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悦
阮家依旧是上辈子的命数, 满门皆无。 那她……是不是也将循前世轨迹,命亡人海、活不长久? 阮幼梨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心中又涌起了无尽的无奈与悲哀。 “阿兄啊, 我……可能活不长久了。”阮幼梨扬了扬唇角, 牵出一抹苦涩笑意, 佯作玩笑般,将这句话道出。 但傅行勋却从她的一声低语中, 听出了几分认真。 他瞬间冷凝了面上神色,齿关紧合半晌后, 才终于紧攥了膝上双手,问她:“你在说什么?” “我说, 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阮幼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 这几天, 她想了很久, 本想一直瞒着他的, 可她又想了想,与其让他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失去, 还不如提前让他知晓, 让他好有个准备,等那天真正来临时, 才不会那么悲痛。 她说得很认真,傅行勋却不准备当真。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 道:“阮家在你的心里就那么重要, 阮家没了, 你也不欲在这世间多留,要去追寻他们?” 然后……留他一人? 阮幼梨没料到他会这样想,连连摆手,说:“不是,是命该如此。” 到了此时此刻,她也不欲多瞒,准备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她问:“傅行勋,你相信这世上,有重生吗?” 傅行勋定定地看着她,薄唇紧抿,不语。 没得到他的回应,阮幼梨轻叹出声,继续道:“其实,这是我活的第二世了。上辈子,没有我一直都是阮家的女儿,一直追寻不到你,到我十八岁的那年,为见你一面,葬身人海。” 顿了顿,她又说道:“上辈子也是这样,阮家被满门皆斩。”说到这里,她轻轻叹出一口气,低了眼睫。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我们是逃不过的,我终究会如前世般,早早逝世。” 她将前世种种三言两语掠过,到最后,又抬眼看他,笑:“所以你看,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两世了,很久很久了……” 话音还未落,她就被傅行勋的动作突然打断。 他竟是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身前,下一刻,他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一手扣在她的腰肢,死死地将她锁在胸.前。 “我知道了。”傅行勋将下颔轻轻放在她的发顶,静静道,“所以现在该我还你,该我对你满腔情意、一生追随,所以……该我去应那命。” 阮幼梨抵在他的肩上,随他的话语,缓缓睖睁了双眸。 “你在说什么话啊……” 她紧紧地拽住他衣摆,眼睛发酸,险些红了眼眶。 放在她肩膀的手缓缓上移,扶在了她脑后。 傅行勋轻轻摩挲着她的细软发丝,轻笑道:“命运既然重来,那自然有它的道理。既然前世我欠你一条命,那这辈子……我就该还给你,用一生去偿还。” 阮幼梨眨了眨眼,尚有几分愣怔。 他说的……好像也在理。 她终是禁不住一笑,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阮幼梨佯作委屈,可音调上扬,却掩不住欢喜。 而傅行勋的声音里隐隐带笑,闷闷响在她耳畔:“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阮幼梨回想了一番,嫌弃地说道:“反正没现在让我喜欢。” 傅行勋突然得意洋洋,面上却依旧一副淡然之态,还问她:“为何?” 阮幼梨答他:“因为以前你说话,总有种让我想揍你的冲动。” 傅行勋登时将话凝于喉间,再道不出声来了。 所以……他现在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让她有那种冲动? 阮幼梨也是个想得开的人,经这日的交谈后,心中开阔了许多。 她觉得傅行勋说得不错,既然上天让她重新来过,那就是别有用意。若重复了前世的命运,那这一遭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现在和当初的情形,已经相差许多了。 上辈子,傅行勋是她的求而不得。 到现在,傅行勋是她的触手可及。 阮幼梨突然对这反复无常的命运,心怀感谢。 虽然……阮家依旧是重蹈覆辙,但避不过的,无法挽回的,谁也无可奈何。 只愿来生,阮毅光夫妇,能喜乐无忧、一世安稳。 到来世,她再做他们的亲生女儿,用一生去侍奉偿还。 阮幼梨双手合十置于下颔处,紧闭了双眼,为阮家祈祷。 “阿沅?”正此时,男子的声音将她骤然打断。 阮幼梨为此一怔,循着声音,侧首看了过去。 冗长回廊的另一边,天光透过交错枝叶,影影绰绰地落在他身上,将他笼罩。 光影之中,青年身姿颀长,被一身雨过天青色澜袍衬得玉竹般挺立,一截雪白衬领微微露出,愈显得他肤色白净,翩翩如玉。 是李成衍。 阮幼梨许久未曾见到他,不由一笑,向他兴奋地挥了挥手,蹦跶着唤道:“阿衍。” 李成衍见她的精力如此充沛,料她是恢复康健,也由心轻笑,阔步向她行来。 但停在她的身前,李成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她,确认一番:“身子可大好了?” 阮幼梨长长叹道:“都吃了那么久的药了,能不好吗?你看,我现在的身体可好了!”说完,还在他的面前转了好几个圈。 当她旋到身后时,不知是眼前晕眩还是如何,竟是在身后瞥见了傅行勋。 阮幼梨骤然一愣,停下了动作。 再定睛一看,果真是他。 起先,傅行勋见他们二人靠得如此之近、阮幼梨还对除他之外的男人笑得如此开怀,胸口滞闷、怏怏不乐的。 可当阮幼梨折身过来看见他,如飞蝶般翩飞于他身前时,他眼角眉梢和唇角的笑意,是如何也掩不住了。 “傅……阿兄你怎么也来了?”阮幼梨提着裙摆凑到他跟前,问。 顾及李成衍在不远处看着,傅行勋掩唇清咳,敛了笑意,才佯作正经地说道:“和延平王约好,到此议事。” 阮幼梨紧紧地盯着他,道:“我也要听。” 傅行勋斜睨她一眼,瞥见她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时,到底心软,同意了:“嗯。” 李成衍见阮幼梨欢喜地跑过去,又笑意盈盈地揽着傅行勋的胳膊过来,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他说:“萧予峥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傅行勋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冷冽,他紧紧盯着李成衍,示意他说下去。 “萧予峥的生母,那个胡姬,是被萧廷辉杀的。” “被认领回萧家的萧予峥终日受人欺负,是其庶姐萧成意、如今的萧贵妃护他,才让他活到成年。” 可后来,萧成意又被萧廷辉当作棋子,送进了深宫。 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但复杂就复杂在,萧廷辉如此对萧予峥,萧予峥竟还尽职尽忠地为他办事。 阮幼梨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突然插了一句话:“萧廷辉……莫不是控制住萧贵妃,才让萧予峥束手就擒的?” 她可不认为,萧廷辉是什么良善之辈。 萧予峥那样卓然出尘、清心寡欲的人既然能被萧廷辉给控制,那就不该是被简单威胁,或是被威逼利诱,而是……被卡住了死穴。 而萧予峥出身低微,尝尽了世间疾苦,无牵无挂,唯一的牵念,怕就只有年少时,予他温暖的庶姐了。 对于那位萧贵妃,阮幼梨的印象极为深刻。 芍药笼烟的明丽,牡丹吐露的娇妍,真真的国色天香、倾城之姿。 只可惜,被锁在深宫,被人控于掌中。 思及此,阮幼梨禁不住长长一叹。 她与傅行勋和李成衍想到了一块,三人默默对视一眼,有了对策。 “择日,我入宫一趟,拜访一下这位萧贵妃。”李成衍嘴角噙笑,道。 临行前,李成衍又提了一句,他说:“芸娘的事情,有大理寺的插手,如今,大理寺就只剩了萧家的人,所以……我们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就还委屈你们,多在这里待一阵子了。” 阮幼梨噙笑道:“就是要辛苦你们,多加操劳奔波了。” 李成衍亦望着她笑。 但终究没再言语,折身远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阮幼梨敛了笑意,禁不住长长一叹:“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何时才能解决。” 傅行勋被天光此得眯了眯眼。 他抿紧了唇线,静默不言。 在武毅侯府静待消息终究不是个法子,所以当天夜里,傅行勋再次穿上了夜行服,避开禁卫军的看守,逃了出去。 因为在这里看守的时日已长,而府中始终没甚异动,所以守夜的这些禁卫军便也放松了几分警惕,让傅行勋钻了个空子,无声无息地离开。 长安城中有夜禁,就算逃了禁卫军,夜巡的军士也不太好躲。。 因此,傅行勋废了好一阵功夫,才到了目的地——萧予峥的府邸。 不知是萧予峥府中的防守太过松懈,竟是让他轻易潜入了书房。 等他在黑暗中缓步前行,察觉不对骤然顿住时,书房的角落突然被人点起一盏灯,亮了起来。 傅行勋为这变故一惊,回首望去。 只见得灯光下,孤身一人的男子掌灯行来,缓缓向他靠近。 灯光随风摇曳,明明昧昧地跳跃在他的脸庞上,愈衬得他面容精致、气质清冷。 他唤:“武毅侯。” 傅行勋察看了一下四周,发觉无人,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对他一笑,道:“萧尚书久等。” 萧予峥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折身过去,以侧颜对他,道:“隔墙有耳,武毅侯请跟我来。” 说着,便掌灯行在前方,挪动了博古架上的一件古玩,进了缓缓打开的暗室之中。 虽名暗室,但里边却点满了灯盏,亮如白昼。 坐在案前,萧予峥为他斟了一盏茶,而后,眼睫微抬,无波无澜的眼神对上他的。 知他性子清冷,所以傅行勋先行出声,道:“萧尚书是想与我们联手扳倒萧廷辉,救出萧贵妃罢?” 萧予峥轻轻颔首,音色清冷:“一物换一物,我用罪证,你出兵力。” 他的眼眸也似寒潭般,淬了冰的冷。 傅行勋一眼望去,微微眯了眼。 他眉尾一抬,重复道:“出兵?” 萧予峥背脊挺直,正襟危坐于他对面。 他静静地陈述道:“萧家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