时,更惧怕地出声道:“一定要让大夫保住夫人!” 侍女一愣。 难道……不是两个都保吗? 傅行勋也懒得再管那些,继续焦灼等待。 因为是头胎,生产不太顺利,阮幼梨从下午熬到深夜,嗓子都快扯哑,才终被一声婴啼打断了痛呼。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恭贺他:“恭喜侯爷,是个小世子呢!” 但傅行勋根本没看她一眼,就亟亟撩起珠帘,往里屋去。 屋内还没收拾干净,留了浓郁的血腥味。 傅行勋健步如飞地走到她身前。 坐在她床畔,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下亲吻。 “怎么样?”他问。 阮幼梨有气无力地嗔怪他:“我辛辛苦苦给你生的孩子,你都不看一眼。” 傅行勋道:“你不争气,没给我生个女儿。” “儿子就不好?”阮幼梨扁了嘴问。 “不好,要女儿。”傅行勋扬起唇畔笑意,又低首吻在了她的额心。 缱绻又温柔。 阮幼梨缓缓阖眼,在他的这一吻下,累极地睡去。 等翌日醒来,她便逗弄着新生的孩子,新奇又欢喜。 这个又丑又小的家伙,是从她的身上掉下来、他和她的孩子啊。 阮幼梨看着儿子丑丑地笑开,自己也禁不住一笑。 傅行勋坐在旁侧,看她抱着儿子,心头的某一处,柔软得一塌糊涂。 真正的,岁月静好。 他伸指碰了碰孩子脸颊,道:“叫做沛宁,如何?” 沛即沛泽,宁即安宁。 他们的孩子,受天之恩泽,降于安宁之世。 也愿他此生,安稳无忧。 阮幼梨想了想,含笑点头:“反正是你的儿子,叫大黄都无所谓。” 闻言,傅行勋禁不住轻笑一声,伸手弹在她眉心,笑:“阮大黄。” 阮幼梨捂住额头,不悦地一蹙眉。 正此时,外边传言道,沈淑仪和圣人来了。 阮幼梨闻言,欣喜地坐起身。 可当她看清晚于沈淑仪进门的那人时,禁不住愣住。 是身量将至沈淑仪耳廓的四皇子。 一身玄黑的澜袍,上绣腾龙,沉肃的颜色将他原本该有的稚气,也散了几分。 屋内的下人请安后退去,更是让阮幼梨愣怔。 她听他们唤四皇子……陛下? 直到这时,阮幼梨才意识到,李成衍根本不是受伤那么简单。 他尚还壮年,不可能这么早退位于四皇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重伤……薨逝了。 阮幼梨心头一震,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难怪这么久以来,她都没能探听到李成衍的半分消息。 竟是如此。 为了不让她过度伤心影响到孩子,他们竟然瞒了她这么久。 阮幼梨不可置信地缓缓摆首,随她的动作,渐渐有沁凉的晶莹划过面颊。 傅行勋见状,忙是将她按到了怀中,抚肩安慰。 “等你身子再好些,我带你去看他。” 虽只是……一方坟茔了。 阮幼梨阖眼,微不可查地一颔首。 月子过后,傅行勋便依言带她去了陵墓。 李成衍重伤不愈,于折返途中薨逝。 尊位无人,唯一的皇室血脉四皇子,就顺理成章地登基,成了新帝。 傅行勋扶帝灵柩回长安,扶持四皇子登基后,便又去往边境,平定了突厥。 如此,才又归来她身边,带给她凯旋之闻。 阮幼梨听傅行勋简单叙述着,缓缓地就跪在了那方墓碑前。 她伸手触碰上去,顺那墓志铭,一字一字地划了下去。 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回想起了,她和李成衍走过的那条条石子路。 那时……少年少女相视而笑,是再也回不去的纯粹美好。 “世事可真是捉弄人啊。”良久,阮幼梨咬了咬下唇,伸手擦过颊边泪水,哽咽道。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成过傅家子弟。” 本该是武毅侯府的幺子,他却因为世事无奈,被冠上了李家之姓,就算到了最后,他也不能归于傅家的祠堂。 傅行勋缓缓将她搂过,圈在了怀里。 凑到她耳畔,他低语道:“他在我们心里。” 阮幼梨也偎在他的肩窝,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外边风凉,她的身子又虚,所以不多时,傅行勋就将她带回了车厢。 自从成了亲,他出门就鲜少驾马了。 毕竟,要在车里陪娇.妻。 傅行勋将她放在膝上,紧紧地搂住,满足地喟叹一声。 阮幼梨就由他动作,道:“就没见你对宁宁这样过。” 傅行勋本是在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听她提起屋里的爱哭鬼,笑意敛成了一抹怅然。 “阿沅的心里就只有宁宁了,阿沅已经不爱勋勋了。” 阮幼梨闻言,忍不住浑身一个战栗。 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学她? 阮幼梨咬合了齿关,嫌弃之余,总算明白了当初,他对自己的嫌恶。 她推他:“走开。” 可傅行勋不但不松,反倒抱得更紧了。 毕竟,《书中自有小娇.妻》有言:要获卿卿怜惜,必搁男子之尊严,没脸没皮、死缠烂打。 更何况,他是要得她一世的怜惜。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 阮幼梨忍不住蹙鼻,嫌他:“勒得慌。” 傅行勋挑了眉,稚气地连连摆首:“那也不放。” 气得阮幼梨给了他一记爆栗,瞪了杏眸看他,道:“处于一家低端的人,竟敢这样对我!” 她气鼓鼓的模样着实娇憨,教他喜欢。 他弯唇一笑,扬首吻在她唇角,让她以惊愕止言。 “好,那我今晚就试试在下边。”他噙笑说道。 起先,阮幼梨还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凝眉沉思了好久,才终是醒过神来,羞愤地攥拳砸在他胸口。 “再不放就再打。”她说。 傅行勋不以为意,嘚瑟道:“那就打罢。” 阮幼梨照做,再给了他一拳。 拳头落下的那一刻,傅行勋就猝不及防地吻在她唇畔。 对上她视线,他解释:“打一次亲一次。” 阮幼梨的拳头如雨点。 而回应她的,是傅行勋强硬的吻。 等两人松开时,阮幼梨已憋红了脸颊。 她攥住他衣襟,嘴一瘪,就软了声音撒娇:“勋勋就放开阿沅好不好?阿沅好不舒服的。” 傅行勋坚决摆首:“不放。” 一辈子都不放。 下辈子也不放。 耽于她美色,耽于她,就只剩这点儿志向了。 就想留她在身边,什么都不管。 傅行勋埋在她的馨香发间,唇畔勾起的笑意分外明朗。 是到心底的欢喜。 他在心中无奈暗叹。 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不过,傅行勋是心甘情愿,被阮幼梨误。 被今生,被误来世,都甘之如饴、尤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