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少爷|女仆
等乔小凝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已经是晚上的事情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眼下的枕头。 枕头上被绣娘精心绣了好几只竹子, 翠翠绿绿一片, 提神又清凉。 然后一转眼,便看到了睡在床边的青葙。 那丫头应该是一夜未睡,眼下带着一团青色, 此时安静的趴在她手边, 呼吸拉的很长也很均匀。 乔小凝不忍心吵她,想从床上爬起来,然而一动, 便疼的立马倒吸一口气。 青葙睡得极浅, 听到动静瞬间醒来,问她:“怎么了姊姊, 扯到伤口了?” 乔小凝咬着牙忍着痛意摇头:“无事。” “你怎么在这儿, 不去伺候少爷?”床上的少女重新趴下,侧脸埋进枕头中,再也不敢乱动。 青葙蹙着眉头跟她解释:“少爷不让, 只叫青葙来看着姊姊……您别担心少爷了, 大奶奶来了之后便让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去看着爷了,同济堂的何大夫才刚从那边回去。” 听了这话, 乔小凝立马放下心来, 她趴在枕头上, 轻轻挪动了下已经压麻的身子, “那便好, 大奶奶来了就好。” 既然有大奶奶在,谢缁椹就绝对不会有事,身上的伤也不可能会耽搁。 说不定到时候对方比她好的还要快。 青葙给她轻轻抹了额头上的汗,“姊姊饿了没,还是渴了,青葙去给你倒杯水。” “嗯。”床上的少女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又加了句:“哭什么,不都没事?我和少爷都好好的,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青葙偷偷抹泪的动作被她瞧见了,也不再遮掩,她走到圆桌旁拿着水壶倒了杯茶,“哭什么,姊姊你说青葙该哭什么?” 她转过头来端着茶碗走向她,眼中的泪嗒嗒掉个不停,“既然打定主意要一人去请大奶奶,一人去替少爷挨打,为何姊姊不让青葙去受打……” 乔小凝一猜便知道她在想这些东西,可刚受了打,身上不舒服,她只是就着对方的手吃了茶,并没说话。 “姊姊替我们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平时为我们求情挨骂也就算了……”青葙却哭的厉害,“为何这种时候还要这般,姊姊要青葙心里这般难受,愧疚的难受死了……” 小丫头说到这里便也停了,她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抿去泪珠,又给乔小凝喂了两次水,便沉默着伺候她了。 屋内一片安静,无人说话。 压抑的厉害。 过了一会儿,床上趴着的少女无奈开口:“你跟我赌什么气?你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这样了还不行……好妹妹,你别气恼,我以后都不这般了。” 她说完这话,青葙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小丫头一点一点抹去脸上的晶莹,用红透的眼睛瞧着她:“你以后的确不该再这般了,不然我从今天起便要躲着姊姊走。” “好。”床上的少女轻轻垂下眼帘,“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别哭了好不好?” 委屈。 到底谁在受委屈。 青葙不喜欢她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可也知道她疲惫不堪,没再继续争执下去。 舔了舔唇,小丫头道:“水西她们几个正在煎药,一会儿你吃了药便再睡会儿。” 床上的少女缓缓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青葙同她这么不尴不尬的坐了会儿,看她半天都没有动一下,最后又忍不住问:“是不是很疼?” “还好,也算不上多厉害。”她扯了一抹笑,安慰对方,“挨了没两下板子便被人拉下来去了,早就没事了。” 床边坐着的小丫头闻言皱眉:“可是背上的肉都裂开了,不停往外流血,怎么会不疼?” 乔小凝轻柔开口,不急不躁,“就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你也知道,很多伤都是唬人的,其实一点都没事。” 青葙还想再反驳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动静。 她以为是水西煎好药了,迎出去:“怎么这么快药就放温了,刚刚去看不是说还得再煎半个……” 她话说到一般突然顿住,空气中瞬间安静了,床上懒懒趴着的少女一愣,立马伸着脖子外瞅。 乔小凝觉得外面好像是有人来了,然而宽大的屏风将里外分明隔开,半点东西都透不进来,什么都瞧不见。 少女心中顿时慌得厉害……因为她猜不出是谁能让青葙这么大反应。 难道是大奶奶? 可她来这儿干嘛呢。 是来质问她为何没看顾好少爷么? 如此一想,她慌了起来。 另一方面却又怕是不是府里来了小贼,让青葙受了桎梏,所以说话声才会戛然而止。 现在对方该不会想要杀人越货? 就在床上的少女费力的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声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声跟着响起:“是、是,奴婢……奴婢这就来。” 而屏风后床榻上的少女听见这动静,惊得立马睁圆了眼睛。 刚刚是……谢缁椹? 挨了30多个板子的谢缁椹? 他现在不在屋里歇着好好养伤,出来瞎转悠什么,真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从小练就一身盖世武功了? 真给她死了可真么办,她找谁去赔?! 慌张的女声再次响起:“爷怎么不回去歇着,突然到这边来?您背上的伤还没好,大夫不是说不能随意……” 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她醒了吗?” “小凝姊姊吗?醒、醒了,刚醒没多久……爷您要去瞧她,可、可……” “别废话,带我过去…嘶…没事,走。” 乔小凝赶忙又趴回床上,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装出虚弱不堪的样子。 听着屏风外不断传来的吸气声和缓慢的脚步挪动音,她明知故问:“青葙,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青葙答:“是……是爷、爷来了。” 屏风内的声音立时顿住,好半晌才慌忙道:“爷?爷不是在养伤……” 她刚说完这句,屏风后两个人影便出现在她视线内。 唇色苍白、冷汗直流的少年咬紧牙关,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点点挪动到她床边,整个过程异常艰难、辛苦。 而乔小凝则直接傻在了床上,半晌才傻愣愣喊了声:“……爷。”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艰难的坐下之后立即摆手让青葙下去。 青葙踌躇着不肯走:“奴婢下去了,谁伺候爷……?” 谢缁椹忍着背上的痛意,终于没了耐性,冷冷瞥她一眼,“去!” 青葙这才三步两回头的走了。 青葙走了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屋里安静的厉害。 气氛也尴尬不已,压抑又无端让人心慌。 半晌,少年转头瞧向乔小凝。 乔小凝在他瞧过来的瞬间,想起来谢缁椹来这一遭的原因,赶忙道:“奴婢已经将信交给叶公子了,他还托奴婢给您又回了一封,就在袖子……” 然而说到这儿,床上的少女便噎住了,因为她突然发现…… 她身上好像有点光溜溜的…… 谁把她衣服给脱了!! 少年见她顿住不再说下去,甚至脸上还涌上纠结的神色,开口安慰:“无事,那个先往后放一放,我来是想……瞧瞧你的伤如何了。” 他声音虚弱极了,即便是距离这么近,乔小凝听着都有些费力。 想来中午挨下的30板子不是糊弄着玩的。 “我让瞧病的大夫每味药都开了两份,这里还有一瓶……”谢缁椹皱着眉抬起胳膊,抬到一般却又顿住,脸上的冷汗瞬间而至,连成线的掉在衣襟上。 看那样子,应该是扯到了背上的伤。 然而他咬着牙不肯出声,乔小凝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没敢问。 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自己要是问了,对方可能会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 谢缁椹任由头上的冷汗流下,咬着牙抬起胳膊伸进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缓了半晌才开口:“金疮药,外服的。撒在伤口上有些疼,你忍着些。” 乔小凝看他脸色惨白惨白的,赶忙开口哄他:“没事爷,奴婢皮糙肉厚的,最不怕的就是疼,我一点事都没……爷?!” 床上的少女说不下去了,因为她背上突然袭来一片凉意。 那股凉意让她的伤口舒坦极了。 终于不用继续闷着,整片绽开的血肉兴奋的张开了毛孔。 可乔小凝却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她脑袋就像是炸开了一片礼花,乒乒乓乓一片乱响,直接将她给炸懵了。 屋内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走,床上少女的血肉模糊的脊背暴..露出来,看得人一片胆寒。 丑陋、恶心。 叫人心生寒意。 一眼都不想多瞧。 然而床边的少年却逼着自己瞧着那块地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那处的模样永远记在心中一般。 过了半晌,少女抖着嗓子轻轻唤了声:“……爷?” 床边的人这才收回视线,他垂下眸子打开手中的药瓶。 少女却还想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爷,给奴婢盖上,奴婢冷……” 谢缁椹将她的胳膊轻轻放回去,知道她身上有伤不敢动作太大,忍着痛道:“忍一会儿,等上完药就给你盖上。” 可乔小凝不用瞧都知道自己的背有多难看,刚刚她听青葙只是描述的一下,心中便不舒服半天。 更何况是一向受不了丑东西的谢缁椹?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别看了爷,奴婢的伤不疼的,这药您留着。爷的伤比我严重的很,别把这么好的东西浪费在奴婢身上。” “您知道的……像是奴婢这般贱命都顽强的很,死不了的。” “一堆烂肉,没什么好瞧的,别脏了您的眼。” 然而她肩上却被一股力量压制着,将她重新按回床上趴着,然后一滴滚烫的东西啪嗒一声砸在她肩上。 那声音好听的紧,就像是珍珠落在玉盘中一般,清越的厉害。 也烫的厉害。 瞬间就将床上少女的嘴给堵住。 很快,乔小凝感觉自己肩上又落下一滴滚烫的水渍。 那东西在她肩头摊开,形成一个小水汪,映着少年面孔的残缺一角。 那里面倒映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和死死抿着的双唇。 整张脸上线条坚毅的厉害。 谢缁椹一手按在少女的肩头,用的力气不大,却不容抗拒。 将少女想转头看过来的念想彻底断绝。 乔小凝意识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水珠是什么之后,像是被惊着一般,老老实实趴在床上立即不敢动了。 半晌,少女才勉强托起一抹笑意,她眼睫剧烈的颤着,轻声安抚对方:“爷,真不疼……” 谢缁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瞧着自己眼前翻开的皮肉,轻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 他沙哑道:“忍着些丫头,这药煞的很。” 乔小凝也不敢再挣扎,只是应他:“好” 谢缁椹没骗她,那些药洒在血肉上的确有些疼。 然而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稍微一忍便过去了。 真正让乔小凝忍不下去的,反而是肩头不断砸下的一颗颗水珠。 她不知道谢缁椹怎么了。 她一个奴才,受点伤不正常么。 谢缁椹何须伤心的这么厉害? 难道是给她上药扯到自己伤口了,把自己给疼哭了? 唉,她就说他身子娇贵,干嘛非跑这一趟呢。 差个人送来,给她上了药不就得了。 也免了他们两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 第二天乔小凝依旧趴着,但在那罐药的作用下,伤口很快便结痂了。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狭窄的窗子透进日光和翠绿来,将鸟雀的声音一起带着。 看着看着,她便想起了昨日谢缁椹临走之前留给她的那句话。 他说:“丫头,之前爷错了很多,但现在我想改。你还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少爷知道错了是好事,想改更是难得。 可他想改为什么要来问她讨一个机会呢。 她又不是大奶奶,可以给他解了禁足令。 你就说这人,是不是烧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