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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当面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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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珍娘叫着自己弟弟:“抬头!”    钧哥有些不好意思,才将脑袋升起一半,嘴里突然被塞进块酥鱼。    又麻又辣,浓郁鲜香的滋味,瞬间充斥了钧哥整个口腔,他细细嚼着酥软的鱼肉,最后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微笑来。    除了激荡人心的话语,美食也一样有着鼓舞并安慰人心的力量。    将菜肴都端上桌后,珍娘忽听得后院有人叫自己:“姑娘,夫人请你过来一趟。”    珍娘将手洗得干干净净,赶了过去。    茶楼后院里,厨房前一进有几间小小的厢房,本预备给程大人途中歇息落脚的,现在就让夫人使用了。    早一天前,程大人便让家里婆子们过来,换了被褥枕垫,珍娘进屋后一看,发现丫鬟们更将梳洗之物也添上了,屋里便另有一番景象了:    梳妆桌上摆黄杨梳盒、琉璃镜台、玫瑰胭脂、茉莉花粉,四仙桌上有果盒、暖碗、茶酒杯盅各一套、银筷一副,香炉里正干燃着茉莉花,满屋生香,墙角下,才燃了几束松枝熏过,一个丫鬟正向外拎着烧过的干枝,想是为驱散潮气。    看得出来,程夫人是位很讲究的官眷,平日里也过得十分舒适,程大人对她,也是爱护有加的。    “夫人说了,不去外头用饭了,就在这里吃些便罢了。”芙蓉板着脸,阴气嗖嗖地吩咐珍娘。    程夫人自己倒是一团和气的,笑眯眯坐在窗下的一把太师椅上,身上衣服也换成随常穿藕金回纹锦对衿衫儿,泥金眉子,一溜捧五道金三川钮扣儿,底下翠蓝遍地金裙,舒服妥帖得很。    丁香正捧着水盆出来,另一个丫鬟则在夫人身后替她细细抿着头发,头面除下大半,想是才梳过头发。    珍娘躬身低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外头去搬菜进来。”    芙蓉没事找事,有意寻岔道:“夫人你听她这口风,一点儿恭敬态度没有,也不知她心里到底什么意思?还放不放夫人您在眼里了?”    珍娘依旧垂首,委婉妍静地开了口:“没有不恭敬夫人的意思,更不敢不放夫人在眼里,我这茶楼今后还得多多托赖夫人替我颂扬,说几句好话呢!”    程夫人注意地看了她一眼,正好有个丫鬟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送了上来,夫人便接在手里:“听芙蓉说,你对沏茶颇有心得?”    芙蓉听夫人提到这话,由不得凑上前来,对夫人耳语道:“老爷对夫人提过的那本什么茶书,我才也听她提到了,也不知是不是老爷给告诉的?小狐媚子想必有些本事,哄得老爷开心了,才将这地方交给她的!”    夫人脸色平静如常,倒对芙蓉嗔了一句道:“你倒知道得清楚!别提这个了。”    芙蓉看不出夫人到底心里怎么想的,只得嘟嘴站到她身后去了。    “我家里有几个姨娘,”夫人的声音笑盈盈地:“也惯沏得一手好茶,老爷曾说过,我亲手沏的,也不如她们几个呢!只可惜这次出来,一个姨娘也没带出来,不然倒好跟你切磋切磋。对了,上回老爷来,听说对姑娘你的手艺很是赞许,他可觉得茶好么?”    珍娘正要回话,忽听得夫人又接了一句:“总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回话。”    依旧是笑着说的,可语气里却隐隐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珍娘二话不说,轻轻抬头。    此时正午,外头阳光正盛,可却比不上珍娘的眼睛更亮,笑意盈满她的眼眶,仿佛那倒映了艳阳的粼粼水面,表面平静,然而湖面下却有看不见的激流正在暗涌。    “可惜没能见着府上姨娘们,实是我没福气。不过姨娘们的茶艺想是程老爷程夫人亲自指点的,我不过自己琢磨,哪里比得上?也没那个福份。”    简单一句话,珍娘向程夫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不稀罕做姨娘?    却被芙蓉误会成另一种意思。    “夫人,”她忍不住又在夫人耳边细语:“看她这个狂样,当自己是什么了?一个农女,还瞧不上姨娘?呸!”    最后一字的声音略大了些,珍娘也听得清清楚楚,便看了芙蓉一眼。    却愈发勾起对方的火气来。    “你看什么?夫人叫你抬头,没叫你张着个大眼四处瞟!看这轻浮模样!”芙蓉在夫人面前,更比刚才在外面有恃无恐。    珍娘对这号人物的态度一向是:管你去死,当你透明不存在!    因此不理,也不答。    芙蓉见自己说出去的话,好像拳头打在棉花堆上,盐堆推进了海水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当了夫人和别的姐妹们的面,顿时觉得失了面子,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    “说你呢,听见没有?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么?”    珍娘被她指着鼻子点出来,这才若有似无地回了一句:“姐姐若不说我,我也不会看姐姐一眼,姐姐若觉得介意,不如少说些别人是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死不足惜。    芙蓉气得从夫人身后冲了出来:“你再说一遍?不要脸的村妇,你竟敢教训我!真当自己成了老爷外室,做上姨娘的位子了?!”    珍娘密密长睫猛然掀起,目中霎时有冷意弥漫,声音寒冽刺骨:“我没想过做姨娘,更不可能做别人的外室!”    程夫人心里猛地抽动一下,眯缝起眼睛来,注意地看着身前的珍娘,只见其长身玉立,傲然扬首,似一株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艳!    记得自己年轻未出阁时,也有几分这样的桀骜不驯,后来入了程府,偶有些流露,本以为老爷要动气的,却不想被他说,最喜欢就是这样勇悍清冷的性子。。。    这样看来,传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庄家人的闲话,程夫人是不信的。她跟虽夫君多年,彼此心性还是有些了解的。农女么,就算长得再好,厨艺再上乘,能好到什么地步?    自己夫君不是那样轻薄之人,他看人重心重性,不重色的。    因此家里虽有几个姨娘,不过都是同僚送来,也有皇帝赐予的,不好拒绝罢了。    也因此夫人一路以来,都没将外室之说放在心上。    第七十三内斗完败    可见了刚才珍娘与芙蓉交锋的场景,程夫人心中陡然却升起不太好的感觉来。    “姑娘怎么好好的说动了气?”程夫人指着地芙蓉道,“我这丫鬟被我纵坏了性子,不过她也不是有意挑唆,话是别人说的,她不过顺嘴一传罢了。姑娘真觉得那些话儿说得不对,就不该这般当真。”    程夫人语气悠悠然,神态端庄。    芙蓉得意起来,夫人话里暗着对自己的护卫,愈发称了她的心,于是斜眼鄙夷着珍娘:“夫人,俗话说,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她要真一点心思不动,人家凭什么传出那样的风声来?”    空气里的温度仿佛霎那间降到冰点    珍娘就不明白了,这帮娘们非得铁了心地给自己贴上姨娘标签,到底所为何故?    明明心里酸水就要冒到嘴边了,还一个个装得脸上笑嘻嘻的,累不累?    “我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想必觉得女人家能办成的事,都得依靠男人?又或者看不惯我能者多劳,年轻又是个庄上人,却能说动程大人将尖馆交给我做茶楼,眼红心痒地,也就在所难免了?”    程夫人被珍娘脱口而出的话震住。    她听得出来,那丫头话里有悒郁,也有不忿,可更多的却是奋力维护自己尊严,凛然不容侵犯。    “听你话里意思,想必自诩厨艺极为出众了?既然如此,就端出来让我瞧瞧。”程夫人示意芙蓉:“她一个人只怕端不过来,你跟这姑娘去,小心着些,别毛手毛脚的,人家既然说好,连老爷都赞赏的,自然我们不能小看,慢待了。”    芙蓉拉长个脸跟在珍娘后面,走到厨房门口就不干了。    “夫人差我出来是看着你的,你可别当真以为我跟你一样!”芙蓉将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个官样来看着珍娘:“快收拾了盒子上去,别叫夫人久等!”    珍娘心想,本来就没指望你跟我干活。    夫人差你出来的意思,别人不知道,我还看不出来?还不就是怕我半路上弄鬼,让你监督着的么?    因此珍娘对芙蓉的话只作充耳不闻,自已将菜收捡干净,装进个三层的雕花漆盒里,小心翼翼地拎在手里。    芙蓉靠在门框上看着,嘴角边浮出一丝冷笑。    珍娘将那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手里拎着食盒,珍娘貌似平静地走过芙蓉身边,对方突然指着外头对她叫道:“那小子是不是你弟弟?哎呀这一跤摔得可不轻!”    珍娘抬头向外看去:“哪呢哪呢?”    芙蓉阴森森露出一口白牙,嘴里不吭声了,脚下暗中使坏,只见她伸出裙底一只高底毡鞋,无声无息地,预备向珍娘脚下绊去。    不料,却扑了个空。    说时迟那时快,珍娘早在芙蓉说话那一瞬间,便急速将身子偏向门框的那一边,有意与对方隔开安全距离,手里食盒举得高高的,芙蓉脚伸过来时,她人早到了门外了。    “姐姐这是做什么?”人和食盒都安全的情况下,珍娘开始反击了:“外头没人有意叫那么大声,脚下还使着绊儿,莫非成心要摔了夫人的午饭,叫夫人挨饿么?”    芙蓉见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心中懊恼不已,白了珍娘一眼道:“真当夫人抬举你了?小丫头片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呸!夫人出门带的吃食多呢!少了你还不能活了是不是?”    珍娘在前头走着,头也不回,她才懒得理会这种话。    将菜品一样样呈到程夫人面前,珍娘便退到一旁。    程夫人扫视桌上,见果然都是自己喜欢的,以精致素肴俱多,新鲜野蔬也有,鱼类和野禽点缀其中,最后一道清扬氽竹荪加鲜茉莉花,更是山珍加时鲜,这时节才开出嫩朵儿来的茉莉花,飘在清醇澄郁的汤面上,清逸飘香,芬郁清馨,别说吃,就光看着,也够沁人心魂的了。    程夫人便叫布菜,芙蓉上前来,各样替她夹了些,又不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夫人这菜看着不行,软啪啪的好像过了火候,这个看着也不中用,硬绷绷地好像还没断生呢,依我说,您还是别用了,不如吃些咱家带来的精致点心垫垫饥,赶到了城里家中,夫人再。。。”    程夫人重重将手里牙箸拍在桌上:“你越发不懂规矩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么多话!还不下去!丁香,你过来伺候!”    芙蓉又羞又惭,当了珍娘的面,更觉得不好意思,可又不敢跟夫人犟嘴,只好低着头红着脸,出去了。    丁香到底比芙蓉胆子小些,没敢再造次,因此一席饭倒是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吃到了最后。    夫人将碗里的汤喝尽,不由得叫绝:“说起来竹荪茉莉汤我也喝过一回,记得还是中书大人家小公子弥月时,做客时吃的。不过不比这个新鲜,花气浓郁,香味清韵。”说罢看着珍娘道:“你说你厨艺出众,倒也不全是自夸。”    珍娘忙笑着回道:“其实这倒不完全是手艺问题,中书大人家摆酒,自然桌数众多,出菜快慢不一,茉莉花被热气熏得过火,味道就不会太好了。夫人所用这碗,是我刚才出锅时才撒的花朵,待到上桌时,香气还没走远呢!”    程夫人听说,忍不住连连点头:“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叫放赏,丁香见这是个机会,又趁机向夫人进言,给珍娘种地雷:“夫人,快别提赏这个字了,刚才在外头赏的,这姑娘还没收呢!”    程夫人哦了一声,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了,手里正夹着的一块蜂糖糕,也只咬了一口,便丢下了。    以她的身份,给珍娘放赏,那该是珍娘的福气,抢还来不及呢!    没收?    这是看不起自己吗?    珍娘忙向前一步,向程夫人弯腰施了个礼:“夫人别多心,银子我确实没要,不过是因为我娘曾对我说过,地上的钱再好,咱也不能弯腰,咱人是穷些,可不能为了银子,折了咱的腰杆子!”    声音铿锵有力,依旧是尊严不容受辱的姿态。    第七十四技不如人    程夫人心下明白了,这必是芙蓉没事找事羞辱这丫头,结果呢?技不如人,反叫人家将状告到自己面前来了。    “原来为这个缘故?”程夫人面含微笑,吩咐丁香:“又是芙蓉这丫头给我惹事!罢了,就连上回的一块儿赏。”    丁香本以为夫人要动怒的,没想到被那丫头几句话反说得平了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甘心不服气地捏出一锭银元来,整五两的,正要甩去地上,抬头撞见夫人精光闪闪的眼神,由不得手臂没了力气,软软地送到了珍娘面前。    珍娘嫣然一笑,接了过来:“多谢夫人!”    五两银子不算少,放在袖子里,沉甸甸的。    程夫人此刻脸上的笑意,更让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之感:“姑娘今日让我开了眼界,原来民间农庄里,也有这样不凡的人物。我家老爷眼光不俗,连当今圣上都曾开过金口,赞誉过的。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珍娘谢礼不迭,口中婉转回道:“夫人赞之过盛,小女子实在愧不敢当。我也不敢跟人家比高比低的,只求能将这个小小茶楼张罗好的,别的事就再不敢想了。”    她知道程夫人不比芙蓉那个蠢货,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听得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程夫人面色依旧如常,丝毫没有别的流露,微笑冲珍娘摆手道:“下去。”    珍娘悄然退下。    正在院里不耐烦地拿水缸里水瓢出气的芙蓉,看见她出来,二话不说舀起一瓢水就要向她身上浇去,冷不丁地,被人从后头捏住了手,瞬间瓢倒水落,倾了自己一身。    “要死了要死了!”四月天气尚未热透,芙蓉又是个爱俏的,身上春衫单薄,被凉水一浇,顿时觉得心肝都缩成一团了。    珍娘冲着芙蓉身后的孙护卫一笑:“孙大哥辛苦!”    孙护卫放下芙蓉的手:“没得说,没得说。”嘴里嘿嘿地笑。    芙蓉暴跳如雷:“你敢碰我?看我不回了夫人揭了你的皮!”    孙护卫正要说有罪我来领,夫人在屋里说话了:“芙蓉!你又在外头吵什么?还不快给我进来!”    芙蓉怒火冲天地进去了,屋里半天没听见声音。    珍娘转身进了厨房。    半个时辰之后,程夫人离开了尖馆,临走留下话:待茶楼开起来,再来光顾。    珍娘跪送夫人离开,长吁出一口气来。    孙护卫也跟着夫人一并走了,尖馆里便只剩下珍娘和钧哥两人,福平婶早在程夫人用饭时,便回家做活去了。    “姐!”钧哥此时一身轻松,在尖馆里东窜西跳的:“大事办完了,没出岔子!太好了太好了!”说着连在地上翻了几个筋斗。    珍娘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拎到天井里:“桌上还有才买的瓷器呢你就在那里乱蹦!你可收紧着皮儿!明儿咱茶楼就开张了,活计还多着呢!别以为到这儿就完事了!”    钧哥搓着红通通的耳朵,嘴里委屈地道:“好容易送走了那几尊瘟神,还不兴人家喘口气么?姐你也看到了,那几丫鬟说是伺候人的,我看比母老虎还厉害!也不知那夫人怎么受得了她们!”    珍娘忙着扫着地上的灰,口中淡淡地道:“有什么受不了的,人是她调教出来的,你别看夫人不吭不响的好像是个好性儿,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看丫鬟这样,便可见夫人真实为人!”    钧哥吐了下舌头:“想必是笑面虎了?脸上笑嘻嘻的,手里却捏着把尖刀要戳人心窝子的?我也曾在戏台上见过。。。”    珍娘推他出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没事干了是不是?没事干替我打水去!”    钧哥嘟着嘴出来,才走到院里,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厨房里好像有个人!    “姐!”钧哥放声大喊,第一时间报告珍娘,自己则操起墙角一根粗木门栓,冲进厨房里去。    珍娘听这声音不对,也忙匆匆赶了出来。    姐弟俩一前一后,才走到厨房门口,珍娘眼尖,立刻就看出那人是谁了。    高高瘦瘦的身形,猿臂,蜂腰,长脸型,肤色白皙,身着湖绸便服,暗青,藏紫色团花。腰下系一条靛蓝丝绵绦带,青色布靴踩在脚下,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秋师傅!”    “闯门贼!”    姐弟俩同时喊出声来,都是三个字,却彼此极不一致。    听了珍娘的话,钧哥这才意识到,那人竟是隆平居主管后厨的那位名人,他手里的门栓便有些犹豫,是要打下去呢,还是不打?    珍娘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就怕那根惹事的门栓,秋子固也听见了外头的响动,便一声不吭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因太阳刺眼,珍娘只好眯缝起眼睛来看着对方,微微侧着螓首,半垂眼眸,如扇长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阴影:“怎么到人家来总是这样没声没气的?说你是贼,没见你拿什么东西,说你不是贼,又实在不像!”    双眼愈发变得小月亮似的,虽不是她的本意,却显得媚眼如丝。    秋子固避开那双诱人的秋水,垂首抱拳施礼,嘴里风轻云淡地吐出八个字:“后门开着,就进来了。”    珍娘哭笑不得:“哪家饭馆后门不开着?方便做事呗!难不成您每家都闯?这也算理由?”    秋子固不说话了,却径直向前头走去,钧哥大喝一声:“慢着!你上哪儿去?”    秋子固脚下带风,人已到了门前:“你们茶楼不是要开张了?我来试吃。”    试。。。吃。。。    钧哥一时语塞。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的,试吃么,是有这回事的。饭馆开张前总得请人试试自家手艺,就好比新房要请人喝暖房酒一个意思。    不过这话从那厮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珍娘抽身快步,嫋嫋然走到秋子固面前,双手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    “谁请你来试吃的?哪有从后门溜进饭馆试吃的道理?”    第七十四你怎么来了?!    想跟本姑娘耍嘴皮子?    你还真不是对手!    我才送走一波高人!    你这水平,在本姑娘眼里,连筷子也提不上!    秋子固有些疑惑地看着珍娘。    他确实是听说了程夫人今天到,相信茶楼很快就开出来,于是趁午后隆平居无事,策马扬鞭赶到这里。    试吃是传统,他觉得珍娘应该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    没想到一来就看见程夫人的车队,他是最不喜欢寒暄请安这种事的,因此避到了后门,也因自己是管理后厨的,自然知道饭馆后门不关的道理,因此见门开着,就自己先进来了。    他觉得这没有什么,自己一不偷二不抢的,就算从后门不请而入,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就是秋子固为人处理异于常人的地方。    若论厨艺,他可谓精妙绝伦。    可若说到为人处世,那他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一般来说,人情世故方面,如果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那就一定是很有问题。    比如现在。    “后门开着,我进来就行了,前头有程夫人呢,我怎好照面?”秋子固不明白珍娘的话,自己这样做又方便又简单,怎么就不可以呢?    珍娘简直无语凝咽。    这人脑子没问题?    “你少废话!”倒是钧哥简单粗暴地解决了这个难解的局面:“出去出去!”    秋子固有些不耐烦了。    “我本是好意,你上回得罪了米县令,他知你开张必要暗中捣鬼,我是知他品味的,因此才想上门试吃,替你扫清些麻烦,也免去些无妄之灾,既然你们如此纠结于虚礼俗务,那我就走好了!”    钧哥手里的门栓瞬间沉了下去,珍娘的心也一并沉了下去。    “你且慢!”    珍娘浅浅一笑:“原来秋师傅是好意,我等小见识,误会,误会!后门进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来来,”她将秋子固引进店堂:“秋师傅先坐,我这就后头预备茶水去!”    钧哥跟在珍娘身后,看她烧水冲茶摆点心地忙,不由得嘴里嘟囔一句:“还不如回家整地去呢。。。”    珍娘瞥他一眼:“怎么?怕了?”    钧哥猛地绷直了身子:“谁怕了?”过后声音又低软下来:“不过人家到底是县官大老爷,咱们这样的庄家人,拿什么跟人家拼?”    珍娘端起盘子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要拼什么拼?我又不跟人家搏命!我开我的茶楼,靠手艺和口碑吃饭,他是县令又怎么了?县令也不能欺行霸市,不让过路人有个歇脚吃饭的地方?”    秋子固听见她的话,本来坐在桌边的,忍不住又抬头细看她一眼:眉目清扬,身材纤长,神情流动,意态鲜妍,虽是庄家人打扮,可那一股活泼泼的生气迎面而来,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就好似经了一场春雨后,枝头上勃然抽出的嫩芽,带着旺盛的生机,让人无法忽略。    珍娘走到秋子固面前,见对方眼神有些凝滞,便将自己身上寻了一遍,又看看手里的托盘。    哪儿出错了?    好像都对啊?    钧哥板着脸走上来:“你看什么看?菜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姐脸上也不会开花!”    秋子固将目光移到钧哥脸上,半天之后,才听见他嘴里嗯了一声。    珍娘心想这人也不知是真迟钝,还是有意装傻,不过不太会寒暄说话,倒是写在脸上,看得出来的。    “今日匆忙,我只预备了四色点心,本来是奉给程夫人的,秋师傅您也算有口福了。”珍娘边说,边将盘子放上桌去:“这是烫面饺儿,猪肉口蘑馅,”    蓝釉白鱼纹盘里,六只捏得小小巧巧,精致可人的饺儿,配着一小碟姜汁醋,看起来爽目得很。    “藤萝花糕,”钧哥上前来帮珍娘,看见这道点心,嘴里由不得有些洋洋得意:“这可是程夫人的爱物,您也试试,才夫人吃过,也直夸我姐手艺好呢!”    剩下的两味,则是蜂糖糕和翡翠烧卖,一白一绿成对摆在十寸的孔雀绿釉青花莲鱼纹盘里,飞玉染绿,色香诱人。    秋子固先没动手拿筷子,反就桌上将几只盘子左看又看地,研究了半天,钧哥抱着手站在他身后,预防着什么似的,满脸警意。    珍娘倒很放松,一来她前面已过了程夫人一关,二来她很有自信,就算对方是从京里来的大厨,她自问也没什么可让他挑眼的。    终于,秋子固看够了器具,脸上看不出好坏意思来,也不说话,轻轻捏起筷子,将各色点心各产夹一只,慢慢品味起来。    钧哥再次斜眼看他:“好吃?”装作不甚在意的表情,可眼里的渴望泄露了他真实想法。    还是希望能得到对方认同的。    珍娘在这一刻,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秋子固的名声在此进可谓绝大,当初他进隆平居时,还在淞州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哄动。    人家可是本来是要进宫伺候皇帝的人!    也得益于他的名气手艺,文家才撑过了失去老掌柜,幼子承业的初期艰难岁月。    因此能在厨艺方面得到他的赞许,那几乎是所有厨师厨娘们的莫大荣耀。    即使上次珍娘赢过了他,可到底也不曾得到他一句点评,因此其中还夹杂着米家的关系,因此珍娘自己心里也明白,赢得并不算干净彻底。    所以现在,人到了自己面前,正正经经地品尝了自己的点心,也必要正正经经地,开口回应了。。。    秋子固终于放下了筷子。    钧哥的呼吸有些不匀称了,看看他面前的四样点心,各只被咬了一口,便孤零零地被放到了一旁。    这似乎是不详之兆。    珍娘紧盯住秋子固的脸,欲从对方表情里揣摩出他的心思,可那张总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上,真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不过这样看久了,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家,他秋子固的皮肤还真挺不错的。    又白又细,光滑洁净。    他这个人,虽久在厨房里却一点儿油烟迹也没有,头发上一丝儿油灰没有,身上也一点儿油烟气不染的。    第七十六味道不错    珍娘的思路偏得有些远了,好在,秋子固简单四个字,瞬间又将她拉了回来。    “味道不错。”    钧哥大喜。    “那当然了我姐什么水平,你来得迟了没看见,刚才程夫人她。。。“    秋子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钧哥得意的自吹自擂。    “不过还有不少可斟酌之处。”    钧哥瞬间由喜转怒,大怒。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姐的手艺连巡抚程大人程夫人都说好,你在这儿挑什么刺?还说什么米县令要暗中捣鬼,我看你倒是上门挑衅!”    钧哥一下跳得老高,脸也拉得老长。    珍娘眼神示意他冷静,她也很冷静,神气静息,仪态婉娴地笑问秋子固:“既然有可斟酌之处,秋师傅不妨直说出来,大家商量。”    看你说不说得出有理有据的话!    若是胡绉,本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不信你试试!    秋子固对钧哥的反应十分困惑。    一向以来,他的意见对后厨,不管是自家还是别人家的,都十分重要,甚至可称弥足珍贵。    他是个话不多的,对陌生人更是话少,给别人提意见?更不是他的风格。    你做得不好是自己没有天份没有本事,除了自己带的徒弟,秋子固对别的厨师一向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那就是:心高气傲。    若看不入眼的厨师,他秋子固是连品尝对方菜的机会,也不会给的。    不料今儿他想提建议,却反在钧哥这里,吃了个瘪。    所以怎么说呢,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    “挑刺?”秋子固看看钧哥,“我从来不挑刺。”    言外之意,我说得全是肺腑之言。    钧哥听了更加生气。    肺腑之言?    也就是我姐的菜做得实在太不好了?以至于您老人家都要说出肺腑之言了?    这得有多差?才逼得您这样?    “钧哥!”珍娘看弟弟有要发飙的趋势,立刻叫住他:“别急!先听听人家到底是怎么个想头。”    再扁他不迟!    秋子固觉得珍娘的话倒还有几分道理,似乎也有要请教自己的意思,于是指着面前碟子里的四色点心,款款而谈:“藤萝糕是好的,不过盘子错了,紫色配青色不太合适,该换白釉暗花纹的,衬出藤萝花的颜色来。”    珍娘且不说话,睫羽纤长浓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里的潭水一般清冽幽远,悠悠然看着秋子固。    没动气,也不上火。    秋子固觉得她这个态度很好,谦虚慎言,正是聆听自己教诲时该有的模样。    “还有这蜂糖糕,不用猪油丁才便不能腴润鲜美。。。”    钧哥听不下去了:“程夫人喜欢茹素我姐才做了这素糕,若用了猪油丁还叫什么素糕?你没伺候过程夫人,自然不知这个道理,倒在这里大放厥词!”    秋子固的声音十分冷静镇定:“既然要全素的,不用脂油丁便可改用肥硕的大松子仁,吃到嘴甘沁邑润,比起荤糕另是一番滋味,也不失腴润,推浑朴远,可称洵美隽品。谁说蜂糖糕就一定要是荤的?”    珍娘心头一动,睫毛由不得微颤了两下。    果然是秋子固!一语中的!    蜂糖糕的事她本就十分犹豫,确实不放脂油失之润美,她也想过许多法子来弥补,却始终做不到完美。    程夫人只咬了一口蜂糖糕便丢下了,这事如肉中之刺,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没想到秋子固简单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她左思右想不得其终的难题。    若说前面盘子颜色之争还可以各花入各眼来解释,那么到了蜂糖糕这里,珍娘便不得不佩服对方了。    本事有没有,门道精不精,全看张嘴对不对路。    外行内行,一说话就能显出身份的不同。    秋子固也在注意着珍娘,眼见对方一双秋波里的神情,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恍然郑重,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头也好似松了口气一般。    这丫头果然有几分灵性,自己略试她一试,她真就听出好坏来了。    “秋师傅果然厨艺超乎常人,”珍娘端端正正地冲着秋子固行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指教,下回再做时,我必谨记秋师傅教诲。”    秋子固当容不仁,坐了受了她这一礼。    钧哥朝天翻了个白眼。    就算你说得对,也不必这样傲气?    我姐跟你身份一样的人,给你行礼,你一个男人家该站起来还个半礼?    倒好,大老爷似的坐着!    这就是钧哥的孤陋寡闻之处了。    秋子固对人从来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在他眼里,只有好厨师和无关人士两种等级,前者世间不多,大约也只有一二位,目前的珍娘,正有向这个范围靠拢之势。    也因此,他才会费心跟她说上几句。    而后一种人,他眼里是直接忽略而过的。    因此秋子固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受过珍娘一拜之后,又指着翡翠烧卖道:“这东西该吃时再出笼,早早拿出来,凉了的话。。。”    钧哥立刻打短他的话:“秋师傅这您就不知道了,这蒸饺是嫩青菜剁碎研泥加上素油跟白糖搅拌而成的,太烫不能立刻进嘴,若一出笼就上桌,客人心急烫坏了嘴,咱可陪不起!”    秋子固脸色略沉了一沉:“那也不能等到现在这样上桌!”他夹起一只蒸饺,对着光让珍娘细看:“烧卖折子要提得匀,才容易蒸得透,你看这花边折的!再一个,这种甜食固然太烫不能立刻进嘴,可也不能等冷了再吃,否则油滞馅僵,味道就差太多了!”    珍娘知道,这烧卖是福平婶捏的,她的手艺自然比不上官用大厨,若按精细来论,是差了些。    至于冷热之说,确实秋子固的话也占着理儿,珍娘自己心里也明白。    不过谁让您来得迟了呢?    再说这点心本就不是特意预备给您的,不是么?    这回珍娘可不给他行礼了。本来么,刚才自己的好意,对方竟一点儿反馈也没有,什么叫礼尚往来?    这么大个男子汉,一点礼貌没有!    联想到刚才此人从后门进来连个招呼也没有的举动,珍娘顿时心生反感。    真是一片诚心来试吃?    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第七十七真没眼力价!    看他也不像纯真无暇的好人样!    “秋师傅果然火眼金睛,”珍娘眼睫一掀,唇角笑容不变,眼底却有冷光闪过,语气亦是变冷:“不过这么好心跑这么远来指点我。。。”    秋子固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不是傻瓜,相反他还是挺敏锐的,或者说,在值得注意的人面前,他的反应还是挺快的。    “米县令家里也开着饭馆,他若要找你的岔子,又不能明目张胆,毕竟你是程大人指派在这里的,他要做文章,一定还是会从菜品上着手。。。”    珍娘对刚才自己的话被他无故打断,感觉十分不满。    就算你厨艺精妙绝伦又怎么样?    一点礼貌也没有!    男人没礼貌是最让人讨厌的!    前世今生,珍娘都最不喜欢粗鲁的男人!    可惜的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品质,干净整洁,秋子固却是做得很好很到位。    真是无法想象!    珍娘在心里恨得咬牙,这么个连手指甲盖儿也剔得一丝灰也没有的男人,竟会这么没礼貌粗鲁!    老天不开眼!    所以你刚才打断我,我现在也要打断你!    “从菜品上找我的茬么,秋师傅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嗯嗯我知道了,今天实在辛苦秋师傅,这么大老远来。。。”    秋子固再次打断珍娘的话:“不必客气,对了还有。。。”    他最不喜欢虚词客套,尤其是女人的废话。在他印象里,女人是最喜欢虚词废话的了。    因他的身份人品,自然有不少女人艳慕,刻意讨好的话他也听过不少了,天性加后天堆砌,让秋子固十分厌恶此类言辞。    珍娘的好脾气到了尽头。    您再有本事再厉害,也不能没礼貌没眼力劲到这个地步?    不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没家教么?    再说你这是第几次了?    “别的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您老想必乏了,在我这儿乡野村地方,连口茶也没喝,点心也没好生吃,就顾着给我找毛病了,也实在为难您得很。”不自觉间,珍娘也用上了钧哥的口气。    秋子固眉头一皱。    怎么她生气了么?    好好的生什么气?    自己跑这么远不正为帮她么?    还是说女人都是这般蠢笨的?她也并不例外?    钧哥看看珍娘,又看看秋子固,突然间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气氛有点不对,感觉有些微妙。    “这里有人没有?”    屋外卷棚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子尖利的声音,如猫爪从玻璃上划过,让听见的人由不得牙酸耳疼。    这声音一听就是不怀好意的。    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隆平居的二掌柜,文苏儿小姐是也。    “妹妹先别急着叫,咱们进去看看,也许人在里头呢!”    接着而来的,是一把妩媚低柔的声音。    兰麝,兰家绣铺的大小姐。    这两人怎么又凑到一处,且又跑到我的地界来了?    珍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真是倒了什么霉?    一尊瘟神还没送走,又来了两尊?!    钧哥也听出文苏儿的声音了,却不知后头那女子是谁,不过只文苏儿的声音也够让他胆寒了。    上回田家花厅里,他可见识过这小丫头片子一张生姜嘴的!    不待这里三人做出反应,两个丰彩惊鸿,窈窕身影已走到了门口,打头一身松花色春衫,桃红缎子裙,长眉秀颊,皓齿明眸的,正是文苏儿,后头跟一位湖色春纱长衫,同色暗花长裙,腰肢袅娜,骨格轻盈的,除了兰麝还能是谁?    文苏儿眼光扫过屋里,别的没看见,先就看见了一裘清冷英朗的身影。    “秋师傅!”她又惊又喜,立刻叫出声来:“你怎么在这里?”    秋子固眉头再皱,到底是东家的缘故,他不得已站了起来,嘴里轻轻应了一声:“掌柜的。”    文苏儿此时脸色变得欢喜异常。    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秋子固。    在兰家住了几天,哥哥也曾上门来接,可她心里总憋着哥哥帮了珍娘的气恨,因此不肯回去。    可整日呆在绣铺,文苏儿又实在无聊。她虽会拈针却绣艺不精,对这些针线女红也一向不感兴趣,因此半日下来就坐不住了。    兰麝为哄她开心,便说带她街市上转转,不想文苏儿出了门就直奔城外,她知道,对方是还想要寻珍娘的不是。    兰麝自己也对珍娘十分好奇,又因上回,自己的心上人文亦童帮了对方,她是又嫉又羡,因此不但没劝着文苏儿,反帮她在城门处雇了辆车,两人一路嘀咕着,就过来了。    兰麝嫣然巧笑,向秋子固行了个礼,过后秋波一转,似不经意地问:“秋师傅您怎么来了?莫不是文大掌柜差您来的么?”    在秋子固眼里,除了苏儿算掌柜的他还勉强搭理,兰麝则是彻底的无关人士,因此对她的话他只作充耳不闻,略向文苏儿躬了躬身之后,便径自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时,秋子固又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没有?    这样想着,秋子固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珍娘一眼。    珍娘却正忙着招呼文苏儿兰麝,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两人来一定是不怀好意的,因此满付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便忽略了秋子固。    秋子固看着她,只见她盈盈冉冉,笑颜如三月春花,虽布衣荆钗,却骨重神清,风华雅丽,尤其是当站在一头翡翠押发的兰麝面前时,更是对比鲜明。    兰麝因家里是绣铺,身上衣着自然要比珍娘华丽精致,因面对珍娘,脸上身上更是做足了工夫,笑吟吟的露出一团媚妩,软怯怯的妆成满面风情,红腻桃腮,波凝杏眼,风情流动,很有些天然憨媚的样儿。    只可惜,做作的痕迹太重,就连一向不留意女人的秋子固看了,也猛地生出油腻过份之感来。    “不知如何称呼姑娘?”兰麝说话的声音也甜得腻人:“我们久闻姑娘名声,今日特意来拜访!”    文苏儿忍不住瞪了兰麝一眼:“姐姐跟她这般好意做什么?快叫她搬出那套瓷器来!我还赶着回城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套瓷器。    或者说,还是为了上回那一场气。    第七十八不忍了!    珍娘无语了。    这事还有完没完了?    小心眼也该有个限度?    “你们过来,大掌柜的知道么?”冷不丁地,门口的秋子固突然说话了。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事,秋子固对无关人等开口,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异常情况。    文苏儿面上一喜,看起来秋子固还挺关心自己的么?    “秋师傅,”于是她立刻移到了秋子固身边,声音里微微有些撒娇地嗔道:“还提我哥哥做什么?他只会偏帮外人!上回的事你要在就好了,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秋子固陡然没了声音。    他骤然间觉得自己刚才还是应该及时离开的好。    兰麝笑眯眯地拉过文苏儿的手:“你哥哥也不是偏帮外人,这位姑娘,”指着珍娘道:“跟程大人关系不薄,苏儿你也别只顾着意气用事,你哥这样做,也是为了文家的生意。”    边说,边抬起眼角来,一脸庆贺的喜色,观察着珍娘的表情。    若她真做了程大人的外室,那就太好了!    自己也就少了个心腹之患了!    珍娘终于变了脸色,她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只见彭地一声,兰麝吓了一大跳,文苏儿站在秋子固身边,两人也同时吃了一惊。    珍娘将手里抹布重重甩在了桌上:“到底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成天扯蛋!”这话是粗鲁了些,可此时珍娘也顾不上风度了:“他们哪只眼睛看见程大人要讨我做外室了?我齐珍娘就在此时此地撩下话了!别说程大人没讨我,就他真的八台大轿上门来讨,我也不去!靠自己本事吃饭怎么就不行了?女人就一定得做男人家的附属品才能活?”    话到这里,珍娘犀利的眼神落到了兰麝身上:“什么外室内室的,我一概不受!倒是嘴里总提这些的人,心里有个什么想头,那可难说了!”    兰麝脸一红:“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文苏儿不耐烦地道:“姐姐别跟她废话!谁管她做什么人家的外室?快拿出我的东西来!”    珍娘狠狠瞪着文苏儿:“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    文苏儿嘴里说着瓷器,眼光却不知怎的,似无意若有意地,瞟了秋子固一眼:“谁说没有?我看偏就有!”    珍娘甩头就走:“有种你自己动手!我一会儿来点数,若少了什么我是要报官的!”    本姑娘没工夫跟你们这儿废话!    文苏儿冷笑:“就知道你会用报官来唬人!不就是仗着。。。”    “二掌柜!”秋子固的声音干净利落,宛如有凌厉的刀锋,震得文苏儿没法再将话继续下去:“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    语调平和,却有些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文苏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活泼泼一双妙目瞬间向秋子固看去。    秋子固没再说话,只将手向外挥了挥。    意思很明显,走。    兰麝也觉得意外,不过文苏儿对秋子固的感情,她比别人更看得明白,当下想了想,含笑对秋子固道:“秋师傅是不是有急事要回去?怕文姑娘留在这里不便,才要带她一起回去?不当紧的,文姑娘跟我一起来的,秋师傅有事只管先去,文姑娘交给我就是。“    秋子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兰姑娘,你比二掌柜的年长些,有些事她不懂的,你该比她明白,教给她知道才好。“    兰麝的脸,这下愈发比刚才更红了。    这该死的秋楞子,一张嘴比刀子还尖!说他不懂人情世故,怎么偏将人心看得那样清?    珍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好复杂的样子。    姓兰的这个,上回一见文亦童就脸红心跳的,一定是喜欢对方没错的!    至于文家小丫头,她是不是喜欢那个冷冰冰的家伙?    秋子固谁也不看,见文苏儿不走,自己先出了门,然后将门帘儿举得高高的,目光平视外头的车马。    文苏儿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一言不发,最后终于还是跟着秋子固走了出来,兰麝忙也跟着出来,不想门帘儿已然被放了下来,重重扇打在她的脸上。    钧哥在窗户下,看着三人离开,嘴里舒了口气,再看珍娘,早不当回事似的,到厨房里忙去了。    “姐!”钧哥猴了上来:“文家那丫头够泼的哈!”    珍娘哼了一声:“那是个有口无心的,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反倒是姓兰的那位,别看她脸上笑眯眯的,其实心里想什么倒难说。”    钧哥附和地点头:“笑面虎么,这个我知道,戏文上老有的,奸臣,奸臣。”    珍娘忍俊不住:“奸臣都出来了,老弟你看过多少回大戏啊?奸臣是白脸红脸你知道不?”    钧哥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自小到大只看过一场,还是爹娘在时。。。”    空气里欢愉的气氛突然变了,变得酸涩不堪回首。    珍娘看了一眼垂下头去不说话的钧哥,灶膛里的火苗若隐若现的,将她侬丽非常的一双眼眸照得熠熠生辉:“哥儿你等着,将来茶楼开好了,姐请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就在这里唱堂会给你听!”    钧哥抬头,咧嘴,笑了:“哎,”他答应得十分干脆:“姐我等着!”    珍娘握着他的手,上下摇了摇:“frighting!”    钧哥愣了:“这啥意思?怀艇?谁怀里有艇?”    珍娘一本正经,摆着严肃认真的脸:“我想好了,这是咱茶楼的口号,但凡要加油时,你就喊怀艇!有钱怀里也揣得下艇!”    钧哥脸色也跟着一冽:“这样?好的。姐,要不然咱茶楼就叫怀挺茶楼?”    珍娘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笑了个死去活来。    茶楼的名字倒是大事,笑过之后,姐弟两商量了半天,自然不能叫怀艇,不过想了许多,珍娘都觉得不好,最后还是只得先撂下,容后再说。    另一方面,城里隆平居中,气氛可就没有这么和谐融洽了。    第七十九动真格的    兰麝只陪文苏儿进到隆平居门口,文亦童巧妙几句话,便将她劝在门外了。    文苏儿开始只跟着秋子固,根本不想理会自己哥哥,可秋子固进了厨房,眼里就再没别人了,文苏儿想尽法子要引他开口,在他身边打转,最后只是白费力气。    “二掌柜的,”一个老成的伙计实在看不下去,怯生生上来拉了拉文苏儿的衣袖:“这里油大烟重,您还是出去!”    文苏儿大怒,扬起手来就要赏他一个耳刮子,不料皓腕被人一把捏住,顿在半空中。    “你跟我过来!”文亦童握住妹妹的手,语气里满满都是隐含不发的怒气。    厨房里的伙计一个个都由不得低了头,心里手里都有些惶惶的,唯有秋子固,平静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文苏儿一甩手:“我乏了,进房歇息。”    文亦童不松手,手中暗暗使劲,将她拉到厨房外:“正好,进房我有话跟你说。”    文苏儿奋力甩手:“我不要听,我要歇息!”    文亦童不说话,拉着她穿过后门天井,几个正在开活的伙计看见了,都由不得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一向疼爱妹妹的东家,竟也会如此动怒。    文苏儿什么时候这样受气过?    当下头脸涨得红紫,柳眉倒竖,星眼圆瞪,可任凭她如何挣扎,哥哥的手就如铁钳一般箍着自己,怎么也逃脱不掉。    走到后楼上,文亦童重重推开雕花绣幕,一把将文苏儿搡了进去。    “你出去!”文苏儿跳脚尖叫:“出去出去!”    文亦童本来一肚子怒火,可见眼前,妹妹发髻蓬松,双目通红,一付可怜相儿,由不得又心软了下来:“有话好好说,看你嗓子都喊哑了!”    文苏儿泪眼惺忪:“你还管我哑不哑?我还是你妹妹么?!”    文亦童的心揪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    文苏儿咬着唇,眼底闪过泪光:“那日在外头你不帮我,现在回来了你还是这样!叫楼下伙计们看我的笑话!哥!我跟你熬了一场,你是真不知道妹妹的心么?!”    文亦童额角的青筋爆了出来,双手在身侧猛地握紧:“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太知道你的心,以前才由着你任着性子胡闹!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文苏儿倔强地扬起头:“我是隆平居的二掌柜!”    文亦童叹气摇头:“你是文家二小姐!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    文苏儿陡然失语。    “咱们文家虽是商贾门户,却不是没有根基的,你没见县里有事,哪一回缺了咱家?你自己也该自重些!哪家小姐跟你似的,在大街上逢人就吵?还吵得惊天动地围着一群人看的?”    文亦童的话可谓语重心长,可文苏儿却不以为然。    “我知道哥你的意思,不就是怕坏了我的名声,将来找不到婆家么?”文苏儿抬睑飞快地脧了文亦童一眼:“我才不稀罕那些!莫说人家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那些庸夫俗子呢!”    文亦童终于控制不住,白皙如玉的俊颜已然黑沉似墨,幽瞳里寒光闪耀,捏紧了拳头重重举了起来,停在文苏儿头顶处。    “你要打我?”文苏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温顺依从的哥哥,竟要对自己动起手来!    眼泪顺着她的粉腮,纷纷直落,仿佛是一树带雨梨花,娇柔欲坠。    文亦童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放下手来。    “秋子固的事你就死了这条心!”手没落下来,可他的话却如一记重拳,将文苏儿击打得不轻,“我文家的女儿,绝不可能嫁给一介厨夫!”    说完甩手就走,出门后不忘在门外挂上个铜锁,只听得咯哒一声,锁齿闭紧,纹丝不动。    文苏儿扑到门上,声嘶力竭:“开门,开门!”    文亦童不为所动:“你这几日就在屋里歇息,吃的喝的我让人给你送上来,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文苏儿怒气腾腾:“想通什么?我没什么要想通的!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    文亦童将钥匙收进袖子深处,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文亦童到天井里,几个正交头接耳说话的伙计,看见他来,忙散了开去,一个个装得若无其事。    “叫浆洗衣服的彩婆子来!”    文亦童脸色黑得锅底一般,伙计们大气不敢出,一个忙放下手里的刮到一半的鱼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出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婆子笑眉笑眼地进来了,瓦盆大的脸,鳊鱼宽的脚,凸着肚子,一件夏布衫子浆得铁硬,两肩上架得空空的,口里嚼着甜瓜,见人就叫好:“哎呀这不是那小子么,你娘还好不?哎呀这不是他么?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我给你说个媳妇?”    伙计们不敢以平日玩笑之态对待,只用手指指前头楼上:“快去快去,掌柜的动怒了!”    彩婆子不当回事似的,摇摆着胖身子,慢慢去了。    文亦童坐在窗下书案边,听见敲门,头也不回:“进来!”    彩婆子躬着身子,笑嘻嘻地进来,先扑到地上给文亦童请安,然后方道:“文大掌柜的,是不是又到了浆洗伙计们衣服的时候?我心里算着,还有几天呢!”    文亦童脸上带着常见的笑容:“妈妈请起来说话。”    彩婆子心说这不好好的,谁说他动了气?    “我曾听闻,妈妈手里管着许多大户人家的浆洗事宜?”文亦童将一杆紫毫毛笔,提在手里左右转动着,眼睛紧盯住对面那个嬉皮笑脸的婆子。    彩婆子笑道:“这事不假,城里别的事我不敢混说,可提到各家大宅门后院浆洗,那人人都知道我彩婆子。”    文亦童低头看着帐本:“那你可知道,最近可有人家放出丫鬟来?”    彩婆子心里咯噔一声,细细品味这话,半天方陪笑开口:“文大爷,听您这口气,可是要买丫鬟来伺候?”    文亦童轻轻点头。    彩婆子笑了。    “也对,也是时候了,城里似您这般人家,大爷身边早有四五六个伺候的了,您说,想要什么样的,我跟人牙子打听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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