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7)
这家伙叫自己老大?路明非觉得自己幻听了。别他妈的逗了,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当他的老大了?恺撒老大意图入主狮心会多年,还不是被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迎头击退? 可又不像是开玩笑,这家伙按说毫无幽默细胞才对。 “楚子航,大家都是校友。”男生摘下墨镜晃了一下又重新戴上。 这次所有人一齐石化。 对仕兰中学上三届下三届的人来说,“楚子航”是个符号,始终远在天边。 你听过他的名字,见过他,却记不清他的模样,因为你很少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 毕业典礼上他代表全校学生讲话,穿着海蓝色校服,垂头看讲稿,额发遮住了脸庞;篮球场上他是中锋,把对手虐得死去活来,飞身扣篮,等球落地,楚子航已经掉头撤向中线了,甚至不跟队友击掌庆祝;春节晚会上他表演大提琴独奏,在舞台中央拉完一曲《辛德勒的名单》,台下的人们还沉浸在乐音里暗赞说这本事简直上得春晚啊,楚子航已经收拾好琴箱,鞠个躬下台去了,只留个修长的背影。 柳淼淼的记忆里,每次见楚子航都在下雨天。 屋檐外大雨如幕,雨丝间弥漫着氤氲的烟雾。楚子航站在屋檐下,褐色牛仔布的罩衫,领口扎着一条围巾,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单肩背着的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塞着一颗篮球。他微微弯着腰,像是根风里弯曲的竹子,筋节强硬。淡淡的天光在他漆黑的背影边镀上一层晕。 柳淼淼在同班女生的簇拥之下往前走,心里像是塞进几百个小青蛙,使劲地跳,跳得乱糟糟的。她和女生们说笑着往前走,距离那背影越来越近,接近他的每一步都很漫长,漫长到时间近乎凝滞。最后她站在了楚子航背后,楚子航礼貌地让了让,点头示意,柳淼淼注意到他的额发被雨水淋湿了,湿漉漉的,挡住了眼睛。 时间恢复了正常,楚子航柳淼淼,擦肩而过。 走出很远,柳淼淼忽然转身侧头,问,“你们看看我脸上是不是起了个痘痘?”同学凑上来看了一眼说没有啊。柳淼淼说那就好,有点点痒,悄悄地把投向背后的目光收了回来。 隔着重重雨幕,楚子航还站在那里。柳淼淼一直觉得他很喜欢下雨天,每到下雨天,都那么出神,让人想把他湿透的额发拨开,看他的眼睛。 楚子航用自己的人生诠释了两个字,“牛逼”。 牛逼到路明非这种流星经天般的强者,也只得匍匐在楚大兄修身版的仔裤下,“此獠当诛榜”上真正的隐藏第一,永远是楚子航。 对柳淼淼和很多仕兰中学的女生来说,楚子航教会了她们一件事,就是“暗恋”。但楚子航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此方面功力高深,对他的误解很多,譬如他只是面瘫而已,但是很多人认为他装酷,再比如说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下雨天,下雨的时候他总在那里发呆,是觉得也许那辆迈巴赫还会来接他…… 楚子航命带无数桃花,但他迟钝到了一定的地步。他就是复活节岛上那些眺望海面的石头雕像,桃花飘在他身上,纯是白瞎了。 为什么他当诛……如果大半找了同班女生当女友的仕兰中学男生都发觉早有同一人的影子入侵了女友的小心灵……不想灭他才叫奇怪! “多谢多谢,师兄仗义啊。”无论如何,路明非对于楚子航的忽然出现还是蛮感激的,“钱我回去就还你。” “小事情,今天你是老大,你话事。”楚子航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这戏还演得越来越逼真了,自己何德何能,给会长大人擦擦皮鞋都是荣幸的,还敢当众自称是老大?但楚子航一副“这是事实我们不必讨论”的神色,他也只能闭嘴。 人群里一片惊叹声,原先只知道路老板牛得翻了天,却不知路老板还非常低调,分明有十二分的牛逼只显露两分。楚子航都得叫他老大,只怕路老板在美国的一年间早已打下了偌大江山。难得还纡尊降贵和老同学吃披萨。没带钱也就好解释了,平时都是小弟付账,哪有大哥亲自会钞的道理? “车在外面等着呢。”楚子航拉开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楚子航脸上冷冰冰的,这让路明非搞不清楚状况,这礼遇介乎保镖对老大或者CIA对已经无路可逃的恐怖分子之间。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拒绝”这个选项,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楚子航一步不落跟在后面,走廊里回荡着他俩的脚步声。路明非想那帮人正在背后看自己,眼神中满是羡慕嫉妒恨,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有面子。 真他妈的衰,分明不干自己的事儿,出什么头?出头也就罢了,却不知道人怂连信用卡也怂。虽说靠着会长大人解了围,可这到底算什么呢?他路明非这辈子所有面子都是靠师兄师姐们撑起来的,就没有一个瞬间他自己挺起来站起来牛逼一把的。他就像那种跟人打架被揍得满脸鼻涕的小屁孩,回家找哥哥来助拳。别人都有点畏惧你,但是从未看得起你,因为你虽然装备了面瘫能打的凶悍哥、细腰长腿的华丽姐,却仍旧是个脸上糊着鼻涕的小屁孩。 你无能,你没用。 楚子航拉开了Panamera的车门,纯白色的真皮赛车级座椅在欢迎贵客。 路明非忽然站住了,扭头冲了回去! 包间门口议论纷纷的人都吓得退后一步,让开一条路,路明非去而复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气腾腾。 路明非走到陈雯雯面前,伸出手……抓起靠在椅子边上的马桶座圈……飞快地夺门而出。 陈雯雯什么都没说,伸手轻轻捋了捋额发,发丝纤长。 “本部安排了一项任务。你是专员,我协助你,所以今天你是老大,不是玩笑。”楚子航把一台ipad递给路明非,熟练地单手操纵方向盘,Panamera汇入滚滚车流。 路明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项以他为领导的任务?到底在什么任务里他能力出众能让楚子航协助他呢?除非是组队去德云社踢馆讲相声,他逗哏,楚子航捧哏…… 但是ipad上是卡塞尔学院自己研发的控件,直连诺玛,他的大名清清楚楚地挂在“专员”一栏里。而读完任务细节之后,路明非如坠五里云雾,好似是个破案的任务?可是“实战侦查”好像是大三的选修课,这方面他根本就是个小白……除了看过柯南剧场版。 空调冷风吹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路明非怯怯地看了一眼楚子航,那张冷硬的侧脸上全无表情,似乎并无任何打算要给他这个负责人解释一下该怎么搞。 他怂了,缩回座椅里,呆呆地看着窗外。他心情不太好,陈雯雯捋起长发时,他看清了那张糟糕的脸。真丑,陈雯雯从来没那么丑过,眼泪黏在苍白的脸上,双眼肿得鼓鼓的……好像小金鱼。这哪里是梦中情人的范儿?当年她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长椅的一角看杜拉斯的《情人》,那股一尘不染小仙女的气场好像连阳光灰尘都能祛除……果然是任何一个仙女都会有一天爱上傻逼并给傻逼织毛衣,痴痴怨怨的,从那以后仙女的人生就是不归的下坡路。这时候路明非这种未吃上天鹅肉的癞蛤蟆本应该拍掌叫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抽,忽然就有点暴躁。 “我在包间外听了两分钟。” 路明非差点吓一跟头,楚子航开口全无征兆,这句没有任何起伏的话倒像是威胁,“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做了什么”的感觉。 会长大人会对废柴师弟的小八卦有兴趣而在那里默默地听两分钟?对于楚子航这种时间表异常严谨的人来说,能让他暂停两分钟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你应该通知发卡行你的行程。否则,一旦他们发现信用卡在异地被刷,会怀疑是盗用,就会暂时冻结账户。”楚子航说,“我知道你上学时喜欢陈雯雯。” 路明非心率失衡,脸色一时涨红如猪肝,芬格尔踢爆他喜欢诺诺时,他都没那么大反应。 诺诺美得锋芒毕露,就是那手持刀剑的天使,有时候还发神经地很仗义,是男人就该喜欢诺诺,路明非怀疑芬格尔也喜欢诺诺。路明非想都没想过诺诺会踹掉恺撒投入他的怀抱……好,根据双方的强弱而言,是诺诺把他搂进怀里……那就纯是倾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衰人也好逑,没什么可害羞的,只要恺撒老大不知道就好。 但陈雯雯不同,陈雯雯是个秘密。在他还懵懂而且还知道害羞时,觉得娶陈雯雯是自己一生的幸福。他不厌其烦地陪陈雯雯坐在长椅上看一下午的书,小狗腿一样鞍前马后地帮陈雯雯跑文学社的事……那时候他没喜欢过其他人,没有厚脸皮,没经过任何大事,是个土了唧的男孩,心里编织着和这女孩的未来。只要她点点头,就会猴急地把自己的一辈子交到她手里任她差遣……可是她没看上。 总想把那段故事找个树洞埋了,因为觉得很丢人,或者……那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太柔软了,怕被人知道了,就给碰破了。 “你……你……” “可能全校都知道。”楚子航又说。 “师兄你别说得那么惊悚,全校都知道?咱上中学时候规定不准早恋!”路明非如五雷轰顶,“要真全校都知道,我还不给教务主任拎去做检讨了?” “教务主任不拎你,是因为知道你们没可能。他不必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于全校都知道?” “因为还有别人喜欢陈雯雯,就会把你喜欢陈雯雯当笑话说,所以全校都知道了。” 路明非一愣,“赵孟华?” 楚子航没回答。 路明非呆了好久,忽然觉得很疲倦。诺诺曾经说,文学社告别聚会就是大家一起耍他。但他心里不肯相信,他觉得自己隐藏得还蛮好,如果只有几个人耍耍他也不要紧,只要陈雯雯不是其中之一。相比起来他宁愿陈雯雯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他,所以选了赵孟华。可是连楚子航都对他的情史娓娓道来的话…… 他是那个“i”,小写的,很小的“我”……可没有“love”,也没有“you”。 “我不介意你踩在座椅上,但以现在的车速这样不安全。”楚子航说。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居然蹲在了奢华的真皮座椅上,两手抱着膝盖,下巴磕在膝盖上……这姿势介于田埂上的陕北老农和歇脚的流浪狗之间。他赶快蹦下来,用手擦了擦鞋印,尴尬地笑。 “没事。我是看你一直没说话,找个话题跟你聊聊。”楚子航冷冷地说。 路明非有点傻眼。啊嘞?什么意思?原来只是会长大人要打破沉默的破冰话题么?就好似中美建交的破冰之举是乒乓球比赛?他没来得及想楚子航为什么没有立刻讨论任务而是话锋一转谈到陈雯雯,难道这种叫人心里泛酸的话题只是面瘫师兄“友好的”拉家常?为了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壁垒?我擦!还不如打乒乓球嘞! “我不是柯南……”路明非想聊点正事儿。 “陈雯雯以前知道你喜欢她,但是装作不知道,对你也不好,把你当作跟班。现在你还为她出头?”楚子航利刃一般斩断了路明非的话题。 路明非对于这种强硬的提问方式有点不适应,呆住了。 “因为她变得弱势了,你可怜她?”楚子航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 “她对我没什么不好,我喜欢她,跟她又没有关系。”路明非有点着急。 “赵孟华不高兴,因为陈雯雯以前是他女朋友。而陈雯雯还喜欢他,心理上他对陈雯雯仍有占有欲,他可以丢掉陈雯雯,但他不想别人为陈雯雯出头。”楚子航眉峰微微一挑,“你为什么出头?” 那股冷冰冰的口气咄咄逼人,好像一把刀要把你心里的事情生生挖出来。路明非忽然怒了,他不想讲这个话题,楚子航非逼着他讲这个话题。楚子航他到底想哪样啊?只是个师兄嘛,只是狮心会会长嘛,路明非是学生会主席恺撒的小弟,跟他狮心会又没有关系,为什么非要跟会长大人汇报感情经历?只是一起做个任务而已,做完大家一拍两散!楚子航他到底想问什么?只是让自己承认自己很傻逼?那个女孩当年摆了自己一道,让自己当众出丑,如今自己还非要为她强出头?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是很二啰,我就是没什么本事但是又要充大头,可我……我看不得人受委屈,”路明非使劲把头扭向窗外,声音高了起来,“反正师兄你是不会委屈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拔尖的,你不懂!” Panamera猛然减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生生地在路中间站住了。 “下车。”楚子航说。 “什么?”路明非懵了。刚才那下子他差点脑震荡,这到底哪句话说岔了就要赶他下车?难不成……会长大人也对陈雯雯暗恋已久,听闻情敌诉衷肠忽然就傲娇起来了? “下车等我一下,有点事情,马上回来。”楚子航面无表情。 坐在人家的豪华跑车上,争辩什么的都是白费,路明非老老实实地下车站在路边。楚子航推上倒挡,用力踩下油门,Panamera四轮生烟地加速,倒行插入车流,沿着来路返回。 路明非傻眼了,第一次看见开车那么嚣张跋扈的。他不知道这是某些人家传的开车风格。 阳光烈得刺痛皮肤,热空气从柏油路面上袅袅升腾。陈雯雯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走,透过热空气看去,前面那个男孩的背影歪歪扭扭的。 一切都歪歪扭扭。 “嫂子你吃鹅肝么?”有人大声说。 “不吃,怪咸的,我吃沙拉就好了,你们吃你们的。”柳淼淼答得心不在焉。 “老大,热死了,我们在外面逛什么啊,不如去Cold Stone吃冰淇淋。”又有人说。 “留点肚子晚上吃。”隐隐约约赵孟华的声音。 对话声很遥远,又像近在耳边。 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要认真地听那些诛心的话,大概是脑子抽了…… 陈雯雯低着头看自己的白色凉鞋,一次次地,纤细白皙的脚从裙边露出来,一步步往前蹭。 她还跟赵孟华在一起的时候,赵孟华来学校找她,吃完饭在灯光下散步。她也是这么低着头走,来来往往都是下晚自习的同学,每次有人大声打招呼说陈雯雯这是你男朋友啊?她就觉得脸上发烧,好像这是件丢脸的事情,但又如此幸福。赵孟华就大力搂住她的肩膀,嘿嘿笑着和同学打招呼。 现在她还是抬不起头,不是不好意思,是因为头太重,像是要压断脖子。 赵孟华心里很烦,从苏菲拉德披萨馆出来,陈雯雯一直跟着,莫名其妙地不离不弃。 现在不离不弃还有意思么?都结束的事儿了,搞得怨妇似的。赵孟华觉得自己也没对不起陈雯雯,不就是分手么?分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赵孟华牙一咬说分,陈雯雯居然就敢咬着嘴唇答应。赵孟华怔了一下说你有种答应就别后悔!夺门而出。过了几天一次聚会上他碰巧跟柳淼淼挨着坐,忽然庆幸自己分手了。整个聚会他都把手机静音了,因为陈雯雯不断地给他发短信,一天下来几十条。 他很想回头冲陈雯雯说,烦不烦?说了有种别后悔!事后来扮苦情就没劲了。 但柳淼淼就在旁边,对前女友太凶,会让新女友觉得自己不够仗义,所以赵孟华只有忍着。赵孟华蛮喜欢柳淼淼的,柳淼淼漂亮乖巧家世好,不像陈雯雯那样会跟赵孟华吵架,在兄弟们面前很给赵孟华长脸,最巧的是两人的老爹还是打高尔夫球的球友。听说儿子换了新女朋友老娘喜上眉梢,一拍巴掌说,分得好!你跟陈雯雯不合适! 赵孟华也觉得自己和陈雯雯不合适。以前隔得远远地看,陈雯雯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看书,一点灰尘都不沾,低垂眼帘,万分美好,追到手才明白,越文艺的越烦人,整天瞎敏感。 陈雯雯也觉得自己跟赵孟华不合适。 她跟赵孟华快两个月没见面了,她的电话赵孟华不接,邮件过去石沉大海。夜深人静,她看着赵孟华的QQ签名发呆,这个周末赵孟华去漂流了,下个周末赵孟华去游乐园了,再下个周末赵孟华爬香山去了……每个周末赵孟华都有事情做,和谁一起?陈雯雯不知道。 她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外面灯光昏暗,风吹起满树浓绿的叶子,她想起以前读的《情人》,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想那个湄公河上的女孩头发慢慢变白。 忽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吓得图书馆大爷老寒腿都发作了。 其实《情人》的故事和她的故事一点也不相似。 相同的只是“不合适”三个字。《情人》里的白人女孩和富有的中国少爷终归永诀,也是因为不合适。 她今天来就是想见见赵孟华,这个期待战胜了沉重的犹豫。她特意画了点淡妆,希望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些,让他不用担心。她所以叫上路明非,是因为她知道聚会上其他人都是赵孟华的兄弟。这让她有点害怕。她没想过跟赵孟华复合什么的,就想这么淡淡地见一见。 可为什么还是号啕大哭呢? 为什么还那么跟着一路走呢? 明知道这么做也不会让赵孟华回头看一眼,赵孟华是什么性格她最清楚……可要是就这么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赵孟华了……以前那些记忆就都没有了。记忆里并肩走在学校沿河那条路的路灯下,现在灯灭了;记忆里在食堂里一起打饭,现在饭馊了;记忆里她买过一个Hello Kitty的挂件硬要挂在赵孟华的手机上,她想现在那个挂件已经被扯下来了?粉红色的绒毛小猫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垃圾堆里,身上压着各种各样的脏东西,可它甚至不能哭,因为它没有嘴…… 她后悔了。自己根本就不该买那只Hello Kitty,如果她没有买,小猫还乖乖地躺在橱柜里等人认领。 何必因为一段不合适的感情而让那只无辜的小猫那么可怜呢? 那只可怜的……小猫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坠落下去,落在灼热的水泥地砖上,蒸出一缕淡淡的烟。 “诶!诶!”徐岩岩用胳膊肘捅捅赵孟华的腰。他用余光看见陈雯雯站住了,眼泪哗哗而下,心里有点点不忍。 “烦不烦啊你!”赵孟华用力挥开了徐岩岩的胳膊。 他很想这一记挥在陈雯雯身上,太烦了!不能忍。陈雯雯到底想怎样?要是她今天不来,两人单独再见面,赵孟华也会拍拍她肩膀哄哄她。可她非来,来了就别惹事,还带着路明非,这小子对陈雯雯还真够死心眼儿的。现在搞得大家不欢而散,还想怎样?他旁边是新女友柳淼淼,他晚上还要请兄弟们去吃意大利菜把面子捞回来,又没请她陈雯雯,她跟着算个什么东西? 忽然,沉雄的引擎声响起。赵孟华没来得及抬头看,只觉得热风锐利得像是要把他的头发切断。一道暗蓝色的影子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刹车声叫人牙酸,Panamera急停在陈雯雯身边。 这个疯子居然是倒着开车的! 车窗降下。楚子航被黑超遮住一半的脸上冰一样冷,可以去任何港片里演对老大忠心耿耿的杀手。他说:“路明非说今晚请你吃饭。” “对,是你。”楚子航冲茫然的陈雯雯点点头,那张清秀又纯爷们的脸上好似写着——“就这么简单,老大要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他的认真、霸气、冷漠和八婆气质此刻完美地合为一体。这个邀请大概无人可以拒绝。设想有人爱慕你,邀请你参加一场暧昧而优雅的一对一晚餐,请柬却以如此强硬的方式送达,让你感觉只要说“No”,信使就会从手套箱里抽出一把“沙漠之鹰”对着你的眉心射击…… “他今晚在Aspasia餐馆订了座位,”楚子航从储物盒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陈雯雯,“地址在这上面,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陈雯雯呆呆地看着那张黑色名片,Aspasia,她隐约听过这家新锐和奢华到了某种登峰造极境界的意大利餐厅。这会是那个怂男孩的手笔?真真霸气外露……路老板又高又硬! 不远处仕兰中学的兄弟们瞪着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以此刻的地面温度,估计很快就能闻见烤下巴的香味。赵孟华攥着拳,他有种预感,他要被某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对手再次击溃了…… “拒绝么?”楚子航皱眉。 这种口气能拒绝么?他分明已经表现出了不耐烦?他的“沙漠之鹰”已经在手套箱里跃跃欲试了?连赵孟华都觉得拒绝是找死。 陈雯雯低下头,理了理耳边柔软的细发,抽抽鼻子,“好啊。” 车窗升起,Panamera疾驰而去,来去匆匆。四出的排气管再次震得赵孟华耳朵嗡嗡响。 第三幕 悬赏 Reward 卡塞尔学院不属于普通人。诺诺说过,卡塞尔学院是人生里的另一条路,踏上这条岔路,过去生活的门就关闭了,只能往前……再回不到人类的地方。 你已经手握刀剑,那么就准备战斗。 在你的衣领上烫上黄金的徽记,用黑卡的巨大透支额度武装好自己,以路专员的身份命令那些魁伟的男人,乘坐这辆奢华的轿车去和你当年的暗恋对象吃最昂贵的晚餐。 Panamera拐上了高架路,车里的两个人又进入无话可说的状态。 “师兄你车开得真好。”路明非生硬地恭维,想打破这难受的气氛。 楚子航半途把他扔下五分钟后又回来接上他,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陈雯雯了,好像那段对话没发生过。路明非觉得自己大概误解楚子航刚才的意思了,对于刚才自己不耐烦的态度有点后悔,这任务要完成还不得靠会长大人这个“副手”给力?楚子航要是一怒弃他而去,路专员这活儿就算彻底砸了。 楚子航迄今为止对任务细节一句话都没说,好像他纯是一个司机。但他开车很好,纯手动模式,控挡的手飞速变动,绝不拖泥带水。那种把事情全部控制于手中的姿势带着种美感,像是会有成群的蝴蝶从指缝中飞出来。 “我爸爸教我的,”楚子航似乎没想到路明非会说起这个,愣了一会儿,又说,“生日快乐。” “哦哦。”路明非赶紧点头哈腰,“收到师兄的短信,感动得冒泡儿。” “生日不出去吃饭?换马桶座圈?”楚子航看了一眼路明非膝盖上的家伙事儿。 “我又不是婶婶生的,婶婶不记得也正常。”路明非倒不是抱怨,他真那么想。貌似他就没有过过生日,这命苦不能怨政府,谁叫爹妈不靠谱? 果然这个话题比前面那个上等百倍,两个人之间好像融洽了点儿。“师兄生日一般怎么过?”路明非问。 楚子航想了想,“He Party、蛋糕、礼物、游园会、拍照、吃饭、旅行……每年都差不多。” 路明非吐了吐舌头,心说大哥你还想咋样?为你过生日发射一枚登月飞船,在月球表面写“楚子航少爷生日快乐”? “喜欢意大利菜么?”楚子航问。 “没吃过。”路明非摇头。 “奶酪、披萨、炸鸡、牛排、通心粉什么的,意大利菜是法国菜的前身,讲究原味,喜欢用橄榄油、黑橄榄、干白酪、西红柿、香料和Marsala酒调味,他们的风干肉和腊肠很好。” 路明非不知道这话题的含义,于是点头,“我喜欢吃肉。” “嗯,”楚子航点点头,接通车载蓝牙,“Aspasia餐馆么?我想预订今晚的两人座……” “先生很抱歉,今晚我们有包场。”女经理声音温柔而态度坚决。 “订满了?”楚子航皱眉,“可以加座么?” “很抱歉,黑太子集团今晚举办婚宴,陈先生的儿子大喜,恕不接待散客。”女经理没留余地,“实在很抱歉,您试试别家。” 楚子航握着电话沉默了。黑太子集团是当地纳税大户,政府扶持企业,老板是经常在晚报头版出现半身像的风云人物,新任市长都要去主动拜会的。当然对楚子航这种受卡塞尔精英教育、摘了黑超就满脸写着“霸气”的人来说,这些都不值得敬畏。麻烦的是,黑老板——楚子航总是这么简称黑太子集团的老板——是楚老爸生意上的大客户,两家不时往来,如果搞得让楚老爸楚老妈知道这事儿……楚子航挠了挠眉毛,有点犯怂。每个人都有软肋,楚子航也不例外。 “师兄,你还非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路明非小声地建议,“换个馆子不成么?” “帮朋友订的,已经约好了,不好改。”楚子航沉思了一会儿。 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人影……卡塞尔学院“霸气外露”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他也不是最无法无天的,而且要压住地头蛇,就该找那种蛮不讲理的外地强龙! 他拨通另一个号码,“芬格尔,你在电脑旁边么?帮我在守夜人讨论区发一个悬赏,对,用‘村雨’的ID。内容我发短信给你……” 守夜人讨论区,原本只是卡塞尔学院的内部论坛,供学生们扯扯闲话,问问课程表,评点一下本届的漂亮女生……渐渐地人气旺盛起来,堪称卡塞尔学院自助生活宝典,早起有塔罗大师发帖算今日运程,上午有人求课堂笔记,中午有人痛骂食堂的猪肘子做得越来越难吃了,下午有才睡醒的开始组织晚上的Party,夜里匿名讨论区人流涌动,骄男傲女蒙着脸倾吐爱情经历。之后新闻部正式成立,部长芬格尔堪称校园狗仔之王,自称秉着新闻工作者的公义,一切合理的无不该暴露于阳光下。于是教授绯闻、秘党野史、甚至校长昂热的大额出差账单,都能在这个讨论区查到,只要愿意去深挖那些版块里的帖子。 至此,卡塞尔学院每一位毕业生都保留当年的ID,常驻不去,尽管他们有的加入考古队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挖掘龙族遗迹,有的加入执行部在欧洲执行秘密任务,但只要闲下来能上网,都会第一时间连到守夜人讨论区,感受家的温暖和……八卦精神。 此时是美国时间的深夜,访问量高峰,上万人在各个讨论区发帖刷版,漆黑的界面上,白色的即时信息一条条往上蹦。 忽然,一条不起眼的白色信息被刷红了!这是很罕见的,普通用户做不到,只能是管理员后台操作。随即,这条红色信息超越所有信息上浮,置顶! 电子流从北美本部的智能中枢“诺玛”冲出,越过太平洋海底电缆,冲向全世界数以万计的客户端,一时间上万台屏幕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什么级别的消息?以往好像只有院系主任的初恋女友真人照发布这种级别的八卦才有如此手笔。 “悬赏:今夜19:30,求Aspasia餐馆(坐标:东经119.28439,北纬26.08774)订双人就餐座位,订座人姓名路明非,悬赏人愿以‘一次承诺’交换。” 发帖ID“村雨”。 这个ID在守夜人讨论区出没之罕见,堪比华南虎。但是谁都知道那是谁,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对全世界秘党公然悬赏。 隔了七个时区,意大利,小镇波涛菲诺。 早晨7:00整,群山围绕的热那亚湾,海面上洒满阳光,海鸥云集低翔,等起伏的浪花里跳出小鱼来,晴天早晨的大海是海鸥们丰盛的餐桌。 海鸥群中混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燕隼,它不像那些海鸥,把目标锁定在小鱼的身上,它等待着一条偶尔浮上水面的鳕鱼或者鳗鲡,一直滞空翱翔。 一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什么东西从海底浮了起来,个头绝对不小。食肉飞禽的热血来了,燕隼收拢羽翼,探出利爪,如同一架俯冲的轰炸机那样直击水面。 水面破开,猎物跃出水面半米,在十分之一秒间攥住了燕隼的利爪。燕隼惊恐地振动双翼,却无法挣脱,它这次判断错了,不是鳗鲡也不是鳕鱼,这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热那亚湾的深海。一个人类,怎能不带潜水设备进入海底? “嘘。”年轻人冷冷地笑,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他居然在对燕隼说话。 忽然,他眼睛里闪过淡淡的金色,像是反射阳光。燕隼放弃了挣扎,静静地停在年轻人的手背上,只一瞬间的对视,它被驯服了。 “从这一刻开始你是我的猎鹰了,就叫你安东尼,他是位古罗马将军。这和我的名字比较搭配,”年轻人说,“哦,我叫恺撒·加图索。” 他挥手,安东尼接受了命令,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恺撒仰泳,像是一支破水的箭,向海边游去。无人沙滩上停着一辆只有半米多高的小摩托,这小家伙的身高差了一截,外形却是一架地地道道的哈雷巡航摩托,雄赳赳气昂昂,涨潮的水没过它的车轮。恺撒跨坐上去,拧动油门。小家伙发出欢快的轰鸣,掀起一人高的水花,冲上公路。公路盘山而上。恺撒身边掠过粉色黄色墙壁的朴素房子和深翠的树林,回首山下的海湾中,游艇云集,桅杆上飘着白色的定风旗。 恺撒把一张白色浴巾高举过顶,安东尼立刻理解了主人的示意,降低高度紧随着摩托车,双翼鼓风翱翔,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上,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下,像个追随主人战马的勇士。 恺撒戴上墨镜阻挡越来越炽烈的阳光,英俊的脸上微笑淡淡。 这就是他的暑假生活,和“S”级衰人路明非的生活截然两样。在波涛菲诺过最热的几周,住在Splendid山顶酒店常年租的套房里。这小镇上意大利富豪云集,奢侈品云集,却又朴素自然,还是极好的潜水港,水下满是红珊瑚和古代轮船的残骸,鱼群在其上悠然游动。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园。 Splendid酒店原本是座古修道院,游泳池和餐厅掩映在古树中,从下方望去仿佛悬在空中的花园。**上身的恺撒踏进大堂,秘书已经递过手机。 “您同学打来的,似乎是学生会的干部。” “什么事?”恺撒把话筒夹在脖子间,随口问。假期他留了几个得力干部留守校园,这样任何消息都会及时地传递到他这里。恺撒不习惯自己对于局面失去控制。 “大事儿了!路明非今晚请人吃正宗意大利菜,订不到位子,正在找人帮忙。” “哪位?”恺撒一愣。口音很熟,却不是留守的人。 “您忠实的马仔芬格尔呀!”声音相当谄媚。 “跟我有什么关系?”恺撒皱眉。 芬格尔确实是学生会的人,可如果芬格尔不主动跳出来,恺撒绝想不起自己还有这号手下。这家伙留级太多,当初的档案都找不到了,而且从恺撒上任就没有报到过,是尊地道的浪荡游神。 “可楚子航出了一份悬赏!” “楚子航?”恺撒脸上凝重起来。 “楚子航悬赏说,谁能今晚上帮路明非解决那家Aspasia餐馆的订餐,他就会答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不违反道德,帮人做一件事。总之就是得到他的一个许诺,有问题就可以找他。” “很大的悬赏。”恺撒沉吟片刻。 “悬赏”这个游戏在卡塞尔学院很常见,就是互相帮忙的等价交换。恺撒自己也悬赏过,当初他追诺诺,悬赏求人假期从各地的家乡给诺诺寄明信片,每一张卡片上都写着,“我的家乡是个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恺撒·加图索同游这里。”明信片在诺诺桌上堆成小山,恺撒则按约寄给每个寄信人一台新版PSP。 但和楚子航这一次的悬赏比起来,几百台PSP不算什么。狮心会会长的一个“许诺”,价值可以很低也可以高得离谱。你可以叫楚子航学声狗叫,也可以叫楚子航把狮心会会长的位置让出来。恺撒相信楚子航言出必践,这种人才配当他恺撒·加图索的敌人。恺撒开始觉得有趣了,路明非订座这事跟他没关系,但是……楚子航的一切事都跟他有关系! “想在校园里收买人心?”恺撒挑眉,“可笑!路明非是学生会的成员,是我的人。他有任何需要,应该来找我,我会帮他!”他冷冷地笑了,霸气外露,“我会让路明非今晚在他能到达的、最好的意大利餐厅的最好的位子上吃饭,最优秀的厨师和最优秀的侍者服务,一切都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老大英明!”芬格尔大赞,“可楚子航指定的餐馆是Aspasia,已经没有空位了。” “那家米其林三星餐馆?”恺撒皱眉,“我在他家罗马的分店吃过很多次饭,甚至没有一次需要等位。” “据说今晚婚宴包场。” “中国又不是没有其他好餐馆,让他们换个地方结婚就可以了。”恺撒想得很简单,这种事对他而言是小事,他珍贵的脑容量不必浪费在为新郎新娘考虑上。 “比较棘手,包场的那家来头不小。” 恺撒皱眉,“来头不小?是政界的人?” “倒不是,当地的一个上市集团,他家儿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恺撒失去了兴趣,“企业主而已。我明白了,有人会解决,他们是专业的……你居然会那么热心帮助室友,欠路明非不少钱?” 芬格尔有点扭捏,“白吃了他不少宵夜……” “那人情我帮你还了。”恺撒挂断了电话。 恺撒把手机递给身边的管家,“帮我打电话给Mint俱乐部,安排好之后发个短信给我的同学,他叫路明非。”他想了想,“内容是,‘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动用Mint?费用可不小。对同学这样,有点太隆重了?”秘书委婉地劝说。 “你知道周恩来么?”恺撒问。 “知道,是位很有名的外交家。” “我刚刚读了他的传记,有些很有趣的东西。中国人很在意细节,周先生能清楚地记得见过一面的人的各种信息,再次见面的时候就会问候他们,令他们深感荣耀。他甚至会为被自己坐车弄脏衣服的清洁人员买衬衣。这是领导者的哲学,关注下属的细节。”恺撒擦拭着一头湿漉漉的金发,声音坚定,“这会提高团队的凝聚力,这是我这几天重要的心得。” 如果路明非在场,大概会提醒他的重要心得只是一些来自于中学课本级别的素材。 “但是……这一切有点像是绕了个圈子请你帮忙。”秘书微笑,“像个小诡计。” 恺撒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秘书一眼,也笑了起来,“是的,是楚子航的小诡计,我看出来了,但这是我一定要中的小诡计,因为,”他慢悠悠地说,“楚子航把自己玩进去了,我可以不要楚子航的许诺,但我不希望别人得到这个许诺,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把我和楚子航之间的竞争搞得很恶心。” “明白,那我就这么安排了,”秘书微微躬身,“少爷,快要开始了,请准备一下,诸位校董已经在路上了。” “主菜们还没上桌,我这道配菜着急什么?我还想去游会儿泳。” “在您叔叔的心里,今天的会议您才是主菜。” 恺撒扭头看着年轻的秘书,带着微妙的笑,“帕西,以后这种话不要跟我说了。首先我不是一道菜,不由厨师说了算,就算我是道菜,你或者叔叔,也别想当我的厨子。” “对不起少爷,我会注意的。”秘书唯唯而退。 楚子航和路明非的手机同时响了。都是短信进来,楚子航扫了一眼,默默地关掉,路明非却傻眼了。 “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十九岁生日的第二条祝福短信,来自恺撒·加图索。路明非有点晕,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收到分别来自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的祝福。周瑜和曹操在长江上打得死去活来,但是都祝同一个人生日快乐,谁有此殊荣?大概是……蒋干。 这世界真奇怪,有人看他是坨便便,有人看他是块宝。 “现在我们去哪儿?”路明非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你是任务负责人,你说了算。” “师兄你别玩我好么……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到地方你忙去……我……我帮你把车上灰掸掸。”路明非苦着脸。 “那么就火车南站废墟,我们不知道谁拿走了资料,所以先看现场。”楚子航说。 路明非眺望出去,火车南站顶部塌陷的龟壳形铝合金穹顶进入视线,这条高架路的支线根本就是直通火车南站的。其实压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他这个挂名负责人做什么对?这车本来就是直冲着火车南站去的。虽然这么想让他觉得自己挺无能……不过,考虑到既然是事实,他也不讳承认。楚子航师兄这方面倒是门儿清。 “得多久啊?我怕回家太晚……马桶座圈是装不成了。”路明非有点忧心忡忡。 他想象婶婶一回家热汗淋漓地冲往洗手间,发现没有马桶座圈于是只能蹲在马桶沿儿上方便……婶婶的怒火会化作音爆震死他?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是专员,完成任务就好,我负责协助,会解决好你的马桶座圈。”楚子航淡淡地说。 “你给我家物业修下水的大叔打个电话?”路明非觉得倒也靠谱。 楚子航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修马桶只要给物业打个电话就行了,楚少爷在家也是个勤劳的人,但马桶委实没修过。他家有的是阿姨和司机。 “放心,我安排了专业的人去。”楚子航说。 路明非松了口气,楚子航显然是个极端完美主义者,他说专业的人,一定专业,上天入地都没问题,何况修个马桶。 车停下了,距离火车南站五百米,前面拉上了黄色封锁带。烈日下,这座精美的建筑如今看起来好似什么后现代艺术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铝合金框架,极其萧瑟。蝉玩命地鸣,乌鸦停在框架上嘶哑地叫着。市政府解释“豆腐渣工程”的发布会下午在市政报告厅开,记者们都已经赶过去了,满地散落着匆忙中丢弃的稿纸。警察和保安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风。 “哇噻……地震有这么厉害?我居然没感觉到!”路明非惊叹。只有站在这片废墟前,才能真正领会毁掉这个建筑的力量何其雄伟,从而反过来觉出自己的渺小。 就像是两只蚂蚁来到死去几千年的海龟壳前。 “很难想象。它的力学结构很稳定,能抗八级强震,铝合金框架经过热处理,内部张力已经被去除干净,今早的小型地震是三级,按道理说它连受损都不至于。但它居然崩溃了,完整的玻璃都不剩一片。”楚子航低声说,“我想雷蒙德当时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是天塌了。” “跟着我,别乱说话。”他推开车门。 那边保安已经喊了起来,“把车开走把车开走!前面封闭了!” “我靠,真是天塌了。”路明非吸了口冷气。 楚子航给了保安两包烟,说自己是地震学专业的学生,想来拍几张照片在毕业论文里用,保安就放他俩进来了。此刻路明非站在一地碎玻璃中仰头看天,那些铝合金梁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异乎寻常的美。 楚子航蹲下身,微微摇晃那些插在木质长椅中的碎玻璃片,插得很深,可以想见站在那场玻璃雨里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血迹,”楚子航指着一块地面,“雷蒙德当时所站的位置是这里。” “我说师兄,这一地碎玻璃渣的,能看出什么啊?”路明非跟着楚子航,像个小跟班似的。 “你看不出来,我也看不出来。”楚子航淡淡地说,“可是有人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能力,可以通过观察想象当时的情境,有这个能力的人你认识。” 他把一顶棒球帽扣在头上,帽檐上固定了一支高分辨率摄像头,摄像头接在他的手机上,他打开了3G视频通话。 “诺诺么?我需要你的帮助。”楚子航说。 “诺玛已经布置任务了,我都明白了,现在我需要你沿着雷蒙德当时的路线再走一遍,我会试着复原当时的情境。”楚子航打开了免提功能,诺诺的声音路明非也听得清清楚楚。 路明非正琢磨要不要跟小巫女打个招呼,就听见小巫女说,“你的左手边是谁?” 路明非一惊,他根本没有出现在摄像头前。 “路明非,这次行动他是专员,我协助他。”楚子航说,“你怎么知道他在?” “你前方玻璃碎片里面反射出来的,虽然人影比较小。”诺诺说,“让他闪开点啦,他在那里会干扰我的判断。” 路明非只好远远地躲到了角落里。小巫女“侧写”时捕捉细节的能力居然这么强,当然这个他见识过,并不介意,但她居然没有一点问候他生日快乐的意思,公事公办的,不禁让人有些郁闷。 楚子航漫步在巨大的空间中,摄像头捕捉的每个细节都传到诺诺那边,此刻他就是雷蒙德,走进还没有崩塌的火车南站,带着重要的文件,危机四伏,不知道哪里隐藏着敌人。 “停下,他在这里应该停顿了一下,”诺诺说,“这个时候他刚刚走进火车南站,他不熟悉这个新的火车站,必然会停下来看路标。” 楚子航缓缓地扭头,扫视整个火车南站。 “很好,雷蒙德的言灵能力不是视觉,扫视一圈大概就是需要三四秒钟,所以这个时候他被人注意到了。”诺诺说得很有把握。 “现在往前,停下,扭头。这里雷蒙德应该会回头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这是他的习惯,也和学院的侦查流程符合。”诺诺又说。 楚子航按照她所说的转身四顾。路明非在角落里看着小巫女和楚子航玩这种杀人现场的游戏,不禁有点羡慕。楚子航就是这种游戏的好玩家啊,面瘫冷静,小巫女叫他怎样他就怎样,不知道怎么地反而显得有点萌,换了路明非就只会表情复杂地“是么”、“真的”、“不会”,显得很不拉风。可是楚子航那个派头他也学不来,只好干羡慕。 “雷蒙德在侦查点没有发现有可疑迹象,继续前进了15米到达检票闸机前,在这里他发现火车南站要塌了。”诺诺说。 “确定是这个位置?”楚子航问。 “确定,他发现火车南站坍塌的时候,必然不在死亡的地点。他死亡的地方距离长椅很近,以雷蒙德受过的训练,一定会藏在长椅下,但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是在一个无法躲避的地方发现危险的,然后跑向长椅试图避险,但是来不及了,附近最合理的位置就是你现在站的地方。”诺诺说。 “很好。”楚子航点头。 “结论很清楚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没有人能从雷蒙德手里抢走资料,资料遗失是在他身亡之后,而且就是在那之后几分钟内。”诺诺说。 “为什么是几分钟内?” “雷蒙德的血被人踩了一脚,这个脚印刚才被你摄入了摄像头,血迹很模糊,那是在血刚流出来的时候踩的,现场虽然脚印很乱,但是只有这个脚印靠近雷蒙德。雷蒙德是有经验的专员,即使避险也不会丢掉资料。所以,就是这个人在崩塌发生后的几分钟内从雷蒙德身边偷走了资料。”诺诺说,“而且从脚印来看这是个脚步很虚浮的人类,一个纯人类在这种地方必然紧张,所以他必须选择最近的出口逃走。C2出口,就在你右手边。在那里我们应该可以找到更多信息。” “明白。” “现在你是在模仿那个人的行动,奔跑到C2出口边,但是别用你的极速,他没有你跑得快。”诺诺说。 楚子航以自己的中等速度开始奔跑,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情境,一边跑一边自然地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贼的紧张心情。 学院的“SS”级任务,居然只是因为一个小贼偷走了资料? 他在C2出口前猛地刹住,外面就是停车场,摄像头照出两条深黑色的车辙。可以想象那辆车离开的时候有多么惊慌,一辆马力绝大的车,它的轮胎因为高温而发软,偷走资料的人因为过于紧张而把油门踩得很深,才会留下这样的车辙。 “你们男生都懂车,剩下的不用我再帮你啰。”诺诺在听筒里咯咯地笑,“会长大人辛苦了,我带着你的妞儿进山去玩了。” 楚子航一愣,微微点头,“谢谢。” “哦,还有一种感觉,但是不太靠得住,仅供参考。”诺诺说,“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这个人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一直没有移动。他一直从雷蒙德的死看到那个小贼偷走资料,那个小贼显然也看到他了。小贼的脚上沾了血,一路脚印到这里打了一个弯,说明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让他惊奇的事情,那应该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所以我说不太靠得住。我只是综合刚才你传过来的所有图像,感觉到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当时在旁观一切。”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明白了。” “走,”楚子航走近路明非,“差不多了,我想我们今晚能够解决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路明非点头。 “还有点时间,你今晚不是要跟你表弟还有你叔叔婶婶他们见个面么?不如你先赶回去,我还有点事,暂时不送你了。” 路明非心说这地儿车都打不着,可是不好说出来,只有继续点头,“那我今晚跟你们汇合。” “任务结束后再汇合,我会安排车去接你,我们分开在两个地方执行任务,我比你有经验一些,我暂代你负责行动细节,可以么?专员。” “可以可以!能者多劳!”路明非拍着胸脯,“你办事,我放心!”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午夜,最容易发困的时候,古德里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曼施坦因和施耐德双眼通红,翻阅厚厚的一叠名录,把排除掉的名字一个个勾去。 曼施坦因扭头看了死睡中的老友一眼,皱了皱眉,卷了一团纸巾塞到他大张着的嘴巴下,免得他的口水流过来把名录弄湿了。 “找到了。”施耐德低声说,隔着桌子把那本名录推给曼施坦因。 “楚子航发现的车辙,是一辆大排量SUV留下的,22寸超大轮毂,285毫米宽的普利斯通车胎,”施耐德说,“只有改装过的悍马或者凯雷德用那种轮胎,车主名单里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 曼施坦因扫了一眼,“我知道这个名字。” 被施耐德打了下划线的那辆凯雷德属于“千禧劳务输出公司”,公司注册地址是“润德大厦”。 “对,这群人是猎人。”施耐德说,“那个小组叫自己‘三少’,为首的叫唐威。” “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卷进这件事里来了,”曼施坦因说,“真烦人。” 在卡塞尔学院中,不是扛着枪去山里打野鸡就能叫“猎人”的。“猎人”特指某个人群。他们是个松散的组织,受雇帮人解决问题。组织里集中了亡命徒、艺术家、先锋文艺青年和黑社会成员,非常复杂。他们接受的任务当然不是帮邻居家老奶奶把蹿上树的小猫抱下来,而是一些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工作。意思是他们通常不受雇杀人放火,但是他们盗窃、挖坟和劫掠文物。这些任务中相当一部分都和龙族有关联,譬如盗挖墓穴中的炼金器具。 他们从五湖四海不约而同地投身这个又危险又贱格的行业,真正的原因是“血统召唤”,他们多半有部分龙族血统。 学院从二十年之前就觉察到这个混血种组织的存在,但是一直未能彻底了解它。学院也并不想整编这些散兵游勇,因为通常他们的血统纯度不高。但是仍旧对他们保持关注,执行部分散在各地的成员会把找到的每个猎人登记注册,猎人档案中有记录的已经有数千人。 真正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组织是从去年开始,“青铜与火之王”中的哥哥,在觉醒为龙王之前,就是个在纽约执业的猎人,根本就是个小混混。 但是迄今为止,学院还是避开和猎人直接接触,猎人那些小打小闹也很少会侵犯到学院的利益。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看起来这些低纯度血统的二把刀中居然涌现了什么凶徒,能够把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斩落下马,而且意图对校董会要的资料伸手。 “距离校董会要求的时间只剩四个小时,”施耐德说,“没有时间迂回,直接采取行动。” “动武?”曼施坦因皱眉,“中国可是法制国家……” “人类的法律不完全适用于我们?”施耐德说,“双方都是混血种,警告楚子航不要对不相关人等造成伤害就好。” “可你要知道你的学生并不是一支精确的狙击步枪,擅长点杀,他根本就是……一门落地开火的霰弹炮!我再跟你说一遍,他执行任务的记录一点都不好,已经给学院造成很大麻烦了,”曼施坦因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们压着,他的事情早就被捅到校董会去了!” “有什么不好?他有100%的成功率,只是手段有时候过于强硬。” 曼施坦因叹了口气,“听着施耐德,我知道你很看重楚子航,但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判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冲动是魔鬼啊!记得青铜城的任务么?如果我们知道叶胜和亚纪是情侣,他们就不会被分为一队,那样我们也许至少能保住一个。” “对!有道理!你看明非和诺诺之间没有感情,所以他们执行任务就很成功!”古德里安恰逢其会地醒来,找到可以吹嘘自己学生的机会,顿时神采奕奕。 “路明非暗恋谁满校园都知道!”施耐德冷冷地,“大概除了恺撒。” “停!现在没时间八卦!”曼施坦因有些发怒,“还有不要把我的学生也牵扯进去!” “抱歉,我忘记现在诺诺是你的学生了。”施耐德说。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中央控制室里陷入死寂,只听见墙上的老式壁钟发出“嚓嚓”的声音,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 曼施坦因犹豫了很久,把一份名单递给施耐德,“跟你说实话好了,我已经直接和校董会联线,校董会看起来对于楚子航的能力已经产生了怀疑,除了任命路明非为此次的专员,还立刻派遣了这个名单上的人去协助他们。这些人正开车去和路明非楚子航汇合,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资深人员,很精锐。夺回方案也要经过校董会批准,而且由我们在这里遥控。” 施耐德扫了一眼名单,吃了一惊,“怎么把这些人派出去了?太显眼了!” “校董会也明白,所以命令他们务必便装,保持低调。” 施耐德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喂,施耐德,别那么固执,”曼施坦因站了起来,大声说,“不是一切都得靠优秀血统的对么?别以为只有自己的学生才是最优秀的。” “校董会一经决定,执行部就不能推翻。按照他们说的做,这些只懂得发号施令的政客,他们根本不懂执行。那些人帮不到楚子航,”施耐德在门边回头,“更糟糕的事实是,楚子航根本无法跟人合作!他出过的每一个任务,其实都是独立完成的!” 润德大厦21层,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密不透光。巨大的会议桌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茶蜡杯,里面是一枚薰衣草味的茶蜡,就这么一点光,根本照不透这间巨大而奢华的会议室,也照不到对面的委托人。他坐在明暗之间,看起来很瘦削,乱蓬蓬的红发,惨白的脸,红白条纹上衣,黄色马甲。 “威士忌加冰?卡慕XO?还是……你想要份麦乐鸡套餐?”唐威转动着手中一杯“山崎”威士忌,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因为对面的客户是麦当劳叔叔。 唐威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委托人,有的是背上纹着青龙、两臂刺有**语录的壮汉,有的则显然是成功人士,搂着个穿黑丝袜和短裙的妖艳女郎,腆着肥肥的肚子,还有人进门就用两根手指在这张会议桌上戳了两个洞说,“哥们儿是练过二指禅的,我劝你别玩阴的!”他本以为自己见惯大场面处乱不惊了,但是看到委托人是麦当劳叔叔,还是不由得肃然起敬。 唐威也是穷出身,小时候曾经仰望麦当劳的大标志狂咽口水。 “卡慕XO,加冰。”委托人低沉地说。 品着那杯昂贵的卡慕,委托人把带来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大面额美元,一只手提箱恰好装250万美元。 “东西。”委托人简单地说。 唐威也把脚下的箱子提起来放在了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只贴好封条的纸袋,封条上印满了某种徽记,是一棵半朽的巨树。唐威刚要拿剪刀剪开纸袋,委托人说,“可以了,不用。” 他把沉重的手提箱推向唐威,同时抬起眼睛。触及他目光的瞬间,唐威惊得几乎要站起来。 该死,不是什么重症肝炎病人?这是涌上唐威脑海的第一个念头。要不眼睛怎么会那么黄?而且金灿灿的…… 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里,似乎各有一个没见过的符号,正缓缓地倒转。那两个符号引着唐威盯着他的双眼使劲看,却又意识到不该看,看得头晕,就好像是看万花筒。 “坑爹呢!”唐威心里大喊。他从那一瞬间的惊悸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委托人还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桌对面,面前放着他应得的酬劳,250万美元现钞。 “三少的效率很高,我很满意。”委托人伸手拿起茶蜡杯,把蜡烛的火苗吹到卡慕的杯口里,葡萄酿造的烈性白兰地幽幽地燃烧起来,暗蓝色的火焰飘浮在满是冰的酒液上方。他摇晃着酒杯,把酒、冰和火焰一饮而尽,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喂,你把东西忘了!”唐威说。 “晚上7:00会有快递公司的人来拿,联邦快递的,你交给他就可以了。”委托人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唐威喝着威士忌出神,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好像快了几分钟。 “大哥,钱到手了?”委托人一走,唐威的小弟就窜了进来。 唐威得意地拍了拍手提箱,里面的钞票他已经验过了,量足货真。他本没想到能那么轻易地拿到这笔钱,这笔钱来得也太舒服了。 “哇噻,开眼了,麦当劳叔叔的委托!”小弟满心好奇。 “你懂个屁!”唐威白了他一眼,“人家是不愿意露脸,他要是扮成佐罗进来,在一楼就给保安按住了。” 他不禁觉得这个委托人还真有点想法,化妆成搞推销的麦当劳叔叔,一路畅通无阻,一直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口都没人怀疑,公司一个没脑子的小妹还追着问委托人是不是来送外卖的。 “那这月有奖金拿啰?”小弟看着满箱子美钞心花怒放。 “滚滚!别这么没涵养,我们跑江湖的,要淡定!”唐威把他撵了出去,“今晚上叫兄弟们给我好好看着!晚上有人取货,每一层都给我加派人手,把货交出去分钱才分得开心!” 表面上看唐威是个搞劳务输出的,业务做得很大,开一辆威风凛凛的凯雷德SUV,其实唐威觉得自己是个蓝领。他是个猎人。 他知道全世界有不少他这样的人,在一个叫“猎人市场”的网站接任务,猎取高额奖金。世界各地的委托人把任务上传,征集有能力的猎人。自信能接任务的注册会员可以回复站内邮件,附上自己的简历。这个过程叫“投帖”,委托人在投帖的猎人中选择。 唐威知道这些任务多半有点怪力乱神,在古墓里爬进爬出是常事,不过吃不得苦赚不到钱。唐威有点天赋,适合干这一行。唐威的公司就是个猎人公司,小弟们都有几把刷子,每做一单任务,小弟和公司对半开。 这份工作惊险刺激来钱,唯一的问题是唐威不知道自己到底算黑道还是白道,对于让他发财的那个“猎人市场”网站,他没有什么信心。 谁也说不清那网站是个什么东西,连版主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少露面的管理员Nido。违反版规的时候你会收到此人的警告邮件而已。唐威的ID是“3rd_young_master”,三少。 这个页面总是黑漆漆的网站,就像任务中常常要“走访”的破败墓穴一样,委托人和猎人好像是午夜幽魂在里面飘荡和交易。你不知道墓穴深处藏着什么,但是在那些讨论区里晃荡的时候你会觉得里面最深的地方有什么人盯着你,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你在那个网站上多打一个字,多在线一分钟,就会让墓穴深处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多了解你一分。 相比起来,这个上门交钱还会化妆成麦当劳叔叔的客户倒还有点好玩的意思。 这个任务的酬劳是唐威从业以来赚得最多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