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终局。
十八层地狱。 易迁靠在漆黑的石头上, 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陆召离看到了, 皱皱眉头,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烟, 撅成两瓣后随手扔了。 “地府禁烟。”他语气有些不满,拧着眉看他,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易迁手中一空, 没由来地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把地上还带着火星的烟头踩灭了。 “地府也不让随便扔垃圾。” 空气凝滞一瞬,随后渐渐缓和起来,陆召离看到易迁随和的脸,蓦地心中一痛,他走过去,轻轻地把易迁揽在怀里。 地府血色的细流咕噜噜冒泡。 “紧张吗?这个地方应该是你的噩梦,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想来这里?”陆召离的让人心安的声音响在耳畔, 像是用棉花轻轻搔着耳垂。 易迁躲了躲,嘴角的笑意还没隐去。 “不是。”他说。 他在地府呆了百八十年,对十八层地狱的所有刑罚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也因此, 他深知被困在这里永无天日的日子有多煎熬。 这里的确是他的噩梦,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继续那段煎熬了。 他是来看一个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在里面将会忍受怎样的痛苦, 而比他更惨的是, 这种痛苦将会永无止境。 每当想到这里, 他竟然会有一种快感, 从心底里滋生的兴奋,让他身上每一处都无比期待,期待看到一个狼狈不堪后悔终生的人。 让他踌躇不前的不是恐惧,而是他尚未整理好的心情。 临到最后了,他竟然发现自己有些意兴阑珊。 “我知道,我懂。”陆召离抬起手,摸他的头顶,给他顺毛,一下一下地,动作特别的轻柔。 你只是想到莫汀航了。 这句话他没说。 就算柴御在地十八层地狱倍受折磨,就算他永无出头之日,每天被割舌被油滚被火烧被刀砍,就算他后悔了,就算这些都昭示着他们大仇得报了。 可是想到那个人,就还是觉得不够。 陆召离在青北建造了一块墓碑。 牺牲的学员和鬼差,无辜的家属,还有莫汀航,每个名字都在上面。他总是能看到墓碑前站着人,面无表情的,泪流满面的,还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 失去一个人,你还可以正常生活,但那种苦却是永无止境的,在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里,一旦想到那个名字,都还觉得遗憾。 而造成那些伤害的人,就算付出了百倍,千倍的代价,又能怎么样呢? 终究是回不来了。 易迁被这样抱着,渐渐地发现对方的情绪反比他还低落。 “要不你跟我进去看看?”易迁安抚般地拍了拍他后背,却没得到回应,半晌后,陆召离放开了他。 “算了,我恐怕会忍不住直接让他灰飞烟灭。” 陆召离摇摇头,把头偏向一边,嘴角高扬着,就是不让他看他的眼睛。 易迁无奈地摇摇头,越过他走了进去,和陆召离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马上就变了。 阴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表情。 里面的环境阴湿寒冷,等一个时辰过后,又会变得火热灼人。视线一眼就触及到了被手腕粗的链子锁住的人。 链子的材料和噬魂棍无二,都是对生魂克制的东西,他身上足足绑了十根。 柴御听到脚步声,愣愣地抬起头,等看到易迁的脸,他像是被惊动的野兽一样,目光凶狠,似乎想要挣脱链子扑过来。 “里面的日子也么样,还舒心吗?”易迁笑了笑,走到一块石头旁,吹了吹上面看不见的灰尘,惬意地坐下去,翘起二郎腿看着他道。 两人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此,让易迁禁不住想起自己被锁在那里的时候。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柴御呲着牙,使劲向前扑,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易迁。 他嘴中嚎着这句话,听起来中气还挺足。 易迁耸耸肩,故意道:“你忘了,你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你啊。” 柴御一愣,才发现易迁说的没错,他已经死了,被易迁乱棍捅死,可是,为什么成了了鬼魂还是要受这些折磨? 易迁收起笑,目光渐冷。 “柴御,你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再硬的一根骨头,你煮它,炖它,火烧它,冰冻它,它也会软下来的,最终还会碎成渣渣。 柴御当然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杀人,可他也怕死,他折磨人,可他也怕被同样对待。 “柴棠曾把你关在研究院十年,十年,你就变成了这样。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今后,你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了。”易迁站起身,语气冰冷。 比受刑更痛苦的是什么? 是知道自己以后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受刑。 是知道这样的折磨不会终结。 “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柴御发疯一般踢着腿,不停重复这句话。 没有力气反抗,弱小地像一只鼻涕虫,也不会受到别人的怜悯。 “这就是你最好的结局了。”易迁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柴御从那人离开的步子中,看出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那人可以一直向前走,可自己只能永远在这里踏步了。 柴御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只是后悔,觉得自己无能,而这样的他,永远也没办法从地狱中出来。 永无休止的绝望。 门渐渐被关上。 易迁走出来的时候,陆召离正靠在石柱上发呆。 过去把他叫起来,两人一起去了阎罗殿。 烛鯉正在给各地分配新的鬼差,并且以后由青北毕业的通灵人和鬼差一同维持人间的秩序。 刚开始着手,有很多东西都需要他去协调规划,因此忙的团团转,连两人进来都没有感觉。 “哎呀呀呀~”烛鯉双手把头发揉成鸡窝,不知道是烦恼什么,气得摔出手里的东西,刚好摔到两人脚下。 顺着视线去看,这才发现两人。 “大人?还有易校长,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等两人回答,烛鯉狠狠敲了自己的脑门,“对了,你们是去小十八看那个人了。” 陆召离把东西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鬼差名单,嘴角翘了翘,把东西又给他扔回去。 “干什么呢这么急躁?一个名单就把你弄成这样?” 烛鯉抱着怀里的名单,满脸都写着不情愿,“管地府跟管学生怎么能一样?大人你再笑我撂挑子了!” 满打满算,烛鯉才不过一个刚成年的小鲤鱼,把他圈在地府也真难为他了。 “二舅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烛鯉自顾自地抱怨,没有看到陆召离有些不自在的脸色。 易迁看到了,走过去拿笔筒堵上他的嘴,“你二舅想回来也管不了地府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烛鯉想了想,觉得易迁说得对。 “不跟你说了我得继续工作。”可能是一下想通了,二舅回不来,他又不能一下找到能接替他的人,那这些工作拖越晚对他越没好处。 于是也不管两人了,闷头继续工作,该认真的时候也能马上认真起来,这点倒是不错。 陆召离嘴角扯了扯,心想阎王这一职业难道是个烫手山芋吗,当初他可是一干就干了一千年。 不再打扰烛鯉,两人一起回到了地上。 自那天过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柴家人的后续事宜都处理地差不多了,该在监狱呆着就在监狱呆着,该在地狱呆着就在地狱呆着。 从柴家人手里救出的鬼魂,该投胎地投胎,死不悔改地回地狱受刑,至于那些倒戈的鬼差,自然也有他们的处罚。 易迁在被救的鬼差那里找到了小夜。 虽然已经不成人形,但好歹还有一口气,回来后没两天就又蹦蹦跳跳了。 她一直感叹,没想到广场一别,再见已经是四年后,陆召离给她买了一屋子的手办,她那点不甘立马就消失了。 这是最好哄的一个人。 纪瑶……不,应该说瑶姬大人,她回巫山了。 临走那天,只有易迁和陆召离去送她,她说她不想和学生们告别。 易迁不觉得分别这种事有什么值得难过的,自从莫汀航走后,瑶姬有很多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 冷风吹动她的发丝,冬日严寒,她只穿了一条白裙子。 陆召离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走。 瑶姬闭起眼睛想了很久,最后灿烂一笑。 她说:“当初,我觉得巫山清冷孤寂,下凡来寻得一丝生趣。人间很好,很热闹,尽管人很渺小,却有很多意趣,酸甜苦辣,人生百态,都是我从没见过的。” “可是啊,上渊,没有他的人间,我竟然觉得比巫山还要孤寂。” 易迁站在陆召离身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瑶姬的那种表情,无助的,悲伤的,却又在笑的表情。 “上渊,我现在没有了神力,也帮不了你什么。”似乎是怕陆召离说其他理由来挽留她,瑶姬率先开了口。 良久,陆召离才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天想通了,随时欢迎你来青北,做一个挂名校长。” 易迁看着她,也道:“正校长也可以。” 瑶姬哈哈哈笑了,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看着成双的人,心中既欢喜又酸涩。 这两人能在一起。怎么说也有她一分功劳。 那天瑶姬离开了,留下一只耳钻,让易迁替她放到青北的墓碑上。 有一天,陆召离问易迁,他有什么遗憾吗? 那时候,距离围剿柴家已经过去了一年。 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轨,青北换了一批新的学生,墓碑每天都有新放置的鲜花。 平静地生活享受太久了,有时候会让人感觉到虚假。 陆召离搂住易迁的脖子,在他耳边亲了亲,刚睡醒的发腻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颤一颤的。 他说:“我做了个梦,梦见那天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柴御种下了魂爆阵……” “噩梦?”易迁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到他好像有些呼吸困难,就提醒他那只是一个梦。 陆召离缓了好久,终于清醒一些,只是还不放开他,“你有什么遗憾吗?” 他抱着他问。 遗憾嘛……易迁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是最好的,没有什么遗憾。 “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和我妈妈约好去游乐场玩,那是一个周末,带着孩子来玩的父母有很多,我看到很多被父母牵着的孩子,心里突然就不高兴了。我就问她,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爸爸,爸爸是谁,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陆召离摸了摸他的眉毛,“然后呢?” “然后,易蓉蓉就哭了,蹲在游乐场中央,哇哇哭,我只好反过来去哄她,她说要吃超辣的火锅才能好。” 陆召离听着他的话,想像出那个画面,人满为患的游乐场,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在哄哭得像孩子的妈妈,路过的人得用什么眼神看他俩。 想着想着就笑了。 还要吃超辣的火锅。陆召离想起他第一次来易迁家里,吃他做的饭直接被辣哭,那是易蓉蓉的口味。 “后来我们就出了游乐场,吃了火锅,遗憾是有些遗憾,那天没能玩成,后来我也再没去过游乐场了。” 陆召离眨了眨眼睛,赶紧从床上蹦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好了衣服。 “走,我带你去游乐场!” 易迁不动。 “不要。” “走!”看易迁还想拒绝,陆召离直接提起他,又火速给他穿好衣服。 烈日炎炎,两人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来到了游乐场。 正好是暑假期间,游乐场里人挨人,每一条队伍都排得老长。 易迁就打退堂鼓,“走,人太多了,不如回去吹空调。” 陆召离却拉上他的手,带他往人群里冲。 “抓紧我啊小朋友,别丢了。” 陆召离给他开路,在后面跟着的易迁根本毫不费力,手心里传来阵阵温暖,还有些湿热。 但他竟然一点也不想放开。 他真的和陆召离在里面玩了一天,最后连旋转木马都一起转过了。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陪谁,反正陆召离倒是笑得跟个孩子似的。 “小朋友,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喝得。” 陆召离把易迁往凳子上一按,转身就没了身影。 易迁等啊等,天色渐暗,一杯冰凉的冷饮挨到他的脸上。 易迁缩了缩,听到了身后熟悉的笑声。 陆召离绕过他坐到他对面,把手中的冷饮递给他,“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易迁愣了愣,这才有些不正常地看着他,“你要死了还是我要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 “那你干什么?跟要遗愿清单似的。” 陆召离瘪了瘪嘴,蹬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数行人。 易迁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知道自己又有那句话惹他不开心了,可是向来都是男朋友哄人的,怎么到他这就换过来了呢。 易迁开始反思,一定是有哪出问题了。 遇事要按照陆召离的思维推理。 他想起有一次520,陆召离说的腻人的情话,情景跟这次有点像…… 易迁拍了拍陆召离肩膀,看他转过头,然后问他。 “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没错,陆召离一定是想让自己也问问他,然后陪他弥补遗憾。 陆召离立马笑了。 在易迁惊愕的目光下,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 “有,就是还没娶了你,能帮我实现吗?” 五彩的灯光摇摇晃晃,他站在陆召离身前,看着他被灯光照亮的笑,心里某一处,幸福地要冒出泡来。 这是又被他套路了? 易迁拿过戒指。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