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7月高考如期举行,作为初三毕业生,早于上学期退出学生会的程心可以享受4天高考假期。 离校时在宿舍大楼遇见留校协考的学生在搬挪宿舍,去年这个时候发生在她身上的险象不觉在眼前浮光掠影。 程心停在过道有数秒的呆滞,身后跟上来的彭丽拍了拍她肩膀,越过她时问了一句“还不走”,程心才回过神,急步离去。 放假的程心无疑又担当起午饭的承包工作。 那时候可以收看的电视台并不多,其中有一个本地重播台,专门在午饭时间重播经典港剧,从11点到下午2点,播足三个钟。 大妹小妹阿嫲包括程心,最喜欢一边吃午饭一边收看重播剧集。 不过最近程心口味变了,12点半时硬是要转台去看新闻报道。看完一个台的,不够,到1点时又硬是转去另一个台,也是看新闻报道。 这对小妹来说简直是折磨,她哇哇反抗。 枯燥无味咬文嚼字面无表情的新闻节目,这难道不是阿爸的专属吗!关大姐什么事,大姐可是她们铁一般的革/命队友啊! 程心笑:“我就看这段新闻,加起来不够一个钟,你这都不能迁就一下我?” 小妹真的不想迁就:“可我们都要看剧集啊!” 她指指自己,大妹和阿嫲,下论:“三比一,胜!” 程心收起笑,改为黑脸,“是不是想以后中午都只吃即食面?我就要看新闻,不准上诉!” 小妹:“……” 过后小妹背地里向大妹吐槽,“大姐怎么和阿爸一样了?居然爱看那些无聊的新闻节目!” 坑妹! 小妹万万没想到,用不了多久,连二姐也变得不正常了,同样的天天追看新闻。 可怕! 那天下午,正在播放卡通片的无线台突然切入一段《特别新闻报道》。 原本看得有滋有味的大妹小妹齐齐哀嚎,然后无所事事等卡通片回归。 《报道》里,一名女记者在叽里咕噜讲着她们漠不关心且听不懂的内容,摄影师将镜头缓缓扫过一片人海。 眼睛盯着电视机发呆的大妹莫名“啊”了一声。 接着跑到楼梯口,朝二楼喊:“大姐!我见到郭宰!” 二楼很快传来脚步声,人未下来,声音就已经在问:“真假?哪里?” “真的!我在电视机里看到他!” 程心落到客厅时,《特别新闻报道》已经完毕,卡通片复播。 她将信将疑问大妹:“为什么电视机里有他?你是不是眼花?” 大妹很肯定:“真的是他!我认得他!他和很多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记者讲了很多话,我没留心听。” 程心索性去转台,看看其它台会不会仍在播报特别新闻。 看卡通片看得入心入肺的小妹当即大叫:“啊!我正在看!不准转!” 程心看都不看她,只扔一句:“收声!” 凶狠程度不输阿爸,小妹闭了。 转了几个台都不见有同类节目,程心再问大妹:“具体是讲什么新闻的?你想一想。” 大妹没推搪,很认真地回忆一遍,再将最为确定的字眼告诉大姐:“记者讲,他们在‘自首’。” 程心一凛。 她知道郭宰打算逾期居留,可他去香港前前后后才两个多月,持3个月的探亲签证的话,未到期啊,那不可能被抓的,他“自”什么“首”? 除非郭父用其它门路将他接过关…… 电视剧尤其警匪片看多了,大妹自然明白“自首”的含义,慌张了。 “大姐,怎么回事?” 程心有些急躁,嘀咕:“我怎么知道。” 她转身上楼,大妹以为她不管了,却见她捧着课本下来。 程心在一楼守着电视机复习。 直到傍晚六点,程心准时转台看新闻,连阿爸都吃一惊。 不出所料,下午的《特别新闻报道》内容在晚间新闻节目里有更完整更丰富的报道。 新闻主播用一贯的腔调报道:“今日早上,有数百名儿童涌到入境处‘自首’,并申请香港居留权。这些儿童大多数是通过非法渠道进入香港境内,当中有部分是逾期居留,亦有部分是持双程证来港……” 镜头从主播室切换到外景,入境处大楼外站满脸容稚气眼神无辜的孩子。镜头掠到某处时,大妹用力捉了捉程心的手。 她又看到了,程心也看到了,郭宰在里面。 他出现的时间约摸两秒,混迹于一群孩子当中,只露出一张脸。 和许多孩子一样,他昂头望前方,没望镜头。 乍眼看,他头发脸色什么的都挺正常,也没什么特别表情。 新闻主播:“这些儿童的父母或其中一方在香港居住工作,部分拥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有关人士声称,根本《基本法》第二十四条,香港永久居民在香港以外所生的中国籍子女均有权在特区享有居留权。亦有相关人士猜测,回归第三天就有数目庞大的儿童同时涌往入境处,不排除这次事件是有组织的……” 画面换来换去,一时访问这个学者,一时访问某法律人士,等了很久,终于重播儿童的镜头,郭宰又一次出现。 程心不敢分心,每个画面与每句报道都凝神收看收听。 新闻讲到最后,主播说:“直至今天下午五点半,入境处已经对他们发放了‘行街纸’,但恐怕仍有数目不清的无证儿童滞留本港或准备涌入,入境处强调是否拥有居留权资格,必须通过依法审批决定,即使已经回归,特区政府亦不会颁布所谓的‘特赦’,内地居民切勿冒险闯关……” 听到“发放行街纸”时,程心微吁口气。 听到“没有特赦”时,她又提了提心肝。 香港湾仔跑马地,某楼宇A座8楼C。 不算挤逼的小饭厅内,一张小巧的圆形饭台围坐了三个人。 郭父将一块厚大的鱼腩夹到自己碗里,把刺一根根挑出来,再夹到兰姐的碗里。 兰姐习以为常,不谢不拒。 郭父问她渴不渴,她漫不经心“唔”了声,郭父便去给她斟水。 吃饭时兰姐扎在脑后的头发跌了几根下来,在脸颊处曳曳扬扬,分外碍眼。 郭父伸手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 始终低头扒饭的郭宰用余光察看一切。 以前在乡下,郭父也是这般照顾郭母,郭母不止一次在儿子面前盛赞:“你阿爸虽然人老,但好在够成熟,细心体贴,算是个补分项。” 那时郭宰认为父亲是深爱母亲,行为才如此亲密。 如今,他分不清父亲是同样深爱眼前这个女人,抑或只是向来这样照顾女人。 “喂!” 对面的兰姐无端大喝一声,出神的郭宰无疑吓了吓,惶惶然抬眼看她。 兰姐拿筷子用力敲打饭台上的菜盘,瞪着他恶声恶气道:“现在是不是不给你吃?饭台上无其他菜吗?只顾低头扒白饭算什么!比脸色我看?我虐待你了吗!” 她越说越凶,似乎恨不得一筷子扫去郭宰的脸,转头又敲着饭台对郭父厉声质问:“我现在虐待你儿子了吗?我不准他吃菜只给他吃白饭吗?我给他气受了吗!你看看他摆的嘴脸给谁看?厉害了郭胜,你儿子才来几天,就学会给脸色我看了!” 郭父连忙放下碗筷轻拍她肩膀安抚:“无无无,你想多了。他吃得慢而已。吃饭不要动气,影响消化啊……” 他重拾筷子给兰姐夹去好几样菜,又递杯给她,劝她喝水下火。 郭宰不声不响,垂下脸继续扒饭,偶尔夹一小筷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心。 郭父哄完兰姐,给郭宰夹去一只鸡翼,浅笑道:“你不要只吃菜,要多吃肉。这瑞士鸡翼是兰姐亲手煮的。” 郭宰望着碗里酱油色的鸡翼,不觉反胃。 以前他不介意吃阿爸的口水尾,现在介意至极。 在这里困了两个多月,他见过阿爸用兰姐的杯喝水,用自己的筷子喂兰姐,兰姐吃剩的苹果橙什么,他毫不犹豫接过去放自己嘴里…… 一顿晚饭,郭宰就着最近的那盘菜心扒完两碗白饭,将郭父夹来的鸡翼留在碗底。 夜里,他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发呆,冷气机的声音轰轰轰响,与他做伴。 忽然房门被悄然推开,郭宰缩了缩脚,背对门口。 有人在他床边坐下,叹气,自言自语。 “宰仔,睡了吗?没睡?唉……我知你怪阿爸,怪阿爸和阿妈离婚。不过讲到底,是你阿妈坚决要离而已,我有挽留过的。她不肯接受兰姐,我都无办法。或者你们不喜欢兰姐,但她对阿爸来讲很重要。无她就无我,无我就无你。” 郭宰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保持静止,努力发挥左耳入右耳出的功效。 郭父低低讲述:“你在乡下年年清明都去拜山,拜你死鬼阿嫲同两个死鬼伯父,你又知不知道两个伯父怎样死的?都是在逃来香港的途中无的,如果不是有同乡同行,估计连落叶归根都难。所以阿爸能够来到香港,在香港生活下去,有楼住,有铺养,真的很难得。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兰姐。你别看她脾气差,对人呼呼喝喝,其实她心地不坏的。你看,今日你拿到行街纸,她就亲自下厨帮你庆祝,她有风湿的,手脚不灵活,几难得。” “况且阿爸费了很多很多口水,兰姐才肯接受你。你阿妈看她不顺眼,你以为她看你阿妈就顺眼?不要斗气了,不要白费阿爸的一番心血,不要白费兰姐对你的包容,开开心心相处下去,不会很难的。好不好?” 郭宰好比一尊石像,连呼吸声都没有。 郭父默了默,没等来回应,便下决定似的:“算了算了!大人的事,讲再多你都不会明白。你也不用明白,不用管,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不要顶撞,不要反骨就得了。” 郭父站起来走去门口,仍在说:“你有行街纸傍身,过两日我带你去喜帖铺。” 开门准备走,一直安静的儿子却开腔了。 问:“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生物钟严重颠倒,导致更新很晚,正在努力修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