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亮挂在树梢上,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这入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走。” 那为首的男人平静地说道。 老三立刻出声想要阻止, “大哥！” “反正也没什么后路可走了。” 老大慢慢地说，“后天, 后天还不走的话，我们就要被赶出食味鲜，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就去听听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南山饭馆内，烛火通明。 杨苑带着三个男人推门回来的时候，张书生还在整理今天的账本。宋阮也刚刚从小厨房里出来，他还系着一条白色山茶花的小围裙, 手上端着两盘绿豆酥, 看见他们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我时间掐得正好嘛，大家都歇一歇, 张秀才，你也来吃点。” 说着，他各把一盘绿豆酥放在了两张桌子上, 然后坐在了其中一张桌子边，很自然地朝那三兄弟招了招手，“过来坐。” 店铺里的杂役跑堂、包括张书生都很识趣地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那三个男人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来, 一个人坐了一张凳子, 将宋阮围了起来。 这下, 一张四人座的八仙桌就已经没有空位了。 宋阮还没说话，杨苑就已经非常自然地拿了一张椅子过来，挨着他、和他坐在了同一边。 “三位怎么称呼？” 宋阮也不嫌挤，抽出两只手来给他们三兄弟每人倒了一杯茶。 “我们兄弟都是粗人，没什么好名字。” 老大摩挲着面前温热的茶杯，沉声道，“鄙姓黄。” “黄大哥。” 宋阮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他微微一笑，身板也坐直了一些，举手投足之间倒真的有些大掌柜的味道了，“明人不说暗话，这么晚了，我也不耽误各位的时间。” “这次把三位请来也是为了一件事，不知道三位有没有兴趣到南山饭馆来，我们馆子正好缺会做川菜的大厨。” 张书生闻言，不慌不忙地去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给宋阮送了过去。 宋阮顺手接过，也不看一眼便直接转到了黄大哥的面前，中指指尖轻轻按在了那薄薄的、微微有些发黄的纸上，“月薪三两银子，包吃住。小店刚开张，有些事情考虑不周，你们还有什么顾虑可以先说说看，凡事好商量。” 那张纸正对黄大哥，上面的字也很大，然而上面的福利却没有宋阮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月薪三两银子；包吃住；工作时间实行轮休制、一个人轮下来，一天也就四个多时辰，要知道现在整个京城，哪家的厨子不是连轴转七八个时辰的？ 不仅如此，若是你每个月出勤满了三十次，这个月还能另外拿点银子。 这点福利也和别的店完全不一样，像食味鲜的规定就是按照每个厨师卖出的饭菜数量来给提成，川菜在京城里并不盛行，所以黄家三兄弟现在也是捉襟见肘，要真是完全被食味鲜赶出来，除非还能找到一家收留他们的饭馆，不然他们只能卷铺盖回老家了。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多的小福利，比如逢年过节的饭馆都会发一些小礼物或者是一些碎钱，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毕竟也是一番心意。 …… 黄大哥把几条来回看了好几遍，看得嗓子发干，忍不住拿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大口。 他的确是心动了，又犹豫又挣扎，嘴皮子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做出回应。 就在黄大哥快要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黄老二敏锐地察觉到了，猛地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呵了一句，“大哥！” 他眼睛黯淡，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坚持，“不能……不能啊。” 食味鲜是他们的祖爷爷辈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丢了地契房契、还丢了那块御赐牌匾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又怎么能投奔到对街的新东家那儿去呢？ 好歹回家去，至少不会抬头一看，看见那块刺眼又熟悉的牌匾，惹出一串愧疚的心情来。 “……” 黄大哥手指猛地一颤，又有些畏缩了起来。 “黄二哥，你这是在逃避吗？” 宋阮知道这是黄家三兄弟的心结，如果不打开这个结，那么他是无法将这三名大将纳入麾下的。 “我知道，那块食味鲜的牌子对你们非常重要，是你们祖宗打下来的江山。” 宋阮道，“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几位的祖先——哦我说的是在创建食味鲜之前的祖先，是做什么的呢？”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宋阮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有黄老三答道，“我们祖上就是种田的。” “种田的。” 宋阮哦了一声，又反问道，“那么我敢请问几位，你们的爷爷辈放弃了种地，反而过来做厨子、做生意，是不是毁了祖先的传承呢？你们觉得他们是愧对了列祖列宗吗？” 这三兄弟没想到宋阮用了他们家的例子来反驳他们，三个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恕我直言，就算现在给了你们一个翻盘的机会，让你们重新回到食味鲜做掌柜，那块御赐牌匾要赏赐的人依旧是你们的先人，不是你们。将来若是后人将这门手艺传下去，想必提前的也是创立食味鲜的先人，与诸位何干呢。” 宋阮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次的语气变得严肃沉稳了许多，“男子汉大丈夫，胸中怎可短了志气？要是换了我，不仅那块食味鲜的牌匾我要重新拿回来，我还会再拿下第二块御赐牌匾！” 第二块御赐牌匾！ 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三兄弟抬起头，目光紧紧盯住宋阮。而被盯住的人却没有一点惊慌，神情淡定、不知怎么的，他们竟然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了几分希望来。 “宋公子说的没错。” 黄大哥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激动地沙哑，“我已经不奢望再创辉煌，只是……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拿回牌匾。但是，若是能……” 若是……能成呢？ 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抬头一看就能远远地望见紫禁城里高高翘起的飞檐。 如果这里都没有可能的话，那么回到川中去不更是半分希望也无了吗？ “会的。” 宋阮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低声念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在旁边旁听了许久的杨苑闻言，微微转过头来看宋阮的侧脸，他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轻声地附和，“一定会的。” 真是容易满足的人啊…… 这么简单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那就多谢公子了。” 黄大哥舒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张纸转到了黄老三面前，轻声道，“老三，你来按手印。” “大哥！” 黄老三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刚要起来就被黄老二给按住了肩膀。 “二哥！” “老三，听你的大哥的话。” 黄老二手劲不小，他一只手按着弟弟的肩，黄老三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在他手下竟然动弹不得。 他脸上也是一脸沉稳，沉声道，“打小你就是家里最有天赋的……要不是你跟着我们混，也不必落到这个地步，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到。哥哥们是没本事，但是不能让弟弟在这事儿上受委屈……你就签了。” 黄大哥也劝道，“三儿，听我们的。我们回蜀川，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宋阮看着他们简直是演了一出苦情剧，有些诧异，“你们不用推来推去的，我是想签下你们三个人啊。 ” “……” 黄二哥默默地收回了手，黄老三也一脸尴尬地在椅子上坐正了。 黄大哥咳嗽了一声，拿过旁边的笔沾了点墨、别别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两个弟弟也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签完，黄大哥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掌柜的，以后就麻烦您了。” 他是真的感谢这个年轻的公子。 毕竟他在京城里也混了这么多年，对圈子里一些压榨人、哄骗人的招数了如指掌。宋阮这张纸上写的是虚情、还是实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在他们三兄弟快要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雪中送炭的，他们三兄弟会记这个情记一辈子。 就在他们签完的那一瞬间，宋阮的耳垂开始微微发起烫来。 他有些惊讶，不知道这次系统又发布了什么消息。 他心里开了一刹那的小差，神情却很淡定，还冲着三个人友好地笑了笑，“你们今晚可以回去顺带着收拾收拾东西，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后天来上岗。我们饭馆规矩不多，很随意，你们也不要拘束，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一般都在小厨房。或者你们找杨苑，也是一样的。” 说着，宋阮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少年，语气和动作中都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密和熟稔。 掌柜的将他们三人全都留下来已经是帮了大忙了，这几人又怎会再去麻烦宋公子呢？ 黄大哥心里也明白，明天一天的时间，就是掌柜的留给他们处理私事用的。 他们三兄弟，和食味鲜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