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郭宰问:“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郭父回头看儿子。 小小的房间没有亮灯,灰灰暗暗,儿子的脸容并不清晰,但他的眼睛像极他的母亲,单凭一点点窗外折射进来的光,就会发闪发亮。 郭父:“打去哪?” 郭宰:“乡下。” 郭父断定儿子是要给母亲打电话,道:“你等等。” 他出去客厅,将电话座机拆了下来,捧到郭宰房间给插上电话线,试了试话筒,再交代:“兰姐睡了,易醒,你讲电话小声点。我也去睡了,你不要聊到太夜。” 郭宰没料到郭父会直接将座机搬进他房间,虽然出发点是为了不要吵到兰姐,但他觉得这样挺好,很好。 小心翼翼拔打那串号码,多拔一个数字,距离就缩短几分,心底的雀跃亦几何级上升。 拔完后话筒里匆匆“嘟嘟”两声,线就断了。 郭宰愕然,又拔了一次,还是断线。 他有些乱了,几个怀疑掠过脑海,后背微微渗汗,手指愣在数字键盘上举棋不定。 幸好一个激灵之后他反应过来,顶!忘了加86和区号呀。 谨谨慎慎边默念边重新拔号,这一回线路通了。 郭宰抖了抖身上的睡衣,抖掉一身虚热。 没“嘟”几下,电话就有人接起:“喂?” 是把男人的声音,郭宰坐直了腰,结结巴巴道:“你好,我,我找程心。” 阿爸望望墙上的挂钟,都几点了还打电话找人,而且是个男的! 他问了一句:“你哪位?” “我,我是郭宰。” 阿爸愣了愣。 “你等等。” 郭宰听见电话筒那端的男人朝远处长嘶:“程心——听电话——!” 他莫名想笑。 窸窸窣窣后,话筒易了手。 “喂!哪位!”正要睡沉的程心被生生吼醒,心情不爽,以至于态度很不友好。 “喂?”郭宰轻声道:“是我。” 电话那端霎时静了,以为线路不好对方没听见,郭宰又低低“喂”了几声。 “我听见了。”程心轻叹。 一改先前的不耐无礼,语气变得低柔温和,怕会吓跑什么似的。 听得郭宰踏实了不少。他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是啊,”程心不否认,笑道:“所以你最好是有什么好消息要通知我。” 郭宰跟着笑,缓缓道:“我今日拿到行街纸了。” 程心作惊讶状:“真的??” “真的。” “不过那有什么用的?” “我拿着它可以出去逛逛,不用再困在屋里。” “你之前不可以出去的吗?” 郭宰默了默,道:“不行的。” 程心了然,没再细问,只道:“那恭喜你!你可以到处去玩了。” 郭宰:“嗯,不能老留在屋里了。” 晚饭前他听到兰姐在厨房对阿爸抱怨:“得了,他现在有行街纸,我麻烦你以后去哪都带着他,上天好入地好,别留在家里,我一见到他就烦!” 郭父:“好好,我带他去喜帖铺帮手执头执尾,不碍你眼。” “会去找学校吗?有没有可能九月开学去读书?” 电话那端在问。 郭宰:“不知道呢,应该不行。” 两个月时间太紧了,就算给办身份,也要过程。 程心:“也不一定非要九月开学的,什么时候拿到身份,什么时候插班都行。你这么聪明,成绩跟上去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郭宰:“我也这样想。” 行街纸到手了,下一步就是磨居留权。晚一年半截读书没问题的,对他来讲损失不算大。 程心哼笑:“挺自大啊,赞你聪明就照单全收,一点都不客气。” 郭宰笑了出声。 程心又问:“你人在哪?” “在房间。” “哦,那你房间能不能看见海?” 郭宰怔了。 他在床上跪了起来,趴到窗户望向外面。 窗外高楼临立,错错落落,灯火璀璨。找了找,从两幢高楼的夹缝间发现了一线海,狭窄,漆黑,遥远。 他定定望着那处,喃喃:“能看到。” 他的房间能看到海,真的能看到,这个是真的。 程心满腔羡慕:“哇,厉害的海景房。有海风吹过来吗?” 她听见推开窗户的声音,然后郭宰说:“有,咸咸的。不过又闷又热,还很吵。” 楼宇外墙装满空调外挂机,雷轰轰的运作声不止,楼上的冷气机还滴水,溅湿了郭宰伸出去的手。 “哈哈,那景色靓不靓?” “嗯,靓。” 来了这么久,郭宰第一次推开窗户,第一次呼吸这座城市的夜间空气,也第一次认认真真观赏窗外的夜景。 他一点点告诉电话那端的人,眼前有几幢高楼,远处哪里又特别光亮,偶尔夜空有飞机滑过,信号灯忽闪忽灭,如幻如影。 程心本想和郭宰多聊几句,无奈阿爸镇守客厅,抖着脚看电视,时不时又扫过来两眼,教她很不自在。 她有意结束通话:“你那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等我有时间给你打过去。” “啊,我不知道。”郭宰翻了翻电话机,“电话上面没有贴号码。” 程心迟疑着:“能不能问问你爸?” 郭宰:“他睡了。” 若是以前,他会毫无顾忌地摇醒父亲追问电话号码,现在他是不会了。 程心不再强求,说:“我这几天放假,8号回锦中考试,再之后就是暑假了,天天在家。你有空就打过来。” 郭宰:“好。” “那不聊了,快点睡,晚安。” “晚安。” 挂线后,程心看着电话呆了几秒,随后转身对阿爸提议:“阿爸,不如我们换一个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阿爸没应,反问:“那个郭宰,是不是舅公家去了香港的那个亲戚。” 康顺里不大,工作再忙的阿爸也听说过关于郭宰家的闲言闲语。 程心嗯了声,没多说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躺床时,她脚不小心踢到大妹。 三姐妹的个头越来越大,手长脚长,睡一张床已经由不挤变成挤。 怕惊醒大妹,程心急急收脚。 谁料大妹早醒了,压着嗓子问:“大姐,谁找你?” 听她的声音不似迷糊话,挺精神的,程心便直说:“郭宰打来的,长途电话。” 大妹坐了起来,忧问:“是有什么事吗?这么晚。” “他今日拿到行街纸,开心了。”程心又随即提醒大妹:“他应该会再打电话来的,你和他聊天时,先不要讲在电视机里看见他。” 他所出现的新闻报道,无不将他列为“无证儿童”,非法入境求取身份。在部分人眼里,他的行为也许与死皮赖脸痴心妄想无异。 这不是光彩的事。 大妹没问为什么,只点头答应。 高考完毕后程心返校准备升中考试。 这场考试她很重视,务必留校就读高中是她当前学习的第一目标。 去年因为禽兽的事与校长“交流”过,如今细想,不担忧是假的。 摊开来说,就是怕校长为人阴险狡诈小肚鸡肠,会秋后算账干预她的录取。 权当亡羊补牢,她能做的惟有是用分数证明自己,用成绩自救。 愿苍天有眼,天道酬勤。 全神贯注考了三天试,程心对自己的发挥尚算满意,可以睡个安稳觉。 然而回家静候放榜期间,心情却无法轻松。 一是大妹说,郭宰这段时间都没有来过电话。 二是看新闻,她大致猜到郭宰不来电话的原因。 “无证儿童求居港权”是最近的新闻大热点,几乎每档新闻及资讯节目都会报道,甚至连娱乐节目也会八卦两句,传媒无孔不入。 《晚间新闻》里,新闻主播:“最近几天,陆续有无证儿童到入境处‘自首’以及申请居港权。特区政府决定引入‘居港权证明书’制度,规定内地人士必须于内地申请居港权,本港入境处将不予处理。” 外派记者访问入境处相关职员,对方说:“根据本港的《入境条例》,享有居留权的儿童需要经过合法审批的安排才可以来港定居。行街纸只是基于人道主义,允许他们在特定时间内在本港享有有限的行动自由,并不意味他们可以在本港就学或者就业,更加不等同居港权。我们重申,一切通过非法渠道来港的人士,入境处有权将他们遣返。” 某位无证儿童的家长代表向记者义正严词申诉:“他们所谓的《入境条例》根本就是违反《基本法》!我们绝不会返回内地进行审批,我们将会向法律援助署寻求协助,在香港通过司法程序解决这个合法性问题……” 新闻主播:“据法律援助署消息透露,只要符合法律规定,他们将会依程序向无证儿童提供法律援助,若果申请协助的人数庞大,不排除只挑选个别案例进行处理……” 大妹拽着程心衣角不放,“大姐,这代表什么意思?” 她不理解报道的内容,只知道这与“无证儿童”之一的郭宰有很大关系。 程心抚额:“我也不懂。” 大妹:“他最近没有打电话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了?” 程心看着大妹,不禁伸手轻抚她脑袋,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