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宋阮被小杂役一说, 又想起杨苑在不周山告诉他的内心独白,信以为真, 以为杨苑只是因为孤独了这么多年,遇见他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遇见了浮木一样, 对他产生了兄弟之间的亲情…… ……大概。 这天下午,天气炎热,没什么客人,偶尔有几个路人走进来点一壶酒、这个花生米,坐在阴凉处休息一会儿。 宋阮闲来无事,便要陪杨苑出去,有来有往地去那一家酒楼试探试探。 出发之前, 宋阮还有些担心, 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问杨苑,“你说我会不会被认出来?” 杨苑没想到自己中午搞了个大动静, 结果下午的时候宋阮就已经仿若失忆了的模样…… 他不免有些泄气,蔫儿蔫儿地说道,“放心, 我做个障眼法,就看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 宋阮和往常一样,完全没有察觉到杨苑低迷的情绪,他轻轻地拂过自己手背上的蝴蝶纹, 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顺着他的手指跌跌撞撞地飞了出来, 转了几个圈, 然后从窗子里慢慢地飞了出去,为他引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走。” 食味鲜酒楼内。 相比南山饭馆,食味鲜酒楼可算得上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酒楼了。 进了门,正对大门的一面墙上雕着一副壁画,旁边还用秀丽小楷标注了食味鲜酒楼的历史: 前朝皇帝有一次微服出巡,私访回京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皇帝肚子饥饿,偏生想吃点有家乡味道的东西。侍卫翻遍了整个京城,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饭馆。 皇帝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命人拿来笔墨,给这座饭馆题了字,就是这家饭馆的名字:食味鲜。 从此食味鲜酒楼名声大噪,因为这块御赐牌匾而成为了天下数一数二的酒楼。 但是好景不长,朝代更替,新皇乃是江南人,于是整个京城就开始盛行甜腻软濡的菜品,擅长做川菜的食味鲜酒楼也就这样慢慢没落了。 宋阮伫立在那副壁画面前,看了许久。直到有跑堂的过来问,他才找了个位置开始点单。 “一肉一鱼两素一汤,一个凉菜。哦对了再来点甜点,做些你们店的特色菜,其他的看着上。” 宋阮道。 跑堂也没问他点这么多吃不吃得下,而是笑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吃饭?” “是啊,怎么了?” 跑堂解释道,“客官,您看咱们店的特色菜大多都是川菜,味道重,您要是有什么忌口的跟小的提前说一声……这菜您是想要几分辣?或者是不放辣?” 宋阮微微笑了起来,觉得他的问题还挺有趣的,“不放辣怎么叫川菜……中辣。” “好嘞,您二位稍等。” 杨苑百无聊赖地撑着一只手看宋阮的侧脸,“点川菜做什么?你能吃辣吗?” “我当然能吃。” 宋阮调侃道,“是你不吃?” 被戳破心思的杨苑哼了一声,又羞又恼,嘀嘀咕咕地说道,“我看你等会儿要是辣的哭了,可别怪我没拦你。” 食味鲜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小二就端着盘子来上菜了。 食味鲜的川菜果然名不虚传,荤菜是回锅肉,鱼是干烧桂鱼。 两素分别是麻婆豆腐、雪魔芋。汤倒是正常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甜点则是中规中矩的绿豆酥,可以解一解腥气。 小二离开的时候,桌子上已经被铺得满满都是饭菜碗碟,一大片的红油和辣子格外的显眼,那鲜辣的味道闻着让人又想打喷嚏、又忍不住地想要流口水。 “………………” 杨苑指了指那个绿豆酥,默默地问道,“所以,这个是我的下午茶还是晚餐?” 宋阮也没想到他们能把菜做的这么辣。他哭笑不得地问小二多拿了一个碗,到了白开水放在杨苑面前,“辛苦你了,你要是觉得辣的话就涮涮再吃。” 没等杨苑有发脾气的预兆,宋阮已经提前低声许诺了,“你乖,今天回去给你做海棠酥。” 海棠酥? 杨苑没吃过,但是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又香又甜,他轻哼了一声,不再作妖、乖乖地吃他的菜。 所有菜全部上完,宋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动筷子吃,而是看。 他还记得他家跑堂和他说过的话,那几个大厨说他刀功不好。 这次宋阮也不是抱着反击的心思过来的,而是学习。 是的,学习。 就算有系统的加成,但是色香味,第一个吸引人的,就是色。 所以宋阮最先看的菜就是回锅肉。 一整块五花肉,肥瘦相间,被厨子切成了间距相等的肉片,不薄不厚,薄了太过软趴,厚了火候又难以掌握。 宋阮又把目光投向了那道干烧桂鱼。 南山饭馆的特色菜也是桂鱼,只是他们是清蒸,这个是干烧。 一道鱼上也可以看出厨师的刀功。 不熟练的厨师操刀,可能不但味道不够,还可能因为刀法不精,破坏了鱼肉鱼骨之间的美感。 而这个厨师,虽然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来方便调味,但是却巧妙地利用刀功和装饰遮掩住了划痕。 宋阮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口中仔细咀嚼了一下,肥而不腻,入口浓香,辣味刺激着他口腔的味蕾,麻木了他的嘴唇,却让人由衷地生起一股想要再尝一口的**。 在没有调料和菜谱的加成下,这个味道已经是做的非常出色的了。 宋阮微微垂下眼睛,筷子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不吃了?” 杨苑自己看着这一桌子飘着红油的菜,觉得没什么胃口,勉为其难吃了一口绿豆酥,也觉得不太好吃。 但是他自己不吃没关系,却见不得宋阮饿肚子。 他特意从热气腾腾的鱼尾上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到了对方的碗里,“试试这个好不好吃。” 民间有句俗话,叫穷人吃鱼肚,富人吃鱼尾。 鱼肚的肉多,所以穷人一般吃鱼肚。而鱼尾肉少,但是鱼因为经常摆尾、尾鳍得到很好的锻炼,所以鱼尾往往更好吃。 宋阮把这块鱼肉放进口中,辣味不仅掩盖了鱼肉的腥气,而且还可以提鲜提味。 鱼肉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不老也不生,尝在口中,像是冰淇淋一样软嫩。 这么好的厨艺,还会不自信到要去他们饭馆试探试探吗? 宋阮实在是不解。 过了半个时辰,宋阮才慢慢悠悠地把整桌菜给吃得干干净净。 杨苑一脸复杂,“平时怎么没见你胃口这么……” 他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表达,“这么大。” “辣会开胃。” 宋阮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嘴唇也已经有些发麻,不知道是不是肿了起来。 他心里一动,朝跑堂的招了招手,“小二,结账。” “好嘞,客官。一共是三两二钱。” 宋阮结了账,十分自然地问道,“小二,你们这里的川菜味道不错,不过这甜点就……” 那后面省略掉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 小二陪笑道,“客官,您请见谅,我们小店的厨子大多都是蜀川人,以川菜见长,所以江南口味的菜的确做的是不太好……” “不过近日我们掌柜的已经打算换厨子了,下回您要是过来,一定让您尝到正宗的江南口味!” 换厨子? 宋阮睫毛微动,“那你们以后不做川菜了?” “做也倒是做。” 小二到也是实话实说,“只是现在厨房里九成都是川人,没人会做江南口味的菜。所以应该会换一批江南人过来。” 换一批江南人,那这批江南人的比例,是多少呢。 杨苑此时倒是心有灵犀,“知道了,你先下去。” 那小二点了点头,手中还握着宋阮递给他的银子,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只白色蝴蝶从他耳中飞了出来,然后在空气中碎成了无数飘散的粉尘。 “我说他怎么这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 宋阮无奈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收敛一点。 杨苑却转移了话题,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是不是想把那几个做川菜的厨子招过来?” 哒、哒、哒。 宋阮手指轻轻点在梨花木桌面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杨苑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食味鲜酒楼很早地就打了烊。 白天里去试探过南山饭馆的几个男人走了出来,脸上都是疲惫。 其中一个人站定,忽然出声道,“不然,我们就走了。” “老三!” 另一人呵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老三却摇了摇头,“掌柜的说了,只能留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老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家里都有小孩,只有我没娶老婆,不管怎么着,横竖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们就不一样了。” 老二也接着说道,“那大哥留下来。我只有一个孩子,吃不了几口饭,不打紧。大哥家里三个孩子,四张嘴都靠着大哥养呢……” 那为首的中年人并没有做声,他沉默了半响,用力地锤了一下旁边的一颗桂树,树叶沙沙作响。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咱们哥几个的爷爷辈在这食味鲜里呆了一辈子,咱家在这儿做了几辈子的饭!要不是、要不是他怂恿咱爹去赌,能把地契输给他吗!这个孙子……如今还要赶我们走……” “大哥。” 一阵风吹过,吹凉了几个男人头上的汗,那老二悲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认命。” “大不了,咱们回川中。” 老三二十好几的男子汉,忍不住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声音里微带着点哽咽,“不在这破地方混了,咱们一身手艺,还怕饿死吗?” 老大想了想自家祖宗从川中入京,打拼了近一百多年传下来的基业,实在没舍得抛下这一切,抛下那块御赐牌匾,“老三,不要哭。” 他低声说道。 老三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假装强硬地辩解,“没哭,辣子进眼睛里了。” “难啊。” 老二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叹了一口气,“真难。” 一阵风吹过,一片桂树叶子悠然从树上掉落,飘荡在空中。 吱呀吱呀。 是脚底碾碎落叶的声音。 “诸位,” 一个十**岁的少年从重重叠叠的桂树中走了出来,他一袭黑衣,腰上挂着一块环形玉佩,羊脂玉的光泽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圆润光洁。 他嘴角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语气疏离且不亲近,“我家公子邀诸位一叙。” 他微微侧过身,挂着白玉坠的扇子微微移了一个方向,正正巧巧,点在了隔一条街的南山饭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