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转折
“可你不就是萧家人吗?”傅行勋紧紧地盯着他, 想要从他的面上察出什么端倪来。 但从始至终,萧予峥都是神色淡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清冷模样。 静默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开口:“我的身份底细,你们不是都已经全然明晰了吗?” 闻言,傅行勋一怔,看着萧予峥的眼神, 更是染了几分探视。 此人的心机城府,远比他们想的要深。 灯光点点跳跃在他们的身上,明明昧昧,让彼此的面容、暗藏的情绪, 都难以分明。 傅行勋看不清他的神情, 心底也逐渐生出了不确定的猜疑。 他缓缓收拢了五指,将置于膝上的手紧攥成拳。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是诚心合作, 还是另有所图? 萧予峥见他沉默, 猜出了几分缘由。 下一刻,他缓缓起身,行到旁侧的书架前,取下一卷簿子, 递给了傅行勋。 他解释道:“这便是我给出的诚意。” 傅行勋顺手接过,翻页来看, 瞬时便蹙了眉头、冷冽了视线。 顿了顿, 他又亟亟往后页翻去, 越到后边,他眉间蹙起的褶子便是愈深。 傅行勋不掩错愕,沉声问道:“你这样做,又有何意图?” “救我阿姊。”萧予峥看着他的冷峻侧颜,如是说道。 闻言,傅行勋手上的动作一滞,而后,他徐徐抬眼,对上了萧予峥的清冷视线。 这一次,他毫不犹疑,答道:“好。” 话音落下,他伸出一拳,停在他跟前。 萧予峥一怔,也攥了拳,与他的,轻轻一击。 就此,无声定下男人间的协议。 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恐令人起疑,所以傅行勋再不停留,跃身翻过樯橹,欲归返武毅侯府。 在临行之前,他于夜色中徐徐回首,看向了庭中,那芝兰玉树的一人。 他说:“多谢。” 声音低沉,足够令萧予峥听到。 他向来寡言,只在之后无声颔首,静默地看着傅行勋。 傅行勋身手敏捷,很快就没在了沉沉夜色中。 可他走了许久,仅留了周遭的风声簌簌,萧予峥也没有折身归去。 他负手立于庭中,任泼墨般的夜色层层过来,覆了他一身浓重。 他一直看着傅行勋远去的那个方向,可目光却好似穿透墨色,看到了很远。 初晨的第一缕曦光将黑夜撕裂,又是新的一天,来了。 文武大臣各列一行,步步登上高阶,进了殿中。 李成衍是今日第一人启奏。 “陛下,儿臣有要事禀报。” 说着,他便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了梁衡,让梁衡转手交予圣人。 在圣人翻阅那书卷时,李成衍在殿中骤然拔高声调,道:“傅家世代忠烈,儿臣从未信武毅侯会做出那谋逆之事,所以近日以来,儿臣一直都没停下对刺客的调查。如今,儿臣终是查明,暗中操控的,另有其人。而臣为陛下呈上的,正是有关此刻真正身份的物证,望陛下明察!”说到最后,他弯下一膝,跪在大殿,随后,是另外一只。 深深俯下,为傅行勋请命。 在他如此动作后,沈珩也跪下身来,与他道出了相同话语:“武毅侯丹心赤忱、一介之辅,绝非是欲行刺陛下的贼人,望陛下彻查此案,还武毅侯一个公道!” 圣人静默地翻阅宗卷,缓缓紧拧了眉。 这卷宗之上,条条款款,全是列的刺客籍贯,末页上,还附上了芸娘身份籍贯的证明。 圣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直到全部看完,也没有在上边找到一句说芸娘与黎家有关的。 这与大理寺呈上的,截然不同。 大理寺说得是,芸娘自小被接入黎家,悉心培养,潜入武毅侯府,成为两家相互联系的信使。 骤然间,圣人也拿捏不准注意,陷入了一阵沉默。 萧廷辉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忙是阔步出列,平举双臂于身前,道:“陛下,大理寺的臣子们为刺客之事奔波多日,才收齐了他们的身份证据,而如今……延平王凭空变出这么一份宗卷来,又怎么能轻易否认了大理寺的证据呢?” 他说得在理,更是让圣人的脑中一片混乱了。 但这事关皇室安危,他轻率不得,只道:“可延平王呈上的证据,也并非是胡编乱诌的。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彻查的好。” 说完,他将手中物什交予梁衡,又让梁衡转交给了萧廷辉。 萧廷辉接过一看,登时愣怔在原地。 握紧书籍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处泛出丝丝惨白。 但身在大殿之中,他也不好将情绪表露,只得符合着圣人说道:“陛下英明。” 圣人伸手揉了揉眉心,道:“延平王,这件事,就交由你和大理寺一同查办罢,务必要在短时间内,查出个名堂来。” 李成衍领命,跪拜在地,高赞圣人之英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意味着,刺杀一案有了新的转向。 李成衍一派固然欣喜,但萧廷辉亟亟布下玉阶,气白了脸。 “李成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那些?!”萧廷辉也不知是在质问手下,还是质问身后的萧予峥,气得音调发颤,“还有!大理寺的那些人都是废物吗?竟然让李成衍寻了端倪!” 萧廷辉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很快就拉远了距离。 萧廷辉见他没有跟上来,也愣了一愣。 他徐徐回首,看着身后的人,心底起了几分怪异感。 就在他凝眉猜疑时,萧予峥终是出声:“我疑心是我们的人里,出了叛徒。” 闻他此言,萧廷辉才放下几分警惕。 他长吐一口气,道:“恐怕就是如此。” 从李成衍有指引般地抓到证人,他的心中就生了疑。 萧廷辉问他:“泽川,你认为是谁?” “可能是丞相府里的人,也可能是大理寺的官员。”萧予峥不置可否地答道。 听了他这番话语,萧廷辉的心底愈发沉重。 这句话就是在提醒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提防,包括他萧予峥。 但萧予峥跟了他这么多,向来没有踏错半步。所以在他道出此句时,萧廷辉对他是愈发信任了。 萧廷辉在心底暗叹一声,嘱咐他:“这几日,多留意一下身边的人,务必将那叛徒给查出来,碎尸万段。” 萧予峥微微垂下眼睫,只道:“是。” 但那叛徒一日还在,萧廷辉的处境便一天比一天危险。 果然,不出七日,令他忧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叛徒仍在,与李成衍互相协作,找出了大理寺作假的罪证。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李成衍已经将罪状呈到了圣人面前。 一时间,所有的真相都浮于水面,阮家实则是无辜受难,而武毅侯府也含冤负罪。 重臣为贼人陷害,圣人大怒,下令将大理寺封锁,甚至还令人抓捕了其中的所有官员,关到狱中,严加审查。 而傅行勋也就此洗清了罪名,解除了禁足令,于翌日登上大殿。 傅行勋完好无损地步入殿中,步伐稳健,身姿挺直,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若落落青松的清俊。 萧廷辉见着,心底一阵滞闷。 他紧紧攥了拳,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紊乱。 “卿肝胆忠心,可朕却被贼人蒙蔽,错怪了卿,让卿枉受其罪。朕……有亏与你。”圣人感慨地说着,便让旁侧的梁衡为傅行勋备赏,顺带还了他的兵权。 傅行勋领命,匍匐于地,谢圣人天恩。 奖赏完傅行勋,圣人又夸了李成衍:“延平王明察秋毫,查明真相,还阮寺卿与武毅侯一个公道,该赏。” 见到李成衍一派如此意气风华,萧廷辉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但现下的境况根本不容他去不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大理寺的官员全被抓捕了起来,随便一人的证词,就能拖他下水,让他万劫不复。 深知死人才不会出卖的道理,萧廷辉对手中暗卫下了死命令:“务必不要留下端倪,让那些人永远闭嘴。” 这种事情,他手下的暗卫办得太多,当天夜里,大牢之中便燃起一场大火,烧得个一干二净。 萧廷辉以为暗卫事成,本想高枕无忧地赋闲家中,可没料一夕惊变,傅行勋和李成衍带人上门来了。 跟来的,还有他平日里最为看中、也最为信任的大理寺少卿。 可当着众人,少卿却将他出卖:“刺杀陛下的那些刺客,是黎家的旧部没错,可那些黎家杀手,也是听丞相的话行事,所以刺杀一案的幕后之人,就是萧丞相。让我们伪造证据栽赃陷害的,也是他。” 萧廷辉闻言,登时一愣。 他伸手指他,愤愤道:“枉我平日里带你不薄,可你如今竟是恩将仇报,这样空口无凭地栽赃陷害于我!” 少卿直直看他,道:“我知道你会为了保全自己,杀了我们,所以我为了我自己的命,不得不为之。” 都是他平日里相交最多的人,萧廷辉可不信自己没落把柄在他们手上。 所以他冷哼一声,面对着一众禁卫军,往门后退了半步。 刹那间,有无数箭镞从暗处飞来。 柔弱书生的少卿未曾防备,更避闪不开,倏然被一支长箭刺穿了胸口。 等傅行勋和李成衍于应对中回神过来时,少卿已经轰然倒地。 “追!”傅行勋见状,从紧阖的齿关挤出一字,铿锵迫人。 众兵士听令,忙手提长.枪,虽傅行勋冲进了丞相府。 可府中的女眷仆从仓皇乱窜、呼喊惊叫,慌乱的场景令他们难寻萧廷辉去处。 到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落空的二人回去向圣人请罪。 但圣人接受不了萧廷辉是奸臣、已害人无数这个事实,良久都没有出声应他们。 默了好一阵,他才疲倦出声,似是累极:“追罢。” “是!”傅行勋和李成衍出声领命,起身退出了殿中。 走在冗长宫道上,李成衍微蹙了眉,他抬首看他,问:“元策兄,萧廷辉……当真会与突厥勾结、起兵谋反?” 傅行勋微蹙了眉头,沉声道:“我们做好应战的准备便是。” 事到如今,他对萧予峥已放下了警惕,对他的话,也生了几分信任。 按他和萧予峥之前的计划,过不了多久,萧予峥便会从消停会的身边传来消息了。 也不知道老奸巨猾的萧廷辉,被疯狂到什么地步。 傅行勋轻轻阖了眼,脑海中便浮现起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场景。 他上过战场,见过人间惨境。 也知道……何谓生离死别、痛不欲生。 他要阻止萧廷辉,阻止这一场兵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