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莫汀航,莫回头。
柴御的手如同鬼手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易迁虽然不知道这样近身搏斗到底对柴御有什么好处, 因为他连噬魂棍都没有召唤出来, 可易迁知道柴御不会做这种于他自己无利的事。 所以他也提高警惕,招招防范, 不给柴御一丝机会。 向后仰身堪堪躲过柴御的掌风, 易迁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刮过面颊。 但柴御并没有想就此放过他,易迁向后翻身才刚落地,他已经又冲了上来,似乎不击中易迁誓不罢休。 两人这样你追我赶, 很快就到了台阶的最上端,别人都在陷入苦战, 除了在一边看热闹的慧生,每个人都腾不出手来帮他一把。 但易迁潜意识里觉得不可以让那些学员过来,柴御这个人很危险他知道, 他可以在笑着对着你的时候, 心底在想及其肮脏歹毒的事。 “你知道吗?父亲在我小的时候, 曾经找过你们母子。” 柴御一手挡住易迁挥动的噬魂棍 ,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生厌。易迁知道在紧张的打斗中还要逼逼叨叨的人,其目的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寻找破绽一网打尽。 易迁收起心思, 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的话。 他的确在小的时候在意过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只问过易蓉蓉一次, 没有问出自己的父亲是谁, 反而看到了她倔强的眼泪, 从那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问过了。 直到他知道了柴棠的存在,也不过是觉得,那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于易蓉蓉于他,没有柴棠这个人照样也可以过得很好。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天生没有阴阳眼,在通灵人里算是一个残次品。他就想把你找回来,是,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柴御自顾自地说着,每次提到柴棠的时候,易迁甚至能感觉到他比自己还要恨这个人。 “你说这样一个人,有钱有势,他想要的东西什么得不到?哈哈哈哈哈可他偏偏没办法再有孩子!” 柴御突然召唤出噬魂棍,没有丝毫招式就往易迁的眼睛上刺去。在易迁躲过之后又仰头大笑,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他毁了我母亲!我母亲也毁了他!看看,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公平的。” “公平?”易迁借柴御的力向后爆退,翻身站到了高高架起的牌匾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精神失控的人,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化为一腔怒火而无处发泄。 “你觉得我杀他是我的错吗?他为了改造我这个残次品,将我关在M国研究院基地关了十年,整整十年!全都是非人的生活,可那个时候,他从没有想过我是他的儿子。知道我用处不大了,就想把我弃若敝屣了?他想得美!” “刷!”易迁手中的噬魂棍风驰电掣般飞射而出,将将打断了柴御的话,那一瞬间,如果不是柴御反应快一些躲了过去,他的额头已经被贯穿了。 “谁有兴趣听你们之间的故事?你用不用去地府和那些被你们害死的冤魂说说?”易迁伸手向前一握,刚刚插到地上的噬魂棍再次飞回到他的手中,“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让我可怜你?” 柴御慢慢从刚才的生死时刻中回过神来,他按上心口,笑声一点一点在扩大,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沙哑道:“哥哥,那你可怜我吗?” 易迁没想到柴御问出这样一句话,他从柴御的眼中看到了许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痛苦,比如绝望,但是易迁一点也不想了解他的绝望。 “不,我恶心你。” 柴御唇角一勾,眨眼间,他的表情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忽觉背后一冷,易迁只看到柴御站着的地方人影一闪,他的影子瞬间消失不见,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柴御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声音吐在他耳畔:“当了于东强这么久,他必须得死了……” 说完,柴御扬起右手,藏匿了很久的最后一击终于要落下。 柴御不知道在这之后自己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张幽京那边到底能不能战胜陆召离,但是这一刻,他只想杀了易迁。 “哥哥,再见了……” “啪!”就在他兴奋地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大力握住,还不等他看清眼前的人,他就被甩飞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召离站到易迁身边,伸手扶住了没有支撑力快要倒下去的他。 心中还隐隐有一丝后怕。 柴御手心的“魂爆阵”差点打到易迁身上,如果不是他赶来得及时…… “张幽京怎么样?”易迁并不知道柴御手心酝酿的攻击有多可怕,只是以为陆召离那边结束了,刚好替自己挡了一击。 迅速站直身体后,他便扭头问陆召离。 柴御也面目阴沉地看着他,实际上看到陆召离站到了这里,他便心中一沉,知道张幽京是凶多吉少了。 “和烛阴融合了,在青北等你呢。” 易迁听到陆召离的答话,微微一愣。 情不自禁地看向慧生。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变回那个上渊大人。” 柴御突然出声打破安静的氛围,他向前踏出一步,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噬魂棍,似乎对于张幽京的失败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毕竟还要留下力量灭了你们柴家呢。” 陆召离慢慢漂浮到空中,笑意满满,实际上却是时刻关注柴御的动作。 果然,在柴御刚刚冲出来的时候,陆召离便马上出手。 不受控制般,柴御骤然升空,脖颈被陆召离牢牢掐在手心。 就算实力在通灵人中再强横,在陆召离眼中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解封过后的他用起神力本身就要比易迁游刃有余多了。 柴御双手背在身后,呼吸被狠狠扼制在喉咙中,他想要说话,却只能张张嘴,完全发不出声音。 陆召离双眉一挑,转身将柴御狠狠摔向下面的台阶上,如炮弹坠地过后一般,飞扬的尘土顿时弥漫开来。 身形一闪,陆召离已经落到柴御身前,长腿一抬,他重重地踩到柴御的胸膛上。 鲜血喷出,柴御疼得一抽,却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陆召离的桎梏。 易迁也走过来,看到狼狈的柴御,眼神淡漠道:“没想到你也知道疼。” “呵呵呵呵……”汩汩的鲜血从柴御喉咙中溢出,他却压抑着笑声,仰头看着星空,犹如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般。 赢了陆召离又怎么样?其实后面还有更多的敌人,他们现在不出手,不代表永远不出手,这些柴御一直都知道。 翻覆鬼界,执掌地府,那是柴棠的宏图大志,不是他柴御的。 他只想……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果你晚来一步,易迁就无药可救了……可你只快了那么一点点……” 柴御疯狂地声音将陆召离和易迁震地心中一凉,他们总觉得柴御话中有话。 “这世间痛苦那么多,总要你们也感同身受……对于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哈哈哈……咳咳咳!” 因为陆召离那重重一摔,实际上现在的柴御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一边狂笑一边咳嗽,眼底的疯狂越发刺痛两人的眼。 他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能笑得这么自信? 陆召离去看易迁,将他从上到下完完整整看了一遍,除了身上有些脏,丝毫看不到别的伤痕。 他又去看柴御后面在混战中打斗的学员,安远寺的冤魂层出不穷,他们虽然招架困难,可尚且还能应付。 直到他看到靠在巨石旁,扶着肩头满头大汗的莫汀航。 陆召离瞳孔一缩。 那一瞬间,他和莫汀航的视线突然撞到一起。 莫汀航那个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满足的笑,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透过弥漫的云雾,陆召离却清晰地看到从莫汀航的肩头蔓延到脖颈,还在继续向上延伸的血线。 吞下一口气,陆召离移回视线,胸膛的起伏毫无规律,易迁马上感觉到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 易迁捕捉到了陆召离方才的眼神,也顺着去看了莫汀航,心中的不安越发清晰。 “莫汀航,他怎么了?” 易迁的疑问听到陆召离的心里,就像无常的敲门声。引爆了最后一丝理智,陆召离豁然拔出易迁手中的噬魂棍,狠狠插向柴御肩头。 “说!你有没有破解之法!” 强弩之末的柴御对这种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是笑眼望向易迁,用语言的尖刺再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那个叫莫汀航的人,身上被我种下了魂爆阵……如果再不逃的话,您们一个也活不了!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要有解阵之法?这世上最毒的东西就是没有解药的东西啊!”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从虚空中飘散,到了那边的战场,已经很难听清楚了。 只有这里异常的安静。 易迁不知道魂爆阵是什么,但是从柴御的笑容和陆召离的反应中看,他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但凡要是有一点生机,陆召离不会这么冲动。 易迁提起一口气,上前拽起柴御,将他重重抵在柱子上,一手掐上他的脖颈,一手拔出他肩头的噬魂棍刺向他的心口。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易迁的脸,但他觉得还不够。 “你想一死了之?”易迁看到柴御木然的眼神,这个将别人生命视若尘埃的人,现在连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意。 他没有回头问陆召离还有没有办法救莫汀航,如果有的话,陆召离一定不用等自己去问。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就好了…… 是他刚刚赶来的时候,柴御在莫汀航肩膀上留下的最后一击。 为什么偏偏来晚了这一会儿! “你想死了一了百了?”易迁将他胸口的噬魂棍再次拔出,像泄愤般反复刺穿。 柴御的瞳孔渐渐溃散,急促的呼吸骤然停下了,就在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一缕幽魂从他身体里飘出,回身便要逃逸。 早就在等着的陆召离大袖一挥,将之收入袖中。 “你会知道生不如死是怎样的痛苦的!” 最后一句话后,天地归于平静。 易迁脱力般缓缓跪下,柴御死了,柴家败了,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陆召离将慧生也收入袖中,上前缓缓拉起易迁。 “我们得出去了。” 结束了,又没结束。 易迁听到陆召离的声音,扭头去看他,又顺着他的身影,将视线慢慢聚焦到学员那边。 他还记得柴御所说的五分钟,或许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但他从陆召离的几个字中听到了迫切。 如果再不出去,他们都会死。 “魂爆阵,会引爆生魂,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在它范围之内,无一幸免。”陆召离在易迁耳边淡淡道。 易迁没有回头看他,他站直了身体,走到战圈里,随便从一个学员手中拿过一杆枪,把附近的生魂全部击散后,扬声喊了一句:“黎辉!陈彬!带着学生们撤退!” 魂域场的魂魄都是游魂,没有思想,只会攻击生人,但是撤退的实力他们还是有的。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易迁抬起头,看到莫汀航正冲着他笑,夺过他手中的枪,替一个被偷袭的学员解了围。 “你别走神啊!”他叹了一声,中气很足,像以往的他一样充满活力,“殿后这种事情还得交给我!” 他笑得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线,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易迁觉得这个人有点话唠,胆小怕鬼,自来熟得很。 眼眶一热,易迁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小声嘟囔一句:“还是爱出风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召离。 最后的游魂全部被他困到阵法里,训练有素的学员也很快完成了撤退,疲惫不堪的学员出了时空裂口后就仰躺到台阶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劫后余生,也是尘埃落定。 莫汀航在裂口的地方看着他们嘿嘿笑。 “走啊,你们走啊?”莫汀航回头看那四个人。 陈彬摸了摸脑袋,一边拽着黎辉一边探身,“是啊,走啊,你们还对这个地方挺留恋是咋着?” 他说完,已经拉着黎辉跨出去一脚,回头看易迁和陆召离,两个人还是不动。 血战蔓延到下巴处,可以看得很清楚了,陈彬在靠近裂口的地方,光线很足,马上发现了莫汀航脸颊上的异样。 易迁匆匆走过来,扒过陈彬,跨到现实世界。 “沈卞,纪瑶那边怎么样,结束了吗……不,你让她马上来!马上来!”说到最后变成了吼,易迁怔然过后发现自己手都在发抖。 “陆召离,小离,你也出去。”莫汀航默默将拉链拉到下巴处,将身子缩了缩。 随后他走过去,拍了拍陆召离的肩膀。 “你记得我问过你,我能活多少岁来着?” 陆召离抬起头,想起有过那样一个场景,他张了张嘴。 “我说,要是不能长命百岁,你就别告诉我了,结果你真没告诉我。”莫汀航眨了眨眼,突然低下头。 “现在你告诉我呗,能活到多少岁?” 陆召离想起生死簿上面的数字,就像看易迁的寿数时候一样,他那时是松一口气的。 “88岁。” “呵!”莫汀航突然笑了一声,那声笑从胸膛里发出来,恍若用了他所有力气。 “你们生死簿也不准啊。” 他淡淡道,话音中有些无奈,陆召离却转过头去看他。 “是,我听到柴御的话了。”莫汀航摸上自己的肩膀,啐了一口,“没想到那个混蛋藏着这个暗手……早知道老子就应该一枪毙了他!” “纪瑶呢?什么时候能到?”陆召离听到易迁又在催。 世事总是这样,你就需要那一点,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莫汀航推了陆召离一把,把他推到裂口的边缘,自己却站在台阶上。 陆召离还想再走过来一步,莫汀航却突然道:“你替我告诉纪瑶……” 陆召离的脚步顿在那里,好像怎么也迈不动了。 易迁终于不再催促,他颓然地走到陆召离身边,极力忍住眼中的不甘,这种眼神,他不应该让莫汀航看到。 “你替我告诉她……”莫汀航瞪圆了眼睛,呼出一口气,脑中那些日思夜想很久很久的话,现在全都在摇白旗。 他想起临走时问纪瑶:“你有没有一瞬间被我的男子气概折服过?” 其实那时他是想问:“你有没有一瞬间喜欢上我?” 但是不管怎样,纪瑶都拒绝得很干脆。他不可能再陪着她了,以后都不可能了。 一辈子很长,纪瑶的一辈子更长,他不要脸地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纪瑶心口的朱砂痣白月光。 “算了,”他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小离,还有小易,你们别自责,在青北的日子,我没有一天后悔过,我无父无母,本来就孤身一人,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已经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有你们两个朋友,还有……”他抬起头,脸上扬起微笑,“我很开心!特别开心!宇宙无敌的开心!真她妈开心死我了!” 莫汀航骤然转身,在两人即将迈步追过来的时候,竖起两根手指头,在身旁挥了挥手。 “保护他们,别被我殃及!”他说完,开始一路狂奔。 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只要距离那个裂口越来越远就好。 他得感谢这个“魂爆阵”留给他告别的时间,只是还有遗憾啊…… “他干什么呢?怎么进去了?”陈彬着急地指着里面,看到木然的两人,就想向前追。 易迁一把拉住他,另一只手扯住陆召离,将两个人一起扔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跨出那道裂缝。 一束白光轰然射出,一瞬间将世界照亮如同白昼,陆召离在最后一刻关闭了那个裂缝,空间像是受了挤压般,一时间开始地震山摇。 陈彬还在叫嚷着,学员们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结束了……都结束了…… …… 纪瑶趴在车背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要是有以前的实力,那什么柴家恶鬼,她三两下就能解决。 偏偏莫汀航在临走时问了他那句话,结果战场上她神力就时灵时不灵了!真是……冤家! “你说谁?” 一声夹杂着似笑非笑的质问在她耳边响起,纪瑶抬头,才发现身边坐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莫汀航。 “你怎么在这?”纪瑶顺了顺发丝,扭头看车外,居然已经亮天了。 “看你睡得,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早打完了,柴家也玩完了。”莫汀航眉飞色舞地跟她说着,末了还挑挑眉。 纪瑶有些不信,他觉得眼前的人特别虚幻,像从画中跳出来的人,“你……受伤没?”纪瑶眼睛瞥向别处,假装不在意道。 “受了!很严重,你看我这!”莫汀航利索地拉开拉链,扒开自己的肩膀,纪瑶以为他在耍流氓,推了一下他。 可不知怎么着,这一推就把他推了好远。 “纪瑶……我去医院看伤,你在家等我啊!”莫汀航冲她喊。 纪瑶想说,青北就有医院,他俩也没有家,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尝到一抹咸味。 “好!那我在家等着你啊!”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声音不知道怎么就哽咽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满地躺着的疲惫的人,看着眼前的易迁和陆召离,看到他们的脸色,心中突然就一痛。 刹那间,白色灵力从她身上消散,神力瞬间所剩无几。 她刚才听到易迁说。 “莫汀航,死了,什么都没剩下。” 她知道什么都没剩下是什么意思,没有魂,没有魄,连转世也不行了。 真干脆。 “他有没有说什么?”纪瑶抓住易迁的袖子,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结果二人只是摇摇头。 纪瑶咽下一口气,突然放开了易迁的手,“我知道他要问什么……” 说完,纪瑶捂着嘴,泣不成声道:“有过……有过啊……一直都……” …… “你有没有一瞬间被我的男子气概折服过?” “你有没有一瞬间喜欢上我?” “有的啊。” 原来人的一辈子,可以这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