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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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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得很无厘头。    管家在少女耳边低语几句,少女点点头,墨绿色、猫似的眼瞳盯着恺撒:“为什么要屠龙?不走卡塞尔的道路,你也可以享受贵族般的生活。”    “人的存在,难道不就是不断地证明自己么?”恺撒冰蓝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回看,“我没找到比这更能证明我的方式。”    “不错,”昂热说,“那么你将来的目标是什么?”    “等着下一个苏醒的龙王,杀了他。”恺撒摊摊手,“我只希望他别等到我老死了才苏醒。”    “我喜欢你这无法无天的口气,弗罗斯特,你看你的侄儿其实并不像你而是更像我……”昂热笑笑,“恺撒,你曾直接面对龙王诺顿,感觉到了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么?”    恺撒神色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点头:“压倒性的力量,海潮般的气场,令人窒息!”    “是的,没有比亲历战场感受血腥味更能锻炼一个屠龙者的办法了。你感觉到了龙王的力量,那是绝对的强大,不是凭借人数众多就能对抗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龙类是我们的半个祖先。血统令我们会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于他们。只有最强大的意志,最优秀的血统,才能在龙王面前保持尊严,并且杀死他!因此卡塞尔学院要培养的不是一群人,而是精锐中的精锐,英雄中的英雄,就像第一任狮心会会长梅涅克·卡塞尔那样,无与伦比。”昂热直视恺撒的眼睛,声音低沉,“因为最糟糕的时候……就要到来了。”    “最糟糕的时候?”    “龙族四大君主,其他三个王座上的龙王,都将苏醒。群体苏醒是神话中曾经预言的,诺顿的苏醒证明了这种预言。你不是想知道下一个龙王苏醒的时间么?也许……就在今天!”    “群体苏醒……么?”恺撒深深吸了口气。    “因此我们已经不能等待,我们必须从血统优秀的候选人中遴选出血统最优秀的,倾注全力培养他。他将是龙王的死敌。”昂热顿了顿,“世界的救主。”    “我?”恺撒指了指自己。    “可能是你。”丽莎说。    “如果你们倾注全力的培养是说要给我增加课程,安排训练,那就算了。我不擅长那个,我的绩点只有2.7,跟前总统在耶鲁的糟糕表现一样,校长已经说了。”恺撒耸耸肩。    “不,我们要强化的,是你的血统。”弗罗斯特缓缓地说。    “强化血统?”    “你知道有人可以拥有两种以上的言灵么?”    “不知道。”    “你知道有些混血种可以以混血达到纯血的力量么?”    “不知道。”    “你知道所谓‘混血君主’么?”    “能和四大君主相比?”    “也许甚至胜过龙王!”弗罗斯特一字一顿,“这就是‘尼伯龙根计划’,强化血统,突破混血种的极限,突破教科书上的理论。恺撒,这并不是梦话,秘党长老会能够做到。这是一项巨大的馈赠,我们在选择一个人来赠予。接受这赠予,意味着获得力量,也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你将历尽艰险,甚至死去。你愿意么?”    恺撒难得正眼看着叔叔,叔叔庄严的脸好像传道的牧师。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看着恺撒。    恺撒舔了舔嘴唇:“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婚礼起誓?”    “恺撒!”弗罗斯特愤怒了。    昂热却笑出了声来。    “巨大牺牲,历尽艰险,拼上命,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牺牲这些小小的东西就能登上混血种的顶峰,学院有的是人愿意接受,”恺撒挑了挑眉,“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你足够优秀。”昂热说。    “为什么不是楚子航?”    “没有直接击杀龙王的经验,这点不如你。”    “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昂热笑笑:“明非还是个新人,很多人都认为评他为‘S’级是我的错误。”    “可你看重他,他曾经射击龙王并且重创了目标。我们面对康斯坦丁时,你使用‘言灵·时零’,而把狙击枪交给了他,毫无疑问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后一击,虽然他打偏了。”恺撒冷冷地说,“你也许会随便给一个人评‘S’级,但在你和龙王近身战的时候,我不信你会把命交给一个废物。”    “还有你叔叔坚持你是最优秀的。”昂热说,“他说能力不仅是血统,也包括组织和领导。我们不仅需要天才,也需要令人服膺的领袖。你在新一代中是耀眼的领袖,这连楚子航也无法和你相比,学生会在你的领导下成长为足以和狮心会抗衡的社团。因此我们把你作为‘尼伯龙根计划’的第一候选人。”    弗罗斯特开口了,他已经平息了愤怒,声音低沉婉转:“恺撒,现在你明白了?家族对你,始终是无私的爱……和期待!”    这种论调出自弗罗斯特·加图索的嘴里,是**裸的赞美和力撑,表现出要把恺撒捧上王座的决心。但校董们都沉默着,无人反驳,候选人名单是一早就严密遴选过的,恺撒确实是最佳人选。这获得了所有人的承认。    恺撒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听着叔叔说完。    “叔叔,你失去过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么?”他缓缓抬起头来,问了这句奇怪的话。    “哦,我忘记了,叔叔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你不知道,有这样经历的人往往会变得特别固执,特别抗拒某些事。心理医生说,”恺撒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是种心理疾病。”    “我拒绝。”恺撒起身,躬身行礼,“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失陪了。”    恺撒靠在缠满常春藤的大理石柱上,悠闲地喝着一杯冰镇琴酒,看着那些豪车依次开出酒店大门,最后是那辆山地车。看着骑车人扭动屁股出力地蹬车,恺撒不由得笑出声来。    “挑战家族和校董们的威严很有趣么?”弗罗斯特·加图索无声地站到了恺撒的身边。    “我在卡塞尔学院里只是个学生,校董对我们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罪不起。但我说了‘我拒绝’三个字就让校董们毫无结果地结束了会议,让你们这些大人物白跑了一趟,有的人还要扭动屁股,就觉得很好玩。”恺撒冷冷地说。    “对于家族而言,你的孩子气真是糟糕透顶。”    恺撒低声笑笑:“叔叔你知道么?其实我进去的时候就猜到了你们找我的原因,虽然‘混血君主’什么的很出乎我的意料,但你们要捧我我猜得没错。其实我一直都在忍,跟你们玩一个游戏,我在想我说出‘我拒绝’三个字的时候,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弗罗斯特没有生气,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让你的心里有这么刻薄的一面?你是家族几百年来罕见的天才,血统天赋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成为领袖,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家族是爱你的,想帮助你。楚子航和路明非可能阻碍你的道路,我们不希望看到。你是最优秀的,不该有人的评级在你之上。家族推动‘尼伯龙根计划’,就是要确保你将来的地位。”    “我的血统?叔叔,你忘了一些事,加图索家高贵的血统,我只继承了一半,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一个卑贱的姓氏,卑贱的……”恺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古尔薇格。”    “还沉浸在你母亲去世的事情里?”弗罗斯特摇头,“看来我们之间的误解很深,对家族而言,古尔薇格的血统确实不高贵。她和你父亲的婚姻,也没有被家族祝福。但你不一样,你是被整个家族认可的、血统最优秀的后裔。你的天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嫁给血统高贵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后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统,却认可混合了她血统的孩子。”恺撒低着头笑,“这个故事就像是,没有人喜欢猪,因为它们很脏,但是它死了,人们却会选择最嫩的猪排切下来,大厨精心地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尘不染的瓷盘里,用银质的托盘捧上去。”    “恺撒,相信家族。你母亲的死和家族无关,她的葬礼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亲自主持,整个家族都出席了,她的灵魂已经安息了。”    “别逗了,我们是世系龙血的家族,我们不信教,教皇主持的葬礼能算作补偿?”    “这是哀荣。家族给了她荣耀,以回报她对家族的贡献。”弗罗斯特满怀深情,“恺撒,你就是她对家族的贡献。想一想,她一辈子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灵,难道不希望看到你成就男人的事业么?尼伯龙根计划是家族对你的爱,一份绝无仅有的馈赠,你如果拒绝,也会伤你母亲的心。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不,她看不见的。”恺撒缓缓抬起头。他的表情变了,很少人见过他藏起来的这张脸,笑容凉薄,瞳孔里像是结着冰。    “她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而这是她为了生下我付出的代价。”恺撒看着自己的手,“我当时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我不敢松开,因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如果没有人握着她的手,她会觉得世上没有人要她了……家族给的哀荣,她根本不知道,那时世界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从我手心里传过去的温度,”恺撒嘶哑地笑,“叔叔,我重复一遍我跟你说过的话,我是古尔薇格的后代,我跟你们加图索家没那么亲。”    弗罗斯特看着恺撒,仿佛能看见他浑身释放的、悲伤而汹涌的气息,良久,又是一声长叹。    “恺撒,看那大海,起风了,要下雨了。”弗罗斯特忽然说。    恺撒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远处波涛起伏的热那亚湾,乌云正翻滚着聚集,色泽沉重如铅块。    “在你进来之前,家族和昂热起了冲突。”弗罗斯特轻声说,“我们刚刚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在这个划时代的奇迹面前,我们为何争执?因为波涛汹涌,新时代,就要来了。”    “新时代?”    “混血种能够杀死龙王了。我们终于看到希望能够终结龙族的历史,那之后混血种将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远比纯粹的人类优秀,龙族没有了,再无人能抗衡我们。世界的格局会被改写,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那是混血种的时代,而你,将成为他们中的领袖。”弗罗斯特如同诗人在唱颂美好的将来,“家族在此刻倾力支持你,还不够证明我们对你的爱么?你将成为新时代的……皇帝!”    他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诱惑,仿佛伊甸园里的蛇对亚当和夏娃说:“吃那树上的果实,你将与神比肩。”    恺撒转着手中的酒杯,沉默着。    “恺撒,再想想。只要你愿意,下一次校董会开会,家族会重提尼伯龙根计划,而你是唯一的候选人。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家族捧到你面前,请你接受它。”弗罗斯特循循善诱,“别错过最好的时机。你得明白,家族并不能绝对掌握校董会,为了对抗群体苏醒的龙王,启动尼伯龙根计划是早晚的事。你放弃,取代你的就会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机会,是不会为一个人长久等待的。”    “是的,我渴望证明自己,渴望荣耀和权力。”恺撒昂起头。    “很好,我们期待你这句话。”    “但我跟你们不同,”恺撒扭头,冷冷地看着弗罗斯特,“我将亲手夺取我自己的未来,楚子航或者路明非,还有其他一切可能威胁到我的人,我会面对面地和他们争夺!有一天我会得到我期待的那一切,可不是作为加图索家的当家人,而是作为恺撒!只是恺撒,和那个‘狄克推多’的名字一样。收回你的馈赠,有点肮脏。”    冰冷的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叔侄对视,都不愿在眼神中示弱。    最后还是弗罗斯特收回了目光。他长叹:“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间,建立一份爱却要很多年。恺撒,你还太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懂得家族对你的爱。”他从怀里摸出一只信封,信封口用红色火漆烫印着加图索家的家徽,“我这次来,带来你父亲的一封信,本来我想在为尼伯龙根计划开启的庆祝会上交给你……对于你喜欢的人,家族已经知道了。但遗憾的是,她和你母亲古尔薇格一样,血统不够高贵。按照道理,血统是家族遴选新娘的绝对标准,但家族不希望你母亲的悲剧重演,我们愿意为你而修改规则。”    “如果你愿意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馈赠。”弗罗斯特盯着恺撒的眼睛,“家族会破例批准你和陈墨瞳的婚约,你们的结合将得到家族祝福。”    恺撒愣住了,他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真慷慨啊……”    “你应该明白家族对你婚约的这份祝福有多么巨大,还要怀疑么?家族只会祝福未来当家人的婚姻,你就是未来的当家人。你总不希望你未来的妻子陈墨瞳不被祝福?那样她该有多可怜!”    “砰”的一声巨响,恺撒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我的婚约和家族无关,现在带着你的慷慨,”恺撒咬住舌尖,以吐出一口浓痰的力量喷出了凶狠的一个字,“滚!”    令人惊讶的暴怒在一瞬间涌出了他的瞳孔,因为愤怒,他的瞳孔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作为混血种,这是情绪极度起落时才有的征兆。    龙血炽热沸腾!    远处,昂热也同样喝着一杯琴酒,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这对叔侄说话。他没有“镰鼬”那样的听力,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双方表情变化,就足够让他觉得这幕戏很有趣了。    最后弗罗斯特含着怒气转身离去,只剩下恺撒一个人在那里看海,低垂的眼睛里笼罩着阴影,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色,而像是卷云下起伏的海面,暗蓝幽深。    “家庭伦理剧啊。”昂热耸了耸肩。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几秒钟后皱起了眉:“楚子航又出问题了?”    润德大厦,时间18:57。    有“联邦快递”标志的厢式货车忽然亮起了大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它老旧的引擎发出可怕的噪音,就像一个老人在干瘪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气,准备让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计成本地发力。厢式货车冲破了玻璃幕墙,带着漫天飞舞的玻璃渣,撞在一根楔形承重柱上。承重柱挡住了它,而且把车头劈成两半,就像一柄利刃斩入敌人的头颅。    引擎火花四溅,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处弥漫。整栋大厦剧震,但比不上校工们心里的剧震。挡风玻璃碎了,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这就是他们开来的那辆车,钥匙还在一个校工的口袋里,他们没在车上留人。但在他们把底商折腾得一团糟时,这辆无人驾驶的厢式货车一直无声地围绕着润德大厦行驶,就像一只野兽围着猎物转圈,寻找进攻的机会。    这辆没有一丝人气的厢式货车……试图狩猎人类?    超自然的事情毕竟对于拥有血统的校工而言不罕见,他们的应对措施立刻升级。一名校工抽出了照明弹发射枪,跪姿发射,一枚耀眼的红色信号弹从没了玻璃的窗口射入厢式货车。    对于这帮人来说,照明弹发射枪实在不能称作武器,他们以前都是双手微冲大开杀戒的主儿。但这一支例外,巨大的后坐力把推举250磅的前海豹突击队队员掀翻在地。“信号弹”带着尖啸,钻透整个车身后飞出润德大厦,最后在广场中心的铝合金雕塑上融出了直径20厘米的洞。    “这……还能算是信号弹么?”校工觉得自己是发射了一颗微型火箭弹。    不过也该习惯了,这就是装备部的风格,变态改装,超强威力,以及……语焉不详的说明书。这把发射枪被交付使用时,枪械技师只是随口说务请垂直发射,以免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现在校工明白了,确实是忠告,对准任何目标发射火箭弹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不过打出去了也就打出去,装备部出品的武器,就算是鬼魂也抵挡不住?校工们彼此对了对眼神。    好像一切又都恢复正常了,这辆忽然自己动起来的厢式货车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此刻耳边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什么钢缆……正在断裂。    几秒钟之后,玻璃幕墙外一声轰然巨响,数百公斤重的悬桥砸进柏油路面里。    校工们都惊呆了,按照时间表,楚子航……正在那座悬桥上!    楚子航悬浮在雨中。悬桥下坠的瞬间,他全力起跳,仰头面对着天空。整个天空映在他的瞳孔里,这么看去,好像所有的雨点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他的眼中。    仿佛神浮在空中观察世界,世界变得格外清晰。    他在一瞬间产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都春芽般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经脉无声地传递。    他“爆血”了。    这是以精神手段瞬间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在工业时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让族裔以混血种的身体获得接近纯血龙族的力量。但是这也被看作黑巫术的一种,被施以种种限制,经过黑暗中世纪的异端清洗,秘密失去了传承。直到20世纪初,秘党的新锐团体“狮心会”重现了这种技术,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辈而确立了新一代领袖的地位。    而楚子航是这一届的狮心会长。    狮心会保存下来的资料中说,就像血统里原本藏着一只狮子,你只要愿意解开束缚狮子的绳索,你就能获得它的力量。而束缚这种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狮心会——Lionheart Society,最初的寓意就是“释放狮子心的社团”。    楚子航以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踏在玻璃幕墙上,靠着转瞬间的摩擦力止住下落的趋势,然后抛掉了刀鞘,村雨刺穿玻璃。楚子航下坠的力量在玻璃上留下平滑的刀痕!    他单手发力,重新跃入21楼。保安们面对忽然回返的楚子航,居然没有任何慌乱,好像丝毫没有觉得这种摆脱地心引力的行为值得诧异,他们纷纷攥紧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则从腰间解下了铁链。楚子航环视周围,双眼没有聚焦,他根本就没有在看那些跃跃欲试的保安,他的眼里没有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    如果神俯视世界,会凝视每个路人么?就像孩子蹲在树根旁看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蚁群,拿着树棍在蚁洞里捅来捅去,却不会真正凝视其中任何一只。    当你掌握了能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就再也不会注意它的存在。    墨镜已经在下坠的时候跌落了,灼目的黄金瞳亮起在雾气中。保安们开始退却了,金色瞳孔的威严正在和那个控制了他们的言灵对抗。那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仿佛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脏就会被捏碎。    始终若有若无仿佛梦呓的歌声忽然拔高,利刃般刺破空气,那个领域瞬间膨胀。保安们全身的皮肤沁出鲜红的血珠,身体机能已经被强化到了极致,血压高到毛细血管纷纷破裂。言灵之力压过了黄金瞳的威严,泯灭了保安们的惊惧,他们再次跃起,把电警棍高举过顶,蛛丝一样的静电再次缠绕在电警棍之间。完全没有死角的进攻,同时从四面八方拥来。    “言灵·君焰”张开了领域。    大量的热在狭小的空间中释放,气温在零点零几秒之内上升到接近80度,高热瞬间驱逐了弥漫的雾气,以楚子航为圆心,直径两米之内的球形空间里空气恢复到完全透明,领域之外仍旧是浓雾,边界清晰可见。保安们倒在楚子航左右,没有一根警棍来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体,瞬间到来的高温令他们的身体来不及反应,体温就急剧升高到四十度以上,大脑立刻暂停了工作。    前方雾气中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一柄枪在上膛。一名保安举起了一把违禁的仿制“黑星”手枪,对准了楚子航的头部。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动,忽然出现在保安面前,已经握住他的手腕。无声地用力,保安两根腕骨同时折断。楚子航把昏迷的保安扔开,他的手已经完全变了形状,骨骼暴突,细密的铁青色鳞片覆盖手背,尖锐的利爪罩在指甲上。几名手持铁链的保安挥舞着铁链贴地横扫,试图打断楚子航的胫骨,楚子航没有闪避,任凭铁链把胫骨缠住。保安们向着两边拉扯,试图把楚子航拉倒,楚子航矮身抓住了所有铁链,把保安们缓缓地扯回自己身边。此时这些保安的肌肉鼓胀,爆发出的力量可以媲美公牛,但是楚子航生生地把陷入疯狂状态的公牛们拉了回来。    铁链忽然间变得极其灼热,保安们惊叫着松手,但他们手心的皮肤被烫得黏在了铁链上。“君焰”把铁链加热到发出了隐隐的红光,楚子航挥舞着这些红蛇般的链条抽打在保安们的背后,留下漆黑的痕迹,隐约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几秒钟前这里还满是人,现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味和淡淡的血味,无处不是雾气,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尽头。    一直笼罩着保安们的“王之侍”领域忽然崩溃了,所有保安都从梦境中苏醒似的,身体完全抵抗不住所受的伤,有人哀号,有人直接痛得昏死过去。    楚子航拖着红热的铁链,行走在满地的伤者中,仿佛地狱洞开走出的炎魔。    保安们都惊恐地爬着后退,楚子航仍旧摆出了绝对的进攻姿态,可是能当他对手的人都倒下了,他还要怎么进攻?    再要挥舞那些铁链,只能是杀戮!    楚子航从他们身边走过,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眼里完全没有这些哀号的人,只是沿着白汽弥漫的走廊缓缓向前,仍旧是十足的进攻姿势。保安们都看傻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疯了,他的面前只是一扇空荡荡的门,那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哧”的一声,冰冷的水幕从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统开始喷水,君焰让系统觉察到了高温。    空荡荡的走廊,满地的人形,浓密的雾气,水从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这种感觉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里。    他一步步向前,走廊尽头的雾气里红色的“Exit”标志闪动着,那扇门里有“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疯狂地敲着门要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捶门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他一脚踹开门,更浓郁的白色蒸汽喷涌而出,惨白色的日光灯下,那些似曾相识却又让人永远记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着,以没有表情的脸迎接他,窃窃低语,和六年前的迎接仪式一模一样。    这是保安们看不到的,但在他眼里却异常真实,这个21层里满是人,他们缓缓地走出浓雾,向着楚子航走来,面无表情。    楚子航摘下耳后的耳麦扔在地上,跟上去一脚踩碎,切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系。    接下来就真的只有杀戮了,那个男人曾经说过,对于这些东西不必有任何怜悯,因为他们甚至称不上活人。    “行动撤销!人员撤回!”曼施坦因抓起麦克风大吼,“警察就要到了!不能有人落入警察手里!楚子航在哪里?楚子航在哪里?”    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正在高速闪动,警报声席卷了整个中央控制室。在那里的行动滑入了失控的轨道,曼施坦因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精心设计的行动,却被一辆鬼魅般的无人货车彻底打乱了节奏。他们和楚子航之间失去了联络,谁也不知道21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联络中断前那可怕的碎裂声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行动继续。”旁边的施耐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麦克风,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楚子航在哪里。”    施耐德在屏幕上调出一个登陆页面,输入密码之后,润德大厦的剖面图显示出来,21层那里有个高速闪动的红点。    “那就是楚子航,”施耐德低声说,“他没有事,就在21层活动。”    “谢天谢地。”古德里安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曼施坦因愣住了:“他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施耐德说。    此刻相隔一万八千公里的中国,“村雨”带着吞吐的火色光影一次又一次划破浓雾,在空气里留下透明的刀痕,纵横交错如一张用笔凶险的毛笔习字帖。一个又一个墨黑色的影子扑上来,又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挥为一泼浓浓的墨色,在浓雾中碎裂为千万条墨丝飞射。“村雨”的刀刃上沾满黑色的血液时,一层清润的水珠凝结在刀身上,洗去了墨色。楚子航略微停顿环视左右,把刀横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着墨色的水珠缓缓坠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浓雾,楚子航已经无暇去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幻觉,就像那场台风中的往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孱弱的男孩,而现在他已经燃烧了龙血。没有犹疑,也不想问任何因果,刀刃的风暴再次斩切浓雾。    敌人是什么?斩开就可以了!    此刻一楼底商已经完全变了格局,校工中有几人和保安一起疏散着惊慌的人群,另几个忙着帮忙灭火,一个卖ZIPPO打火机的店铺因为震动倒塌,打火机燃料烧了起来。保安们在更诡异的事故前已经无暇理会这个美国猛男团了,看起来他们只是有点神经病,来找点乐子的。    “21楼还有什么人?”校工部负责人冲到一名保安前,操着流利的中文大吼。    “没有人剩下了!所有人都撤到20楼了!”保安大声回答,“每个都核过身份了。”    校工部负责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如果21楼已经被撤空了,楚子航被谁拖在了哪里?通讯中断之前,楚子航骤然加速的呼吸声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他会把我们要的东西带回来的。”施耐德看了一眼时钟,“他还有两分多钟,时间还够。”    “两分钟?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已经带着资料在下降的电梯里!时间还够?整个计划的节奏已经全乱了!叫你的学生撤回来!”曼施坦因又惊又怒,施耐德的强硬和冷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施耐德这么做已经违反了执行部的操作规章,虽然这个规章的存在目的就是被违反。曼施坦因完全无法理解施耐德的自信,好像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我没法叫他回来,我也联系不上他。计划节奏乱了就乱了,他已经脱离了你的计划。”施耐德冷冷地说。    “脱离计划?”    “就是说他仍在行动,但不在你规划的轨道上。他会独立取回那些资料,我跟你说过,派出他一个人就足够,团队只是用来阻碍他的,而不是配合他。”    “他……一个人?”曼施坦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SS”级任务,整个计划依然经过“诺玛”的反复推演,各种风险都被预先排除,最终确定了九人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他们是九个零件,合在一起就是一部机器,精密配合,高速运转。此刻却有一枚零件脱离出来,试图独立去完成整部机器的功能。更可笑的是,打造这枚零件的人深信它能搞定,这件事的荒诞程度就像一个赛车轮胎准备代替赛车跑完整个拉力赛,而设计师还为这勇敢的轮胎鼓掌!    “这对他不难。我只是希望他别把事情弄得太大。”施耐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资料递给曼施坦因。    曼施坦因疑惑地翻开那叠资料,读了开头几段,脸色忽然变了,瞳孔放大,透着隐约的金色。    “这是他以前的任务报告。真实版本,你在诺玛那里查到的是我润色过的。”施耐德淡淡地说。    曼施坦因看了半页就扣上了文件夹,沉默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口气:“施耐德……你自己知道你的学生是什么东西么?”    “不知道,但他很好用。虽然还在实习期,但他才是执行部的王牌专员。”    “但你不放心他,”曼施坦因盯着施耐德的双眼,“所以你在他身上安了信号源,他知道么?”    施耐德扭头看向窗外:“他不知道。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就像你有一把锋利的刀,你总想知道它在哪里,免得不小心割伤了什么人。”    “信号源装在哪里?”    “他在学院医务部补过牙,信号源就是那时被植入臼齿的,上面用钛合金的牙冠盖住,X光都照不出来。”    “血统那么优秀也会有蛀牙?”古德里安说。    “知道他也会有蛀牙的时候我心里居然有点轻松,”施耐德幽幽地说,“这样他才像个人类,人类本就该是种有缺陷的物种,会生病,会疼痛,会怯懦,虽然不够完美,但是更加真实。”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干等?三个值班教授负责一个行动,却只能隔着上万公里等你器重的学生给我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曼施坦因紧缩着眉。    “还有九十五秒钟,他会交卷的,从来都很准时。”施耐德说。    “老爹你听好,我有……你手边有纸笔么?没有就快去拿!快!”唐威蜷缩在办公桌下,抱着座机。此时此刻只有这件沉重的黄花梨家具能给他安全感了,背靠着厚实的背板,心跳才堪堪维持在不至于心肌梗死的频率上。    “我有三张银行卡,一张交通的,一张招商的,一张工商的,卡号我都写在我们家那本蓝皮相册的夹页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倒过来……老爹你别插嘴,听我说完,我这里很忙,一会儿就得挂。”唐威喘息着,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别发抖,别让老爹听出破绽来,“我们家的房产证都收在大姑家了,六套商品房一间商铺,一共七个房产证你可别数错了。我用你的名字买了三百万的信托,一年半到期,还有你的商业保险别忘了,也是三百万……哦对了对了,我那些表和翡翠都是值钱货,加起来有两百万呢,你可别给我扔了。”唐威抹了把脸,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外冒,“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们不是要签证么?我告诉你家里一共有多少钱嘛,签证官问你的时候你好给他说……我真没事儿!我说话你怎么不信呢?你别他妈的跟我叫板行么?从小你就跟我着急上火,这时候还至于么……”    “我有个客人,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他挂断了电话,拔掉了电话线。    办公室一片漆黑,消防装置发疯似的喷水,整栋楼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冷得刺骨。空调停运,电路中断,整栋大楼都瘫痪了。唐威被困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了,原本有一部必须刷贵宾卡才能乘坐的电梯直通这间办公室,但现在无论唐威怎么刷,电梯都没反应。这间办公室位于顶层,是唐威真正的办公室,只有少数几个靠得住的兄弟知道。唐威在这间办公室的墙壁里砌进了一个保险柜,现金、账本和重要的东西都存在这里,当然也包括那个资料纸袋。偶尔唐威在21层的办公室里待得无聊了就乘贵宾电梯上来打打游戏,所以这里还存着很多私人物品。    现在唐威想自己要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了。    从那个彪悍的美国猛男团闯进底商开始唐威就觉得不对,加上那封奇怪的站内邮件,再然后是什么人侵入了21层,那里有唐威的几十号兄弟,兵法上说是重兵屯聚之地,但是仅仅半分钟后再往下打电话,再也没人接了。唐威想溜,但是来不及了。    他早就知道猎人这一行的钱不是好赚的,江湖上说得好嘛:“出来混,迟早都要还。”这些年半黑不白的事情做了那么多,光人家祖坟就刨了几十座,要说没报应,唐威自己都不信。他之所以想去越南,就是想着也许路比较远,“报应”这东西路痴,未必还能找得到他。他已经赚够钱了,原本今晚就可以金盆洗手。妈的,果然干这种冒险的行当,“金盆洗手”都是忌讳的词儿。无数高手都在金盆洗手的前夜挂掉了,比如《笑傲江湖》里的曲洋和刘正风那两个惺惺相惜的老男人,再比如《上海滩》里准备去法国把失去的妹子找回来的许文强……    现在报应来了,一来就是横扫之势,他已经给警察打电话了,希望警察叔叔迅速赶来把他抓进监狱里去好好教育,这样至少不会死。    他早该明白这250万美元来得太容易了,来得太容易的钱都烫手。    好在他已经把这些年赚来的钱洗了又洗,都以不同名目转到老爹名下了。要是他真的挂了,老爹会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富豪。一个老光棍揣着几千万上亿,不知道多少居心叵测的女人会琢磨着泡到老爹来分家产,想到这一节唐威就伤感。唐威很小的时候老娘就扔下他们父子俩南下赚钱了,然后就再没回来。唐威的老爹是个工人,就靠着厂子里的那点工资加上夜里帮人家看仓库赚钱,供唐威上学,后来还提前退休把工作让给了唐威,自己接着帮人看仓库。老爹一直没再婚,虽然没女人家里过得很苦。这倒不是出于对飘零江湖再也不见的老娘用情太深,老爹也跟唐威说自己喜欢胸部比较丰满的女人……但是这样的女人都要求老爹把唐威送到奶奶家养。老爹不愿意,老爹说我儿子不能那么养,我儿子那是个流氓啊,人家镇不住他,他一定要待在我身边!    所以没有女人愿意跟老爹过。唐威觉得老爹应该先把女人诓过来给父子俩烧饭洗衣服,为此他去奶奶家小住几个月再回来也没什么。老爹就是这么个傻逼,怎么都要把唐威留在身边。    因为老爹傻逼,所以唐威必须牛逼。一家子就俩男人,总得有个牛逼的,否则不叫人欺负死了么?唐威当猎人发了第一笔横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钱都提成现金,一摞一摞摆在老爹面前说:“嘿!怎么样?你儿子有出息?要花多少花多少!拿!”老爹拖着哭腔说:“儿子抢银行要杀头的!你赶快走,钱你都带走,我留下帮你把警察拖着。”    唐威想到这一节眼泪哗哗的,心想早知道该在自己挂掉之前给老爹把老伴搞定,这样自己也能放心地去了。只不过老爹平日里来往密切的那几个都不入唐威的法眼,要么眼袋太大要么皮肤太黑,拿来当后妈唐威觉得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来。    他痛哭流涕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算对头知道这个办公室,可是贵宾电梯停运了,来这里的捷径没了,警察来之前应该是到不了的。    他从桌肚里爬出来,把办公室的门锁扣死,把桌子推过去抵住,感觉自己藏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堡垒里了,略略松了口气。    他一扭头,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漆黑的人影贴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这里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两百米高,什么人能在几分钟里爬上200米高的摩天大楼?超人还是蜘蛛侠?瓢泼大雨打在窗外的人身上,水沫像是一层微光笼罩着他,他好像穿着一身铁青色的鳞甲。    唐威尖叫一声,扑向墙上挂着的弩弓。那是从美国带回来的,说是说用来射鱼,其实是件凶器。这种滑轮弩的箭可以射穿三米的水洞穿大鱼,在空气里则能轻松地射穿铁皮。唐威用尽全力扳弦,他已经顾不上人命不人命了,那家伙只看剪影就让人心胆俱丧!唐威希望顶层坚固的双层强化玻璃能挡黑影一下,他还需要几秒钟。    但是玻璃……开始熔化了!黑影身边出现一道道暗红色的气流,还有一层把暴雨瞬间蒸发为白汽的透明边界,玻璃和那层边界相遇,就像是蜡遇见了火。黑影走进了办公室,靠近他身边的一切无声地燃烧起来,暗红色的气流蛇一样在透明边界上流窜。火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面骨在额角和两颊锋利地凸出。    那简直是个燃着黑火的恶魔!唐威盗过不计其数的祖坟,邪性的东西碰到过不止一次,但都没有这个可怖。那些东西跟面前这位比起来,就像是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和魔神对比。    唐威终于上好了弦,抬手就射,同时竭力瞪大眼睛。他的双瞳燃烧,仿佛蜥蜴或是蛇的眼睛,又像是金色的汽灯。这是唐威最大的秘密,他能吃猎人这碗饭,全靠这双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时,他的瞳孔就会变色,迄今为止一切邪性的东西在这双金色的瞳孔前都会落荒而逃。    弩箭撕裂空气,仿佛剪开丝绢。这种距离上,这么强有力的一箭,根本没可能躲。    对方也没有躲,抬手轻轻地一挥,弩箭从中分为两半。    对方缓缓抬起头,十倍于唐威的金色瞳光爆射,火光也为之黯淡。唐威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目光强行推了回来,他不由自主地跪下,瑟瑟发抖。对方也是金色瞳孔,但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唐威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些猎人在面对自己金色瞳孔时会瑟瑟发抖。那种感觉是面对什么魔神,瞳孔里放射的金色裂纹组成复杂的花纹,如能剥夺人的精神。    唐威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推到墙上,双脚离地。他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捏住了脖子,颈骨正处在开裂的边缘。他全身抽搐,但是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铁钳缓缓地收紧,大脑缺血,意识混乱,目光渐渐模糊。虽然对方像是笼罩在火焰中,但唐威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那双黄金瞳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缓慢地一张一合。那绝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在观察唐威,对垂死的唐威带着冷漠的好奇心,就像是小孩子用树枝捅死蚂蚁。    颈骨发出咔咔的怪响,唐威从未想过原来听着自己的脖子断掉是这样的可怖。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这个时候他反倒希望对方快点。    因为比起死亡,面对这双眼睛显得更恐怖!    对方忽然松开手,任唐威掉下来摔了个狗啃泥。唐威刚刚恢复了一丝神智,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就看见对方转身抄起了沉重的灭火器钢桶。    “难道是要砸死?”唐威心里一抽,其实倒也说不上被捏死好还是砸死好,不过给个利索的有那么难么?    对方压下喷筒对着唐威一阵猛喷,吹灭了唐威身上的火焰。唐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点着了。    对方扔掉灭火器,缓缓地后退,每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漆黑的脚印。缠绕着他的黑红色气流渐渐淡去,那层蒙眬的气界也消失了,皮肤上的铁青色鳞甲好像探出头来的虫蚁,重新缩回了皮下。那并不是什么魔神或者怪物,是个年轻人,清秀的年轻人,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大男孩。他穿着联邦快递的工作服,全身湿透,如果不是右手那柄肃杀的利刃,他看起来只是个冒雨来取快递的小弟。唐威看得傻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男孩坐在沙发上,双手按着长刀,缓缓地调整呼吸。    唐威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呆呆地看着男孩,男孩低垂着眼帘。他忽然从怪物变回了男孩,又好像是忽然从男孩变得苍老了。    “是你爸爸么?”他指指墙上的一张照片,低声问。声音出人意料地温和,甚至是彬彬有礼。    那是张放大到36寸的老照片,嵌在紫檀镜框里,照片上唐威穿着一身黑袍戴着学士帽,和老爹勾肩搭背,阳光灿烂,老爹满脸褶子里好像要开出花来。那是唐威的毕业照,虽说唐威上的那个大学不怎么样,但老爹辛苦那么多年好歹把唐威培养出来,得意洋洋,跟厂子的人到处说,还特意买了身西服参加唐威的毕业典礼。唐威本来对于毕业这事儿不怎么看中,但老爹愣是租了一套学士服,强摁着他给换上了,还花钱拍照,照片上印着一行红字,“1994年7月,儿唐威大学毕业,父字”。    “嗯嗯!”唐威使劲点头,“我爹,看着像我是不是?大鼻头。”    他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恰恰是因为这张照片。不过自己老爹并非李刚什么的,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工人,何德何能就让这个杀胚临阵退缩了?难道说……这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孪生兄弟?不过天下有年纪差出十几岁的孪生兄弟么?难道是老爹的私生子?不过老爹能生出这么清秀的私生子么?唐威一边打量男孩,一边脑内上演各种小剧场。    “挺像的。”男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腕表,“不多说了,我的时间有限。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唐威二话不说,打开保险箱拿出那个纸袋,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    “没有拆开过?”男孩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封条。    “没有没有,是客户要的东西,我们哪敢偷看?本来是要今晚寄出去,您就来了。”唐威点头哈腰地说。    “抱歉造成了财务损失。”男孩拎着纸袋走向落地窗。    他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唐威呆立了几秒钟之后,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摸出手机,拨通了老爹的号码。电话刚接通就传来老爹又惊又怒的叫骂,骂他说了一通丧气的鬼话之后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回拨他也不接,吓得老爹心脏病差点发作。    “你他妈吵吵什么啊?客人走了,我今晚回去吃饭,给我留口热的。”唐威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他疲惫地靠在书柜上,又开始琢磨到底老爹有没有瞒着自己偷偷出轨。    落地钟轰鸣起来,钟声在办公室的四壁间回荡。唐威猛地打了个哆嗦,想起了本该在7:00来取邮报的快递员。雇主提到的快递员就是这个男孩,而原定的结局他现在已经死了,只是因为那张照片。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大屏幕上的数字时间跳到“19:00”,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瞬间消失,施耐德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曼施坦因低声说,“施耐德,你说得没错,他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任务,他没法跟任何人配合……他的血统太强了。”    “对于追求‘最强’的学生来说,只有‘最强’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耐德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我不想恭喜你有这么好的学生,”曼施坦因神色严肃,“他又一次出问题了。行动开始的一分五十秒后,他就完全脱离了我们制定的计划。虽然他成功地夺回了资料,但我们不清楚在那三分十秒里他做了什么。还有他造成的大量受伤事件……这次善后工作可不轻松。虽然我很担心善后的账单数字惊人,但你知道,最大的麻烦不是这个……”    施耐德点点头:“是任务报告,他这一次可能在失控边缘。”    “我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你必须想办法处理。危险血统对于我们的伤害你是清楚的。”曼施坦因说,“别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    “是啊,有时候我倒是宁愿他和路明非一样,没有什么能力。”施耐德低声说。    “说什么蠢话?”古德里安表示了不满,“明非浑身上下都是灵感!”    “可笑,你的得意学生在这场行动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正在和女孩子吃晚饭!”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声说。    第五幕 蒲公英 Dandelion    他推开门,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雨,竖起衣领把脑袋遮住,拎着旅行箱一路狂奔出去。Panamera的车门弹开,他直冲到副驾驶座上,这才回头。隔着雨幕,落地窗的另一面,空调的风把最后一批小伞吹散,陈雯雯站在飞散的蒲公英里,好像会随着那些白色柔软的小东西飞走。她望着这边,在玻璃上呵气,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雾,三笔画了一张微笑的脸。    “明非,你一个人在国外辛苦不辛苦?”陈雯雯轻声问,并不看路明非,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    “还好还好,我有个同宿舍的师兄叫芬格尔,还有个老大恺撒,都很够意思。”路明非的声音在Aspasia餐馆的每个角落里回响。    这栋建筑在解放前是一个法国商人的洋房,Aspasia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老旧的榆木地板,四面墙壁全部砸掉换成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间打通,楼板也都砸掉,抬头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顶,近一百年历史的旧木梁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此刻吊灯是熄灭的,巨大的空间里亮着的只有路明非和陈雯雯桌上的烛台,也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恺撒老大,或者说Mint俱乐部,骚包地……包场了!    陈雯雯穿着那身路明非很熟悉的白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平底黑色皮鞋,烛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层暖色。    路明非一身黑色正装,佛罗伦萨风格的衬衣,还是珍珠贝的纽扣。这套行头搁在宝马车后座上,Mint俱乐部很人性化,按照恺撒·加图索先生一贯的着装风格安排了。    左手不远处,竖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船首直顶到屋顶。那是一艘明朝沉船,Aspasia打捞上来,别出心裁地用作酒柜。    右边是一扇巨大的窗,窗外是林荫路,林荫路外是小河。雨哗哗地打在玻璃上。    路明非这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里插了一根擀面杖,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动作一板一眼。他这是担心弄皱了衣服要他赔。没有点菜的过程,忌口和爱吃的东西早有备案,侍者说接单之后,行政主厨亲自出马选定最好的几样食材,奶酪是在意大利某山洞里发酵了五年的,羊排保证来自6个月大的意大利本地山羊,鱼鲜取自日本横滨,总之每道菜都很牛,路明非虽然听不懂那些古怪的名字,但意思还是懂的。    每一道菜还搭配不同的酒,其实路明非对于这种酸涩的饮料兴趣不大,但这不是丢脸的时候啊,不是跟芬格尔吃饭啊!每一口吃的喝的……那是菜么?那都是品位啊!路明非端着架子吃,充满牛逼感。    “我开始以为你跟我开玩笑的。”陈雯雯抿了一口酒,“我在网上搜了这家餐馆,他们在申报米其林三星,价格高得吓人。”    路明非得瑟地点头:“正宗的意大利菜,比较小众,价格高点也正常。”    其实他对于意大利菜的了解仅限于披萨,但此刻男女对坐,烛光摇曳,窃窃私语,提什么披萨?那东西本质上跟肉烧饼有什么区别?当然得拿出点鹅肝、白松露、龙虾、黑海鱼子酱一类上得台面的玩意儿来说。    “酒真好,”陈雯雯说,“明非你在美国学会喝红酒了么?”    “哦……有的口感醇厚一些,有的果香味浓一些,多喝就喝出来了。”路明非舔了舔嘴唇,他们正在喝一瓶1997年产的玛高。    他对酒的了解来自芬格尔,宵夜时芬格尔偶尔点一瓶红酒开胃。但芬格尔每次点的都是酸得和老陈醋一拼的餐酒,在法国产地的地位好比中国乡下供销社论斤零打的散酒,至于什么拉菲拉图,什么玛高,波尔多五大名庄的酒,芬格尔看不都看,喝不起。    “没见过你穿西装,还挺很合身的。”陈雯雯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不由自主地腰杆又硬起几分。其实他在文学社毕业聚会上穿过那身韩版小西装,帮赵孟华扮演那个小写“i”,陈雯雯忘了。当然那身和这身没法比,这身是恺撒的标准,诺诺说恺撒对衣服挑剔到爆,不穿任何品牌的成衣,总在一家小裁缝店定做,那家店保留着恺撒从五岁到十八岁各个年龄段的身材纸模,想定衣服只要打个电话,堪称加图索家御用织造府。    “早知道是这种场合我该穿正式一点的。”陈雯雯又说。    “这样挺好啊。”路明非大着胆子,自上而下、从发梢到脚尖打量陈雯雯,心里惬意。    怎能不好呢?他记忆里,陈雯雯永远都穿着这件白得近乎透明的裙子,坐在阳光里的长椅上看书。似乎没了这条裙子,陈雯雯就不是陈雯雯了。    高中三年里,他即使凑得离陈雯雯很近很近,也觉得自己是在远眺她。她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男生在转,把她围了起来,那些男生都比他路明非出色,让他自惭形秽,挤不进去。如今还是这身白裙,陈雯雯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温暖的光,距离他只有五十……也许四十厘米,他抬头就能触到那双温婉的眼睛,闻见她头发上温和的香味,可以随便观察肆无忌惮,好像以前生物课上做解剖,老师要求他们一毫米一毫米地观察小青蛙……而以前围绕着陈雯雯的那些人在哪儿呢?哈!没有一个能挡在他俩中间,今晚这Aspasia……爷包场了!    音乐声若有若无,路明非蠢蠢欲动。    “这首歌不错。”路明非开始在艺术上装大尾巴狼。    “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你也喜欢啊!”陈雯雯惊喜得眼睛发亮,“路明非……你变啦。”    路明非一愣,不由得低头,从纯银勺子里看自己的脸。变了么?拽起来了?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屁孩了?也会吃着意大利菜欣赏Dalida的歌了?    终于等到这伟大的一日,王八翻身了!    以前路明非最烦班里那些有钱的主儿,炫耀暑假全家出国度假,家里新买了什么房子,不经意地把身上的名牌Logo亮出来,下雨天里钻进自家的好车,挥手跟屋檐下苦逼地等雨停的同学说再见……多庸俗啊!可偏偏女生们不矜持,总被这样的少爷范儿唬得一愣一愣的,个个星星眼。不过有朝一日轮到自己得瑟,忽然发现原来这么惬意,简直飘飘欲仙呐!    路明非趴在桌上,这样距离陈雯雯的脸更近一点,蠢蠢欲动得即将飞起。    楚子航伸出颤抖的手,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无声地大口呼吸,积攒体力,直到觉得重新能动了,才打开车顶阅读灯,摘下墨镜,重新换上黑色的隐形眼镜。他下车,剥下联邦快递的制服,换上网球衣,在胸口抹了点灰尘。满头冷汗,头发湿透,这点不必伪装。对着镜子看,他确实像是从网球场回来,很累。    他穿越草坪时,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把水喷在他身上。水洒在身上的冷意让他觉得虚弱,眼前一阵阵模糊,剩下的体力不多了,大概还能支撑着走上几百米,要慎用。最好爸爸妈妈都别在家,这样就不会在客厅里被拦下来说话。    楚子航小心地推开门,愣了一下。妈妈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在外面,跟那帮阿姨喝着威士忌或者白兰地大声说笑。今天不知怎么例外了。    睡相真是难看。这女人一睡着就很不讲究,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豪迈地露着整条大腿不说,丝绸睡裙上还满是皱褶,倒像是张抹布。她怀里抱着薄毯,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空调吹着冷风,温度还是楚子航临走前设的,可那是阳光炽烈的上午,现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面对这样的老妈,楚子航不知道该给以什么表情。从沙发边走过时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随手扯了扯毯子,把老妈盖好,转身上楼,直接进了卫生间。    把门插上,检查了一遍锁,确认不会有人忽然闯进来,楚子航无声地低喘着靠在门上,一手捂紧腰间,一手把球衣扒了下来。球衣浸透了冷汗,就在从车库走到家里这区区几十米间,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流淌。他从吊柜里拿出医药箱,在里面找到了破伤风的疫苗、碘酒和绷带。    把被血浸透的纸巾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单包扎的伤口,包扎方式粗放得会让人觉得惊悚。楚子航用的是透明胶带,就是用来封纸板箱的透明胶带,上面居然印着企业商标。一时间他只能找到透明胶带,于是就像封个破纸箱那样把自己封起来,只要血不流出来,不让校工部的人看到就好。    楚子航咬着牙撕掉胶带,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用卫生纸把血吸掉,同时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去了。悬桥下坠的瞬间,他的腹部撞在了碎裂的玻璃幕墙上。因为及时爆血,龙族血统控制下的身体变得格外强悍,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令他感觉不到疼痛。但爆血的效果结束后,疼痛报复似的加倍强烈。毕竟他还只是人类的身体。    即使隔着卫生纸触碰那块玻璃也痛得他抽搐。碎玻璃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是他的一块骨骼,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他把毛巾卷咬在嘴里,深呼吸几次,猛地发力……细小的血滴溅了半面镜子。    瞬间的剧痛让他近乎脱力,眼前一片漆黑,半分钟后,视觉才慢慢恢复。他看了一眼沾着血污的碎玻璃,把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用卫生纸吸血之后,他把一次性注射器插进上臂三角肌,注入破伤风疫苗,然后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割一刀,但家用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牛仔裤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    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    他把染血的棉球纸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网球包里,把地下的血迹擦干净,最后检查了洗手间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楚子航是另外一个人,跟卡塞尔学院没有关系,是个好学生,听话、喜欢打篮球、喜欢看书、无不良嗜好、更无暴力倾向、连喜欢的偶像都是“优质偶像”王力宏。有时候楚子航自己都觉得那样一个人苍白得就像纸人,可爹妈为拥有这样纸人似的“优质后代”而感到自豪。    如果他们看见这些沾血的东西,大概就不会自豪了,会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怪物。    没人喜欢怪物,楚子航并不怪他们,因此他扮出苍白好看的一面来。楚子航希望爹娘开心点儿,至于他们眼里的自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卧室里始终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个装手提电脑的提包,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楚子航检查护照的有效期,提起行李下楼。    妈妈还睡在沙发里,紧紧地抱着毯子。    楚子航拿过一个抱枕,使点劲抽出毯子,同时把抱枕递到她怀里。妈妈抱着抱枕继续睡,微微打着鼻息。楚子航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四角掖好,坐在旁边默默地看她的脸。今天妈妈大概一天没出去玩,也就没化妆,这样看起来显得有些老,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一个年轻时候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后的老态,会让人觉得有点苍凉。    要接受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妈还真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对自己做过最靠谱的事就是把自己生下来。据“那个男人”说,那次她也想放弃,说生儿子会很痛,不如打掉算了。可惜她后悔时已经怀胎八月,医生告诫她说此时打胎纯属自杀,楚子航才得了小命。从楚子航开始听得懂人说话,女人就把他抱在怀里念叨,妈妈生你下来可痛了,要赶快长大了照顾妈妈哦;妈妈上班可辛苦了,要赶快长大赚钱养妈妈哦;世界上坏人可多了,要赶快长大保护妈妈哦……妈妈可脆弱了妈妈可累了妈妈吃的苦可多了……因为妈妈那么不容易,所以家长会妈妈没来,春游没人给他准备午餐,下雨天没人来接,发高烧的时候……妈妈倒是陪着他,只不过她对如何照顾发烧的小孩毫无经验,所以既没有喂药也没有喂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额头说,头昏不?妈妈给子航唱首好听的歌!    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而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要照顾很多人。    雨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妈妈翻了个身,无意识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帮她把毯子重新盖好。他估计自己走前没机会告别了,老妈就是这样没心没肝的,一睡就睡死,吵醒她她就会发脾气。    家里的雇工佟姨进来了,拿围裙擦着手:“子航,你要出门啊?”她看见了楚子航的箱子。    “嗯,学校小学期提前开课,通知回去报到。”楚子航点点头,“夜班飞机。”    “哎哟,怎么不跟你爸妈说一声呢?全家一起吃个饭,叫司机送你嘛。”    “昨天跟他们说了,‘爸爸’今晚有应酬。”楚子航说。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饭。”佟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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