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薄唇微抿, 眼珠黑幽幽的, 盯着她的时候, 无端的让人害怕。 近身伺候的丫鬟们屏住呼吸,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多透一下。 盯了几秒后, 他倏然敛去通身骇人的气势, 拔步就走。 “督主。”她在身后轻唤了声, 嗓音软而柔, 似春日的和风细雨。 “有何事?”他蓦地转身,面色倨傲, 语气生冷,眼底不带半分笑意。 “天儿冷了, 我亲手给您缝了件大氅, 刚刚做好。”萧姝仰面望他, 眉眼温婉, 声腔里透着淡淡柔意。 傅执樾面色骤然一僵,唇角越抿越紧, 站在原地没动。 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猝然的惊喜,也有隐晦的懊丧,五味杂陈。 “我也不知您平日里喜欢什么颜色。入了冬雨雪天气多,您又时常在外头奔走, 这藏青的料子耐脏, 且不会僭越, 我想着大抵是不会有错的。”她弯了弯唇角,眸波澄然似水光。 傅执樾喉结滚动两下,两道淬了冷冽寒芒的视线,也柔和了下来。 心头涌出的那阵暖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她压低了嗓音试探着问,透着一股不经意的羞涩。 傅执樾顿了下,慢慢走到榻边。 萧姝咬着唇,勉强撑坐起来,托着那厚重温暖的大氅,有些吃力地举高,想为他亲自披上。 傅执樾人高马大的,又是站在榻边,她如何能够得着,反而抬臂的动作间,前胸后背的伤口隐隐撕裂。 她疼得蹙眉,被傅执樾轻轻按住了。 “别动。”他低声说道,旋即接过那件大氅,兀自披上了。 低调的藏青色,夹杂了织金的白鹿仙鹤,极是衬他,显得他容色越发清俊,通身流溢着绘不尽的温雅气质。 萧姝看得微微发怔,耳尖一红,别开了脸,声如蚊讷地说:“我的女红不好,您..您别嫌弃。要是不喜欢,或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改改。”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这还不好?宫中的绣娘,都未必有她这般精湛的手艺。 傅执樾笑了笑,随手脱下那件大氅,坐到她边上,和颜悦色地说:“不必再改了。” 萧姝睫羽轻颤,飞快瞟他一眼,怯怯地问:“那您...您不生气了?” 傅执樾轻笑不语,眼底那点子余愠,雨后初霁般,彻底散了。 生气?方才自然是生气的,并且是气狠了,心头那股子暴戾,差点就压不住。 他听说她醒了,立刻丢下一大摊事,马不停蹄赶回来瞧她,却见她握着给其他男人缝的大氅,饶是他素来心思深不可测,又如何能忍得住? 满脑子都是将那大氅夺来,丢到外面烧个干干净净的念头。没有那样去做,并非不想,只是觉得,又是何必呢? 能夺走烧个一次两次,能扭转这个人的心意吗? 自然是不能。 那一瞬间,心如死灰。 此刻两人挨得这么近,他才发现,那张光润玉颜的鹅蛋脸,瘦得下巴尖尖,肌肤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大而无神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 看着看着,他不由皱了下眉,肃声道:“你身子弱,不必如此操劳。府中这么多绣娘,还愁没人缝制衣裳?” 声线微冷,带着命令的语调。 “绣娘做的如何能一样?这件大氅是我的小小心意。督主救我于水火,又纳了我进府,赐我一片安身立命之地,我自该尽到我的本分,好生照顾服侍督主。” 最后一句,她微微扬起尾音,柔而媚,透着隐隐甜意。 这其实是在顶撞他了。在这府中,还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但傅执樾并不生气,却也没生出多少欢喜。 他不置一词,长眉渐渐拧起。 报恩么?那并不是他要的,曾经他想要这个女人,无论身心都彻底归属于他,重生之后,他就不想要了,也不在意她了。 可她救了他的命,还为他缝大氅,顿时令他又生出了隐然的痴妄。 傅执樾自嘲地笑了笑,一时竟分不清是怨自己更多,还是怨她更多。 他起身,淡淡丢下两句,“你好好养着身体,其他的事无须操心。” 然后就走了。 那天过后,傅执樾再没来看她,似乎完全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个人。 陪着萧姝的,唯有一屋子的丫鬟。 各种好药涂抹,萧姝的伤口渐渐愈合,最后只留下一道寸长的伤痕,颜色本来是极淡的肉粉,落在她白皙如玉的后背,却分外鲜明。 那道伤痕,破坏了这身无暇的细嫩皮子,丫鬟们为她沐浴擦拭时,难免会叹着气,深觉惋惜。 萧姝只笑笑,混不在意的样子。 天儿越来越冷,丫鬟们折了腊梅枝子插在瓶里,馥郁的幽香盈满了内室,很是好闻。 萧姝想亲自去折,却被东厂番子拦住,后来还是特意禀了傅执樾,他放话允她出了这院子。 她捂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折完腊梅,又和几个丫鬟在梅树下堆雪人,那雪人胖乎乎的,她对着雪人笑得开心,眉眼无比生动鲜活。 傅执樾远远地立在大雪中,拢着双手,出起了神,久久没有说话。 前世今生,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让他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能看到她笑,似乎也挺好,不过是放她出院子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废太子自身都难保,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既然她还在这府中,或许他可以让她更开心一点。 傅执樾轻快地翘了翘唇角。 转眼到了上元节这日。 天光还没暗下来,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开始给她梳妆打扮。 萧姝半阖着眼,心底轻哼了声,这个闷骚,终于行动了! 外头一片冰天雪地,也不知今夜要带她去何处赏灯。 未几,傅执樾来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外头罩着那件藏青的大氅,显得身姿越发俊拔,自染风流之态,一双深邃眸子,凝睇于她。 萧姝从肩到脚罩着件大红的斗篷,头上红宝石海棠花式样的步摇轻轻晃动,端的是娇艳欲滴,妩媚无双。 出院时,她有些犹豫地道:“这步摇和斗篷,会不会僭越了?” 说话时,一双远山黛眉微蹙,目光似有些苦恼。 傅执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会,颜色正好。” 寻常的妾室自然不能穿这颜色,可她是他的女人,穿大红又有何妨?总归在这府中,不会有人压着她就是了。 两人出了府,上了街。街上很是热闹,灯市绵亘十数里,花灯琳琅,焰火溢彩。 傅执樾心情颇好,一路不仅没端架子,还耐着性子陪她猜了几次花灯,然后上了鹤鸣楼,一众同僚已在雅间内等着他了。 见他身后跟着个朱颜玉色的丽人,很是脸生,有那和他亲近的开始恭维,他也坦然受了,薄唇含笑,不见半分恼怒。 不知情的,倒真觉得柔情绕指,连傅督主这样的冷面阎王,都成了佳人裙下之臣。 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现场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萧姝看得微微出神,以至于傅执樾叫她时,她恍如梦醒,吓了一跳。 傅执樾显然喝多了,俊脸覆了层薄红,双目也泛着醺红的光。 “你若喜欢,以后多带你来就是。”他伸出发烫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温柔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他是被人搀着上轿的,一上轿,倚在软枕上,紧闭双目,呼吸均匀,看起来似是睡着了。 十二个练家子抬着这顶大轿,每一步都平平稳稳,没有半分颠簸。 四壁夜明珠的柔光映照下,傅执樾侧脸覆了层朦胧的暖色光晕,看起来宁和而无害。 萧姝跪坐在他旁边,定定望着他的睡颜,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如两排染了水墨的小扇子。 她俯身靠近,双眸一眨不眨,借着夜明珠的辉光,轻轻数着他的睫毛。 胸腔内,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睫毛太密,光线又不够明亮,数到中间时,她屏气敛息,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拨了下睫尖。 极轻的力道,宛如羽毛轻轻刷过。 他睡得这么沉,大抵是不会察觉的。萧姝暗暗想到。 他果然没反应,她胆子更大了些,伸长脖颈,微微撅起小嘴,饱满嫣润的唇,蜻蜓点水一般,触过他的睫尖。 那簇睫尖,立刻染了淡淡的湿意。 她目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伸出香舌润了下温热的唇,慢慢闭了眼,朝他的唇贴了过去。 在贴上那处滚烫的刹那,傅执樾猛地睁眼,眼底汹涌着忍耐许久的欲色,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压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