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S市,天气不好 (34)
理你吃醋了。 奈何武力值相差悬殊,豆豆最后不甘不愿地咬着手指在他臂弯里坐好。 豆豆少爷心里扭曲地想:总有一天,他的腿要长过某个无耻爹地。 笙歌起身笑眯眯地旁观父子斗智斗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容瑾治好儿子,深邃的双眸凝向妻子,问:“手术结果不好?” 笙歌眼底一沉:“不算太好。” 容瑾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妻子的脑袋,“别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 “什么?” 顾笙歌眸色一黯:“刚才患者的家属问我懂不懂濒临失去的感觉,我突然想起当年爆炸我逼着给自己给你做手术的时候,那时我的心情和他一模一样,那就是希望你能活着就好。” 容瑾的手势一顿,他道:“都过去了。” 顾笙歌点了点头,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我下班了,你和豆豆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下衣服,一起回家。” …… 陆初转入普通病房的那一天,沈晨和沈锦文回了S市。 最终,沈锦文也没有答应不再打扰陆初的要求,对于这个亏欠的女儿,他还是想尽办法来弥补,但或许他以后会找到正确的方式。 那天,苏慧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打来电话询问。 慕云深正在给陆初擦身体,手机开了静音放到一旁,苏慧足足打了三通电话,他才注意自己的手机响了。 慕云深给陆初掖好被子,这才拿着手机出门给苏慧回电话。 “云深,阿初怎么样了?”电话里,苏慧问话的语气难得地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语气一种,慕云深就会碎了一样。 慕云深笑了笑:“手术很成功,已经渡过危险期了。” 苏慧确认他声音听起来无碍后,总算松了口气,她喃喃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原本还想问问孩子,但深知这种情况孩子存活的几率不大,也不愿意提起来戳慕云深的心。 但慕云深却好像深知她的想法般,直接回答她:“妈,您的孙子还在。” “你说……什么?”苏慧愣了一下,喜极而泣:“孙子?是男孩吗?” “嗯,男孩。虽然小家伙现在的指标不太乐观,但我不会放弃他。” 那可是陆初拼了半条命给他生下的孩子,小家伙的求生欲那么顽强,他这个做父亲又怎么忍心辜负他对这个世界的渴望? “好好好……”苏慧连说了三个干字,因为除了好字,她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慕云深问:“对了,吗,你怎么会知道阿初的事情?” 话落,电话那断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爸情况不太乐观,昨天他已经转回C市医院治疗,我这才知道阿初患病的事情。阿深,抱歉,妈这阵子为了你爸的病情焦头烂额,疏忽你和阿初,就算现在知道了阿初的情况,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放下你爸去青城。” “不关您的事,阿初这边有我照顾,您就放心。”慕云深顿了顿,又问:“他情况如何了?” “不太好。”苏慧的声音沉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一丝颤意:“医生说,大概是熬不了多久了。” 慕云深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差点与陆初经历生离死别后,他忽然理解了母亲。 “他意识还清醒吗?” “意识还算清醒,就是发病是疼痛得厉害,我看得难受。” 慕云深:“妈,孩子还没有取大名,他若愿意的话,给孩子取个大名。” 苏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笑道:“你爸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327章 信件,写给他的 慕云深挂掉电话转身,就看到了宋哲宣。 二人对视片刻,宋哲宣叹了口气:“我来看看她。” 慕云深点点头:“阿初还没脱离危险,不能入内探视。” “没关系,我只要在外面看她一眼就好。” 陆初手术那天,宋哲宣没有来青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陆初手术成功后便彻底放下,可他终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说是放下,实为胆怯,慕云深早已告知他陆初的手术结果,但不来看一眼,宋哲宣的一颗心总归是放不下的。 加护病房内,陆初靠高压氧维持呼吸,面色苍白削瘦,宋哲宣来之前已经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可看到陆初的那一瞬间,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 里面躺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吗? 慕云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说只要渡过了今夜,阿初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 “这个结果挺好的。”宋哲宣阖了阖眸,将眼泪逼了回去,都说铮铮男儿,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苦处而已。 慕云深:“是挺好的。” 本该是情敌的两个男人,因为共同喜爱的那个女人,意外地达成了短暂的共鸣。 宋哲宣狠心从陆初脸上移开视线,扭头快步地离开了加护病房。 再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慕云深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跟上了宋哲宣的脚步。 吸烟区内,宋哲宣叼了根烟,又抖了一根递给慕云深:“抽一根?” “戒了。”慕云深说着,却还是捻了一根在手指间把玩,“不过烟有时候是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宋哲宣把烟盒随意搁置在一旁的台子上,掏出打火机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吞吐间,云雾缭绕:“你跟我出来,是有话要说?” 慕云深:“阿初的病情,还是要多谢你告知。” 宋哲宣伸手抖了下烟灰,自嘲笑笑:“你不用谢我,你以为我想打电话给你,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无能无力,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慕云深凝着他,静默了好一会儿:“阿初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兄长。” 宋哲宣夹烟的手指颤了一下,嘴角的笑容越发苦涩:“如果你是来提醒我的,那大可不必,我拎得清自己的位置,否则当初我也不会给你打那通电话。” “宋先生,我只是想说,既然阿初视你为兄长,那你也就是我的兄长,以后你若有需要,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必当竭尽全力。” 宋哲宣愣了一下。 “烟虽然是个好东西,但能少抽还是少抽点好。”慕云深朝他颔了颔首,转身离去。 宋哲宣盯着手里的烟看了半秒,伸手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碾灭,抬头看向慕云深离开的背影:“阿初有只木匣子,你知道?” 慕云深脚步微微一顿。 “据说那是她外婆和外公定情时装书信用的,陆姨去C市时把它带了出来后来赠给了阿初,阿初知道信匣的意义,从小到大,会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都收进匣子里面。” 慕云深想到那一匣的信,胸口堵了堵,但很快就释然了,他扭头看向宋哲宣:“我知道。” 只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宋哲宣扯了扯唇角,道:“我曾经看到阿初画了张你的画像,放进了匣子里。” 这次,愣住的是慕云深。 陆初已经许久不曾作画,上次他生日的时候耍赖都没能从她那里如愿讨得一张素描,宋哲宣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 宋哲宣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思忖了一会,道:“**年前,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又或许只是不愿意细想而已。 宋哲宣在医院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似乎真的像他所说,只是来看陆初一眼而已。 但是他离开时,脚步分明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慕云深去儿科看了眼孩子,说是看,其实只是在远远望了一眼,孩子比他妈妈更脆弱,需要用仪器维持生命,虽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但本是强行留下的生命,未来还是个未知数。 医生告诉他,这孩子若能正常长大,怕也会体弱多病,难养。 慕云深想,再难养又如何?那可是他和陆初的孩子,既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他作为父亲又怎么能不负责? 慕云深从儿科走出,给邹成打了个电话:“你去一趟S市,把太太的那个信匣子拿过来。” 当夜,陆初顺利地渡过了危险期,顾笙歌检查了一遍后,说:“病人生命体征稳定,可以转普通病房。” 次日一早,笙歌转到原来的病房,与此同时,邹成把从S市拿来的东西交到慕云深手中。 除了信匣之外,还有那本《悲惨世界》。 邹成:“刘嫂说,太太把钥匙夹在了书里。” 慕云深点点头:“辛苦了。” 邹成识趣地退出病房。 匣子和书都搁在床头柜上,慕云深先是拧了条温毛巾给陆初擦了把脸,又把花瓶里的花换成新鲜的,这才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头坐下,拿过那本《悲惨世界》。 夹钥匙的那一页很明显,慕云深随意一翻,便看到了那枚小巧的银色钥匙。 他拿起钥匙,视线在书上瞥了一眼,发现被钥匙压住的地方,是这样的一句话:“夜没有星光,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可能有一个站着的大天使展开着双翅,在等待着这个灵魂。” 慕云深盯着这句话看了足有两分钟,这才把书本合上放到一旁,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那个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的木匣。 慕云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书信,但这次,他的心情无疑是最平静的。 书信足有几十封,没有装在信封里,只是整整齐齐折了三折,摞成一叠厚厚的记忆,年代久远的关系,信纸有泛黄,有的还被磨出了毛边。 慕云深翻着信件,忽然发现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竟然装在信封里,信封格外地新,像是近期的产物。他将信抽了出来,冷不伶仃带出一样细小的东西,那东西在空气里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叮”地一声掉到了地面上,滚了墙角才停了下来。 慕云深看清滚落的东西时,呼吸一窒,他把信放下,起身走到墙角。 一枚小巧的戒指躺在慕云深的掌心,是他送给陆初的婚戒,后来因为戴上了点翠,陆初拴了条红绳子将它挂在了心口。 很久后,慕云深才偶然得知,在陆初的家乡,红绳拴得是相思意。 如今这条红绳还拴在戒指上,不过颜色却黯淡了许多,就好像它的主人,不复当日的光彩。 慕云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戒指,回到了病床边,将戒指放到一边,这才发现,他刚才抽出的那封信,信封上是有字的。 笔画工整的柳体,是陆初的字迹,那几个中性笔写上去的字,却几乎灼伤了慕云深的眼。 信封上写着:致我的先生慕云深。 慕云深手指不经意地一颤,手下的信纸蓦地有些沉,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 阳光从窗户跳入,落了些许在他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信封的边缘几乎要被慕云深捏烂了。 慕云深抬头看了眼病床上的陆初,缓缓拆开信封。 阿深: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或许已经离开了又或者情况并不乐观。落笔之前,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你会怨恨我,但是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 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虑,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 我的眼睛第一次出现异常,是在被苏馨绑到酒店天台的时候,你刚出现在天台上时,我的视野有一瞬间很模糊,看你成了一条线,不过那天风雪很大,情况又混乱,加之后来一心扑在腹中的小生命上,我忘记了这件事。 真正让我注意到异常,应该是在三月三十号,那天早晨我起来穿衣服,突然一阵头昏脑胀,恶心想吐,我以为是孕吐,可当我跑到卫生间吐完之后,却发现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而且视野里偶尔是线状的,索性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我闭上眼睛缓了几分钟,看东西又恢复如常,但是我隐隐觉得自己看东西好像没有原来那么清楚了。 四月二号,我去医院例行检查,想到前两天的事情,特意去了趟眼科,那里的医生告诉我孕妇内分泌系统发生变化,眼角膜组织有可能发生轻度水肿,眼角膜弧度发生变化,造成视力下降的情况,他给了开了瓶孕妇用的眼药水,刚开始的几天眼药水确实有点效果,但很快我就发现,眼药水只能缓解眼睛的疲劳,但我视力模糊的情况却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而且有一天我照镜子发现,我的左眼瞳孔有些往外偏移,只是这细微的变化,除了我自己,应该还没人看得出来。 发现这个情况,我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妈妈查出患上的脑瘤,瞳孔便是这样往外扩的,她去世的那天,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我。虽然脑瘤大部分都不会遗传,但却有研究结果表明,脑瘤患者的直系亲属患病的概率会比普通人大很多。 我不想自己吓自己,也不想让你担心,于是我又去了一趟眼科,我跟医生说眼药水很有效,让他给我再开一瓶,然后找他要了名片,回到初园后,我就给眼科医生打个电话,告知我眼睛的真实情况,他听完后建议我去查下脑部。 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就沉了下来,但是结果还未盖棺定论,我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我当着你的面给导师打电话讨论课题的事情,制造课题收尾的假象,然后趁着去学校做课题的时候躲开邹成,悄悄去医院做了检查。 你应该猜到了,检查结果并不如人意,我患了脑膜瘤,良性肿瘤但因为瘤体依附神经而长,又长得深,手术难度很大,医生劝我放弃孩子做手术,我问他们做手术有几成成功率,他们无法告诉我一个准确的概率。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好像塌了一样,我浑浑噩噩回到学校,然后我就看到那时来学校接我的你。 阿深,那天的樱花雨很漂亮,但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并不喜欢樱花,樱花开得时候绚烂美丽,可花期却不过半月,而且生命过于脆弱,一场瓢泼大雨,就能将它砸得面目全非,可我却说不出口,就好像我知道腹中的孩子唐氏筛查结果健康,我却有可能面临不得不放弃他的局面一样,难以启齿。 那天回家后,我查了很多资料,然后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我不想放弃我们的孩子。我想赌一个双赢的机会,如果没有赌赢,就把生的机会留给孩子,我的手术难度那么大,就算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可是孩子不一样,若我能撑到足月,他几乎就能活下来了…… 一页A4信纸到此戛然而止,慕云深几乎不用看就知道下面写了什么,原本心中的猜测在陆初的这份信中得到了证实。 她想疏远周芸和其他家佣很容易,不过是动口说几句话的事情,但是想要疏远他却不得不废一番心思。而那时候苏暮忌日将至,所以陆初就利用了苏暮在二人之间这一层复杂的关系,顺利地瞒天过海。 信写到最后,陆初的字迹已经有些潦草,好几个字糊在一起,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楚。 信的落款时间是苏暮忌日那天。 那时候陆初视力的退化已经很严重了,慕云深无法想象,陆初在眼睛随时可能看不见的情况下是如何勉力写完这封信的。 他握着信沉默了很久,才把信放到一旁,拿出信匣底部那一本日记本。日记本已经快要写完了,可笑的是,慕云深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还有记日记的习惯。 他翻开了最后一篇日记,上面只有一句话。 六月四日,天气不算太好,阿深,我大概是该离开了。 然后,慕云深看到了宋哲宣口中那幅他的画像。 328章 日记,她找过我 只是这画像并不能算作画,而更像是上课开小差时的信手涂鸦。 是一张素描人像,画在一张撕下的纸张上,看纸张的材质,如果慕云深猜得没错,应该是当初学校的作业本。 慕云深看到画像的那一瞬间,便知道是宋哲宣错了。 因为画上的人并非是他,虽然画中人眉眼确然与他如出一辙,但那让人温暖和煦的,还有他左眼眉尾那颗浅浅的痣却是慕云深没有的。 陆初画的人是:苏暮。 而宋哲宣之所以会认错,大概是因为画里的苏暮是站着的,这两天大概是陆初心目中设想苏暮站起来的样子。 慕云深把画像与那一叠书信放到一起,开始从头翻日记。 …… 2010年1月20日,天气雨 S市冬天不太冷,但下起来雨来就要人命,凉意好像要钻入骨子难以忍受,妈妈说这里是我的家乡,但我着实不喜欢这个城市。 2010年2月7日,天气晴 今天是南方的小年,外公难得清醒,想吃后街老店卖的混沌,妈妈遣我去买,街坊邻居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刚回答老陆家,那人看我的眼神马上就变了。 果然,人性到哪里都是一样。 …… 慕云深看到此处,几乎能够想象出陆初拿事不关己的嘲讽表情,唇角不由扬了扬。 写第一篇日记应该是陆初刚回到S市不久,想来日记的主人很懒,十天半月才会写上一篇,而且只是寥寥数句话,不像是写日记而更像是寻常记录。 慕云深心想,这确实是陆初的风格。 接下来的一篇日记时间间隔得更长,足有两个月。 2010年4月9日,天气雨 外公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生命的尽头,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只不过他说的是:“陆初,我真希望你妈妈从来没有生过你。”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温度,可是声音却在颤抖。 那一瞬间,我心中便明白了,这个年迈的老人,就算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但还始终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发病的时候,偶尔识人不清,有那么几次他把我当成了年轻时的妈妈,冲着我说“滚”,可我却看见他眼角流出眼泪。 我想,或许外公怨得不是我,他怨的是当初没能阻止妈妈误入歧途的自己。 我跪在床边,就那么看着他,说:“外公,您又何苦自欺欺人?” 外公浑身一颤,良久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也罢,至少我去后,你妈妈还有你。” 是啊,这世上我又只剩下妈妈一个亲人了。 2010年4月10日,天气雨 今天我和妈妈带外公回老家,我第一次见到外婆的照片,老照片上的女人很很年轻,看起来温婉娴静。妈妈说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认识外公前,家里已经给她定了亲,但她与未婚夫素未谋面,并无感情,而是对外公一见钟情,二人互通情意后,外婆便不管不顾要嫁给外公,为此几乎与家里闹翻。幸运的是,外婆最终嫁给了爱情,也得到家人的理解,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能熬到妈妈长大成人。 我发现,妈妈和我在情感取舍上,竟然像极外婆,只是妈妈没有外婆的幸运,我又能有那样的幸运吗? 2010年6月3日,天气晴 苏暮,和你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年了,你在哪里呢? 2011年7月15号,天气晴 如愿被S大艺术系录取,妈妈告诉我到了学校后要敛锋藏芒,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提我打算去美国的事情。 2012年3月4号,天气雨 今天S市又是阴雨天,但我却很开心,因为交换生的名额下来,苏暮我很快就能去美国找你了。 慕云深翻到此处,手指顿了顿,在这篇日记里,陆初喜悦的语气跃然纸上,但那时的她却不知,苏暮已然车祸去世。 慕云深想他那时在干什么呢? 似乎在忙着找车祸的真相,忙着构建达铖科技的雏形,忙着照顾那只被苏暮拜托、最终被他带到美国水土不服的胖猫。 而在忙碌的空隙,他总会也会想起那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茶色眼睛。 手指继续翻动着日记,慕云深发现下一篇日记时间又隔了大半年。 2012年10月18号,天气不好 妈妈拿命逼我放弃画画,看着沾满妈妈鲜血的刀,我吓坏了,终是答应了她,苏暮,我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可是,我只有一个妈妈。 慕云深明白,为什么陆初中间间断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写日记,因为那段时间她的右手出事了。 后面几年,陆初的日记依旧断断续续,记录了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事情,可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的字有了很大的变化,所说先前的字体娟秀灵逸,那么后面的字就有点难看,像是刚学写字一样,扭扭曲曲毫无风格,这样的字体延续了一年左右,才渐渐好了起来,那一年也是陆初记日记最频繁的时候,事情也很是琐碎,慕云深怀疑她的本意并非想写日记,而是刻意练字。 日记时间写到了2015年时,纸面上已经是一手漂亮的柳体,刚毅有劲,棱角分明。 日记本翻过小半本,时间已经走过五年,慕云深从陆初的字体感受到了脱胎换骨,她本人也经历了涅槃重生。 然后慕云深意外地在陆初2015年的日记里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出现。 2015年9月14号,天气雨 专业要求实习,我听见后座同学在讨论一家达铖科技的新公司,说是这家公司的团队非常厉害,据说是老板直接从硅谷带回一批人才,在S市借壳收购一家科技公司成立新公司不到半年时间,就垄断了S市的防盗市场,而且达铖的老板和S市的第一财团沈氏财阀的关系非同寻常。只要能进达铖科技实习,将来有望跳槽到沈氏财阀,就算不去沈氏财阀,若能顺利熬过实习期成为达铖的正式员工,薪水福利待遇比其他同类公司高出三分之一,绝对是个好去处。 看着后座的几个女同学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大抵明白,她们其实更感兴趣其实不是达铖的职位,而是那位年纪轻轻却已跻身S市商业新贵的老板。 也对,青年才俊谁不喜欢? 那几名女同学见我看过去,急忙捂严实了招聘信息,我知道她们在害怕我跟她们争抢实习机会,因为两年就修完别人四年才修完的学分,在班级里一直是异类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解释我并不打算实习,我的目标是S大的金融系研究生,因为我要赴与一个人的约定,即使我已经有五年都联系不上他了。 我只能抱着书本离开教室,但不知为何“达铖”两个字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刚才还鬼使神差地搜了达铖科技的资料。 慕云深,达铖科技老板的名字,为什么隐隐有几分熟悉? 2015年9月20号 今天我去了一趟达铖,同班几名女同学看到我的出现,气得脸色都青了,但我却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之前隐隐觉得“慕云深”这个名字熟悉,可却没有想到他就是苏暮的双胞胎哥哥,直到我意外看到他的照片,看到那张和苏暮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瞬间我是欣喜的,因为慕云深一定知道苏暮的消息,我几乎奔去达铖科技的,前台问我找谁,我说找慕云深,那个漂亮的小姐姐赏了我一个白眼,说总裁不在。我说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前台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说见总裁要预约,总裁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见,问我是否有预约? 我当然是没有预约的,况且我与慕云深只是数面之缘,他还记不记得我都是个未知数,但为了苏暮,我舔着脸问前台如何才能预约到慕云深,后者告诉我,慕云深很忙,就算是达铖的员工都不一定能见到他。 我知道前台在敷衍我,但我却无可奈何,于是我想起了实习生这回事,幸好达铖允许现场投简历,面试官似乎对我很满意。最后,她问我:“能给我说说你为什么想进入我们公司实习吗?” 我想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我想见一个人。” “谁?” “慕云深。” 面试官似乎对这个习以为常,意味深长道:“总裁在国外出差,短时间内回不来,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我知道我这个面试大概是过不了了,于是我问面试官:“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面试官对我的提问似乎有点不满,但还是素质极佳地朝我点点头:“你说。” 我问她慕云深的弟弟也在公司吗? 我是故意这么问的,因为我直接问起苏暮或者慕云深的话,面试官必然不会回答我,但这个问题却可能让我得到想要的答案。 面试官蹙眉告诉我慕云深并没有弟弟。 我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能不能见到慕云深已经不重要了,慕云深没有弟弟,说明苏暮依旧是慕家不愿提起的存在,恐怕就算我找了慕云深,恐怕也得不到我想要知道的消息,因为我记得苏暮去美国前,慕云深对我和他弟弟的见面,似乎有点不满。 苏暮,五年了,你会忘了我吗? …… 慕云深看到此处,猛然看向病床上的妻子,陆初安静地躺在那里,日记经年时光过去,她却从头到尾连一个姿势都不愿意改变。 “阿初,原来三年前,你就来找过我了?”慕云深喃喃着:“你说虽然我们仅有数面之缘,可是你心里其实一直是记得我的吗?” 病床上的陆初并不能回答他。 慕云深隐约记得,2015年的九月,达铖接到了一个大订单,他在东南亚待了半个月,才将订单谈妥,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国庆放假。 所以,三年前他回到S市还没找到陆初的时候,后者已经先来找过他,却因为阴差阳错,错过了吗? 慕云深放下日记握住了陆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如果知道你当初要去找我,多少的生意我都不做,就坐在公司等你来。” 陆初依旧不能回答他。 慕云深盯着妻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拿起日记翻阅,发现从那篇日记过后,陆初又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记日记了。 接下来的一篇日记是二人结婚的那天,也就是陆星愿过世的那天。 2016年1月10日,天气晴 为了安妈妈的心,我把自己嫁给了苏暮的哥哥,妈妈要我允诺要对丈夫忠诚,我答应了她。成为慕云深的亡妻,大概是我对他最大的忠诚。 329章 画像,竟都是他 大概是“亡妻”二字触痛了慕云深的眼睛,他手指停留在笔记本上,久久不敢往下翻。 六年时间,陆初写了半本日记,可他方才翻的时候,空白页已经所剩寥寥无几,慕云深心里莫名有些预感,接下来的日记大多跟他有关。 阳光涌入更多,些许调皮地跳到了陆初脸上,但却没有惹来病床上之人的任何反应。 慕云深瞧见,挪了挪椅子,用自己的身体替陆初挡住了照到她脸上的阳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翻开陆初的日记,翻页的速度较之刚才却明显缓慢了许多。 一行并不陌生的字出现在了慕云深眼中。 “不要把我的灵魂和罪人一同除掉,不要把我的性命和流人血的一同除掉。” 慕云深手指在这两行力道孱弱的字体上滑过,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一句话的时候,陆初手上握着一把美工刀,却在刀要刺进他的小腹时,匆匆调转了方向,最终只伤到了他的手臂。 那时,在陆初眼中,他大概就是个帮助包庇导致她母亲车祸死亡罪魁祸首的帮凶,是个不容辩驳的罪人。 慕云深想,接下来的日记大概是对他的谴责了。 2017年4月20日,天气晴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妈妈,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她了,梦里我欣喜地喊她唤她,可她回复我的却只有一脸哀怜。 她问我:“阿初,云深是个好孩子,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跟他好好生活下去?” 我回答不出来。 慕云深是个好人,这世上除了妈妈外,就连哲宣哥都没有那么他细致,但他却不是我的爱人。 2017年4月25日,天气晴 慕云深很烦,为了逼迫我完成学业,说有我亲生爸爸的消息。 爸爸?呵呵。 但我还是同意他入学,因为入学我就可以搬离初园。 我把我私下掌握的装有沈歆瑶车祸肇事的证据U盘交给他,就此与他两清。 妈妈说得对,我们是命不好,怨不得他人。慕云深,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只是赌上婚姻的代价,值吗? 慕云深,我放过你,你自由了。 2017年4月26号,天气阴 西西很烦,关猫笼。 2017年4月28号,天气阴 慕云深来接猫,却没想到猫被我关生病了,他质问我说好歹是一条生命,怎舍得狠心对待? 我心里来气,我是不喜欢西西,却没想过苛待它,与他辩驳了几句,慕云深就气匆匆地抱着猫出门了。 看着他沉怒离开背影,我陡然想起我是慕云深的太太,他出差在外把猫放在妻子这里本是理所应当,但我却更理所应当地忘了这层关系。 也罢,说了要两清了。 2017年5月10号,天晴 今天偶遇一个故人,回家途中救了个小女孩,却不想被慕云深撞见,他似乎对我救人受伤的行为很生气。但如果我不救小女孩,以当时小女孩处在司机的视野盲区,即使及时刹车,那孩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且我大概计算了,我有把握救下孩子,虽然出了点小偏差,但一点膝盖擦伤换孩子一条命,难道不值? 我想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 日记翻到此处,慕云深已然气笑,他的太太是有多迟钝,才会感受不到他当初不是在气得她救人,而是担心她受伤? 后面日记提到苏瑾的事,慕云深直接略过,翻开下一篇日记。 2017年5月11日,天气雨 无意走到艺术大楼,鬼使神差地走到江先生的画室,找了个避雨的理由却被他看破,他问我是否学过画画,我撒了谎。 我的手还能画画吗? 2017年5月28日,天气阴 慕云深问我要不要一起C市,我胆怯了,只要没见到苏暮,我总能欺骗自己他还活着。 这个男人太狠了,他在一点点逼我接受现实,我讨厌他。 2017月6月8日 答应江先生帮他朋友去拍卖会上选画,雅恩问我一开始目标是不是就是《灵猴献瑞图》。 真相确实如此,因为我知道沈小姐不会跟我抢,她大概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不喜欢灵猴,任谁被小时候被一种动物吓过,也不会喜欢?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女儿这么丢人的事,而我不过是从妈妈留下来的遗物中偶然得知。 2017年6月15日 慕云深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 慕云深看到此处瞳孔一缩,这个时间是他第一次强要她的第二天,那天陆初发了一场高烧识人不清,将他当成了苏暮。 接下来陆初的日记又恢复零零散散的状态,像是被他那次的行为刺激到了,连写日记的心情都没有。 下一篇日记的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份。 2017年8月9日 慕云深,你的眼睛是苏暮给得,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本无罪,不必以罪自处。 2017年8月10日 父为尊重,亲为血缘,我没有父亲。 2017年9月10日 听说沈家闹得人仰马翻,只是S市的事情再也与我无关,C市才是我的家,慕云深,我不是什么沈家大小姐,从今以后我只想当你的妻子,你愿意吗? …… “傻瓜,我怎会不愿,我求之不得。”慕云深摸着陆初的字迹低低道。 日记已经翻过三分之二,时间已经走到三个月前,慕云深从陆初的心境一步步走过来,先前的那些疑虑和嫉妒已然烟消云散。 2018年4月28号 今天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我得了脑膜瘤,良性肿瘤但手术难度很大,医生劝我放弃孩子做手术。 但从他的表情里我差不多猜到了,我的状况,就算做了手术,成功率也不高。 当年外公因为脑瘤而死,妈妈也是因为脑瘤而死,是不是我也会死? 阿深,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你知道我的病情后会做怎么样的选择,可我想试试保住这个孩子。 我就只骗你这一次,如果我和孩子都可以活下来,那我用余生补偿你好不好? 2018年5月5号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头疼呕吐得很厉害,把周芸吓到了,以为我吃坏了肚子,直接去请了家庭医生。家庭医生问我具体情况,我直接按照孕吐的症状说了,后者虽然很困惑我的孕吐期怎么会那么长,但索性还是瞒了过去。 这样继续下去不行,周芸照顾我这么久,她对我很熟悉,一次两次可以用孕吐糊弄过去,但是次数一多,必然会起疑心,加上我的眼睛看远处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了,而她一起疑心,阿深必然就会知道,但是瞒住周芸简单,可是想要瞒住阿深却不容易,我得想个两全的办法才行。 2018年5月10号 果然,我的疏远有了效果,周芸告诉了阿深我的异常,我听到他跟大姑打电话咨询关于孕期抑郁的事情。 阿深,我不是孕期抑郁,但你若以为我是孕期抑郁也是件好事,至少你还没发现我的异常。 2018年5月15号 阿深,我并不想和你吵架,但是我的症状已经越来明显,我大概已经瞒不了你多久了,今天我又把你当做了苏暮,索性将错就错。 苏暮的忌日快到了,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我和苏暮的事情耿耿于怀,即使我解释过很多次,你也仍然不能完全释然,我不想苏暮成为我们的心结,可是这却是我能疏远你的最好方法。 阿深,苏暮我的年少爱恋,可我却只想当你的妻子,我想跟你携手到老、子孙满堂,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2018年5月19日 阿深,今天看你视线忽然很模糊,我很害怕,哪天是不是会看不见你了? 2018年5月20日 去年你要的生日礼物,在这个同样特殊的日子,提前给你了。 我爱你,我的慕先生。 …… 慕云深呼吸一窒。 这篇日记后,全是他的素描画像: 笑的慕先生; 面无表情的慕先生; 生气的慕先生; 戴眼镜的慕先生; …… 足足翻过十几张后,慕云深的心脏狠狠一抽,他拿着日记本的手指狠狠颤抖着,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肆虐着每一条脉络,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最后一张画像叫做:我眼中的慕先生。 画像中的他轮廓依旧分明,可是五官却笼成了一团虚影,身材不再挺拔,有些扭曲,可以看出作画者的力不从心。 这是陆初画的最后一幅画像,应该就是她离开S市前,自己在她眼中的样子。 慕云深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那天早上陆初跟去厨房,并不是真的想喝果汁,而是想在他背后悄悄地多看他几眼而已。 这种认知让慕云深越发喘不过气来,他视线紧紧锁着自己的画像,只觉得心如刀割。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这才缓缓合上笔记本,他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匣子里锁好。 病房里,依旧一片静谧,只余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从病房里悄悄撤退,青城的六月天还有些凉意,慕云深捂了捂陆初有些凉意的手,将它重新塞进被窝,他刚掖好被子打算直起身体,目光却陡然看向了病床上的妻子。 陆初依旧双眸紧闭,但慕云深记得她的手刚刚是被他放进被子里的。 慕云深身体僵直了片刻,心中突然生起一抹狂喜。 …… 顾笙歌检查完陆初的具体情况,摘下听诊器对慕云深说:“病患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并没有发现苏醒的迹象,你确定刚才没有看错?” 慕云深摇了摇头,“不会。” 顾笙歌:“有可能是病人的意识反射,不过既然能对外界有感知,就说明是个好现象。或许,慕先生可以试试多跟她说说话。” 慕云深点了点头:“我试试。” “那我先去忙了,有情况叫我。” “有劳。” 顾笙歌笑:“慕先生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对了,慕先生,现在午饭时间快过了,你妻子应该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连饭都不吃了。” 慕云深愣了愣,朝她颔了颔首:“多谢。” 顾笙歌走后,慕云深在陆初床头坐下下来:“阿初,你说骗了我,要用余生来补偿,就打算这样这样补偿吗?会不会太敷衍了?” 顾笙歌笑:“慕先生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对了,慕先生,现在午饭时间快过了,你妻子应该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连饭都不吃了。” 慕云深愣了愣,朝她颔了颔首:“多谢。” 顾笙歌走后,慕云深在陆初床头坐下下来,哑声道:“阿初,你说骗了我,要用余生来补偿,就打算这样补偿吗?会不会太敷衍了?” 330章 南北,即将苏醒 大概真如顾笙歌所说,陆初那天的反应只是意识反射,因为从那天开始,除了微弱的呼吸外,慕云深再也没有见过陆初有任何反应。 而此时,时间已经走进七月份中旬。 陆初的状态始终没有什么大起色,但可喜的是孩子虽然有过一两次突发状况,但是指标越来越正常。 小家伙的求生欲强得让医生都有些吃惊。 陆初和孩子的情况现在都不容许转院,慕云深干脆花高价在青大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一为了来往医院方便,二可作为临时办公的地点。 虽说慕氏近半年的重要项目,慕云深已经提交妥善安排好了,但少不了临时事务处理,索性青城和C市距离并不远,有重要的文件,冯清来往一天也便够了。 陆初转入普通病房半个月后,苏慧抽空来了一趟青城,她先去看了陆初再去看了孩子,从儿科出来,这个素来要强的女人已是眼眶通红,但在儿子面前,她极力忍住了眼泪。 “这造得都是什么孽?”苏慧捂住脸,痛苦呢喃。 当年亲手扼杀苏馨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是苏慧心中的槛,让她总把所有的不幸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初陆初遭受绑架,她心中已是自责不已,如今看到后者和孩子,这种情绪更甚。 即使陆初的病情根本就与她无关。 慕云深揽住母亲,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着,“妈,医生说阿初和孩子都很好。” 苏慧想说“哪里好了”,可是对上慕云深的眼睛,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怕会扎儿子的心。 慕云深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嘴角竟然还能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道:“妈,我不是安慰您,孩子虽是早产儿,但是指标越来越正常,以后身体或许会弱些,但这都不是大问题。至于阿初,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或许初始,慕云深也有一丝失落,但只要想到自己差点就失去了陆初,想要还能拥抱她、抚摸她,只觉得已是万幸。 苏慧盯着慕云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慕云深不是强颜欢笑,心中了然,恐怕对慕云深来说,只要陆初活着就是好的。 谁说不是呢? 苏慧想到病重的慕庭东,不由自嘲笑笑,争了三十余年,纠缠了三十余年,曾经恨不得他去死,可当死神真的步步紧逼时,她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多撑一些时日。 死了,便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呀! 苏慧收拾了情绪,道:“我今天来,除了来看阿初和孩子外,还有一件事。” 慕云深:“什么?” “是关于孩子的名字。”苏慧笑了笑:“你爸爸说,S市在南,C市在北,你和阿初相识于北,情定于南,七年来走南寻北,终成因果。孩子的名字不如就叫南北,慕南北。小名取安安,寓意孩子能平安快乐长大,阿深,你觉得怎么样?” 南北。 慕云深上下嘴唇一碰,他扭头看向儿科的方向,眼底蓦地浮现出几许柔软:“慕南北很好。” 苏慧并没有在青城多待,慕庭东的情况并不能容许她离开太久,当日看完陆初和孩子与慕云深匆匆吃了顿饭后,就回了C市。 离开前,她对慕云深说:“慕氏的事情,若是需要妈出面就说。” 慕庭海虽然已经收了监,但仍旧不肯安分,慕氏还有些他的拥护者时常给慕云深找些麻烦,苏慧虽然已经远离慕氏中心,但毕竟是跟着慕氏一路走过来的,大抵能猜到一些。 慕云深道:“不必,一些乌合之众,我还能处理。” 苏慧点了点头,矮身坐进车里:“不必送了,回去。” 慕云深微微俯身,对上苏慧的视线:“妈,回去后,代我和阿初谢过他。” 苏慧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孩子名字的事情,想起慕庭东取名字时,眼底的熠熠之色,她眉眼一弯:“你若要谢,就亲自谢过。” 慕云深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好。” 苏慧的车驶远后,冯清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慕云深身后,慕云深头也没回,眼底却有几分阴冷:“收网。” 慕庭海这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明已经一败涂地,却还想着要兴风作浪。 那么,就索性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冯清颌首,道:“我来青城的时候,撞见苏总,他让我给太太带一句安好。” 慕云深扯唇笑笑:“怎么,他还打算给苏馨减刑?” “听说还有些动作,想必是有这想法的。” 慕云深不置片语。 他和苏柏除却表兄弟这层关系外,还是挚友关系,可因为苏馨的关系,总归是生份了。 说到底,也只是二人的所处立场不同而已,没必要过分纠结。 慕云深把公寓的钥匙丢给他:“要签的文件放下,签完的直接拿走。” 说完,他径直朝神外的病房走去。 冯清看着慕云深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慕云深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冯清追随他多年,却敏锐地察觉出他比以往更加冷漠了。 这种冷漠没有烟火气,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冻到骨髓里。 只盼陆初能快点醒来才好。 慕云深还没走到陆初的病房,就接到了单铭的电话,他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跟约好一样,都凑到一起。 “云深,陆初的情况如何了?”单铭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单刀直入。 “挺好。”慕云深的回答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两字,他说完,没等单铭再次开口,就又继续道:“我也挺好,行了?” 他语气稀疏平常,倒把电话那端的单铭噎了一下,他“嘿嘿”笑了一声:“好就行,好就行。” 单铭同慕云深在S市待过一阵,心里比别人更知晓陆初在慕云深心中的重要性,加之后者得知真相那天在值班室的表现,心中总有几分不安,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这么些天,已经来过很多通电话“慰问”过了。 慕云深猜到几分单铭的心思,也懒得跟他解释,眼见陆初病房近在眼前,道了句“挂了”就直接掐掉了通话键。 与此同时,单铭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占线声,跟冯清一样叹了口气。 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好呢? 单铭心中的想法,慕云深不知道也无暇理会,他脸上的冷漠之色在踏进陆初病房门的那一刻,尽数褪去,眉梢眼底都裹上一层温柔。 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也在看到妻子的瞬间莫名平息下来。 “阿初。”慕云深在陆初床头坐下,手指怜惜的她眼角滑过,道:“我刚才去看过孩子了,小家伙很争气,医生他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慢慢趋于正常,不枉你这么辛苦将他生下来。” “哦,对了,咱们孩子的大名叫做慕南北,老头给取的,那老头这辈子没干过几件让我觉得好的事,但这次总算靠谱了一回。” “南北,我很喜欢,你喜欢吗?” “南北的小名叫安安,爸妈希望他能平安快乐长大,阿初,这也是你所希望的?” 话落,病房依旧一片安静。 陆初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今天,她的脸上难得有了丝血色,看得不再像之前的孱弱。 慕云深本来也没指望妻子会回答他,握着陆初的手在床边坐了一会后,起身照例给她拧温毛巾擦身体。 慕云深先给陆初擦了脸后,又拧了把毛巾给她擦身体,毛巾擦拭过她手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蜷在他掌心的手指动了动。 慕云深动作一滞,屏住呼吸看着被他托在掌心的手指,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可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看到陆初的手指再有动作。 他垂了垂眸,苦嘲地想,自己大概是感觉错了。慕云深吸了口气,将毛巾搭在旁边的盆上,拉好陆初的病服袖子。可在他刚打算把妻子的手塞回被子里的时候,陆初的手指又动了动。 这次慕云深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因为陆初的手动过之后,睫毛突然狠狠一颤,与此同时,病房旁边的机器开始疯狂地“滴滴”响起。 慕云深瞳孔一缩,慌乱地按下呼叫铃,并朝病房厉声吼道:“医生!” 顾笙歌夜里刚做完一台手术,本还在家里休息,听到陆初状况有异,匆匆从家中赶来,检查了下陆初的情况后,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慕云深刚经历一场惊魂未定,看到顾笙歌露出这样的神色,心莫名提了起来:“顾医生,我太太她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显示,病人手术创伤的脑组织正在迅速地恢复,刚才的情况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却是病人身体给出的直接反应,现在已经控制住了,不要担心。” 慕云深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出些许端倪,他吸了口气,颤声道:“你的意思是阿初……” “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病人应该很快就能苏醒了。” 慕云深呼吸一窒,快步走向陆初。 顾笙歌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病人虽然已有苏醒的迹象,但是应该没这么快。” “我知道。”慕云深背对着顾笙歌,他握住陆初的手,注视着妻子恬静的面容,轻声道:“但我希望阿初醒来,第一眼就能找到我。” …… 距离上次的反应又过了一周,陆初还是没能醒来,但或是知道她很快就会苏醒的缘故,慕云深的心反而更加平静。 每天除了跟她说话外,还会给她念书,念的就是邹成从S市带回来的那本《悲惨世界》。 慕云深给陆初读书的时候,发现陆初之所以格外喜欢厚重,或许是因为书里现实却又深刻的情感能够给予了她心灵上的慰藉。 至少在给陆初读书的这段时间,慕云深的心绪格外地平静。 但是慕云深却没能成功一直陪到陆初苏醒,陆初有苏醒迹象的第十天下午,苏慧给慕云深打电话,她说:“阿深,你回C市一趟,你爸爸快不行了。” 慕云深匆匆从青城回到C市时,慕庭东已是回光返照。 所有仪器都撤去,慕庭东坐在窗口,久病多日的他看起来难得精神,看到慕云深进门的时候,他抬头笑了笑,问:“回来了?” 那样子,竟好像是等了他很久一样。。 慕云深心底猛地一震,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后,才垂眸掩住眼底的异样情绪走过去,“嗯,刚回来。” 慕庭东闻言,笑容越发温和:“阿初和孩子怎么样了?” 生命走到尽头,他的意识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都很好。”慕云深轻声回答着,他俯身打算拾起慕庭东腿上滑落一半的毛毯,却被后者按住按住了。 慕云深看了眼按住他的那只手,入目枯槁,哪有往日翻雨覆雨的模样? 他顿了顿,将毛毯拉好,看向慕庭东道:“还是盖着!” 慕庭东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阻止他,“阿深,这几个月我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当年我犯下的错误虽然不能改变,我本可以选个温和的处理方式,大不了你母亲不愿,我就把她绑在身边,天天跪在她身前求原谅都行,可我当时年轻气盛,选了个最糟糕的解决方式,不仅伤害了你的母亲,还对不住你和苏暮。” 慕云深抿了抿唇,一旁的苏慧却早已泪流满面。 “慧慧。”慕庭东抬头看向苏慧,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多大的人了,还在儿子面前哭哭啼啼,丢不丢人?” 虽是责备的话语,却是宠溺的语气。 苏慧泪如雨下,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哽咽道:“我若不哭,你愿意陪我再走一段吗?” “我走不动了,接下来的路,怕是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慕庭东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慕云深:“阿深,我把你妈交给你了,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承诺她要不离不弃,可我终究还是食言了……慧慧,若有来生……” 他说到此处,眸色慢慢黯淡下来:“若有来生,你还是忘了我。” 慕云深看着慕庭东,沉重地点了点头。 331章 补偿,我欠了他 慕庭东的葬礼一切从简。 下葬那天,天空应景地下起小雨,慕云深把黑伞撑过苏慧的头顶,低头看着跪坐在慕庭东坟前的母亲,轻声劝道:“妈,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先回去!” 送葬的人早已散尽,慕庭东坟前只剩下母子二人还有周姨。 苏慧抬起手指,将慕庭东照片上沾附的水汽拂掉:“你先回去,我再陪你爸一会。” 慕云深蹙了蹙眉,道:“我跟您一起。” “不用。”苏慧抬头看向他,像是洞悉一切般,淡淡问:“阿初是不是醒了?” 慕云深抿唇点了点头。 慕庭东过世的那天,留在青城的邹成打来电话,告诉他陆初醒了。 只是慕云深最终也没能如愿在陆初的第一瞬间出现在面前,因为他需要留在C市操办慕庭东的后事。 苏慧道:“去,阿初那里更需要你。” 她说完,低下头摆正墓碑前的花,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慕云深盯着她的背影思忖片刻,将伞递给周姨:“周姨,我妈这边就劳烦您了。” 周姨接过伞,“少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慕云深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慕庭东的墓碑,又看了眼与他并肩长眠的苏暮,缓步走下墓园。 山道尽头,冯清驱车停在那里,看到慕云深淋雨走下来,连忙从车上抽了把伞快步走过去,他打开伞撑到慕云深头顶,道:“慕董,刚才邹成打电话过来,说太太有些不对劲。” 慕云深目光陡然扫向他,冷声问:“什么意思?” …… 青城附院。 慕云深到达陆初病房时,病房里除了陆初和邹成外,还有顾笙歌和另一名年轻医生,顾笙歌朝他颔了颔首,道:“例行检查。” “你先忙。”慕云深站到一旁,视线却直直落到了陆初脸上,不过三天不见,他却感觉时间已经隔了很久,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的话,他恨不得立即奔过去将妻子拥入怀中。 陆初注意到慕云深的视线,偏头看向他,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慕云深的心骤然一紧,还不待他做出反应,陆初已经把头偏正,认真地回答顾笙歌的问题。 十分钟的检查,显得格外地漫长。 “恢复得不错,最近不要过度用脑,注意休息。”顾笙歌让另一名医生,将听诊器摘下,走到慕云深面前,道:“慕先生,关于慕太太的病情,我们出去说。” 慕云深看了陆初一眼,见后者视线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眸色黯了黯后,道:“好。” 二人走到病房外,顾笙歌道:“节哀。” 慕庭东的事情,她已经有所耳闻。 “多谢。”慕云深看向病房,缓缓道:“我太太的记忆……” 来青城前,冯清对他说:“邹成说,太太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似乎不记得他了。” 慕云深来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但看到陆初刚才看到他的反应又加上面前顾笙歌的一席话,就知道邹成所言非虚。 陆初非但不记得邹成,恐怕就连他……也是不记得了。 顾笙歌闻言,便知道他已经了解陆初的病情了,点了点头道:“慕太太的瘤体依附神经而长,手术的时候已经挤压到了神经,我们已经尽量避免创伤了,术后检查结果也显示创面恢复良好。按我的经验来看,慕太太这种失去记忆的情况应该只是暂时的,但是这段时间还是顺其自然,尽量不要刺激她,以免影响恢复。” 慕云深手指握了握拳,道:“我明白。” 顾笙歌看了慕云深一眼,叫过身边的年轻医生走了。 看着二人离去,慕云深在病房外站了好一会儿,才阖了阖眸,转身走进病房。 邹成看到他,朝他颔了颔首,退出病房。 陆初还醒着,她靠躺在加高的枕头上,困惑地看着慕云深走过来。 慕云深心间骤疼,他刻意忽视陆初打量的目光,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凝着她温声问:“头疼吗?” 陆初本想摇头,刚一动就察觉有些吃力,于是双唇蠕动了下,道:“有点,尚能忍受。” 她的声音仍旧冷冷淡淡的,但似乎是嗓子不舒服,有些哑。 慕云深问:“口渴?” “嗯,有点干。” 慕云深皱了皱眉,起身给她倒水,陆初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轻声试探道:“你是慕云深?” 询问的语气里带着七分的笃定。 慕云深倒水的手一顿,猛然扭头看向她,视线紧紧锁着她,欣喜道:“你记得我?” 陆初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按着脑袋皱眉道:“我只记得一个叫做慕云深的人。” 慕云深想起顾笙歌的叮嘱,连忙放下水壶,拉下她的手,急声问:“阿初,是不是头疼?不记得没关系,先不要想那么多。” 陆初手被他抓住,下意识地挣了挣。 慕云深一愣,看向二人交握的手,抿了抿唇后缓缓松开:“抱歉。” 陆初收回手,犹豫了片刻,又问了一遍:“那你是不是慕云深?” 慕云深凝着她:“我是。” 陆初得到了答案,垂眸不再说话。 病房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慕云深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拿过刚才倒好的水,试了下温度,刚刚好,他把水递到陆初面前,道:“阿初,先喝点水。” 陆初抬头看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接过水,慢慢喝着。 慕云深坐在床边看着她动作,眼底一片温柔,陆初抬起头,正好撞进慕云深一双如深潭的眼底,心里莫名有个想法闪过,他今天为什么没戴眼镜? 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乃至于陆初没有注意到慕云深把她手里的杯子接了过去,他问:“还喝吗?” “不了。”陆初看向他,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记得慕云深吗?” “为什么要问?”慕云深淡淡看向她,有一瞬间,竟然让陆初产生自己刚才那个问题问得很残忍的感觉。 她想了想,道:“因为我脑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欠了慕云深,我要补偿他,可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欠了他什么了……” 说到此处,陆初看向慕云深,问:“你刚才说你就是慕云深,那么你知道我欠了慕云深什么了吗?” 慕云深呼吸一窒,他没想到陆初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欠了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攥着杯子停顿了两秒钟,才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能醒来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 陆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试图想点什么,但是一动脑,就觉得脑袋里“哐哐”地疼,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心。 最后,她放弃了,对慕云深道:“我想睡一会。” 慕云深将杯子放下,扶着她躺下,低头在她额角亲吻了下:“睡,我在这里陪你。” 这明明是个很亲密的动作,陆初却好像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在慕云深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看向慕云深。 慕云深奇怪,问:“怎么了?” 陆初试探地问:“你黑眼圈很重,要不要也睡会?” 这话让慕云深禁不住扬了扬唇角,他摸了摸她的脸颊,道:“睡,我不困。” 陆初本就刚醒不久,精神还很容易疲倦,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慕云深坐在床头,看着陆初的睡颜,手指眷恋地她脸颊上轻轻滑过,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 陆初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她的脑部机能还在恢复,沉睡的时间本来就要比清醒的时间长很多,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就连慕云深也不在了。 不是说要陪她吗? 陆初皱了皱眉,明明不记得慕云深,但心中却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些不满的情绪,索性她的这些坏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病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 进来的人正是慕云深。 慕云深拎着保温盒进门后,就发现陆初醒了,他快步走到病床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到床尾将病床摇高。 他问:“醒多久了?” 陆初微微把头偏向窗外,不理他。 慕云深见状微茫了片刻,才了然地指着桌上的吃食,笑道:“想着你可能快醒了,让人刚送过来,饿不饿,吃点?” 陆初狐疑地看了眼桌上的保温桶一眼,“你做的?” “我不会,周芸做的。” “哦。”陆初很冷漠地应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答案理所当然。 慕云深的眼睛却亮了亮,因为陆初刚才并没有问周芸是谁。 他发现陆初虽然不记得事情,但是一切东西,她好像潜意识已经默认了,就比如她虽然刚开始不认识他,但却不会拒绝他的亲吻。 陆初刚才对他使小性子,大概是因为他答应陪她,但她睁开眼却没有看到他。 这个认知让慕云深欣喜若狂,但脸上却没有太多地表现出异常,他一边打开保温杯,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阿初,你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