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修BUG
在返回康顺里的长途车上,郭宰一路“呕呕呕”。 他埋头于塑料袋中,吐得太阳穴冒汗,喉咙被涌出来的辣味烧得烫痛,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一股麻辣酸汤味,充斥全车。 程心坐他旁边,内疚不已。 郭宰之所以看上去比四月见面时瘦了,是因为他过去一个星期参加了绝食行动,一天只吃一顿粥,胃正处于疲弱中。 然后灌一肚子麻辣烫,辛辣刺激,胃受不住,扭曲造/反了。 “都怪我,不应该带你去吃麻辣烫。”程心一边帮他顺背,一边自责,“不过你也是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绝食了几天?再者受不了辣,你还往下吃个屁?逞强!看,逞出什么下场,自作自受,活该!” 但又抵不住郭宰的“蠢”,狠狠骂了他几句。 本来担心自己会晕车的程心,忙着照顾“捷足先登吐”的郭宰,没时间晕了。 她拿手一下一下顺抚他的后背,又给他递纸巾。 郭宰没工夫接,程心直接给他擦满额头的细汗与嘴角的脏物。 郭宰难受得大脑空白,没空思考“后悔”两字。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兵荒马乱的“呕呕呕”中度过。 下了车,程心扔掉一大袋辛辣的呕吐物,嘀咕:“真他妈厉害,吃一斤呕两斤。” 郭宰:“…………” 他捂着肚子,脸色惨白。 程心建议去看医生,可任她怎么劝,郭宰死活不愿意去。 牛高马大的一个人,他不配合,程心也扛不动,只好陪他先回家,心里想着明天给他带点药来。 时值下午将近五点,康顺里路上行人不多不少。 有人看见程心,隔远向她打招呼。 这里人人都知程家发达了,搬走了,旧屋租出去了,长女程心定时过来收房租。 听程家住在康顺里的舅公说,他们并不在意那点租金,收回来纯粹是给长女当零花钱用的。 程家在康顺里算有名气了,无人不识。 不过程心旁边的男生是谁,十个街坊九个认不出。 有一个当他是程心的男朋友,笑着调侃:“程心,你男朋友很靓仔喔!” 那声音,是桥脚粥店的老板娘丽姑。 程心朝她讪笑,挥挥手算作问候,没过去解释,顾着追上步速突然加快的郭宰。 他低着头,长刘海垂落,挡住眼睛,步履间透着不安的焦躁。 到了横街12巷8号,程心掏门匙开启那堵不锈钢门。 门开后,程心侧过身,让屋主郭宰先进。 郭宰眼睛僵硬,瞳仁艰难地流转,视线一寸寸目及天街。 紧接着眼神微惊。 他转身,从客厅入口望向里面,所见的令他更加惊讶。 他沿楼梯上了二楼,程心帮忙打开他房间的门,进去看了一圈后,郭宰忍不住问程心:“你昨天帮我收拾过?” 离开四年有多,再回来,他原以为会看到一地落叶的天街,狼藉不改的客厅,以及铺满积尘的房间。 然而这所房子,干净自然,看不见黑尘与蜘蛛网的踪影,闻不到因长久无人居住而生出的陈旧味道,有如1997年之前的模样。 程心说:“昨天下午我有课呢。就是国庆放假时大概抹过几下。现在又脏了,你看。” 她拿食指轻轻划过书台,将染在指腹上的细微白尘展示给郭宰看。 书台上摆着一副印有M记图案的繁体台历,页面停留在1997年2月。 郭宰看着那只微粉的手指腹,毫无预兆地出手把它拈住,用大拇指腹将它擦了下。 俩指腹间力度不大不小的摩擦,痒了程心的心。 她迅速收回手,藏到身后捏了捏,随意抬起另一只手,随便指向某个地方,找话:“你家长期无缴水费电费,他们又周一才上班,我去给你买些瓶装水和蜡烛。顺便晚饭我去丽姑那买些粥?” 郭宰看着她,目光专注,“好。” 程心带着门匙离开,郭宰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呆站了一会,再动身去床边,上床躺下。 走的时候他有多高?那时候他能在床上自如地翻身打滚。如今床铺只能勉强装下他,脑袋枕低一点的话,脚跟分分钟露出床缘晾着。 以前这个时候,傍晚五六点,他放学回到家,在楼下客厅看电视打游戏机,茶几会有郭母给准备的小蛋糕,而郭母在厨房煮晚饭,电视声游戏声、水声炒菜声响遍一屋。 到饭好了,郭母会唤他去帮忙端碗端菜,接着打电话给郭父,告诉他“我们开饭了”,郭父会笑眯眯说“我也在开饭”。 一家三口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假装同台吃饭。 郭宰拿手臂搭住眼睛,不再多想。 外面的天空渐渐沉下色调,要入夜了,他闭眼休息。 程心在街口榕树下坐了挺长的时间。 期间大妹给她打过电话。 “郭宰到了吗?” “到了,到家了。” “他还好?” “呕了一路呢,肠胃坏了。” “啊?为什么?吃不惯乡下的食物了?” “嗯,差不多。” “那他有没有什么什么?毕竟离开这么久了。” “目前看来情绪算稳定,估计早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跟他吃完晚饭就回。” 聊完电话,又回了彭丽几条短信。 彭丽:请你今年聚会务必出席。全宿舍就缺你,连萧靖都难得捧场,你不像样。 程心:哦。 彭丽:哦你个死人头! 彭丽:你有男朋友了吗?有的携眷出席。 程心:你们都带吗? 彭丽:什么意思?你真有男朋友了?? 程心:“……” 她没回复,起来往对面桥脚的丽姑饮食店走。 她点了几个菜和几样主食,丽姑自然问她:“跟男朋友撑台脚?在哪撑?” 程心见店内客人不多,低声回答:“不是男朋友,是郭宰。” 丽姑愣了愣,压着嗓门低问:“他回来了?” 程心点头。 “一个人?” 程心又点点头。 丽姑无言了半天,摇头叹息:“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程心没出声,拿起茶杯抿了两口。 丽姑说:“早知道这样,郭宰阿妈还不如嫁个本地的,她条件这么好,本来就不愁嫁,偏偏中了毒,非要嫁香港客。什么香港客,对她不好的话,美国客都无用。我不是有心对香港客有偏见,而是见过太多被‘香港’耽误的人了。郭宰阿妈一个,李婶一个,李婶老公在香港再婚,扔下她不管你知道,当初其实是她逼她老公去香港的。还有振华里那个四姑,住我外家隔壁巷的,早年恃着自己有三个大哥在香港工作,往家汇钱全是港币,她就终日游手好闲,花钱大手大脚,对老公人选挑三拣四,不是嫌穷就是嫌人家暴发户不够上等,无一个能入她法眼。结果,她三个大哥在香港打的全是辛苦工,体力活,撑几年就撑不住了,收入大减,加上在香港成了家,有压力,于是不再往乡下汇钱了,那时四姑已经四十岁,想嫁都无人要了。” 丽姑喝口茶,继续:“虽然香港收入是比我们这里高,但两地分居无必要,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不然结婚有什么意思。况且你看看,我们这里乡下,生活也越来越好了。比如我的粥店,变成饮食店,有工人帮手,规模不大,但总叫有长进对不对?你后生女不知道,不知道几十……就二十年前,你出生之前,我们的生活真的水深火热,逼得人想走,完全无法和现在比,当时也完全无法想象会有今天。这二十年变化太快。好在我未死,有命享。” “什么话啊,死死声,大吉利是。”程心笑道。 丽姑也笑,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菜做好没。这餐饭,当我请郭宰帮他洗尘。” 临走时,丽姑对程心语重心长:“劝劝他,别做香港梦了,留乡下好好生活,一样可以很开心的。” 程心向她道谢,“我知道了。” 回到郭宅,天已黑了一半。 屋内更是黑透。 程心划了根火柴,点着一根蜡烛,再滴两滴蜡在茶几面,将蜡烛粘到上面。 蜡烛固定后,烛火微晃,在客厅勉强能见到东西,昏昏黄黄。 楼梯传来脚步声,程心边整理外卖边看过去,见郭宰揉着眼睛下来,问:“睡了一觉?舒服点没?” 郭宰“唔”了声。 他睡得不沉,听见她开门声就醒了。 程心招呼他过去沙发坐,“那快来吃饭。你呕了一路,肯定饿了。主食有粥粉饭,你随便挑,我什么都行。菜的话,这个椒盐骨不适合你,沙姜鸡也不太适合,留我吃,其余的归你。” 她掰好一次性筷子,递给坐旁边的郭宰,又递去一只塑料碗。 俩人坐沙发上,向前倾身,就着茶几吃饭。 郭宰是饿了,喝了几口白粥过度。 程心边啃椒盐骨边赞:“丽姑家的出品,越来越好味。” 郭宰见她吃得自在,问:“无灯无光,就这么一支蜡烛,你习惯?” 就算是烛光晚餐,也不是这种敷衍。 程心笑:“我小时候家里就经常点蜡烛吃晚饭。” 郭宰:“为什么?” 因为阿爸阿妈超生跑路,家里停水停电。 微弱的烛光下,程心看着郭宰平静的黄色脸容,到了喉咙的话,出口时换成:“以前电力系统不发达,经常断供,一停电,就只能点蜡烛了。蜡烛是家中必备的。” “哦。”郭宰放下碗,整个人靠到沙发背上。 沙发由于长期没人坐,里面的弹簧长锈了,屁股稍为一动,就能听见咯咯的弹簧挣扎声,而且硌屁股。 “你吃饱了?”程心拎了拎那盒粥,凭手感,感觉少了不多。 郭宰没回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程心:“唔……明天下午。”又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不行叫上孖仔陪你。” 郭宰语气轻松:“怎么不行,计划我都想好了,周一先去交水费电费,然后去找工作。” 程心顿了顿,回头看他,一边腮帮鼓着肉,“你讲真的?” 郭宰点头,说:“我回来,我阿爸不知道。不对,现在应该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是,郭父不同意他回来,他偷跑回来,激怒郭父,郭父以后不可能赡养他,他将没有任何资金来源,除非打工。 程心默了默,破口大骂:“顶!明知这样,你还花钱买一份贵到要征税的礼物??我顶!你要是送给我,我一分不少还给你!” “啊?不要!”郭宰坐起来,急道:“我不要!” 程心扔下手中的骨头,拿纸巾擦擦手,去翻背包找钱包,从中掏出一叠红民币塞给郭宰,“来,这是首付。” 郭宰往回推搡,“我不要!” “不要你个头!”程心硬推回去,跟他比力气。 比不过,快要输时,她说:“就当借!借给你,要还的,也要收利息!” 郭宰动动唇,想拒绝,程心抢道:“别拒绝!你死撑吃辣,下场是惨呕。无钱死撑的话,你想呕都无东西你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