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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紧箍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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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一路以来回避不已的馊臭衣物?    “我的牛,我的牛!”    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了此刻带有些戏谐意味的空气,农人扑倒在侧翻的黄牛身上,涕泪横流:“我的牛!”    珍娘和秋子固都怔住了,这才发现倒地黄牛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条前肢以极怪异的姿势斜伸向前,明显是已经断了。    对一个庄家人来说,牛就是大半个,甚至全付身家,而断了腿的牛则相当于泡进水里的泥屋,几乎是一钱不值了。    “你,就是你!”农人抱着自己的牛,哭着指向光着上半身的车夫:“驾车不看路是怎的!我这么大条牛你只看不见!如何怎样了?生生撞断了我的宝哦!”    珍娘心里替那农人难过,她是吃过家里没牛的苦的,因此深知这是多大的苦难。    “师傅,你走得太快,也许真没看清就撞上了?”珍娘有些替那农人说话的意思,再说这边人和粮食都没事,人家却是受了大损失的,不偏着点,也说不过去不是?    车夫不干了。    “怎么成了我的错?大路朝天大家走,就撞上也不能只算在我一个人头上?”车夫抄了手,斜眼看着珍娘:“怎么有的人心肠比煤炭烧枯的还焦?好心带她一趟,反倒咬一口?”    珍娘气得脸都涨红了。    “好心带我是一回事,撞倒人家的牛是另一回事!”珍娘眉心倏地一凝,清冷的杏子眼里,闪出倔强不服的光芒:“我要谢谢你,你却要对人家陪不是!这是两不相干的,你怎么混在一处说?人家牛折了腿是真的,再不能下地干活了,你说怎么办!”    车夫一听也恼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边说边看秋子固,意思您也说几句,好歹您跟我是一家的,总不能看我一人受辱?    再说要赔钱的话,您也跑不了这责任?    珍娘也看秋子固。    “这位秋师傅,”她的声音比刀子还尖:“看起来车夫得看您说话,您是不是擦把脸,看看形势,断断公正?要知道,这世上可有许多事,比您那身干净衣服重要的多!”    秋子固眼中乍然闪过煞气。    他可不是凭人怎么说怎么做的软面性子,珍娘的话如此这般让自己下不了台,他就再冷淡再清悠,也忍不下去了。    可他还没开口,有人却抢在了他前头,要替他出气。    “你这丫头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车夫光着圆滚滚的肚皮,一头油汗冲着珍娘呵斥:“你一身干净清爽的,哪里体会到我们秋师傅的苦?你倒丢进泥塘里看看呢?看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第九十九此消彼长    珍娘轻嗤了一声,鄙夷不已:“我下过田耕过地,什么样的泥水谭没趟过?我们是要靠自己双手讨生活的人,哪有闲情逸致理会身上衣服?嘴里吃食尚顾不到呢,哪里还理会得衣服?!”    农人听了几个来回,倒还是珍娘的话贴他心脾,知道也是个穷苦出身,会帮着自己说话。    “这姑娘的话在理,你说我撞你,我一个人手里牵了头牛,能走多快?能撞得上你?你手里缰绳略偏一偏,不就躲过去了?还不是你走神忘事,把个车驾得失了准,这才撞上来的?”    车夫被说得无话可回,只得再次求援地看向秋子固。    毫不犹豫地,秋子固推开对方递上来的衣服,反低头从泥坑上捞了把水,浮面上的,还算清澈,在脸上糊了一把,总算露出五官来。    “牛是咱们撞的。”随之而来的,是淡淡六个字。    车夫呆住。    “秋师傅,你可不能这么就认了!”车夫慌了:“这钱怎么算?回去咱们怎么能文掌柜的交待?还有这车,车也散了啊!”    秋子固再没理他,反掉过头来,直视珍娘,英挺眉峰上蹙意重重,泥水从他额角滑下,愈发显得他的脸,白得耀眼。    “不过此事因你而起,要赔,大家平摊!”还是那不疾不徐、毫无情绪的声调。    你要公平?    我就给你公平。    不是魔障么?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秋子固面上平静如水,淡然如常,心里却渐渐有些狂暴起来。    车夫满意了,立刻得意洋洋地看着珍娘。    怎么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你出不出钱!    珍娘扫了一眼正盯着她看的秋子固,冷漠一笑:“果然是秋师傅,一字一句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好,你说得有理,谁让我今日霉运上身,坐了您的车呢?赔,赔!您说个数就行!”    秋子固强忍着不适,伸手,从自己脏得不像样的衣服里,掏出一小迭银票来,好在贴身放着的,倒也没怎么湿,外头略有些污迹,并无大碍,还是可以用的。    此处跟车下乡,他是专为收购新麦而来的,自然身上带了不少钱。    拈出一张五两的来,秋子固招手叫那农人过来:“拿去!”    农人倒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解决,身子向后缩了一缩。    珍娘推他:“你只管去,他吃不了你!”    秋子固重重看了珍娘一眼,珍娘以同等力量回视。    农人过来了,秋子固将银票交到他手:“这里是五两,你的牛值多少该自家有数,少的部分,找她去!”    手指横向珍娘。    珍娘冷笑,玉手轻取,同样一张五两的银票传到了农人手里。    农人欢天喜地,连蹦了几跳,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依旧呻吟不止的黄牛,毫不在意地就要离开:“这牛你们只管拿走!我有了钱,再不要它了!”    秋子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不同的表情,是冷笑,嘴角翘出个诡异的弧度,眼瞳里掠过一点子幽凉的火焰:“凡人不都如此?有用处是宝,无用时?弃若敝屣!”    声音不大,其中蕴含的凄怆,和看晓世事的通透无奈,却让珍娘平静连贯的呼吸,由不得断了一断。    农人去了,留下一地狼籍的粮食口袋,和滚翻在地的家具。    孙木匠的手艺由此可见一斑,因家具依旧归整齐正,没有一丝损坏,不过落些浮灰罢了。    车蓬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孤零零带人受过的模样。    车夫去将其捡了回来,正要请秋子固帮忙重新安回去,却不见他人影。    珍娘冷眼看他:“你不知道秋师傅心性么?这会儿自然去了河边!”    车夫没由来的想笑,但因是珍娘在眼前,便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秋子固边在清澈的河水里,好好涤洗自己的头脸,衣服,他穿着衣服平躺在水面上,任流水在自己身上冲来拂去,一动不动。    几个婆娘过来近水洗菜,被这躯轻飘飘的身体吓了一跳,尖叫着跑了开去:“出事啦!水里有个死人啊!”    秋子固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的脑子正飞快运转着,他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个女人,这个魔障,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    会对自己造成如何不可预料的危害?    细细数过,自打遇见她以来,自己输了程大人的差事,被客人返单,还有就是,每回见她,自己的洁癖必要受到挑战!    身处鸡窝,脚踩羊粪,今天更好,干脆是整个人掉进了泥水坑,头顶水草,脸染鸟屎!    按这样的速度下去,将来再见她,自己可能会处于何等境地!    秋子固刚刚想到这里,身体便由不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自己与她,真的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么?    眼见她的生意越来越好,越来越走上正轨,相对之下,自己岂不是要。。。    陡然一阵大风掠过,秋子固的身体随着骤然而至的波浪,上下起伏不定。    可是细想那高僧的话,明明说的又是,得命中魔障收服了自己,方可解难。    她?    来收服自己?!    秋子固平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捏成一对拳头,捏得紧紧的,发出咯吱的声音。    如何收服?    一天鸡窝一天鸟粪么?!    歇息在岸边的一对水鸟,被一阵猛烈的水花,惊得腾迭而起,以为河里窜出了龙来,吓得落荒而逃。    车夫正无聊地坐在田埂上,嘴里咬着草根,眼光时不时在珍娘身上打转。    牛已叫邻近的屠夫来拖走了,说定了,分作平等两分,处理好了后,各自送到茶楼和隆平居。    粮食也都扛回来堆回车上,只是没有顶,全然暴露在阳光下,可怜巴巴的一堆堆。    珍娘则自顾自地检查着家具,察觉到车夫的目光后,冷冷地抬起头来:“若有一丝儿破皮坏损,你们也是一样要赔的!”    车夫吓得来不及地缩回眼神,顾左右而浑然不知的样子。    这一看不要紧,车夫忽然一喜:“秋师傅,您回来啦!”    珍娘听说,目光也顺着看过去:    第一百下战书    秋子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却焕然一新,泥浆都被河水冲去,头脸洁净,五官中,因双眼眯缝,便愈发显得玉雕刻一般的鼻梁,比寻常时还要高挺,薄而精致的唇紧紧抿着,不带一丝笑意。    秋子固走到车夫跟前,清冽爽净的气息引得车夫一抽鼻子,连打了数十个喷嚏。    待他止住后,秋子固早已独自将车蓬支好,并二话不说,走到珍娘身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将家具也搬回了原处。    珍娘微微一愣,来不及多想,便捏着绳子走到车后,欲将家具绑好。    不料秋子固猛地一把从她手里抽走了绳子,珍娘吃了一惊,下一个瞬间,家具已经结结实实地捆在了车后。    “你这是做什么?”珍娘以为,秋子固还在为刚才赔钱的事生气:“凡事都有个是非对错!你的车撞了人家的牛,怎么不赔?”    珍娘的衣领突然被拽紧了!    手如白玉,指尖洁晰,指甲如贝明光莹润,却无丝毫血色。    “你以为,”秋子固的表情终于失去了平日的清淡,带上了隐隐的阴郁:“你以为就此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你以为,自己是克星就可以将我捏在掌心搓圆捏扁了?!你以为借此自己就可以青云直上了?”    珍娘被他几句劈头盖脸的追问,问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为了五两银子,这个男人就发疯了么?    还是刚才在河里,被水鸟吃掉了脑子,塞进了稻草?    秋子固终于松开了手。    很难说是眼前那张清丽脸庞,因意外而变得失了血色,让他情不自禁泄了劲道,还是那双杏子样的双目,纤长浓密的睫羽如蝴蝶展翅般瞬间打开,露出晶亮如生的眸子紧紧盯住自己时,心底里的本能让他紧不起力气来。    总之,他松了手。    “如今儿开始,咱们都睁开了眼细看看,到底是你那茶楼本事大,还是我秋子固引领的隆平居,食艺精!”    宛若丢下战书,秋子固眉目冷凝,一身煞气,丢下这句话,立即转向车夫:“套马,上车!”    车夫的魂没了。    什么时候见秋师傅动过这样大的气?    什么时候听秋师傅说过这样的长篇大论?    超过七个字对他来说已是难得,刚才那句话是几个?    珍娘简直气炸了肺!    为一头牛,你至于吗?!    小气鬼做错事还不认帐?!    我对你为所欲为?    你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啊!?    行啊,不就是下战书吗?    来啊!谁怕你啊?    珍娘密密长睫猛然掀起,目中霎时有冷意弥漫,声音寒冽刺骨,面上神情亦是冷得如那雪岭冰霜!    “手下败将!何足挂齿!”冲着秋子固强硬端挺的背影,珍娘凛然回了八个字!    车夫咋舌!    这样的话,竟敢对名誉天下的秋师傅说!    秋子固此时却已全然冷静了下来,珍娘的话他充耳不闻,径直跳上车前驾马的位置。这回,他不再挑剔车夫的衣服了。    反正,他自己身上的也够脏了。    河水虽清,他却没带肥皂,因此,以他秋子固的标准来看,根本不能算清洗过。    珍娘狠狠爬上车去,坐回车内,路过秋子固身边,两人都只当没看见彼此。    路还是要走的,珍娘气归气,到底还没失去理智。家具总得运回去,反正就当外头那个不讲理的东西不存在好了!    好在接下来的路,车夫是提着小心的,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岔道上的茶楼。    不待珍娘开口,车夫自动停了下来,他也想早点送走这尊瘟神,免得秋子固总坐在自己身边,不停散发寒气。    珍娘头也不回地下去,路过那个湿身男人身边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一脚踹他下去。    钧哥见姐姐去了那么久,早等得心焦,此时见她从一辆大车上下来,又惊又喜:“姐!”    “快去后头将咱们的东西卸下来!”珍娘的脸绷得铁板一块,声音也冷冷的。    钧哥吃了一惊,这才张眼向车上看去。    哦,是他,怪不得。    钧哥虽不知缘故,可隆平居的秋子固他还是认得的,姐姐既然板了脸,他也立刻收了笑沉下脸,二话不说抽了绳子,跟珍娘一起,将床和几案搬了下来。    车夫看看秋子固,后者眼皮不抬地,捞起门帘,坐回了车内。    这就是信号。    车夫心领神会,长鞭一扬,马儿嘶叫一声,扬长而去。    钧哥连着呸了几声,脸上做出厌恶的表情,嘴里作势向外吐着:“什么玩意!”    珍娘挥手:“别理这种小心眼的吝啬鬼!抬咱们的家具去!”    将床几安置得差不多了,珍娘这一路的故事说得差不多了。    钧哥连骂几句,他是无条件支持自己姐姐的,姐姐既然说那人不好,那人就一定是臭狗屎一堆。    福平婶却有些疑惑,看看珍娘,欲言又止。    “婶子有话直说好了,”珍娘咬了下嘴:“我又不会冤枉人。”    福平婶忙赔笑道:“没说珍丫头你冤枉人。不过一向我也听人说过这位秋师傅,似乎不是那样将钱财放在心上的人。”    珍娘嗤了一声:“婶子你是没亲眼看见,他对我训话时那付嘴脸!凭心而论,掏钱时他是挺爽快的,可人家走后,他怕是又后悔了!河边洗过回来,整个人失了血似的!还说我是凭他才青云直上的,这叫什么话!”    福平婶心里也觉得奇怪,听珍娘后一句话说出口后,也有些替她不服了。    “你就赢了他,也是凭自己的本事,怎么倒成凭他了?想必此人心高气傲,输在你手下,不知多少不服气呢!”    钧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有他家二掌柜,那个什么文小姐,天神老爷!整一个母老虎!我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女子!”    福平婶也点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还是有点子道理的!我还听人说,那个什么二掌柜文小姐的,倒对她家这个秋师傅挺上心的。。。”    珍娘心里突然一抽。    这一抽来得奇怪,她在心里笑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理所当然的,没将这反应放在心上。    第一百一美味的羊肉汤    “他这样的人哪里知道我们的疾苦?”钧哥不屑地撇嘴斜眼:“听说他祖上出过几名御厨,世代都是名厨,自然生下来也是锦衣玉食了,虽也是靠双手吃饭,但你们看见没有?”说着他伸出自己长而粗硬的手掌来比:    “这才是正经做活的手呢!那个秋师傅,手比女人修得还干净,还白嫩,我猜他一定摸香胰子的!”    钧哥的话,让珍娘忍俊不住,虽是故意诋毁,却无意中起了反效果。    说实话,秋子固的手其实是真挺好看的,纤长白皙,大而不粗,细嫩滑润,若不说名号光看手,还真会以为,这是执笔丹青的手呢。    “行了别说了,让你姐进去吃饭!”福平婶拉着珍娘坐进卷棚:“你来得正是时候,灶上有热汤呢!我给你盛一碗去!全贵家下午送来的,我一直炖在火上呢!”    珍娘听说全贵家送来的,忙推福平婶:“怎好要人家东西?平白无故的。”    福平婶笑道:“人家非要给,你不要,不是不给人家脸?再说也不全算人情,他家临出门时,长辈儿特意杀了只羊,说是分家了,大家打个牙祭。全贵家娘子呢,又最会伺弄羊肉,就由她各样烧了出来,又特特地跟长辈说了,这边的房东再好没有,因此拣上尖的,上桌前盛了几盘子出来,汤也一瓦罐留着,原封不动地叫狗子根子送过来的呢!”    珍娘也笑了:“这样说来,我不收倒真是不对了!”    福平婶去了,珍娘问钧哥生意怎么样的闲话,没说上几句,忽然抽了抽鼻子。    一股湿润肥腻的香气,混合着芫荽和辣椒油的刺激性气味,硬生生强绷绷地扑面袭来。    福平婶小心翼翼地端着个海碗,沸腾地热气将她的脸熏得湿漉而鲜艳,比平时夺目许多,嘴里哈着气喊烫,躬着身子将羊肉汤送到了珍娘面前。    珍娘先就皱了下眉头。    不是说她不能吃羊肉,不过到底也算不上喜欢,总觉得有股不太习惯的气息,若是红烧的,多放些葱姜倒也能盖住味儿,可羊汤。。。    “来来,快喝!趁热!”福平婶催着:“看这汤色多白!熬了几个时辰呢!”    珍娘低头看了一眼:乳色的汤汁,碧绿的芫荽叶,鲜红的辣椒油,抢眼极了。    不知怎么的,膻味也变成香气了。    珍娘凑上碗边喝了一口。    辣,烫,鲜,香。    辣油,芫荽,羊油弥漫在她的口中,漫出她的口唇,将她的脸也熏红了。    “真没想到,羊汤原来这样好喝!”珍娘连吸了几口,长叹一声,满意之极。    福平婶松了口气:“以为你不喜欢呢!自家养的土羊,膻味是重了些,可对喜欢的人来说,这就是香呢!我这就切面去,下几碗来大家吃!”    钧哥听说羊汤下面,立刻觉出肚子里的空虚来。    此时远在城中,却有个男人,同样身处羊肉的纠缠中。    “秋师傅,外头要个大葱爆羊肉!”    秋子固刚刚梳洗过,全身湛然一新地出现在厨房里,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头一道菜,就是羊肉。    又是羊肉。    秋子固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头。    “秋师傅?”跑堂的有些意外,又叫了他一声。    秋子固立刻接过对方手里的单据,啪地一声,拍到了灶头上。    不知怎么的,这一幕有些熟悉,在场的伙计们忽然都想起上回因海蜇皮返单的事,几乎异口同声地,倒抽了一小口凉气。    每人一小口,聚在一起却有了直接而显著的效果。    秋子固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空气里油然而至的压力。    他这一辈子,直到目前为止,大半时间都可谓顺风顺水,没遇见过什么难关的。    直到那个高僧出现,带给他恶兆,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带来乌云盖顶的厄运。    因此若在以前,压力对他来说就是放屁。    可现在。。。    “配料切好了没有?”秋子固的声音依旧冷静。    伙计一愣,忙送上盘子:大葱,青蒜薹,洋葱,还有大量的干辣椒。    秋子固眼也不抬接来过就向锅里一丢,热油里顿时窜出浓烈的炸香,接着就是洗净切好的羊里脊,切成筷子粗细,滚在锅里炸的麻辣焦香的热油里,开出浓膻的花来。    秋子固喉头一颤,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简直是天下奇闻,大厨不能炒羊肉!    好在只是爆炒,好在还有大葱鲜冽刺激的味道掩护,秋子固紧锁喉头将这道菜盛出锅来:“上菜!“    重重丢在几案上,肉条几乎就被从盘子里跌出来了,颤巍巍的,愈发让秋子固觉得恶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秋子固此时额角上晶莹剔透的汗珠,被灶头通红的火光照着,几乎有些窘然。    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一道大葱当季时常见的爆炒羊肉,竟让闻名八方,隆平居的大厨,秋子固炒出冷汗来!    厨房的门突然开了,穿堂风骤然而至,秋子固身子猛地觉得寒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秋师傅,”是文亦童进来了:“菜好了?外头客人有些急了。”    声音徐缓镇定,带着安抚,也带些提醒。    秋子固不出声地深吸一口气,拾起牙箸,轻轻将盘子里的菜拢了拢,然后推向门口:“好了,掌柜的来得正是时候。”    文亦童笑了,拍着身边呆住的跑堂小二:“听见了?秋师傅说正是时候呢!还不上菜!”    秋子固额角的汗已被风吹开,可身上的不适却越来越重,他不顾文亦童疑惑的目光逼视,对身边副手低低吩咐了几句,便径直转身,向后门走去。    文亦童不解却警惕的目光,直追到门外,直到帘儿打了下来,将外头的黑暗拒在一片灯光里。    厨房里的副手闵大,是个年纪比秋子固还大的伙计,因在京里时便敬仰他的厨艺,遂一路千山万水地跟到淞州,也因此,此地没人比他更了解秋子固了。    第一百二救兵来了    文亦童冲闵大招了招手,后者心领神会,不出声地跟他去了后楼。    “我才从外头进来,就听见院里打水声一片,出什么事了?”文亦童示意对方合上房门,又指一张小凳让坐下来说话。    闵大愁眉苦脸:“我也只听车夫说了个大概。据说今儿下去收新麦回来时,又碰上那个茶楼的女掌柜了,秋师傅还带了她同行,不想路上撞着一头牛,秋师傅,”抬头看了看文亦童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弄得身上脏了。。。”    文亦童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开口。    闵大提心吊胆的看着他,彼此都想到了前些日子,也曾发生过一样的事,秋子固下乡收豆,也弄得一身泥污地回来。    那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与今日之事连在一处想,难免不让人生疑。    “你下去,这事就此为止,别再提了,秋师傅一切正常,别让那起没心眼的乱嚼舌头!”文亦童再抬起脸来时,依旧挂着常见的微笑,让笑是能让人安心的,带着洞察一切之后的豁达。    闵大一见那笑,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安平下来。    “小的知道,必不让人乱传!”    多少人在外头等看隆平居的笑话呢,可不能让人检了漏!    这一点闵大知道,文亦童更知道。    送走闵大,文亦童的脸色阴沉下来。    其实他并未能洞察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下人们安心罢了。    秋子固身上正在发生些奇怪的变化,起因似乎是那个农家小女,而这些变化,又不像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再联想到秋子固离京到这里来时,断断续续一直不停歇的流言,文亦童忍不住幽眸微敛。    无论如何,不能让隆平居的名声信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自己不容易才撑起这份祖业,其中艰辛,难与人语。    秋子固虽算功臣,却有日暮西山的趋势,那么自己是不是该。。。    “掌柜的,浆洗衣服的彩婆子送了四个人来,说是掌柜的定好的?”外头伙计轻轻敲门,文亦童的思路就此被打断。    “是我要的,叫她们进来!”    不一时进来四个女人,二个跟文苏儿差不多大小,二个则是年长的妈妈。    “各自报上名来。”文亦童眯起眼睛来,上下打量着来人。    四人低头,老老实实地回话,一叫苹儿,一叫秀儿,年长的两个则跟了当家的姓,一个是陆妈妈,一个是陶妈妈。    文亦童刚才出去,正为彩婆子递信来,说人已经选好,十几个请他去挑。文亦童便看中了这四个,付过钱立了字据后,文亦童挂念着店里,便先回来。    四人略收拾了下,也被打发过来了。    文亦童看着她们,见身上衣服都有些破旧,也不是什么好颜色质地,知道是彩婆子给的,于是吩咐她们:“一会儿我叫个裁缝来,你们留下尺寸,先做几身合体的衣服才好。”    四人欣喜若狂地道了谢。    文亦童这才叫个家人上来:“请二小姐出来!”    家人去了,不一时苦着脸进来:“二小姐打着骂着,又赶我回来了!”    文亦童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这个妹妹真是越来越难管束了!    上回将她关进房里自我反省,已近七天时间,她茶饭不思,非不肯低头。    目的很简单,无非是让自己首肯她的心思。    秋子固。    这怎么可能?    可不许她,这个爆碳性子又打死不肯回头,真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万分为难。    四个新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个下马威给得可不小,看起来这位文家小姐,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儿!    再想到外头有些不太好听的传言,二个丫头倒还没什么,二个老的脸上可都有些会意的表情,露出来了。    文亦童何等精明人物,人家眼风一动他就能看出不对的,更何况这两个妈妈几乎已是眉来眼去的,快要笑出来了?    “文哥哥!”气氛正尴尬时,门外有个笑盈盈的声音:“是我,兰麝!”    文亦童眼前一亮:这不是救兵来了么?    “兰小姐,你来得正好,苏儿闹脾气呢,你去劝劝她,这里四个下人,是买来伺候她的,你一并带去!”文亦童开了门就走,嘴里十分有礼,可脚步却停也不肯停一下。    兰麝望着文亦童下楼而去的背影,心里只替身上这件新衣服委屈,湖蓝色的绫面,绣的黄和白的雏菊,花儿活泼泼的突现波光粼粼的缎面上,好比女儿家的心事,跃跃欲试,却出不得口,因此无声无息。    两个婆子将她的眼色也看在心里,由不得咧嘴交换了下眼神。    兰麝回头,正撞见那两人嘴角边的笑,心里是有鬼的,由不得脸红,嘴上声音便大了起来:“快走,小姐等着呢!”    于是一行人下楼,绕过角门,向纵深处走去。    苏儿的绣楼在文家最里一进,外头临街自然是隆平居的店堂,三层楼上下,可坐一百来号人的。    隔了天井便是灶间厨房,也宽宽敞敞隔了好几间,又有几进,再过一个院门,便是文亦童的下处,上头书房,底下客堂,左右各有一间厢房。    这本是文家二老曾住的地方,也是老楼。    最里头,就是苏儿的香楼了,是自她成年后,才新起的。    要说这个香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因在戏文里听过秋香,她心里中意那个秋字,又不好意思明放在外头,便只取香字,冠名自己的闺房。    小楼规制并不大,仅一楹,但有三叠。第二、第三叠全是楠木铺地,显出文家的财力,也显出哥哥对她的用心。    兰麝走进院门,见里头黑洞洞的,也没点个灯笼,花草都隐在暗处,成片拥挤着,完全看不出白日里的好模样。    四个跟来的也都有些意外。    文家好歹根基甚深,隆平居名声大外,家大业大的,怎么唯一的一位小姐的绣楼,入了夜连个灯笼也没有?    兰麝看出四人有些轻视的态度出来,便高声大气地回头叫了一声:“怎么小姐院里连个光也不见!平日那些绛纱灯啊,明角灯啊,琉璃灯呢?都叫你们吃了不成?”    第一百三冰释前嫌    一个负责看院子的小厮跑了上来,咀嚅着回道:“本来是点着的,可小姐不让,骂着让我们都收了下去。”    四个新来的脸色又有了变化。    看来这家钱是有的,小姐的脾气也是大的。    将来自己的日子,貌似就要在好过与难过之间摇摆不定了!    兰麝倒是满意了。    小姐么就该如此,没个威严成什么体统!    将来这家的女主人,也该是这么个做派!    兰麝突然挺起腰杆来,声音也变得冷冷地:“给我点盏小海棠灯来,我要寻小姐说话!”    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一时果然奉了灯来,通草编制作成的,花朵中点了小白蜡,拎在手里十分好看,光也足够亮。    四人跟着兰麝走到香楼下,见两边连接角门的抄手游廊都是硃红小栏杆围着,中间一道六角小门,挂着湘妃竹的帘子,微微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后头的大门却是紧紧锁闭的。    “苏儿妹子,是我,开开门。”    兰麝纤柔婉转地拍着门,声音温柔极了。    门里先是没有动静,过后湘妃帘内却传来拉门的声音,一张俏脸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兰姐姐!”一声欢呼之后,文苏儿从门里蹦了出来。    四个下人吓了一大跳,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姐,立刻都伏身下去,头也不抬地拜在地上。    “这些都是什么人?”文苏儿拉了兰麝的手,好奇地看着地上四个黑影。    兰麝刮了她挺翘的小鼻子一下:“你好福气,都是你使唤的人呢!”    文苏儿立刻撅嘴:“我不要这些人,我自由自在罢了,才不要这些马屁眼线么!”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哥哥买来的,生怕她们便因此做了哥哥的下手,时刻要限制束缚自己的。    兰麝含笑将她向屋里推去,又叫身后那四个:“还不起来做事?没见里外黑得罩了锅底似的?还不替小姐都点亮了呢!”    四人一愣,却也都是心性极聪敏的,要不然文亦童也取不中她们了,要知道,他的眼光可远胜过一般人,生意场上出来,又是迎八面送四方的业务,什么人没见过?    能取中她们,自然是各人身上都有些好处的。    于是苹儿借过兰麝手上的海棠灯,一一将屋里屋外灯具点亮,很快就将个香楼照得里头剔透,雪洞一般。    秀儿则替文苏儿里外收拾着,见她要坐,又移个绣垫到墩子上:“夜里凉了,小姐坐这个才好!”    两个妈妈则一个出去叫热水,一个轻手轻脚地开窗掸灰,都是老成做惯的模样,手脚轻便,灵活紧凑。    很快,香楼里几天不进人,有些埋汰的状况便大为好转,就连沉闷的气氛都变得有些焕然一新了。    苏儿本不放心,跟着四人里外乱窜,先不许她们这样不许她们那样的,可架不住兰麝死拉硬拽她坐在桌边,陶妈妈又适时送来热茶,外头厨房里的热点心也一并送上,苏儿再有脾气,也发不出来的。    “你是个小姐,”兰麝半嗔半怪:“怎么好事事自己动手?其实你大哥已经迟了几年,将你个性子养得这样粗厉,你早该享这样的福气!”    苏儿将头一偏,嘴里叼着半个花饼:“是我不要的,干我哥什么事?我喜欢一个人,再说我也不总在这院里,起身就得外头看着去,要些丫鬟妈妈子有什么用?不如放在外头店里使唤罢了!”    兰麝故意沉下脸来:“苏儿,姐姐今儿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于是拿出自己做例,小家小户的,不也有几个人伺候?再说女儿家大了,终归不好抛头露面,最后一个理由,更是重中之重。    “你哥将你看得有多重要,不必我说了,若你整日跟个伙计似的在店里坐着,他一个文家长子,该多么面子?有什么是他办不成的,非得你来镇着?你又不是尊佛,摆在店里就能杀遍四方?”    文苏儿低了头。    其实她的心思并不在外头店里,只在后头厨房里,那个飘逸俊朗的男人身上,若整日将她关在香楼里,见不到那个男人,那日子跟这几天的禁闭还有什么区别?    可兰麝的话里,大道理小情理样样俱备,她的小女儿心思,又怎好说得出口?    兰麝见她低了头,由不得也将声音放低:“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这事急不得。你也知道你哥那个脾气,真惹得他火了,寻个婆家落了定,你想再回转就难了!“    文苏儿的脸一下灰了。    兰麝凑近她身边,耳语道:“好事不在忙中取,你非跟你哥硬碰硬,反不好回转。不如你先顺从你哥,他心情好了,你年纪也还小,自然不急着找官媒,有了时间,咱们好事慢谋,岂不是两全齐美?”    文苏儿心头一亮,脸上便有了笑,手也拉住了兰麝的手:“好姐姐,果然还是你疼我!这回算我给你个面子,下回,”脸上飞起红霞来:“你可得帮我!”    兰麝含笑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你是我妹子,我不帮你帮谁?“    苏儿是妹子,自己自然就是嫂子了!    刚才兰麝话里所谓的两全其美,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文亦童正在外头三楼雅间,跟几个常来的乡绅们叙旧,忽然看见窗外兰家的车前人影闪过,心里由不得一喜。    上车去的身影是兰麝,这并不落在他心上,不过车前送人的那个香团雪彩的玉色身影,不正是苏儿么?    还有身前身后跟着的一个妈妈,一个丫鬟。。。    她肯出来了?    肯接受那四个下人了?    文亦童心里,第一次生出些对兰麝的感激之情来。    文家兄妹冰释前嫌,兰麝圆满完成任务,这一刻可谓皆大欢喜,只除了一个人以外。    秋子固躺在厨房后院的耳房里,辗转反侧,心情起伏难定。    这还是第一次,隆平居还没关门,他先进了自己的下处。    皆因心里烦闷,甚至连一向他最喜欢的地方,厨房,他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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