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节
就情根深种,只是碍于冒名之事不便向长公主明说,若是能得皇上赐婚,完婚后静欢再表明身份不迟。到那时郎情妾意,鸾凤和鸣,岂不是美事一桩么?” “夫人说的是。”青郁唯唯诺诺。 送走夫人,青郁心有戚戚焉。 她想,如果温宪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我? 一个可悲可笑可怜的婢子罢了,不但冒名顶替攀附皇恩,还连累他不明就里神伤了一年有余…… 不能,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第十六回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又是一年盛夏。 这几日京中传说着一件奇事。 据说有一日,皇上的亲信、御前侍卫温宪大人跨马经过集市,突然,有一个姑娘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拦住了温宪大人的马。 那马受惊跃起,踢伤了那位姑娘。 随后温宪大人便把那位姑娘带回府中医治。 此事一出,京中未出阁的少女们纷纷捶胸顿足,埋怨自己没有此等的谋略勇气,不然不就可以接近意中人了吗?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之夜。 皇上依旧宿在皇后宫里。 晚来无事,青郁早早地回了寝殿,准备休息。 梳洗完毕,风眠、雨落都退下了。 青郁放下篦子,从妆台起身,缓缓地往寝殿的榻上走去。 突然,一个人影从纱帘里闪了出来。 青郁大惊失色,张口便欲呼喊,却被那人极速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是我。”那人轻轻地说。 温宪的声音! 青郁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温宪松开了手。 青郁迅速地回过身来,满脸欣喜的望向他。 可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张严肃犹疑的面孔,没有一丝温情。 青郁见状,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下来。 温宪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青郁不解其意。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青郁的心凉了。 她幽幽地说:“你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呢?” “我府中有一个女子,说她才是静欢。如果她是静欢,那么你是谁?” “难道,她没告诉你,我是谁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是皇上亲封的静妃,是这永和宫的主位静妃娘娘。” “那你为何要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谁,或者不是谁。” “可那日在梅坞,我唤你静欢,你为什么答应?我牵你的手,你为何不拒绝?” “我没有答应。” “你说谎!” “我没有,请大人仔细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答应过。” 温宪仔细回想了那日的情形,她的确没有说她是静欢。 “可是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说有……” 青郁有些按耐不住了,她抢着说道:“是,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你,我说有。我想过你,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怎么?不是静欢就不能够想你?的确,你牵我的手,我没有拒绝。不是我不想拒绝,是我不知怎么拒绝。不如你告诉我,怎么拒绝一个你日思夜想的人?” 青郁边说边逼近他,昂首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的内容慢慢从怀疑、犹豫变成了一如当初的脉脉温情。 温宪伸手揽过她,拥在怀里。..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已然醉了。 温宪变了一副语气,温柔得仿佛早春的清风。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我每天都在窥探你的一切。为了你,忧思惊惧,像着了魔一样。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全部都是你。” 青郁脸颊上泛起两圈红晕,娇柔无限。 “真的?” “真的。” 温宪抓起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胸膛上。 “静欢告诉我一切,我却不想相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害怕你对我的注目,你对我的回应都只是为了完成他们安排给你的角色。” 他抚着她的双肩,看向她的眼睛。 “而不是真的对我有情。” 青郁说不出话,她只感觉到双颊越来越湿润。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滑落。 她也无需再说。 他们没有何时比此刻更明白彼此之间的心意。 温宪俯下身去,吻干了她每一颗泪珠。 青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驱动着她。 她主动地伸手环住了他,迎向了他。 他猛地将她整个儿抱起来,走向寝殿最深处。 他们的心也一齐滑落到深不可测的渊谷。 良夜,无眠。 是梦吗? 他们都不禁问向自己,问向对方。 她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抚过他的脸。 从前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深蓝色的忧伤,而如今却无声无息地藏着一种坚毅的神采。 塞外的风霜也给他的原本白皙的脸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与她调琴抽线,玉笋芽儿一般纤巧的指尖作比,格外分明。 他们额头相抵,彼此不禁哑然失笑。 一瞬间千花竞发,万物生辉。 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小颦微笑尽妖娆,浅注轻匀长淡净。 夏日昼长夜短,转眼已快要破晓。 她替他系好深绛色马褂上的琵琶襟,幽幽地说:“这后苑禁地,你以后不要再冒险来了。” 他绾了一缕青丝在手,淡淡地说:“你以为我当上御前一等侍卫靠的是什么?不论什么地方,我想来就能来。” 她想对他说,那好,你日日都来才好。 可她说不出口,眼眶里已积了一汪清泪。 “你回府罢,永远别再来了。这不是属于你我的地方,何况你府中还有人在等你。” 温宪揽过她的肩,认真地说:“我们原不必如此,你合该为自己活着。” 青郁心里飘过一丝无奈的冷笑。 世间所有事,所有人,所有自认为强大的力量,在权力面前,在皇帝的威仪面前,都脆弱得不值一提。 可怜如他们,早就没有了自我选择的机会。 “你听我说,你好生回去,去提亲,三媒六聘。我会跟皇上说,请他为你们赐婚,一定要风光体面,名动京城。静欢,她样样都比我好,对你更是一往情深,你莫要负了她。” “可我只想要你。” “我惟有此身,早已许了皇家,今生今世,除非人死灯灭,否则都不可能脱身。” “你让我怎么面对她?她和你那样像。” “那你就把她当做我罢。只当是另一个我,一个侥幸逃出生天,仍旧可以流连于尘世的我,陪你,尽享人间烟火。” “我忘不了。” “那就不去忘。一辈子太长了,总有变淡的一天。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温宪闪进了微凉的夜色里。 青郁觉得,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抽空了。 东风恶,欢情薄。 这世上有的人命好,可以超脱凡俗,只想着郎情妾意。 有的人却注定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闱,永远,永远地,斗下去。 帝王权术,美人心计,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第十七回 公主府红鸾星驾到 永和宫碧霞君临门 仲夏时节,午后。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一日,荣嫔又到访永和宫。 人还未进殿就先声夺人。 “我来给姐姐道喜啊!” 青郁穿着一件丝绸刺绣独花枝花蝶纹氅衣,正在纳凉。 “喜从何来呢?” “京中都已经传遍了,刑部员外郎府上的二小姐当街拦马……” 荣嫔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和硕长公主已经在派人问名纳彩了。这还不是喜事一件吗?依我看哪,姐姐这位义妹可真是不同凡响,有勇有谋呀!姐姐冰雪聪明已是令我大开眼界,可与这二小姐一比呀,真快要被比下去了!” 青郁淡然一笑。 “那是自然。” 荣嫔本想好生顽笑一番,可是眼见静妃神色有异,虽不明就里,却还是连忙补救。 “姐姐,我说笑的,可不许恼!” 青郁有些无奈,仍对她笑笑,说道:“我们蒙古女子向来敢爱敢恨。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不会如你们汉族女子那般矜持,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荣嫔笑道:“姐姐说得正是呢!” 青郁扶着她坐下,对她说:“你向我道喜,我还没恭喜你呢!听说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瞒得这样好,也不让我知道,咱们好一同乐一乐呀。” 荣嫔喜形于色,转而又面有犹豫,对青郁说:“怎敢瞒着姐姐,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正值姐姐伤痛之时,我怕平添姐姐的烦恼。” 青郁想到自己白白没有了的那个孩子,心脏肺腑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但是仍然强颜欢笑。 “我觉得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我必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说着让雨落拿出她描的花样子。一张张展开给荣嫔看。 “你看看,中意哪个,我绣个小衣衫给他做见面礼。” 荣嫔看到一个祥云蝙蝠的纹样,笑着对青郁说道:“我瞧着这个的意头好。” 说罢抚着肚子,莞尔一笑。 “替他谢过姐姐了!” 正在顽笑间,小太监传话,皇上驾到。 青郁连忙携了荣嫔出来接驾。 皇上见到二人,说道:“荣儿怎地在你这里?这倒好,省得朕再跑一趟。” 说着话,青郁服侍皇上上座,她与荣嫔随侍两侧。 皇上对荣嫔道:“边疆又大胜了!荣儿,你爷爷替朕收复了南疆西四城,朕打算等他斩获敌首就赏赐他为一等昭勇侯。不过,朕在想,赏赐你什么?” “臣妾替爷爷叩谢皇上圣恩。臣妾一家同沐皇上恩德。” 皇上微笑着扶起她,说:“你好些将养着,待诞下皇子之日,朕即刻晋封你为妃,还要赐你一个好封号。” “臣妾谢皇上。” “快起来,有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行礼谢恩的了,朕特许你孕育龙嗣期间在朕面前,不用拘礼。朕好久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啼哭了……” 皇上说到一半,想起静妃还在旁边,自觉失言,便不再说下去,转头对着静妃说道:“今天一早,和硕长公主便进宫向朕回禀了温宪的婚事。温宪毕竟也是皇家血脉,这婚事马虎不得。朕想,事关你的母家,因此特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两情相悦,花好月圆,臣妾哪还有什么意见。况且和硕长公主府里的公子,自然是昂霄耸壑,国之栋梁,能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福气。” 皇上笑道:“那就好。” 随即话锋一转。 “长公主的意思是虽然是你的母家,但是毕竟是义妹,不是嫡亲的姐妹,因此打算先让温宪纳她为妾室,日后若有所出,再扶正。” 青郁冷笑一声。 “和硕长公主怕是看不起我母家下五旗的出身。” 满洲八旗有上三旗和下五旗之分。 清军入关前,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由皇太极亲自统领,是皇帝的亲兵,称为“上三旗”。余下的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称为“下五旗”,由亲王、贝勒、贝子掌管,驻守各地。 入主中原后,多尔衮将自己所领的正白旗纳入上三旗,而将豪格统领的正蓝旗降入下五旗,此后未再变动。.. 而静妃母家博尔济吉特氏,虽然是出身蒙古,但是早已被编入满洲正蓝旗。 皇上安慰她道:“先别急着恼。朕已经决定给你母家抬旗,入满洲正黄旗,你看如何?” 抬旗是莫大的殊荣,一般只有皇后、贵妃的母家在下五旗时才会恩准抬入上三旗。 皇上此举一是为了周全和硕长公主的颜面,也是为了安慰静妃失子之痛。 青郁起身谢了恩,对皇上道:“那婚事?” “自然是如你所愿,朕这就传旨赐婚,将你妹妹赐给温宪为妻,择吉日完婚。” 青郁闻之起身下拜。 “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继续说道:“你此番嫁妹,于你于朕都是喜事一桩。朕会让高成准备两份赏赐,一份算作是你为妹妹备的嫁妆,一份是朕这个做舅舅的给温宪的贺仪。你看可好?”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谢恩。” 容嫔也插话道:“如此喜事,臣妾也要贺上一贺。年少时看过《诗经》,有一句是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我就送一面羊脂白玉屏风当做贺礼罢!” 这杨荣儿乃是出身将门,所以诗书上不大通。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出自《诗经》的名篇《国风·召南·野有死麕》。讲的是质朴的乡间男女私定终身的故事。 青郁似笑非笑,道:“多谢妹妹美意。等妹妹封了妃,后宫妃位可是四角齐全了,到时候我也送份大礼。” 荣嫔笑语盈盈:“姐姐要赏我什么?何不提前说与我听,好让我提前有个念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皇上见她二人姐妹情深,说道:“后宫之人若都如你二人般真心相待,朕就欣慰了。” 谈笑了半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上先行回养心殿批阅奏章,尔后荣嫔也回宫休息养胎去了。 偌大的永和宫,又重新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如同此时此刻青郁的心。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翌日,青郁听闻和硕长公主已择了七月七日的吉日为二位新人完婚。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果然是好意头。 在这样郎才女貌的大好姻缘面前,青郁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不合时宜。 那边厢,温宪正疲于应付各种人情往来。 入宫当值每每总有同僚向他道喜,回府后无数世交朝臣快要踏平门坎,亦要迎来送往。 如果这场婚事发生在两年前,多好。没有后来的那一切,他一定是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成为新郎官。 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曾经殷切盼望着的圆满,却变成他此刻最难接受的尴尬。 千挑万选的吉日转眼就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温宪挑开红盖头,饮下合卺酒。 红装的静欢瑰姿艳逸,软玉温香。 可是温宪却躲之唯恐不及。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静欢之于他,好似前度恋人。 而他,早已偷偷地变了心。 “累了一日了,早点歇息。”温宪对静欢说道。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你……你去哪儿?”静欢万万没有想到。她心目中的金玉良缘并不是这样一个开头。 “天山平叛现在正是最后的紧要关头,我要整理前线的奏报。” “便急于这一时吗?” “是。”他不敢看她,转身欲走。 她顾不得沉重的凤冠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