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周末回家,下了车离开巴士站百来米,远远看见郭宰和郭母在对面马路行走。 程心本想装作没看见,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低头走自己的算了。 无奈郭宰像有触角的蜜蜂,发现花蜜般发现了她。 他拉拉母亲的手,指指马路对面,与郭母一同望过来。 视线正巧和他们对上的程心:“……” 她自然咧嘴一笑,友好地点点头。 郭母穿着彩色碎花连衣裙,小高跟鞋踩在地上怒放的阳光,整个人被映得明亮灿烂。 她对程心回以一笑。 郭宰和母亲说了些什么,人就独自穿过马路,嗡嗡飞到程心身边。 程心皱眉:“做什么,去陪你阿妈呀。” 郭宰跟着她走,嬉皮笑脸:“阿妈去逛街,我才不去。” 对面马路的郭母拐了个弯,看方向是去商场了。 程心:“怎么不去,让她给你买新衫新鞋啊。” 郭宰昂昂下巴,“不用买,阿爸给我带了很多。” 瞧他那副得瑟样,程心没拆他台,顺着问:“你爸回来了?” “嗯,不过又走了,刚走,我和阿妈出来送他的。”郭宰说,“他今年回来3次了!过年一次,清明一次,现在一次,回来拿我们的资料,户口本啊出生证啊什么的,准备帮我们递申请去入境处。” “原来如此,好事。祝你们早日一家团聚。” 郭宰笑得美滋滋的,看着程心:“你以后也会来香港。” “当然。我会经常去的。” “到时找我,我请你吃饭。” “好啊,我要去福临门吃九大簋,鲍鱼燕窝,鱼翅花胶,贵且不饱的那种。” 郭宰:“……我尽量。” 他双手插在裤袋,步代依着程心的节奏走,走了一段路,他好奇问:“你很赶?” 她步调有些快。 “嗯,程愿程意等着我回去。” 程心没有放缓脚步,说开后反而走得更快。 郭宰调整步速跟上,“为什么?要出去玩?” “不是,我们阿爸出差了,家里没人。” “啊……” 不难想象一屋只剩女人的盛况。 程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就问:“你阿爸长年累月不在家,就你和阿妈两个人,怕不怕的?” 郭宰好笑,“怕什么,我是个男的。” 程心给他一个白眼,“我意思是,不觉得家里冷清,没有人气?” 郭宰不解了,“不会啊。” 自出生起,他的生活就是这般状态。 “那你同阿爸见面这么少,平时怎样沟通?” “打电话咯。” “……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陌生?” 遥远? 不属于自己的? 连碰都未必敢? “怎么会?他是我阿爸。” 郭宰望着路面,“就算十年才见一次,也是我阿爸。” “哦。” 程心没话了。 回到程家,一进屋,大妹就钻去她身后把家门牢牢锁紧。 程心哭笑不得,“至于吗?大白天有什么好怕。” 大妹锁紧门又检查了一遍,才告诉大姐:“昨晚有贼!” 程心愣了愣。 小妹上来神秘兮兮说:“对对!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和二姐就听到楼下有声音,今早起来听讲隔壁有辆自行车放门口不见了,被贼偷了!” 一直以为康顺里治安不差的程心霎时找不到话。 小妹又道:“弊了,贼会不会知道阿爸不在家然后来偷我们的?” “呸呸呸,乱讲!”程心低斥。 最怕好的不灵,衰的灵。 她回头掰了掰门锁,才进屋问:“阿嫲同阿妈呢?” 大妹:“阿嫲昨天搬去舅公家住,这几天不回来了。” “啊?” 程心又一愣,不过很快她换了个角度看待问题。 阿嫲住舅公家,凡事有舅公他们照应,那阿妈就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大妹小妹了。 大吉利是讲一句,万一天降横祸,阿妈一个女人仔顾得老顾不得嫩。作为阿嫲,估计认为与其在家碍手碍脚,不如搬出去住几天。 “那阿妈呢?” 刚问完,厕所就传来冲厕声,阿妈推开门走出来,边擦手边看了程心一眼,面无表情道:“回来就动手开饭,一个个站在门廊发木讷,有钱分?” “……” 午饭后,家里电话响。 本来在收拾碗筷的阿妈喊了声:“我来接!” 准备去接电话的大妹退了下来,让出位置给冲过去的阿妈。 “喂!哦,是舅公啊。哦哦,好的,好,多谢了。拜拜。” 阿妈越聊越无神,到最后挂电话了,用一贯的面无表情对三个女儿说:“晚上去舅公家吃饭。” 舅公钟爱吃鱼生,夏天更会自己亲手做,呼朋唤友的,一边大杯大杯喝烧酒,一边大口大口吃鱼生,再加上吹水八卦做佐料,炎热的夏季眨眨眼就会结束。 小孩子不准吃鱼生,于是被安排坐到一边去。上来的菜也都是熟食,香口的生煎鱼骨,清淡的拆鱼粥以及浓味的干炒牛河,很适合初夏的胃。 阿妈被拉到大人那桌去坐,舅公给她斟酒,她推搪不喝。舅公劝了几次,阿妈不为所动,后来舅公就忘了。 过一会,舅公拿被酒烧过的嗓子问阿妈:“阿秀啊,阿伟什么时候回来?” 阿妈笑笑道:“还没定。” 同桌的有人问:“阿伟去哪了?” 舅公酒杯一搁,神气道:“厉害了,阿伟去了北京,首都!” 意料之内收获一阵“哇……” 接着是纷纷议论。 “去北京好啊,我这么大岁数都没去过首都。” “莫讲话首都,省城我都未去过哈哈哈……” “你农民!去省城有几难,就算去首都也不难。报个团就是了,那个谁谁谁,五一的时候就跟旅行团去北京玩了五六天。” “对喔,我们也报个团好了。反正老来无事,做闲云野鹤够潇洒。” “去什么首都,山旮旯这么鬼远,老骨头受不了舟车劳顿,又鸡同鸭讲,还不如去香港!” 舅公拍了拍饭桌,“好主意!顺便去探阿兴。他前几天回来看老婆儿子了,今天才走。” “讲到阿兴,他该带老婆儿子落香港了?听讲九七之后会有很多人去,早点排队好。” …… 席上阿妈话很少,捧着饭碗小口小口夹菜吃。 同桌的阿嫲话更少,只顾吃喝,红光满脸。 饭局八点多散席,阿妈带着三个女儿回家,未到家门口就闻见屋内的电话声响个不停。 她小跑着过去开门,匆匆奔向客厅接电话,连灯都来不及开。 程心赶大妹小妹进屋开灯,自己殿后,关门落锁。 电话是阿爸从北京打回来的。 阿妈背对大家,聊话的声音清清淡淡:“明天去长城?工作的事谈好了吗?” “他们放假所以你们也放假?你们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玩的?” “那什么时候回来?下星期四,确定吗?知了,嗯,等等……” 阿妈转身,朝客厅问:“你们谁要和阿爸聊天?” “我我我!” 早就围在阿妈身边的小妹第一个举手。 她连话筒都未完全接过去,就开始叫“阿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星期四?好啊你要准时,不准迟到!你记得带手信给我,什么手信?我想想……” 小妹不知道北京有什么东西可以做手信,而大姐前两年给她带的石头很漂亮,她很喜欢,便对阿爸说:“我想要石头,好靓的石头!知啦知啦,我会乖的。” 小妹和阿爸有的没的聊了挺久,才将话筒让给久等的大妹。 大妹双手握着话筒,说话速度明显比小妹的慢几拍:“阿爸你冻不冻?不冻?很热?怎么和我们一样的?那饭好不好吃?不好吃?嗯,阿妈煮的最好吃……” 差不多时,大妹抬眼问:“大姐你要不……” 她顿了顿,大姐的身影早不见了。 惟有告诉阿爸:“大姐上楼了,就快考试,她有很多作业。嗯,阿妈,阿妈,你还要和阿爸聊吗?” 阿妈从房间出来再次接过电话,低低聊了几句,诸如“你什么时候睡”,“冲凉了吗”,“有没有热水”之类。 十多分钟后,电话才挂。 半夜,大妹小妹睡死了,程心又感觉睡意越来越浓时,她硬是爬起床,轻手轻脚下楼去。 客厅有光,原来是阿妈坐在平日阿爸坐的位置上,看音量调至为0的深夜电视节目。 见大女儿三更半夜出没,阿妈没好气问:“做什么还不睡?做贼?” 程心:“……” 阿爸阿妈真是天生一对! 她随口应:“去厕所。” 出了客厅,无声无息移至门廊检查了一遍门锁,才去了一趟真厕所。 阿爸在星期四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家,那时候大妹小妹已经睡熟了,就阿妈一个人等他门。 阿妈抿着嘴接过他的行李,闷闷的脸色带点小脾气。 明明小别了一个星期,她就是不给笑脸,看似半点都不稀罕阿爸回家。 相反,阿爸笑了出声,从阿妈身后一把抱起了她,连人带行李一同塞进房间。 日子往下数便是六月。 锦中,晚自习前,程心和彭丽去图书馆消遣。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走马观灯地翻阅几本幽默漫画的杂志。 旁边的彭丽起来去换书,人没走多久,椅子又被拉开。 程心无意瞥一眼,便对上霍泉的笑眸。 她:“……” 锦中的图书馆不像大学的图书馆,从来不是学生复习的良地。初三级高三级若想逃离课室去别处自习,通常会选择阶梯课室。 程心曾以为图书馆会是个安全地方,尤其在高考在即的六月。 眼下左边是窗户,右边是他,路被堵了。程心只好直起腰,提高警觉,眼睛不离手上的杂志。 霍泉不知从哪变出笔与纸,沙沙写了一会,再将纸移到她眼皮底下。 他低声问:“你话我去哪一间好?” 纸上写着“清华”和“执大”。 据说最近高三级要填报志愿了,学生之间都在传霍泉要报清华大学,要成为锦中第四位被清华录取的学生。 而他的口吻,仿佛想去就一定能去,不用考似的,自大至极。 他又说:“你旺我,帮我点一点。” 程心嘴角翘起一抹冷笑。 她用自己的笔在纸上回话—— 祝你复读。 对于高三考生来讲,“复读”无异是最毒的诅咒。 霍泉不怒反笑, “哈,你就这么舍不得我,非要我再陪你一年?” 他往她倾了倾身,“要不我复读四次,等你一起高考?” 始终低低且平静的腔调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程心站起来捡书就走。 图书馆安静,人人都低着头。 她不想搞出太大的动作,霍泉也正有此意,所以蛮配合地往前移了移椅子,腾出空间容身后的人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