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2月31日-1月1日
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8点到12点,4个小时。或者说是从电影开始起的9点到12点,3个小时。贝莉儿从未觉得这段时间如此恍惚难熬。 她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好像很快又很慢。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作死, 同意公举这样过分的举动。将头靠在她肩上, 一起吃火锅,看电影, 他们两个好像一对情侣。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想到他们身处的这里, 似乎有另一个视角在遥远的天上看着他们。漆黑的雪夜,厚重的云层, 群山之巅中, 怀抱这缕小小的灯光。有最热闹的声音,细细地从雪中盘旋而上, 夜幕从天穹之上盖下来,覆盖着他们,靠在一起的身体。 屏幕上的小人浮光掠影, 欢笑着说自己的故事,雪夜呼啸,他们在这里坐着,身后是别墅的光,泳池的热气仿佛还烤着后背,更加温暖实在的是彼此依靠的另一具身体的温度。即使隔着羽绒服,身体能感受到的重量告诉她脉动,脉动而传递热量。这个重量, 这样熟悉,他们在雪中互相扶持,弯着腰穿过暴雪,从山的这一头,到另一头去。 ……其实贝莉儿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的迁就他,因为她喜欢他。其实这不对,她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不对。这像是……像是,两条不相交的线,不是平行线,其实根本就不是线。那头银发靠在她的肩上,发丝从橙红色上溜下来,像一路燃烧的火焰,灼烫她的眼。心脏在跳着,身体也僵硬着,但是总会习惯而软下来的,她用手机和他沟通,吃着火锅,告诉他关于这部电影的所有事。 【这个电影说的是个县官……】 她打了长长的一排字,前因后果,其情始末,希望能帮他更好地了解,听不懂也可以真的和她一起看。公举认真地看,然后问她:【是一部喜剧电影,对吗?】 对,恭喜你答对。她露出个笑:“yes。” 他脸上也露出个高兴的笑,但是没有离开她的肩膀,而是这样歪着,仰着脸朝她看来。这是笨蛋才会沦陷下去的人,她是个笨蛋。这家伙一身缺点,除了长得漂亮的那张脸以外一无是处,任性、傲慢、颐指气使,趾高气扬,他还挑食。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们昨天做了一大堆肉丸子和饺子,结果他今天就只抱着牛排碗。 贝莉儿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子,即使她知道他根本看不懂她的电影。就是因为他看不懂,所以只要他想,她愿意满足他。 【我觉得它和你说的语言不一样。】 【恩,那是粤语。】 她又得忙着向他解释什么是粤语,是她国家的一种方言。火锅在滚了,又一批饺子和丸子出锅,她正常的耸了一下肩膀,他很自然的将头挪开,看着她爬起来,蹲去那边舀饺子。这个场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熟稔,熟稔得好像他们这么做过了成百上千次。炉子旁有三个大碗,一个放火锅料,一个放牛排,一个放烧烤蔬菜,他们如果要吃什么,就自己去公碗里拿。贝莉儿捧着碗摇了摇,把黏连在一起的饺子抖开,玛利多诺多尔很感兴趣地看着,坐起来。 之后那个摇碗的任务就分派给了他,她坐回来,他仍靠在她肩上,歪着头一边看视频,一边抱着碗,有一下没一下慢吞吞地摇。摇一会儿,看她碗里吃完了,给她勺两个饺子,然后自己来一块牛排。贝莉儿强行把饺子塞给他:“eat!”他低头看了看碗,也乖乖的吃掉。 公举靠在她肩上,惬意的向她展示自己另外一面,相处得越久她就觉得越了解他。初见面的颐指气使、欠揍傲慢,圣诞节的一本正经、温柔体贴。每天起来都一丝不苟地要求自己,如果打扮得不好看在她面前他就不开心。他也会犯懒、孩子气,一点点儿的任性。 饺子捏了太多,实际上根本吃不完。贝莉儿把它们煮熟都集中在大碗里,一边想,只有今晚也好。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让他靠着她的肩膀,一起看电影。 这部电影已经放到一半,仅仅过了一个小时就放完了。雪还在下,酒精炉已经冷了,他们要等跨年,于是将篝火添了点柴,重新打开一部电影。这回放的是美国大片,英文配音,中文字幕,贝莉儿问他:【看得懂吗?】 玛利多诺多尔:【比上一部懂多一点。】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多懂多少。电影看到一半,他睡着了。抱着的牛排的碗落在腿上,贝莉儿轻轻的往旁边看。他闭着眼睛,朝她肩上蹭了蹭,发出沉沉规律的呼吸声。她完全是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于是他拉住她的手,让她别打扰他。 “莉莉……” 他的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他还知道是她,叫她的名字。 “No。” 贝莉儿帮他把牛排碗拿到另一边去,然后看了他很久。大概真的就是人长得好看,做什么事都有优待。她想,看见他那双眼睛,他那精致娇嫩的面孔和鲜艳的唇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很美丽,她只是觉得他很可爱。任性的一面很可爱,孩子气的一面很可爱,回想起他们见面那时候,他那欠揍样气得她要吐血了,可是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个瞪着眼睛冷冰冰的样子,可爱得让人想揉他的脸。 她想她这样真的很坏,可是只有今晚,不是吗?所以原谅她好啦。她戳了戳他的脸,公举皱起眉。“莉莉。”他说:“……莉莉。”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他皱着眉拂去雪花,嘴里念着:“……莉莉。”贝莉儿说:“那是雪,不是我哦。”她没有用英文,大约是听见声音,他模糊的看了她一眼,那双绿眸掀起,宝石在火光中惊鸿一瞥。 然后又闭上。雪花落在他唇上,连嘴都不必张开,她听见他舌下的两次击打,空气有声。他说:“莉莉。” 后来贝莉儿也睡着了。这儿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又冷,天上又下着雪,又点着火,却没法爬起来看和添柴。她只是不忍心叫醒他,想着到12点再喊他,一起倒计时,然后再回房去,铺好铺盖,脱掉衣服,躲进温暖的被窝里,一觉到天亮。但是她看着电影,看着看着,她头一低,也睡着了。 空气很冷,露在外的冷意,又很暖和,贴在一起,呼吸的热气。她听见iPad还在放,音响还在工作,只是眼皮很重,抬不起来。脸上总是痒痒的,一点一点的冰冷,那是雪花落在脸上,为什么醒着的时候没有感觉呢?啊,的确很痒。她模糊的听见音响热闹着,急急的BGM高高低低地响起。火锅冒出最后一个气泡,咕噜一声,停下来。 时光仿佛永远停止在这里,贝莉儿不知道,如果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瞬间就好了,甜美的梦,相依相偎的梦境,满足她内心最深处,那个让人发笑又过分的渴望。她想自己是在漂浮,飘啊,飘啊,飘向空中,永不止息。然后在那一瞬间她狠狠地掉在地上,脸砸在雪里,还有一个光滑坚硬冰冷的东西,差点把她的鼻血都挤出来,肚子上一个重量砸得她一个窒息。 哐当当,雪球上的小桶被撞掉下去,在地上咕咚咚滚了两圈,滚远了。 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狼狈地从雪里爬起来。他们两个都睡着以后没人保持平衡,玛利多诺多尔睡着的姿势本来就是歪的,他又太重,把贝莉儿压进了雪屋边的那个雪球上。 “are you OK?”他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彼此都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玛利多诺多尔涨红了脸,是他要求看电影,他还抱着碗睡着了,简直丢脸死了,明明白白地告诉花儿“我很无聊我是个逞强的笨蛋”。贝莉儿捂着鼻子,泪流满面,坚硬的冰砸得她脸上一片红,他又忙摸着她的脸,帮她看有没有问题。 那双黑眼睛盈着泪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都来不及想入非非。他捧着她的脸重复问:“莉莉Are you OK?”贝莉儿吸了口气的说:“No……”头发被扯得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挂着,她摸了半天终于拿下来,拿到他们面前,映着火光是一段黑色的线。 玛利多诺多尔:“……” 贝莉儿本能地拉了拉那线,又长又重,她顺着往下看,线一直延伸到雪里。……妈呀这啥玩意?她往下弯腰,感觉好像那双扶着她的手滞涩了一下,贝莉儿顺着线摸去了屋边的雪球,发现雪球下面似乎是……一个盒子。 一个盒子,埋在雪球里,连着一段长长的线,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贝莉儿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公举的脸背着光,他还睡得头发衣服凌乱,脸涨得更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莉莉……”贝莉儿拿着线emmm,她站起来,往另一个雪球那边走。 另一个雪球下面也有盒子,长长的线,绕着雪球转了三圈,间谍似的藏在那里。贝莉儿完全醒了,她哭笑不得地拿着盒子和线。“what’s it?”玛利多诺多尔狼狈地说:“the present of tonight。” 明显看得出来他想保密,倒计时的时候给个惊喜。他藏得够深的。贝莉儿哈哈哈笑起来。 这下都不需要醒神冷水什么的,他们完全醒了。看了看时间,睡过去快一个小时,已经十一点半了,某种程度上,也算加速完成了今晚等待倒计时的任务、他们彼此望望,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 火已经快熄灭了,冷气从地上席卷过来,还好是这时候醒了,不至于着凉。贝莉儿把盒子在雪球下摆摆正,然后和玛利多诺多尔一起收拾着剩下的残羹。火锅冷得开始凝固在那里,上面一层厚厚的油。烧烤架也搬开,拆开用厨房纸稍微地擦擦,一起搬到雪屋后面,这样面前铲开的空地上就只看得见一个薄薄的印子。 视野重新空旷起来,玛利多诺多尔加了几把柴,将它团团围起,快要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燃得比今晚任何一个时候都高,在空气中劈啪作响,热气蒸腾得雪花向上飞舞。贝莉儿将酒杯拿来,等他直起身,递给他一个。 酒杯最终也只到三分之一上面一点点,就只有这么多啦。如果想到这个高度就是铺在地面的高度,那它其实真还是挺厚的。果酱的罐子放在泳池边的冰箱里,她跑去拿来,试图拧开盖子,给他们的天然刨冰里倒果酱。但是盖子冻得太硬了,她拧不开,玛利多诺多尔朝她伸出手,她笑了笑,把瓶子递给他。 波的一声,果酱盖子旋开了,在空气中发出撕拉的声响。玛利多诺多尔晃了晃,果酱冻得有点硬,拍了拍底,晃动一下,倒出来,贝莉儿举着杯子等着,深红色的果酱浓郁得像一片河流,甜美可口的河流,从瓶口缓缓流出来,温柔地滑下雪尖。月光照下来,它闪闪发光,丝缎一样可口。 她想吃,但是玛利多诺多尔按住她的杯子,让她等等,让果酱浸透进去。他们两个一人一个杯子,端着放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湖。观景台下的悬崖,悬崖下的山谷,山谷下的湖。睡醒以后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吸入了一肚子的冷空气,和梦中一样的雪花,细细的结晶飘在脸上,向下是深渊,童话的秘境,在月光中幽蓝的湖水,莹莹地闪着来自异界的奇妙的光。 人在高处时,会想跳下去,或者会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去。有强烈的风吹来,于他们身后摇晃那片火焰。贝莉儿问玛利多诺多尔:【你想过在这里飞吗?】灵魂似乎也飞起来了,在夜色下和山谷之间翱翔。玛利多诺多尔咧开嘴,笑得停不下来。 【我十二岁时试过在这里蹦极。】他敲了敲栏杆,示意就在这里。【会飞起来。】 她哇了一声,笑着看着他,那一定是永生难忘的奇景。等等【十二岁可以蹦极吗?】 【当你有一栋私人房子,还自己出钱请教练,没人管你的时候就可以。】 他低着头看着她,即使神情随意,仍是下意识姿态优雅地端着酒杯,贝莉儿仿佛透过他的样子看到他年少时的模样。一定也和现在一样的一本正经和讨厌,绿眼高傲又美丽,抿着的红唇玫瑰一样芬芳。一定……一定和现在一样,可爱得让人想揉揉他的头。她突然说:【那时候你还是金发。】 【是的,那时候是金发。】 【也是现在这个发型吗?】 【不是,比这个稍微短一点。】他比了比长度,大概到脑后,很正常的男孩子的长度。 【为什么想留这个发型呢?】 公举看着手机,脸上有点难为情,难为情得可爱,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等着他回话。最后他还是在手机上打字了,递过来给她。 【因为这样扎起来好看。】 【那染发呢?】 那双绿眼睛狼狈不堪的看了她一眼。但是他还是回答:【……我觉得金发碧眼太俗气了。】 玛利多诺多尔对自己的金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浅淡的金色、傲慢的金色、冷得毫无人气的金色。被说就只是因为有才如此嫌弃地随便浪费又怎样,成年后他将头发染成了银色,而且就不打算改回去。他喜欢银发绿眼,不喜欢金发绿眼。他总不能把眼睛染了。【为什么?】花儿惊讶地说:【你的头发很美!】 玛利多诺多尔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所有人都说他的金发美丽,不如她的一句赞叹。就只是因为……就只是因为这样,他也想在她面前展现独一无二的自己。金发碧眼有那么多人,银发碧眼只有他一个。他问她:【银色不好看吗?】 【也很好看!】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就只是……就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说:【我没见过你金发的样子,但是我知道无论怎么样玛多都很可爱。】 他看着那个单词半天,重复确认是“可爱”还是“美丽”。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是可爱吗?不是美丽吗?这个词语像是形容孩子,而且从beautiful又降级了是不是。她用力的重复说:“玛多is cute!Very very cute!Silver is cute!” 他有点委屈:【我不好看吗?要用可爱来形容吗?】 【好看!玛多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她的手指飞快地在自己的手机上打:【但是我觉得玛多世界第一可爱!】 他抿着嘴,还是有点不高兴,但是又立刻开始飞快的冒泡泡,为她说的“世界第一可爱”。可爱也行,可爱也可以,世界第一就好。他抿着嘴,又忍不住高兴的笑。随即他突然……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会说一个人可爱?可爱和美丽,都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可是为什么说一个人可爱呢?你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人笑,你觉得他美丽,他美得像一个淡漠的印象,潘多拉也是美丽的,除了美丽,没有任何感觉。你觉得他美。可是然后他活过来,笑和生气,眨眼和开始说话。 你觉得他开始可爱了,那是因为开始真正看见这个人的灵魂了。不止是外表,不止是美貌,不止是行为举止,而是……而是,就算有缺点,也觉得。 世界第一可爱。 他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花儿还没有意识到,笑得又讨好又真诚。月色如风,在山谷间荡漾,吹来他们从初遇到现在的时光。干过的那么多蠢事,吵过的那么多次架,打过的那么多协议又删去,藏在电脑里那些想被他宝贝一辈子的视频。他突然叹出了一口气,带着心里幸福的满足,身体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这股膨胀起来的快乐,还觉得像做梦。他低声地说:“莉莉again。” 他看见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又来”的表情。她带着那么点无奈和不好意思,但是还是高高兴兴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玛多cute!” “again。” “玛多cute!” “……again。” “玛多美美美美美美美美!” 有声响从屋中传来,突兀地这场停不下来的again,当——当—— 贝莉儿循声望去,玛利多诺多尔敲着手机告诉她:【我设了闹钟。】餐厅中的那个钟是可以自鸣的。贝莉儿看着他也往那边看,钟声敲响了,她后知后觉地看向手机,11:59。 她看着玛利多诺多尔跑到雪屋边,路过篝火捡起一根树枝。树枝上还燃着火,他飞快地捡起两个盒子,晃着长长的线跑来她身边。应该是忘记了,来不及了,他微喘着气,把一个盒子递给她。他用树枝点燃了中间的部分,印信被烧断了,另一边落在地上,他点燃了自己的那个。 当——当—— 贝莉儿想起灰姑娘,午夜的钟声,魔法在消失的响。马车骨碌碌,轮子转啊,转啊,转啊,城门关上,城堡里还未落幕的舞会的华响。 当——当—— 他拉着她的手,印信噼啪噼啪,一往无前地向尽头燃烧。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throw it!”他拉起她的手,做抡起的姿势,告诉她:越远越好!他拉长长的音:“one two three one——” 当—— “two——” 贝莉儿拿起了盒子。Three还没出口,她抡了一圈。当——钟声在耳边轰响,明明微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地大。或许是夜色太静,而声音太过显眼。贝莉儿脱手丢出了盒子,玛利多诺多尔的那个和她的一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滋啦作响。她还没回过神来,他飞速拉着她往后跑! 时间像在拉长,永恒无止境地拉长。一步踏了出去,雪花飞溅,一切都成了慢镜头。贝莉儿惊叫着被拖着跑,跑到雪屋的背后。在钟声与他们脚步声中的间隙,太静了,篝火的噼啪,群山荟萃,向他们身后,沉默地压来。贝莉儿听见那一声轻微的、脆弱的爆响。 嗤。 像是有一阵风,随着钟声,冲天而起。她张着嘴,回头看那道光。它那么近,近得耀眼,大得像一束燃烧的流火。流火从天而坠,流星一飞冲天。一道利落的白色焰火,冲破了云朵。然后是第二道,绿色的。然后是无数闪光从中心爆开来,四下飞散。 流星成了雨,往空中坠落,它们有一瞬间的急停,再更高地向上冲,冲破云朵和雪花和月光。终于到最高点了,光在空中停滞,长久地停滞,小小的雨再一次爆开来,月光明亮,光比它更亮。透过光能看见小小的一片片降落伞,在云层中反光,似乎有金星的形状,飘摇而下的花雨、 贝莉儿几乎以为时间真的停止了,她直到胸痛才发现自己是屏着呼吸的。她没见过信号弹……她觉得信号弹应该不像那样,但是……但是……她眼睛也痛。面前的手机伸过来:【眼睛痛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他。光还停滞着,在空中凝固着,明亮如白昼。他们站在雪屋后,但光太高了,他们抱在一起,摔坐在地上,脖子一直仰着、仰着、仰着,向上的看。当——钟声敲响了最后一下,硝烟的气味弥漫开来。贝莉儿呆呆地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坐起身来,把她扶起来,他们的头上都是碎雪,一身凌乱,那双绿眼背着光,在夜色下,稍微地伏在她身上,宝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 手机的屏幕都出奇地耀眼。【我没掌握好信号弹的份量……会不会太亮了?你别看它。】 随之而后来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闭上眼,手掌之后,盖着温柔的泛白。她听见他说:“莉莉。”有个温暖的物体,碰到她的脸。 她抽了口气,眼泪突然在他掌心里落下来。他慌了,他问:“莉莉?”他将她的脸捧到面前,想看她有没有事。她怎么会有事,她看着他的眼睛,她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被遮上了眼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 可是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很丢脸,在他面前丢尽了脸,像个傻瓜。有朋友会抱抱的,有朋友会贴面礼,有朋友会亲吻脸颊,她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丢脸到死,是个白痴王八蛋。异性朋友也可以的,将脸靠在对方的肩上,一起看电影看到睡着。 可是玛利多诺多尔不会。 他是个傲慢任性的公主,他永远不会这么做,做这么亲切这么平民这么傻的事。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朋友这么做? 眼泪浸透了他的手,他问:“莉莉?”那双眼睛关切地看着她,绿得明亮,璀璨得像夜空中的宝石。她扶着他的手,她都不知道自己干嘛哭。她想这是不应该的,她说不来,但是,但是……他的唇落在她脸颊上,帮她拭掉眼泪。他盖住她的眼睛,视线是黑色的了,一切却比睁着眼还要明晰。她怎么会这么蠢? 他盖着她的眼睛,害怕她没有经验,被光直照着,弄伤眼球。但是透过他的手掌夜空中的焰火仍然明亮地闪烁,长久地光影晃动着,在云层之上停驻,落下来的时候,像最柔软的星星。 他问:“莉莉?” 银发打着旋儿垂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落在她脸上,又冰又凉,比雪花还要凉。她想她是为了保持平衡才拽住了他的衣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会做,她发誓真的。可是他满足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绿色的宝石浸回了深潭里,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他张开口迎接她,湿润温暖的气息,带着牛肉和红酒酱甜而醇的气味。那一瞬间贝莉儿哭着想。 妈的,我今天剁的是蒜碟。 ================== 妈的。 贝莉儿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妈的。 贝莉儿你这个白痴。 你这个大白痴大笨蛋蠢货,你昨晚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壁炉还在她头顶那边燃烧着,投射令人安心的热量,被窝里很温暖,很厚实,很让人可以装死地躺在被子里,想着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做梦。 反正贝莉儿至今都觉得是做梦。一定是做梦。他们接吻了,她,和公举,她还是丢脸的哭着亲,还是她主动亲他的。一定是中毒了,或者做梦,或者什么什么,他们没有亲很久,但是足够深了,也足够动情了,足够……足够,那什么,说明孤男寡女擦枪走火的事实了。 她把头埋入被子里,无声地哀嚎。 她一夜就没有睡好过,贝莉儿躲在被子里咬着手指头。光怪陆离的梦,每隔一两小时就要醒一次,手机埋在被子里,偷偷的挡光看着时间,再深呼吸的把头冒出被子,姿势僵硬得太久地全身痛,于是用十分钟静的出奇地翻个身。 壁炉的光能让她看清躺在她身边的玛利多诺多尔,他规矩地平躺着睡着,呼吸沉沉,被子安安稳稳地盖着,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睡得香喷喷,幸福又沉着,他倒睡得好,贝莉儿咬着被子角看着他,困得想把他拖起来暴打一顿。 小黄压在她被子上,让人焦躁的重量。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以至于天一亮,听见那边的动静,马上就吓得清醒地睁开眼。然后她装睡,竭力拉长着呼吸,听那边的动静。她听见玛利多诺多尔看了手机,爬起来,收拾床铺。她都不知道现在几点,手机压在她手下,她不敢看,她都不敢动,她背对着他,窗帘没有全拉上,藏在被子里的脸还有露出一双眼睛,能看见玻璃中透出微凉的青色的天光来。 躺在地上总是听见的声音更大些,感觉到他的脚步朝这边来,贝莉儿故作困倦地将脸往被子里更缩了缩,把眼睛也藏进去。小黄晃着尾巴,从被子上爬起来,迎接玛利多诺多尔,一向是他带它去散步拉屎。这也方便贝莉儿把自己在被子里蜷成虾米,脸埋在里面不敢露出来。她觉得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玛利多诺多尔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醒着,反正她打死不敢冒头。小黄轻快地从她被子上跳过去,被他轻声训斥了一下。然后脚步声远去,他带着狗上楼了。贝莉儿屏着呼吸在里面十几秒,猛地冒出被子,吸一口窒息的大气。 这是恋爱吗?这不算?这他妈不算?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个亲过嘴后就始乱终弃的渣男。她确定玛利多诺多尔听不见动静,在棉被里悲愤地捶床。 可这事儿……花姑娘的嘴都亲过了,能怎么抵赖?昨晚夜色太美,恕我情不自禁?贝莉儿……并不是不喜欢玛利多诺多尔,她就是觉得……这不真实。她从来都不是这种人,她和他才认识半个月。他还是个外国友人,他的身家比她有钱这么多这么多。 喜欢上他,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坏,仿佛在利用他什么的。其实脸好看,看看脸就好了,可爱也,默默的萌就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段关系突然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昨晚焰火太美,她情不自禁。 大约她发了太久的呆,脚步声下楼来。贝莉儿反应过来立马闭上眼装睡,把头埋进被子里。先是小黄欢快的跳过来,然后玛利多诺多尔赶忙的上前把它拽走,怕它吵她睡觉,低声的训:“yellow!” 贝莉儿突然莫名就很愧疚。可能太愧疚了她没忍住那口气长吁了一下,被子动了动,玛利多诺多尔立刻发现她醒了,高兴的说:“莉莉?” 他还是很小声,只是下意识,试探着喊她的意思,贝莉儿躲在被子里,突然觉得脸**辣的,烫得她想死。被子被撸下来了,一点天光投进来,是他带笑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被挖出巢穴的什么猎物,一脸惊恐的被他挖出来,抱在怀里,在她脸上轻轻的亲一口,像个孩子般的高兴。 “莉莉!” 名字从来不是代表名字,是更多的意义,因为他们语言不通。早上好,你醒了,好高兴,我喜欢你。那个吻延续到嘴角,点到为止的亲昵。他低声问:“do you still want to sleep?” 时间太早了,都还是六点多钟。贝莉儿一向是个少睡半小时都要哈欠连天的蠢宅,她今天怎么就这么清醒呢?清醒得想死。她喏喏的喊:“……玛多。”玛利多诺多尔穿着羊绒衫和吊带裤,头发在脑后清爽地抓成一个小揪,笑容明亮俊美得像个微服私访的贵公子。 她捂住了脸,她终于明白公举每天一丝不苟认真严肃打扮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了。她还没洗脸,她还没刷牙,熬夜一定有黑眼圈,她……她脸上还出油是不是?他也亲得下嘴! 她没脸躺下去,火烧屁股一样地冲去更衣室,刷牙洗脸,刷两遍牙洗两边脸,紧张兮兮地梳头,除此之外……也没办法做更多了,她甚至都没有衣服换,再说每天日常穿睡衣外面套个外套,妈的今天换衣服是不是太欲盖弥彰。有时候她拿着手机会蹲在厕所玩游戏,死宅日常,一玩就半小时躲着不出来,公举从来不说什么,妈的今天她待个十五分钟就惊慌得出轨一样。 ……可能比出轨还严重,她试图否认昨晚的擦枪走火,不知道公举要是知道她玷污了他还想不认账,她会不会被当场打死。呸,出个屁轨,他们都还没确认恋爱关系!只是!只是亲个嘴而已!就算是舌吻也没有确认关系!她红着脸冲出来,玛利多诺多尔竟然就在门边等着她,看见她就扑上来抱住,撒娇的说:“莉莉!” 贝莉儿真是被惊吓到了:“玛多!”已经被他堵住了嘴亲。 ……贝莉儿有种感觉,他躲在这里就是专程等她刷完牙是吗?卧槽什么鬼,这家伙正在毫无自觉地嫌弃她他知道吗?她都快急哭了,用力推他的喊:“玛多玛多!”她实在不适应这种画风突变热情如火的亲近,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段变质的关系,原来那么好,令人舒服,偶尔被人压迫一下,但完全可以略过,然后昨晚过后令人舒服的距离感就突然缩减到无,贝莉儿感到强烈的不自在。 她终于推开他,擦了擦嘴,不知道要怎么办,公举立刻就变了脸,死抱着她就地黏在墙上的喊:“莉莉。” 声音委屈,他居然还有又一面也展现出来了,其实之前就有端倪,但是画风突变得也很厉害。他这一面比小黄还粘人,还爱撒娇,还爱面无表情地撒娇。贝莉儿小声应:“……玛多。”她倒是想说good morning,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回到之前的关系一样。玛利多诺多尔:“Am I beautiful?” 贝莉儿:“……” 她试探着摸摸他的头,公举有点不高兴:“I'm not a child。”但是他还是把头给她摸。拉了拉她的手,吻她的手背。“莉莉 am I beautiful?” 糟糕这个萌点她也觉得好可爱啊。她小声说:“玛多美est。” “cute?” “cute,world cute!” 他满意了,把头放在她肩膀上,撒娇的蹭蹭。贝莉儿茫然失措地抱着他的肩膀,摸他的头发。……这算是互相交换吗?她说玛多最美最美最美,他就给她摸头。贝莉儿:“……”糟糕这个萌点也好可爱啊。 你没救了,她一边撸玛多那啥的毛一边唾弃自己。你这个把不住荷尔蒙的人渣。 但是……她有点茫然的想,好像现在会好一点,不那么紧张。其实她还是没想清楚他们应该怎么办,昨天实在太冲动了。她不知道他们应该怎么办。 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开心了一晚上,梦里都是泡泡。花儿也喜欢他,真好。他亲了亲她,捧着她怎么也亲不够。他从分开就开始想她,躺在自己的铺盖上也想她想了一晚。其实这和从前那个梦没有什么关系,也有一点,男性当然会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有**,但要不是……要不是房子里没有套套。 而且她还是天主教守贞派那种的?玛利多诺多尔不确定。但不管怎样,都还没见过她的神,她就愿意和他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他不着急,他们有很多很多时间。暴风雪之后也有,下山之后也有,会有一辈子。 他又亲了亲她,换来一个崩溃的挣扎:“玛多!”花儿看起来要抓狂,被他闹得没有办法,他最喜欢她这样被他闹又无可奈何地妥协的样子,和说他漂亮一样。他喜欢这样,能让他知道他在她心目中是值得重视的,她会为他让步和忍耐,甜蜜的忍耐。他又亲了亲她,比上一次轻一点,怀抱也轻一点。 他们去了厨房,这次早上终于是吃剩菜了。昨晚浪得飞起,没有吃完的饺子和丸子实在剩得太多,多得倒掉的话玛利多诺多尔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虽然他不吃剩饭,但是也从来不是他负责倒剩饭啊。 开掉的红酒摆在另一边佐餐,贝莉儿应他的要求给他煎了丸子,混着煮好的意大利面一起倒上酱拌一拌,就是一份在南方软妹看来口味相当重的意式早餐。……玛利多诺多尔说其实他们早上也不吃这个,不过偶尔吃吃还行。好贝莉儿想了想,也捡了几个丸子红烧了,剩下的顺手塞进高汤里加片菜叶子隔水炖狮子头。 “what's that?” 玛利多诺多尔好奇地看着问,东西方菜系迥然相异,他对贝莉儿的许多菜都觉得很有意思的新奇。贝莉儿emmm想了一下,不知道他吃不吃清炖丸子,丸子汤里也会加酒,但是味道可能是太淡了。没关系,可以把丸子捞出来蘸酱油吃。于是她如实告诉玛利多诺多尔,说这个的时候她就一点不心慌,这一定算是向外国友人科普本国精髓的正事。 但是玛利多诺多尔这个大坏蛋,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问的,他微笑的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打字,不知不觉就转移了位子,坐到她身边。他一直都坐在她身边,贝莉儿对这个接近的气息根本没有戒备,没反应过来,等她抬起头要递过手机,“莉莉!”他在她脸上快速的亲了一口。 贝莉儿叹了口气,在下面接下去的打:【玛多不要闹。】 “No。”他说,她知道他的意思是没有闹。贝莉儿说:【我现在不紧张了。】她接下去的打:【我会看着你的……】话都没有打完,她脸就红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是这样看着他,那种不能相信的心情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快乐。这家伙又幼稚又任性又傲慢,对着不认识的人一张口就让人想打破他的头。但是为什么,看见他就这么喜欢。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又或许是因为他藏在冷淡的外表下那个沉静高傲的灵魂,又或许是因为这个温柔的吻。 “莉莉。”他轻轻在她唇上一碰,看着她。他们两个都没有闭上眼,贝莉儿屏着呼吸,憋着气,发着抖没有躲开,她还是感觉自己是被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青睐,做梦般的不真实。那双绿眼睛弯了弯,头也歪过来,倚在她的肩上。 他那么大个头非要赖在她身上,贝莉儿发现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故意在闹,他应该有部分真的就是想撒娇。_(:з」∠)_撒娇鬼。他喊:“莉莉。”她应他:“玛多玛多。”还能怎么样呢,她叹着气的抱住他,摸摸头。头发揉在手里,手感超好。而玛利多诺多尔满足地抱着她,不能再满足了。满脑子都是恋爱快乐的气泡,插上翅膀就可以飞起来了。 之后他们继续吃这顿相当实诚的早饭,玛利多诺多尔一边吃一边免提说电话。雪停了,管家一早打电话来问候新年,顺便说说关于清路的事。暴风雪持续了3天时间,剩下的两天雪也都没停过,上山的道路堵得很厉害。玛利多诺多尔开车下去那一边是盘山公路,沿着山积雪很厚一时难以清理,或许只能考虑从贝莉儿的小木屋那边上去,而就算是那边,在这种天修理缆车再进山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您那边地势高,我想或许您能检查一下,看哪边更合适开始清雪作业。”管家这么建议地说。玛利多诺多尔同意了,和他继续沟通了几个要点,然后挂了电话。放下电话他就给贝莉儿高兴地打: 【莉莉我们去滑雪?】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写完啦呜呜呜 因为多出来的1000字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