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陛下突然昏迷不醒, 太医院束手无策。 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件事。 傅执樾目色极冷, 大步生风入了寝殿。 寝殿深处, 云德妃和丽贵嫔,已经围在龙床边了。 陛下躺在幔帐深处,脸色青白, 无声无息。 身着青兰道袍的真人, 亲自端了碗泛着黑红色泽的汤药, 欲要伺候陛下服下。 傅执樾眼疾手快按住他, 黑眸微微眯起,冷声问:“这是何物?” 真人看了眼太医院掌院, 淡淡地应道:“陛下是入了障,要以至亲之人的血肉, 熬成汤药服用, 方可转醒。” 傅执樾似笑非笑地问:“若不醒, 又当如何?陛下龙体尊贵, 岂容如此儿戏!” 真人眼睑一垂,语气斩钉截铁, “以我项上人头担保,若不醒,必取之。” 傅执樾嘲弄地勾起唇角,“真人的命,如何能与陛下作比?” 丽贵嫔霍然站起, 那张冷艳的面颊上, 溢出了几分愤慨。 “傅督主, 你屡次三番阻止真人救治陛下,到底是何居心?” 傅执樾看着她高高耸起的肚皮,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眸色阴沉,语气森冷如冰线。 “丽贵嫔,陛下夜宿你宫中时晕倒,本督主倒想问问,你又是何居心?” “不必再争了。” 一道略沙哑的嗓音,自明黄的帷幔后传来。 傅执樾循声回望,只见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有个年轻男子缓步而出。 正是废太子段承岐。 他面色惨白,五官微微狰狞,过分瘦削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以我的命来作保,督主意下如何?”段承岐望着他,虚弱地问道。 枯瘦苍白的手臂,蜿蜒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傅执樾这边,已经是暴雨将至的危势了。只是他面上功夫极好,心底越是震怒,神色越是泰然。 他唇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点了下头。 次日天方亮,陛下终于醒了过来,听闻是废太子割血割肉救他之后,不由怔忪了半晌,待看到废太子臂上那段森然的白骨时,终究是心中动容。 即刻下旨,命废太子迁出冷宫。 安顿好诸事,傅执樾急急出了宫。 上轿时,他俊脸上仍透着笑,眼底却汹涌着血色般的恣睢杀意。 这是个阴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废太子以一个小小的苦肉计,成功迁出了冷宫。 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令傅执樾震动的是,丽贵嫔和真人竟会全力配合。 而他手底下的东厂探子,居然对废太子和丽贵嫔的勾结,毫无察觉。 不止如此,他在废太子和丽贵嫔身边安插的人,也没有向他回禀。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制着心头暴戾,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府中的那人。 会不会也已经与废太子勾结上了?若是如此,他绝不能再留她的命了! 下了轿,刚入议事堂,正想召人进来,身形一顿,忽而转身,朝着那破败小院去了。 她毕竟还顶着他小妾的身份,何况他从前又那般中意她,若交给其他人拷问,未必敢尽全力,还得他亲自前去。 他冷着脸,不耐地推开院门,发现里头空荡荡的。 一墙之隔的马厩中,正传来银铃儿似的轻快笑声。 他移步,两道冷冽的视线探过去,只见她正俯身,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皓腕,洗刷着那匹汗血宝马的马鬃。 一双秋水明眸半眯着,眼尾微微上翘,月牙似的清甜。 片刻后,她敛了娇憨的笑意,试探似的轻抚马儿,柔着声哄道:“让我骑一骑,好不好?” 那匹一看就非常不好惹的烈马,突然伏在地上,伸出两只前蹄,头懒洋洋地朝她胸口贴过去。 她抱着它的头,指尖摩挲着它油亮的皮毛。 一人一马,姿势极是亲昵。 莫名刺眼。 一想到因为这匹马摔断腿的两个手下,傅执樾的脸色顿时黑了又黑,正要喝止,却见萧姝松开马儿的头,利索地跨上马背,揽紧了缰绳,在逼仄的空地上跑了起来。 那匹烈马在她身下,乖顺无比。 傅执樾暗沉如墨的眼眸,涌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这个女人,竟是连他的马都蛊惑了么? 他冷哼了声,看着萧姝下了马,手脚并用着,灵活地攀上马厩的院墙,扯住一截坚实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挪到这处小院墙边的歪脖子树上。 傅执樾的眉头越皱越紧。 萧姝擦了把面颊上的香汗,正要从树上跳下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在做什么?” 傅执樾立在一丈开外,目色陡然变利,冷冷地盯着她。 她打了个哆嗦,双腿微微发软,径直摔下来,跌在了地上,疼得“哎哟”直叫,站都站不起来了。 哪里还有半点贵女的风范? 两人大眼瞪小眼,她半天不起来,他只好过去,定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十分具有威慑力。 “自己下去领罚。”他冷冰冰地垂着眼,一字一顿地说。 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身后跪着的、那几个负责监视她的东厂探子说的。 声调不高,却如冰刃一刀刀割过,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看到她小脸发白,小手攥紧,双肩又打了个哆嗦。 看起来害怕极了。 换来的却是傅执樾落在她脸上的两道笔直视线,冷冽又无情。 如果说见她之前,他还是疑心状态的话,那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这个女人,肯定已经和废太子勾结上,甚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驭着那匹烈马,趁人不备地逃出这座府邸。 没有人能追的上她,除非杀了那匹马。 可她却没走,是还在等着废太子那头出手么? 傅执樾忍不住就笑了,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淡淡地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顿了下,“陛下今日亲自下旨,命段承岐迁出冷宫。” 冷淡的声线里,透出一股慵懒的狠戾,与此同时,他凝睇着她的视线中,倏然腾起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电光火石间,萧姝突然伸出小手,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怯怯地问:“夫...督...督主,能扶我起来一下吗?”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水蜜桃似的双颊,泛起了浅浅红晕。 见他没有反应,那双春水潋滟的美眸,似染了莹莹的泪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让人无法抗拒的眼神。 傅执樾紧绷着脸,目光沉凝,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你和段承岐,平日如何联络?”他有些气躁,脱口而出冷冷问道。 萧姝蹙了蹙眉,歪着小脑袋,一脸呆萌无辜。 “你若说真话,我今日可留你一命。”他的语气越发冷沉。 “我...每日就在这院子啊,除了旁边马厩,哪里都没去过,也没见过外人。”她语气娇软,透着些许委屈,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傅执樾扬了下手,命人将她拖下去,她却突然爬坐起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我不去!我不去!”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面颊簌簌滚落。 温热的湿意,在袍角绽出深色水渍,一点点浸透到他的体肤上。 他落在半空的手一僵,手底下人也不敢动了。 “起来!”他脸色一凛,厉声命令。 “督主,您别罚我去好吗?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哭得伤心,哽咽不成音,细白的手指揪着他的蟒袍。 “既然不想死,那就说真话!”傅执樾被她哭得越发心烦,语气十分冷硬。 “我真的没联络他!您让我怎么交代?难道要我随便指认府里的某个人吗?”萧姝仰着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汹涌的眼泪朦胧了视线。 四目相对,傅执樾瞳中的冷色微滞。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哭。 上一世时,无论她多伤心,哪怕是陛下要处死废太子,她当着他的面以命相搏时,她也没有掉半滴眼泪。 在他陷入永久黑暗的刹那,他甚至想过,他死以后,她会为他掉泪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会。 她的心,比他的还要硬,还要狠。 “督主,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来对我?” 他听到她泣不成声,抽噎着问他,声腔里弥漫着绝望。 后头的人,被萧姝吓得都不敢大声喘气了。 这女人失心疯了?竟然敢这样质问督主!像督主这样掌生杀大权的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傅执樾却想到了其他地方。 或许她现在还没做错什么,可等她做错的那一天,却会要了他的命! 他傅执樾又做错了什么? 即使他愧对天下人,也没有半分对不起她。 对她,他上一世曾倾尽自己的真心和仅有的那点人性,她却压根不屑一顾,将他那颗心踩进了泥底,最后更是害他被淬了毒的箭矢穿透胸膛。 穿心之痛,她又怎能明白? 他闭目,推开了她。 “杀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一寸寸掠过她满是泪痕的脸。 临了了,又补充了一句。 “那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