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顾城 当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两行字的时候, 许淮阳终于抬起了头。 金老太太在讲台上边咳边讲着, 窗外涌起的秋风, 扫下了今秋的第不知道多少片落叶。 许淮阳的课桌上, 语文课本下压着英语的阅读理解, 旁边空着的桌子上堆满了收上来的语文练习本。 他有些疲乏地抬头盯了会儿黑板, 微发着呆看着老师和黑板上的粉笔字。 “许淮阳。” 金老太太忽然叫住他。 “你来赏析一下这首顾城的诗。”她笑着看了看许淮阳。 许淮阳愣了愣,赶紧站起来。 他扫了眼黑板上的诗句,脑中飞快整理了标准答案的格式, 熟练地答了一串。 “……小巷不仅是指诗歌中‘小巷’的意向,也运用象征手法,代指诗人生命中的小巷。在绝望中又透露希望,拿着探索的钥匙不断前行。表达了诗人内心流露的绝望与不肯放弃的决心。” 金老太太看着他笑了笑, 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下。”她笑着, “所以, 人生处处都是希望啊。小巷的尽头, 说不定就是通往希望的门和窗……” 门和窗。 许淮阳微怔了两秒, 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他转头时, 对着窗外飘过的叶子迷茫了一瞬。但这一瞬过去,他又重新低下了头,把自己埋进语文书下的题海里。 高三,十月。 由于未满十八岁,郑霖仍属于许淮阳的法定监护人。月初, 许淮阳收下了许文疏和郑霖打来的钱,这是他十八岁前的最后一笔抚养费。 在某种意义上, 这笔钱属于及时雨,帮了他高考前的大忙,稍稍缓解了日常生活的拮据。 他依然不回家,也不觉得有能回去的地方。不迈出校门的生活维持了近四个月,十月的月考,许淮阳第一次考到了全校第二的名次。 自从升上高三以后,许淮阳就很少再跟朋友们见面了。 无论是李建夏、安楠、祝深,还是方绵,这些人似乎已经渐渐淡出了生活。忙碌和疲劳充斥着,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再去经营和他人的关系。同在一个学校的一栋楼里,连交流都成了点头之交。 只有偶尔路过艺术楼的时候,他才会恍惚一下,想起一些似乎已经离他久远的事。 晚上放学时,许淮阳最后一个关灯出来。他熟练地带上门、上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小手电,自己打开手电慢慢走出教学楼。 十月末,气温已经降下来。回宿舍的一路上都有点凉飕飕的。到宿舍后,他翻了半天才翻出一件去年穿过的外套,这时才想起来剩下的衣服都在搬家搬出的那栋房子里。 反正郑霖也不在那边,改天再回去取一趟衣服。 他在宿舍里披了会儿外套,半天才暖和过来。等阳台的几个室友闹腾完,正想过去洗漱时,手下意识地往兜里揣了揣。 然后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用指尖轻轻捻了下,是一张薄薄的硬纸片。 把纸片掏出来的那一瞬,许淮阳微微愣住了。 放大版的证件照上,是一个一脸面无表情的、带着点耍酷样的人。照片上的人头发略短,眼神里满是挑衅似的轻蔑。身上的校服拉链拉得很靠下,到了胸口往下的位置。 许淮阳愣了两秒,手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把照片塞回了口袋里。 是蔡湛。 这张照片……应该是去年时方绵帮他撕的。 “淮阳,还不去洗漱啊?”崔嘉伟叼着牙刷过来,拍了拍他,“快熄灯了。” 许淮阳愣了愣,回过神来:“啊,这就去。” “你都快学傻了,”崔嘉伟笑笑,“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还行。”许淮阳笑笑,回神去拿牙杯,走到阳台上。 舍友们在宿舍里叽叽喳喳地聊天吵闹,偶尔提两句没做完的题和没追上的姑娘。忽然有一瞬间,许淮阳觉得自己像被天外飞来的石块砸破了冰面。风和声音涌进来,水底的鱼重新感受到了空气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过了很久后才低头刷牙。 秋风顺着窗间的缝隙滑入,许淮阳一走神,牙刷戳到了牙龈上,血腥味儿立刻涌了满嘴。 他往水池里吐了两口,嘴里的牙膏混着血,红红白白的汇成一片。他皱着眉扶着洗手池,看着血水顺着下水道流下去。 也许疼痛能刺醒神经。 …… 这座城市的秋天比那边微冷,走进琴房的时候,蔡湛看着落了厚厚一层灰的钢琴,忽然有了一瞬间的陌生感。 “我还以为你年前不回来了。”李建夏倚着琴房的门框,看了看正打开箱子的蔡湛。 “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了?”蔡湛笑笑,把一包东西递给他。 “这回待几天?”安楠问,“你们那边老师负责带考吗,接下来就没课了?” 蔡湛低着头,又翻出给安楠的礼物:“有课,这次就是回来准备考试的东西,回学校一趟就走。” 琴房和他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很多旧的痕迹已经消失,多了些新的色彩。 安楠大概在桌上写过作业,包着粉色书皮纸的练习册摆在桌角上。窗台上放着一盆新买来的薄荷,风从窗外樱花树的缝隙中吹进来,掠过薄荷带进一片清香。 蔡湛把箱子放在地上整理着,里面是带给几个朋友的礼物。有送给安楠的,送给龙哥的,送给李建夏和祝深的,也有送给……许淮阳的。 别人的礼物都是临回来前两天才去买的,只有给许淮阳的礼物,是他到了那边的第二天时就准备好了的。 只是现在拿出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得出手。 “你跟许淮阳怎么了?”李建夏在旁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蔡湛的手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李建夏耸耸肩,继续懒洋洋地靠着门框,不说话。 蔡湛笑了笑:“你这不是都知道了吗。” 李建夏啧了声:“我知道什么了?你上次走之后,他就没再搭理过我,算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了。你俩就算是分……不会真分了?” 蔡湛没回答,看着箱子,不说话。 分了。 “分手”这两个字,他从来没提起过,许淮阳也没有。 现在面对李建夏的提问,蔡湛才忽然有点反应过来,这种“散了”其实可以叫做“分手”。 从六月的暑假到现在,近五个月里,他们连一句话的联系都没有过。 论分手,没有人会比他们分得更干净。 以前的时候,蔡湛总觉得大部分的事情可以在忙碌或时间的冲刷中彻底忘掉。可是过了五个月,许淮阳“我们散了”依然在他耳边,长久地清晰着。 像神经深处藏着的针,想起来便会跳出来刺他一下。 从一开始的震惊、无奈、强制冷静,到现在真正的冷静。这一句“散了”简直堪比心理素质测验,在短短的五个月里,把蔡湛几乎所有的痛点都轮了一遍。 散了吗? 他有些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蔡湛合上箱子,站起来看着李建夏。 “我不说结束,就不可能结束。你信吗?”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 李建夏愣了愣,然后啧了一声。 …… 晚自习第二节,许淮阳伸了伸懒腰,把写完作业试卷放到一边。 高三上来,题量和难度陡然提高。但在大部分学生还为作业焦头烂额时,刷了一假期题的许淮阳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完作业,甚至还有空暇自己开个小灶。 他需要学习,学习是他现在填补空虚的唯一方法,也是把他从低沉中解救出来的唯一解药。 为了见识新题型,今晚他特意从数学老师手里要了一沓往年南方的高考真题卷。从今天开始又有了事做,写完作业,还可以把题挨张刷下去…… 简单伸了伸懒腰,正要拿起笔开始第二轮战斗的时候,教室后门忽然响了一下,门锁“咔”的一声被扭动了。 这声门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有几个学生抬头往教室后方看了看,没作声。 许淮阳低着头读题,微微皱了皱眉。 去年期末考时,有学生弄坏了教室后门,门早就被锁上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又闲得没事干,想从后门挤进来…… 后门的人大概是放弃了,几秒钟后,前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进,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 一个身影从前门进来,顿了顿后径直往教室后方走来。 许淮阳余光里看到穿着白色校服的人慢慢靠近,但他笔下正在演算,还是懒得抬头。 直到那人在他身边的课桌旁停下。 他怔了怔,笔尖停住了。 两秒钟后,许淮阳猛地抬头。 蔡湛看着自己被堆满试卷和课本的课桌,轻轻啧了一声。 “给我清个桌子。”他食指敲了敲堆成小山的本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