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娘
阮幼梨鼻前一涩, 便红了眼眶。 好在有帷帽遮挡, 才没显露出她此刻的失态。 “多谢……夫人。”阮幼梨勉强撑着僵硬的腿, 向她行去, 躬身一揖,俯下的弧度极近卑微。 阮夫人为她的这一礼惊住,忙伸手扶她,道:“娘子这是作甚?” 那双纤细的手上依旧带着她熟悉的温暖,透过肘处的单薄衣衫, 丝丝缕缕沁入她的体肤。 与她病时抚上她额头的关切、摸她头顶的怜爱, 如出一辙。 恍然间, 阮幼梨便回想起有关于阿娘的种种。 她现在, 真的是很想很想, 扑到阿娘的怀中,一阵放声嚎啕。 可是她不能。 她现在不能回到阮家, 不能让当年事重演。 这段日子,阮幼梨一直都在派人打探阮家的消息, 可大半个月过来,她仍旧对那个探子的消息一无所知。 有时候她都在想,是不是萧筠之死,会将阮家的结局也改变。 可她赌不起, 阿爹阿娘的性命, 她不能用来冒险。 她要以一己之力, 彻彻底底地改写阮家的结局, 让阿爹阿娘, 再无性命之忧。 但这个过程中,她却不能归去,她怕她在阮家的存在,依旧会让命运重来。 阮幼梨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泪盈于睫,声音轻颤而出:“天气这么热……夫人却为了还我一只耳坠,走这么远。不知夫人可愿赏个脸,吃我一盏茶?” 阮夫人闻言,低眉颔首,清浅一笑:“那便多谢小娘子了。” 去往茶楼的这一路,阮幼梨最初的震撼,也逐渐归于平淡。 只是有好几次,她都险些没控制得住自己,去挽住阮夫人的胳膊。 伸出的手被她绕了一个大圈,而后僵硬地放到头顶,佯作在整理帷帽。 “奴姓傅,名清沅,不知夫人如何称呼?”阮幼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 “随夫姓阮。”阮夫人神色淡淡,噙笑应答。 “阮夫人。”阮幼梨看着她,颔首唤道。 她紧张地捏着衣角,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将话接下去。 正犹疑间,她们便到了茶楼。 阮幼梨对阮夫人的喜好了如指掌,所以她转首,对一旁的小二道:“来一壶茶,要谷雨之前的信阳毛尖。” 说完,她又笑意盈盈地看向身前的阮夫人,道:“不知夫人可否喜欢,便擅自做了主。” 阮夫人含笑应道:“没想到小娘子的口味倒与我相似。” 阮幼梨承在桌上,向她凑了凑,佯作惊喜道:“当真如此?” 阮夫人点头,说道:“这信阳毛尖,味道浓郁,饮后回甘,别有一番滋味。只是没想到,小娘子小小年纪,竟是喜欢这般味道。我家里有个小女儿,与你年龄相仿,却对这苦茶,避之不及。”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掩唇一笑,但她的笑意却很快散去,化作了眼底的一片悲恸怅然。 母女连心,阮幼梨自然清楚她的情绪变化是为何。 所以她愣了愣,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她还记得,阿娘煎茶时,她总是避之不及,还捂住鼻子一脸嫌弃。 “阿娘,这个味道又涩又苦,你怎么就这么爱吃啊?”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你还小,自是不懂这其中所蕴含的种种,等你明了了,你也会爱上这味道的。”阿娘抬手,隔着一层厚厚的帕子,提起那提壶,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倾倒而出,泛起泠泠之声、淡雅之味。 而袅袅蒸腾的浅淡热气,也逐渐与眼前的情形重合起来。 透过那朦朦胧胧的一层,阮幼梨有些微的恍惚。 “茶好了,小娘子尝尝罢。”说着,阮夫人便将沏好的那一盏茶递至她跟前。 阮幼梨愣了愣,忙是伸手接过,道:“有劳夫人了。” 她伸手揭下帷帽,递给了立在身侧的绮云。 没了帷帽的遮掩,她的面容也清晰地映在了阮夫人眼底。 平顺的远山黛眉,温柔的翦水双瞳,琼鼻凝脂,樱唇透媚。 阮夫人看着眼前的人,愣怔在了原地,不受控制地轻唤出声:“阿……沅。” 闻声,阮幼梨背脊僵直,连捧着茶盏的手,也不住轻颤。 “哐当——”青花瓷的茶盏应声落地,溅起晶亮剔透的一朵水花。 而阮夫人也在这刺耳声响中反应过来。 她颤了颤指尖,心中的钝痛使得她的心跳,也开始紊乱了起来。 她的阿沅,已然不在人世了,阿沅的尸首,都还是她亲手埋葬,所以眼前的人,绝非是她的女儿。 可是…… 阮夫人讷讷抬眸,看着同是愣怔的阮幼梨,心跳一滞。 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阮幼梨忍受着她的探视,没有来的一阵心慌。 如今,她消瘦了不少,当初的面容也逐渐清晰,阿娘……又怎会认不出她? 然而许久之后,阮夫人却镇定了过来。 她挺直了背脊,歉然笑道:“小娘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我失态。” 阮幼梨愣怔了片刻,扯了扯唇角,讷讷道:“是我失态才对。” 绮云见到了这般状况,忙叫人前来,收拾了残局。 “小娘子可有烫到?”她凑到阮幼梨的跟前,问。 阮幼梨摆首:“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阮夫人的情况。 阮夫人愣愣地看着她,似有些出神。 阮幼梨任绮云为自己拭去身上的茶水渣滓,伸出一手,在她的眼前晃悠:“阮夫人,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她的轻唤,阮夫人才回过神来,顿了顿才回她:“只是看着小娘子,想起一位故人。” 阮幼梨知那“故人”指的是自己,不敢轻易地去触碰,怕又引起她的悲恸伤心。 “小娘子的身上湿了?”阮夫人看到她衣裙上的一片水渍,没忍住道,“这样可不好,小娘子还是先回府,换一下衣裳罢。” 绮云也在一旁劝说道:“夫人说得没错,娘子便先回去罢。” 一时间,阮幼梨有些犹疑。 她现在若是走了,不知何时又才能碰见阿娘,与她相汇。 “小娘子的这一壶茶,我记住了,下一次,我还你一场盛宴。”阮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许下了下次相见的承诺。 阮夫人说得虽平静,可她念着绢子的手,却下意识地收拢掐紧,骨节处隐隐发白。 她这样自私,想多看眼前的人一眼,就像……多看她的阿沅一眼。 得到了这句话,阮幼梨微微一怔,而后唇角扬起,眼眸弯弯,盈盈笑开:“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阮夫人轻轻颔首。 她坐在案前,看着阮幼梨逐渐远去的身影,终是再克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 守在她身后的嬷嬷也忍不住轻叹出声:“这位小娘子和阿沅……真是太像了。” 普天之下,为什么会有这般相似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