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珠银钗
今日的回门宴摆在侯府后院的池塘旁边, 暖风拂过水面徐徐递来,倒也清爽惬意。菜品都是精心筹备的, 菜式齐全, 分量也足,而且都迎合了宋如锦的口味, 她几乎把每一道菜都尝遍了。 二夫人见她吃得开心, 便笑问道:“锦姐儿觉着,是夫家的饭菜好吃, 还是娘家的饭菜好吃啊?” 宋如锦夹了一筷子清蒸鳜鱼肉,“桃花流水鳜鱼肥”,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鳜鱼最鲜美肥嫩的时候。她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 说:“自然是娘家的饭菜好吃。” 毕竟从小吃到大了呀。 二夫人不嫌事大地说了句:“那锦姐儿干脆就留在家里, 不要回靖西王府了。” 徐牧之提着一颗心等她的答复。虽然他知道从没有这样的规矩,待会儿到了晚膳时分,宋如锦定然是要跟他走的, 但他却莫名地在意宋如锦心底的想法。 宋如锦拿帕子擦了擦嘴,自然而然地说:“那怎么成?饭菜哪有世兄重要?” 二夫人和刘氏都笑了起来。二夫人道:“还叫世兄哪?该改口唤夫君了!” 宋如锦和徐牧之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弯起嘴角,似有无声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淌。 二夫人又忍不住打趣了几句。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哟,真热闹。” 大家循声看去。来人是宋如墨。她的面色蜡黄而晦暗, 穿着很是素淡,头上也仅仅别着一支镶珠银钗——她毕竟还在孝中。 刘氏的脸色微微一沉,道:“你来做什么?” 宋如墨的目光在宋如锦身上一扫而过,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自然是来瞧瞧我风风光光回门的好姐姐。” 她走到宋如锦面前, 问道:“二姐姐,你快活吗?”没等宋如锦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自然是快活的,娘还活得好好的,你嫁得又称心,哪儿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气氛莫名冷凝下来,只剩宋如墨一个人自说自话:“二姐姐,你是嫡女,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娘都帮你事无巨细地打点好了,婚姻大事也是千挑万选,费心参详。我就不一样了,我什么都要自己争……我还争不过你。”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头上的缀珠银钗,心内酸涩不已,“我甚至连争取一下都不能……” 宋如锦听得一怔,背脊忽然有些发凉。 刘氏不想忍耐宋如墨在这儿神神叨叨地说话了,点了两个健硕的嬷嬷,道:“墨姐儿还病着呢,带她回房歇息。” 两个嬷嬷上前拉扯宋如墨,宋如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一般地挣开,一双眼睛凉渗渗地盯着宋如锦。 系统说:“宿主,我觉得你四妹妹看你的眼神怪渗人的。” 果然下一刻宋如墨就靠近了些许,忽然拔下了发上的银钗,朝宋如锦的脸刺了过来。 众人都骇了一跳,宋如锦直接呆滞住了,一旁的徐牧之连忙把宋如锦拉开,他毕竟在军中历练过,反应奇快,立时上前半步,按住宋如墨的胳膊用力一扭,宋如墨的手臂就被他卸下来了。旋即顺手把她手里的珠钗抽了出来,远远地扔了。 缀珠银钗坠进了旁边的池塘,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宋如墨的视线就随着珠钗移到了池塘,望着水面上晃悠悠的波纹出神。 徐牧之快步走到宋如锦旁边,按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问道:“妹妹没事儿?” 其实宋如锦有点被吓到了,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听见徐牧之的问话,就懵懵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神还有些呆愣。 徐牧之平日待她既温柔又耐心,一点斧钺杀伐的气息都没有,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徐牧之这样果断而狠厉的模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牧之见她被吓得怔住了,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但这儿是忠勤侯府,不是他自己家,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二夫人她们也看呆了,也不知道分家之后这俩姐妹生了什么龃龉,一时又是担忧,又是好奇。 刘氏拧着眉,心知宋如墨八成是故意的,投缳自尽挑在了宋如锦出嫁当日,现在宋如锦回门,又想着刮花她的脸,分明存心跟宋如锦过不去!让新姑爷看笑话! 幸好锦姐儿已经嫁出去了,宋如墨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靖西王府去……刘氏扫了眼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嬷嬷,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墨姐儿拖走!” 等宋如锦回婆家了,她再好好和宋如墨算账。 宋如墨却没等人来拖拽她,自己转身走了。两个嬷嬷看了看彼此,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走到池塘边,宋如墨缓缓停住了脚步,忽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 大抵是抱着求死的心跳下去的,一点儿挣扎也没有,很快水面就平静下来,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衡也在饭桌一旁。他性子本有些卑弱,此刻却慌张地跑到刘氏面前跪下,磕头恳求道:“娘,救救墨姐姐……她、她不是故意和锦姐姐作对的……” 刘氏蹙紧了眉,对周嬷嬷挑了下眉梢,道:“去喊几个会水的人来。”她怕落人话柄,便是宋衡不来求她,她也会让人救宋如墨的。 周嬷嬷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是”。 又让新姑爷瞧见自己家姑娘的糟心事……刘氏心里气得厉害,转头去看徐牧之的脸色,见他正揽着宋如锦轻声细语地安慰,便放下心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嬷嬷才领着几个下仆过来。如今天气和暖,这些下仆便毫无避忌地脱了上衣,跳下池子救人。 二夫人暗暗心惊——宋如墨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这些赤膊的下仆**地从水里捞上来,为全名节和闺誉,多半是要嫁给救她的那个人了。 但宋如墨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眼睛紧紧地闭着,指甲缝里都是淤泥,手里还攥着一把水草,似乎一直在池塘底下胡乱抓着什么东西。 徐牧之一手搂着宋如锦,另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道:“妹妹别看。” 刘氏忽然想起好几年前,也在这个池塘边,几个姑娘一起钓鱼玩,宋如墨把宋如锦推下了池塘……此刻她通身湿透被人从池子里捞出来,就恍若命运的因果轮回。 刘氏道:“去请大夫。”而后转头对众人说:“这孩子性情古怪,让大家看笑话了。” 宋如云不禁心绪复杂。宋如墨应是过得很不顺心,才会这般轻生,她很同情;但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不会说“宋四姑娘”的不是,只会津津乐道地谈论“侯府姑娘”跳水自尽了——宋如云也算出身侯府,她还没出嫁呢!宋如墨来这一出当真带累她的名声。 又过了很久,大夫才匆匆赶来。因水里待的时间久了,上岸之后又没有好好救治,人已经去了。 二夫人感叹道:“呀,真是可怜!”她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饭也吃了,热闹也看了。于是略说了几句惋惜的话,而后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刘氏疲惫地点点头。她确实十分厌恶宋如墨,但此刻她真的消停了,再也不变着花样闹腾了,她又觉得宋如墨可怜——碧玉年华的姑娘,本应该像花骨朵一样徐徐绽放,她却执意让自己凋零。 回门的好日子出了这种事,终究不怎么吉利,刘氏想了想,又对宋如锦道:“锦姐儿,你们也回去。” 徐牧之便向刘氏辞别,承诺“改日再来拜访”,而后就牵着宋如锦走了。 直到回了靖西王府,宋如锦仍觉得自己心情沉重。她从没有想到宋如墨对她藏有这么深的恨意……她还记得那银钗朝自己扎过来的时候她心底涌起的恐惧,倘若没有徐牧之……她不敢想象自己将面临什么。但她也没想到宋如墨就那样轻易地没了,像是史书上不成功便成仁的刺客,行迹败露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赴死。 宋如锦盘腿坐在美人塌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应当怨恼她、怪责她,还是可怜她、同情她。 徐牧之猜到她心里别扭,便坐到她身边,把她圈在怀里,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聊作安慰,宋如锦情不自禁地依偎着他,徐牧之心神一荡,托着她的后脑勺迫她仰头,沿着她的眉骨亲吻到了唇畔,渐渐有些把持不住,手掌不规矩地探进她的衣领。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响了,宋如锦听见动静,连忙把徐牧之推开,飞快地跳下美人塌。 秋蘅走了进来,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恭顺地行了礼,道:“世子妃,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徐牧之理了理衣冠,道:“我陪你一起去。” 秋蘅迟疑地解释道:“王妃是想同世子妃商量管家的事……”这种主母照管的琐事世子爷您就不要插手了?“想来王妃也不会为难世子妃……”也不用护得这么紧嘛! 徐牧之就笑着说:“那妹妹记得尽快回来。” 宋如锦点点头。秋蘅走在前面替她带路,两人分花拂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