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1)
今早醒来, 听见鸟儿在吱吱呀呀,闻到初秋的桂花的甜香,看到云层中一抹明媚的曙光, 我觉得一切甚好, 于是,我开始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扇着把扇子悠哉悠哉地对那鸟儿说:“诶, 你看,这是我打下来的天下。” 可惜鸟儿并没有理会我, 它扇了扇翅膀就当着我的面高飞远走了。 这些年我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 哪年种下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总之它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十多年的事了。 我本以为这寸草不生的青峰山是片死寂,没有生机, 没有人烟,很符合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可没成想我竟在这里活出了另一番天地,经过我的手, 我总能种出许多东西,比如这些桂花树,比如院子周遭的绿荫。 在这荒芜的青峰山上, 这些简直是奇迹,而我也相信我能创造奇迹。 我是个夜猫子,只要我清醒着,便永远不会困, 但只要我困了,也永远不会醒。我的永远有很多,多过了世间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清醒或每一个梦境,都长过了每个人的一生。 涂山上的那只狐狸大姐常常来探望我,她总觉得我活得太过孤僻,这样硬生生地总会闷出些病来。 我问她什么病,她认认真真地同我说:“我们涂山上有对狐狸很是恩爱,只可惜母狐狸在生小狐狸的时候难产,小狐狸是救了下来,可是母狐狸不幸死了,公狐狸伤心得很,那仿佛灵魂抽离身体的样子,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谁年少时没有个矫情模样,我总是不太愿别人提起我的那些过往,因为这些在现在成熟的我看起来,都是太幼稚了些。 “你是什么意思?赶着帮我介绍个同病相怜的对象?”我问道。 狐狸大姐拍了拍我的手,又说:“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同你说,那只公狐狸整日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狐狸洞里谁都不见,连刚刚生下的儿子都不曾理会过。” “真是造孽。”我感叹道。 狐狸大姐叹了声气,很是伤感道:“唉,没过多久,公狐狸也自尽随母狐狸去了,现在只剩那只小狐狸孤苦一人。” “真是壮烈。”我又感叹道。 “那只小狐狸连个名字都还没取好,爹娘就狠心离开了。” 我心里也觉得那只狐狸怪可怜见的,于是善心大发,赐它一个名字。 “我取了,就叫富贵。”这些年我养过很多阿猫阿狗,都把它们取名富贵。 狐狸大姐眼睛一喜,啧啧称赞我取的这个好名字。 “既然你都帮小崽子取了名,不如好事做到底,帮我养几天呗。”狐狸大姐试探道。 我打了个哈欠,同她说:“看到了吗?我又困了,晚安,咱们就此别过。” 傍晚的夜风有些凉,吹得我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下了山,找了间小酒馆要了几壶酒,然后拿着酒来到了江边。 我拾了些柴,打了个响指点起了火,然后我就这么吹着夜风,对着江枫渔火,借酒消愁起来。 我点的火有些特殊,它燃了一夜不灭,而我也盯着它发了一夜的呆。 等我第二天清早回到青峰山时,我的小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大概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童,他肩上斜跨着个小布包,坐在我的躺椅上,他肥短肥短的小腿够不着地,在空中有节奏地晃动着,他笑嘻嘻地望着我,仿佛这是他的家,而我只是个过客。 “姐姐你回来啦?”那小孩童奶声奶气地问候着我。 刹那间我想了想,除了百年前我有过一个小堂妹,我的亲戚全都死光光了,这里是哪来的弟弟? 那小屁孩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于是笑嘻嘻地又说:“是狐狸姐姐让我过来的,她说姐姐你心肠好,特地在此开了个秋季游学班,让我过来好好同姐姐你修炼法术。” 我愣了愣,一时无语凝噎。 小屁孩说着说着又左右望了望,问道:“姐姐,我还有其他的同学吗?” 我抖着手,指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姐姐说,我叫富贵。” 我胸腔中的一口老血差点要喷出来。 小孩说起自己的名字就很是兴奋地继续解释:“狐狸姐姐还同我说,我姓顾,一顾千斤重的顾,这个姓配上这个名字最是大气上档次。” 我心里有些疙瘩,面露苦色地问道:“你狐狸姐姐那么厉害,怎么不给你直接取个名字叫......” 有些名字我哽咽在喉咙,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富贵很是精明,像是猜出了我要说什么,“顾珩吗?狐狸姐姐有想过这个名字,但是她说了,姐姐你脾气不好,我若叫这个名字你可能会当场炖了我熬汤,想想这样不太划算,我还是叫富贵好了。” “看不出你还挺识相。” 小屁孩扑腾一下从我的躺椅上跳下,然后用自己肥糯糯的小手理了理褶皱的衣服,我见他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好笑,于是捏了一把他脸颊上的一两嫩肉,好声说道:“姐姐这儿不收学徒,你回你的狐狸山去,这个地方莫再来了。” 他好像很是嫌弃,嘟着嘴巴扯开了我的手,耍赖道:“不行的,你不能赶我走,若连你都不要我,我就真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没爹又没娘了。” 我看着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村子里的二胖,那时我每每让他钻狗洞,他也总是这样一幅模样委屈地望着我,总盼着我有点良心能体谅体谅他,不过很可惜,良心这个东西,我没有。 当我正打算拎着这个小屁孩去涂山一日游时,忽然间秋风一阵吹起,像是一片羽毛在轻挠着我的思绪,我不禁打了个哈欠。 我不过刚睡醒两日,怎么这回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拖着昏昏欲睡的身子往屋内走去,那小屁孩抱着我的腿问道: “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去哪?” “姐姐我要回梦中见情郎,你自己爱干嘛便干嘛,咱们日后再见。”我敷衍道。 我这一睡恐怕又是个几十年,等几十年后这个小屁孩长大,他也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死乞白赖地在这儿缠着我是有多可笑了。 我关上门,倒在床上,紧紧抱着一床被褥就这样入了梦乡。 如往日一样,我闭眼的那一刻,黑暗中看到了寻世珠,它闪着光问我:“这一梦还是如往常一样吗?” 我梦中呓语:“对,还是一样。” “还是他?” “对,还是他。” 我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地下坠,慢慢地,我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我回到了当年洛城的灯会,很是熟练地找到了当初的街道,又像是反复演练过千百次那样抓住那双手,喊道:“顾珩!” 他一如当年一样,蹙起眉头疑惑地望着我。 我憋住了几分感动,柔声对他说:“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半天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紧紧尾随在我身后的陌生男子,随后立即明白了我的困境,他牵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对我说:“快走,不然赶不上灯会了。” 一切在梦中重头再来,我知道这是梦,我也假装这不是梦。 纵然是千百回同样的剧情,我都乐此不疲,一遍一遍重复着,一遍一遍享受着。 来到了灯会最热闹的街口,我同他漫步在一排排花灯下,一句话也不说,火红的灯影在我的眼里很是绚烂。 我挑到那盏花灯,花灯的末端用红绳绑着一小幅灯谜。 “莫向东风怨别离。”他读起了灯谜上的字。 我扭头过去望向他,问:“这句什么意思?” “你不知?” “我不知”我摇摇头。 他眉眼舒展,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时候李行该出来叫走他,而这幅灯谜也要等到很多年后才能解开。 谁知,他的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脸颊,他向我靠过来,微微弯下腰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小语,你知道的,不是吗?” 手中的花灯掉在地上,我全身上下像是没了力气,就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句话,和之前千千万万个梦境中的都不一样。 “你说什么?”我望着他,像是溺水的我死死地抓着一根稻草。 眼前的他是谁?这时候的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我是小语。 “小语,别梦了。”他像当年我对他那样,用手轻轻抚去了我眉间的褶皱。 我又惊又怕,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可我用力一抓,他的手腕就顿时幻化成一缕青烟,什么都没有。 周围热闹的灯景人群忽然间也开始慢慢化成青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别走!”我拼了命地呼喊,因为我意识到,这一次的他不太一样,这一次的梦也不太一样。比起从前,这一次的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他,一个在现实里还活着的他。 青烟飘散于空中,我脑子里留下的是他最后的一抹苦笑。 我瞪着双眼,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姐姐你醒啦?” 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的那场梦,我的心跳得很快,可我脑子里慌张得什么都不敢想。 “姐姐!” 我低下头向床畔看去,只见那只小狐狸屁孩蹲在床边正叫着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等等,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我睡一觉的时间一般来说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虽说狐狸属妖,可这几十年过去,他也不该还是这笨呆呆的三岁小孩模样。 “那富贵该是什么模样?”小孩鼓着眼睛不明所以。 “噢!姐姐我知道了,你是要教富贵学变身术了。”富贵非常惊喜,嘴角都快咧开了花。 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我朝周围望了望,周遭的一切如睡时那般,没有什么经年的灰尘,也没有什么残破的蜘蛛网。 “我睡了多久?” “姐姐你不就是睡了个午觉吗,笼统不过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怎么可能? “姐姐你可梦到你的情郎了?富贵在这儿看了你两个时辰,你睡着的样子很是伤情。” 我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根本听不进任何的话。 富贵还在喋喋不休:“姐姐你梦到了什么剧情,我也喜欢睡觉,打瞌睡的时候也能梦到很多故事。” 富贵见我游离的样子,又问:“姐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也常常做噩梦,我记得最可怕的一次是我梦到在一处深山里,一群人举着斧头砍刀在追一个姐姐,那个姐姐好像也是和你一样漂亮......” 我缓缓挪过头望着他。 “那个被追的姐姐很可怜,被一群人砍死了,后来有个哥哥赶了过来,把那浑身是血的姐姐抱在怀里,样子比那些人还要凶煞......” “后来那个死去的姐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长了翅膀飞上了天,翅膀煽动,那些砍伤她的人都一个个死掉......” 我不敢相信刚刚从这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一切,抓着他的双肩失控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梦到这些!” 富贵害怕了起来,他抖着声音答道:“山上遍地都是血,我怕得想醒都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