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节
神香进了寝殿。 风眠便不再多言。 她二人点了安神香,服侍青郁睡下了。 灯已熄灭。 寝殿里只有窗外的月华如练,隐隐地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 青郁怔怔地盯着那光亮处,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许是一个时辰,许是只有一分钟。 突然,窗棂半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青郁猛地坐起,泪流满面。 “郁儿……”温宪轻轻唤道。 她没有走上前,他也没有再往前迈步。 二人都隐隐地觉得他们被无形的东西隔绝在了这屋子的两端。 如同尘世,如同命运,如同不可预知的因果。 温宪露出凄苦的一笑,对她说:“那日失约,原是我的不是。你可有怪我?”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眼泪,却感受到她的心血,一滴一滴。 青郁说道:“没有。静欢产子,你合该在府中陪她。” 温宪道:“如果从此以后,我都不能再来,你可会怪我?” 青郁的心突然觉得释然了。 最怕他说出这句话,所以日夜焦虑。 从今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青郁柔声道:“不会。原本就应该如此。从前的一切,都是额外赚到的。我知道,那不会长久。” 霎时,温宪冲向了她。 他想冲破隔绝着他们的一切。 功名利禄、皇恩富贵,算得了什么呢?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突然停住。 一个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窗外掠去。 时间与空间再次静止了下来,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第五十回 情志不舒碎玉 遗恨难留泣血 京中,公主府。 午后,守门的小厮进来报告和硕长公主,说是宫里的静妃娘娘遣人来了。 长公主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请进来。” 内务府副总管乌里图进了公主府的正殿,见公主一个人端坐着,便跪下拜了拜,道:“奴才叩见和硕长公主殿下,长公主千岁吉祥。” 和硕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越来越伶俐了。前来公主府所为何事啊?” 乌里图道:“回长公主的话,宫里的静妃娘娘听说温大人与夫人喜得贵子,真是为妹妹、妹婿高兴呀!因此静妃娘娘特让奴才替她送来贺礼。不知温大人和温夫人是否在府上?请二位出来领旨谢恩。” 和硕长公主冷笑道:“听说静妃娘娘失了皇上的宠爱已经大半年了,永和宫也如同冷宫一般,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肯为她跑腿卖命,真是难得啊。” 乌里图笑道:“静妃娘娘向来宽仁爱下,奴才们莫不感念娘娘的恩德。为娘娘跑跑腿儿乃是小事,更何况是来公主府贺喜这种美差了。” 和硕长公主道:“温宪进宫当值未归,本宫的儿媳妇产后虚弱,不便见客。静妃娘娘有什么赏赐,就让本宫接旨。” 乌里图谄笑道:“长公主哪里的话!京城内外谁不知道您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忌您三分呢,更何况是妃嫔了。那就让奴才给您报一报静妃娘娘的礼。” 乌里图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将一个个红漆描金的檀香木礼盒打开。 乌里图向长公主说道:“静妃娘娘特赏赐小公子白玉圆筷、白玉如意头汤匙、白玉盘、白玉碗一套;白玉雕诗双耳杯一对;白玉雕风景双耳杯一对;和田青白玉灵芝百岁锁片一件;云龙玉瓮一件;云纹和田羊脂玉如意一对;白玉福寿桃形洗一件。礼品礼单都在这儿了,请长公主过目。” 和硕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静妃娘娘好阔气,这是把永和宫库房都搬过来了。” 乌里图弯着腰笑道:“长公主身份尊贵,静妃娘娘怕寻常之物长公主您看不上眼。” 长公主笑道:“那替我谢谢静妃娘娘厚赐,来人,看赏!” 乌里图领了赏钱喜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和硕长公主道:“将这些礼品拿到少夫人房里罢!” 夜晚,温宪回到府中。 一进门,守门的小厮便告知了静妃娘娘赏赐小公子一事。 温宪连忙往静欢房里去,想看看青郁都遣人送来了什么。 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满满一地的碎玉。 那些玉碗、玉碟、玉如意……全部都被摔得粉身碎骨。 静欢穿着一件雪白纱缎暗花寝衣,盘扣乃是鸡血红的颜色,正静静地坐在龙带状浮雕纹饰圆桌旁。 桌上放着一对白玉雕诗双耳杯。 静欢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回来了?” 那笑容阴寒恐怖,甚是瘆人。 温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静欢缓缓地站起身,拿起一个白玉雕诗双耳杯,对温宪说道:“我请你陪我诵诗呢!你看这白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真是上等的宝物。只是这杯上雕的句子意头不大好。” 静欢带着一丝淡淡地忧伤,轻轻的转动着玉杯,念了起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温宪心中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脏腑,肝胆俱裂。 温宪回身将房门掩住,对静欢说道:“静欢,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亏欠了你,今后我会好好弥补,你别这样。” 静欢轻笑一声,并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句是好句,字字锥心泣血。只是不像是恭贺新生之礼啊,倒像是思念久别的情郎呢。” 说罢,将凤眼一斜,看向温宪。 温宪道:“她身体不适,哪顾得了这许多?许是底下的人找出这对玉杯来,也未细看,只是瞧着名贵就送来了。” 静欢笑着对他说:“她?你难道不该尊称一声静妃娘娘吗?而且,温大人每日是在皇上身边当差,怎地连一个无子无宠的妃子的境况都如此熟悉?” 温宪道:“静欢,你别这样,我答应过额娘以后都不会再去见她。” 静欢眼中精光闪烁,说道:“是啊,额娘早已知晓此事,只有我不知道!” 说完举高玉杯,狠狠掷下。 整雕的玉杯立时被摔得粉碎。 如同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一片碎玉溅到了温宪脚下。 他俯身拾起,见那片碎玉上用簪花小楷写了残损不全的几个字,能认出的只有“飘零”两个字。.. 温宪的心也随着玉杯碎裂了。 他将那片碎玉紧紧地握在手里,碎玉边沿尖锐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滴鲜血顺着他手掌的纹路轻轻地向下流淌,最后滴到了地上。 温宪平静地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你问。” 静欢道:“是在我怀有身孕之时?还是早有前情?” 温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原本我只是把她当作了你,我以为你无奈入宫,从此我们便咫尺天涯。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你们的不同,我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了。这些事都是在你我成婚之前。” 静欢震惊了,她问道:“难道我们新婚之时你久久不愿回房,而是住在书房,便是为了她?” 温宪道:“静欢,我本是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情意。”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是我不够果断,伤害了你们两个人。静欢,请你谅解我,我们已经有了景行,而且我已经答应了额娘,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见她。如果你愿意,我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地对你,不会再去想她,好么?” 温宪违心地说了谎。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不去想她,他不再见她也是为了保全她。他知道和硕长公主什么都做得出来。 静欢忽然发了狂,她喊道:“她不配!她不配和我相争!她是我从叫花子堆里捡来的!她天生就是个下贱坯子!我给了她现在的一切,没有我,她还在跟野狗抢饭吃,她凭什么跟我争?” 温宪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了。他又再握紧掌心的碎玉,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回身将房门从外面掩住的瞬间,又一个玉杯掷了过来,打在了门框上。 暗影里,碎玉纷纷,如同春日落瑛。 第五十一回 合宫觐见现风雨 针锋相对起波澜 风清,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又是一年秋日萧索。 皇上已从圆明园回了紫禁城。 但是自从皇上携彤答应,太后带着成贵妃和祥妃去了圆明园,全贵妃和祥妃许久未有觐见皇后,后宫众人也许久未向太后请安。 因此皇后特安排了合宫觐见之日,先由各位妃嫔到储秀宫给皇后请安,再由皇后率领各宫嫔妃向太后请安。 储秀宫中,众位妃嫔一一到场给皇后请安。 静妃被皇上下旨在永和宫静养不能出门。 禧嫔殁了。 成嫔留在了圆明园养伤。 除去以上三位,全贵妃、祥妃、恬嫔、英嫔、常嫔、睦贵人、顺贵人、郭常在、蔓常在、宝常在、彤答应、尚答应、吴答应、沈答应都应该早早地到储秀宫中向皇后请安。 可是已近巳时,贵妃却迟迟未到。 皇后向知秋道:“再遣人去请一下。” 知秋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遣人去请。”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不用请了!本宫到了!” 众人往门外一看,果然是全贵妃,由两位宫女搀着,一步三摇地进了殿。 全贵妃走近了,甩开两个宫女,给皇后施了个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道:“贵妃平身!” 于是乎全贵妃身姿摇曳,款款地落了座。 皇后开口道:“秋高气爽,又无风雨,贵妃怎么来得这样迟啊?” 常嫔也说道:“昨夜皇上传召侍寝的宝常在都不辞辛苦,早早地到了。” 全贵妃杏眼怒瞪,对常嫔道:“你是什么东西?皇后与本宫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皇后道:“后宫之中大家都是姐妹,多一句、少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贵妃何必动气呢?” 全贵妃哼了一声道:“本宫看这后宫的新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皇后娘娘要多教导她们才是。” 常嫔毫不客气地道:“我们这些嫔妃自然要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马首是瞻,可是如今合宫觐见之日贵妃娘娘都如此姗姗来迟,毫不将皇后娘娘的威仪放在眼里,我们这些底下的人还不是就有样学样了么?” 全贵妃怒道:“本宫倒没看出来这常嫔的口齿好伶俐啊!可是用错了地方了!皇后都尚未怪罪本宫,你在这里胡吣什么?有这伶俐不如多用到皇上身上去罢!皇上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传召你侍寝了?” 常嫔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的确是没福气能去圆明园,可是听说贵妃娘娘去了圆明园都未得皇恩雨露呢!就算得见皇上圣颜,也是皇上看在三公主和四公主的面子上。” 全贵妃道:“本宫好歹有公主在膝下,也好过一无所有,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常嫔道:“可惜不是皇子,要不然贵妃娘娘的底气就更足了,合宫觐见是不是连娘娘面儿都见不到了?” 全贵妃怒极,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刚进宫才几日就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别说你未见得有什么荣宠,即便是当年正值盛宠的静妃也不敢这么对本宫说话!” 说着站了起来,吆喝着道:“来人!常嫔以下犯上,来给本宫掌嘴!” 储秀宫的宫女太监自然不会听贵妃的驱使,贵妃带来的宫女太监也不敢在皇后宫里动手,一时间无人妄动。 而其他妃嫔也被贵妃的盛怒惊到了,鸦雀无声。 皇后于是开口发了话:“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大早的就在这里唇枪舌剑!全贵妃,消消气,新人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多担待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常嫔,你也失了规矩,还不赶快给贵妃娘娘赔不是?” 常嫔小小地施了个礼,说道:“妹妹年轻不懂事,还请贵妃娘娘担待!” 全贵妃余怒未消,说道:“不敢当,本宫可没有常嫔这么伶俐的妹妹。” 常嫔也没有客气,说道:“成嫔倒是贵妃娘娘实实在在的同族妹妹,可却落了个伤残的下场!一身的伤也不知治得好治不好呢!” 全贵妃被这么一激,又沉不住气了,腾地站起来,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你今天不处置这个贱婢,本宫绝不答应!” 皇后道:“行了!你们都住嘴!一大早地就吵个没完,难道合宫觐见是要众位妃嫔听你们斗嘴吗?都给本宫坐下,不许再言!” 全贵妃气鼓鼓地落了座,常嫔也起身坐下。 皇后和缓了语气,对宝常在道:“宝常在近日服侍圣驾辛苦了。听说你从小在蒙古长大,不知如今到了京中,一切可还习惯吗?” 宝常在起身福了一福,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是有些思乡,但是皇上、皇后与诸位姐姐都对臣妾甚好,便也可慢慢习惯了。”.. 皇后道:“能习惯就好。听说皇上特拨了两个蒙古的御厨到你的小厨房,专门为你制作家乡的美食,这等恩宠可是不常有,你应当格外惜福,好好服侍圣驾才是啊!” 恬嫔插话道:“静妃也是出身蒙古大族博尔济吉特氏,当年那样受宠,都未曾听说皇上这样关照一饮一食,宝常在真是好福气啊!” 英嫔道:“静妃娘娘虽然出身博尔济吉特氏,但她祖上早就被划入满军旗,也一直随家人在京城居住,所以无需格外开恩。再者,恬嫔姐姐虽然曾经入侍潜邸,比我们都年长些,但是后宫均以位份论尊卑,也该尊称一声静妃娘娘才是!” 恬嫔出身微贱,虽然资历颇深,但是位份一直没有提上去,这一直是她心中之痛。骤然被人提起,不免尴尬不已。 恬嫔说道:“是臣妾失言了。英嫔妹妹教训的是。我出身不高,比不得英嫔妹妹出身豪门大户,世家女儿自然更懂规矩些。” 皇后也发了话,道:“英嫔虽然只比这一班秀女早进宫两个月,但是规矩倒是学得不错。你们新入宫的都要好好地学英嫔这个好处。” 众位贵人、常在、答应纷纷起身跪下,应和着皇后的话。 皇后说道:“恬嫔是潜邸的旧人儿了,又比你们年长,偶尔说话不注意也是有的。既然后宫众人都是姐妹,自然要互相担待。恬嫔,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静妃性情温和,必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