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
临睡前, 宋如锦问徐牧之:“后日就要回门了,你说带什么礼回去好?” 这种内宅琐事, 徐牧之自然不甚了解, 但也命人取来了库房的册子,递给宋如锦, 大大方方地说:“妹妹随便挑, 若想多送一些贴补娘家也行。” 随后又想到忠勤侯府亦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几乎每月都有中宫赏赐, 哪儿用得着“贴补”?便又道:“妹妹看着添减。” 靖西王府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库房里的御赐珍品数都数不过来。宋如锦翻了几页库房册子, 感慨道:“你家倒是真富贵。” 徐牧之神态自若地说:“我家不就是你家?” 宋如锦抬首一笑, 拿笔勾了几样小件的金玉摆设。 徐牧之又吩咐秋蘅:“去十婶那儿讨库房的钥匙来。” 秋蘅领命去了, 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道:“世子爷,十夫人已经睡下了。她贴身的丫头说, 明儿一早就跟十夫人说这回事,到时再把库房钥匙送过来。” 徐牧之点点头, 又同宋如锦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也睡。” 宋如锦便拆了发髻,洗脸漱口上床。徐牧之在她身侧躺下。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替他们吹灭了一半蜡烛, 换了安神助眠的熏香,然后纷纷默不作声地退下。 待人都走了,宋如锦才好奇问道:“库房钥匙怎么在十婶婶那儿?” 徐牧之也不瞒她,细细说道:“十叔好色风流, 纳了不少姨娘,其中还有出身国公府的贵女。但十婶的娘家没落不显,手上能支使的银子甚至没有一个妾侍多,十叔……也不给她脸面,膝下还没有嫡子,便把庶子庶女生在了前头。我娘见十婶处境尴尬,便给了她一把库房钥匙,让她撑撑门面,管教那些贵妾的时候也能挺直腰板。” 宋如锦颇为同情:“十婶婶好可怜呀……” 她还记得新婚那夜十夫人拿着帕子掩嘴而笑的模样——笑起来那般温柔可亲的人,背后竟是这样难堪的苦楚。 “十婶又是十分软弱的性子,一向不争不抢的……便是拿着库房的钥匙,那些妾侍也敢欺到她头上。”徐牧之道。过了一会儿,又郑重其事地说:“我永远都不会辜负妹妹。” 宋如锦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看他。徐牧之莫名觉得她的眸光潋滟动人,便探身过去,对准她的脸颊,试探般地亲了一口。 见宋如锦没什么反应,徐牧之胆子便大了起来,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啄吻。宋如锦觉得闷热,扭着身子躲开,徐牧之立时把她抱紧,手摸到了中衣的系带,便顺势解了开来。 身上只剩一件亵衣,宋如锦吓得直往后缩,漆黑的杏眼里浮出了一层水汽。徐牧之本能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按,轻轻吮吻她的耳垂,声音不可抑制地低沉喑哑起来:“妹妹别怕……” 暮春的晚风带着几分熏暖,徐徐吹过屋后枝繁叶茂的树木,繁密的树叶“哗啦哗啦”作响,渐次连成一片,如江潮一般起伏涌动。夜风潮热,裹挟着初夏的气息,从窗棂吹了进来,热浪一重叠着一重。弦月西移,悄然掩于云后,月色迷离而晦暗,万籁终于归于寂静。 次日,直到日高三丈,宋如锦才渐渐醒了过来。迷茫地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意识慢慢回笼,听见有人问她:“妹妹醒了?” 宋如锦偏头望过去,便对上徐牧之缱绻而专注的目光。 徐牧之望了她半晌,靠近了些,啄了啄她的眼角。宋如锦立刻裹紧被子,凶巴巴地说:“你别过来!” 她现在浑身骨酸肉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徐牧之便从善如流地退开了些许。 宋如锦又闭眼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黏腻得难受,就睁开一双沾着水光的眸子,软软地说:“我想沐浴……” 徐牧之披衣下床,说:“我帮你备水。” 宋如锦一脸警惕道:“不用你来!” 徐牧之便说:“那我唤秋蘅进来服侍。” 宋如锦道:“也不要她来……让采苹伺候就行。” 徐牧之就替她唤了采苹进来。片刻之后,采苹已在隔间布置了木桶和热水,走来服侍宋如锦起身,瞧见她一身红紫的印记,便小声埋怨了一句:“世子爷手上怎么没个轻重,姑娘膝上还带着伤呢。” 隔间内点了鹅梨香,水汽氤氲,宋如锦浸在热汤里,终于觉得好受了许多。采苹给她端来早膳,她拈起两块红豆糕,将就着吃了。过了两刻钟才出浴,穿戴稳妥之后,听闻十夫人已把库房钥匙送来了,便领着采苹暗香一块儿去库房搬东西。 这一日风平浪静地过去,到了晚上,徐牧之把玩着宋如锦的头发,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宋如锦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回门呢!” 徐牧之迟疑道:“忠勤侯府离这儿又不远……”见宋如锦一双含羞带恼的眸子瞪过来,便收住话头,笑着说,“也行,都听妹妹的。” 宋如锦斜乜了他一眼,搬来两床被子,义正辞严道:“我们分两条被子睡。” 她现在对徐牧之的人品非常怀疑。以前她一直觉得徐牧之很听她的话,尊重并且爱护她,直到昨天晚上,她呜咽着求他停下,他却毫不理会……她便不怎么信任他了。 二人各自歇下。宋如锦特意背过身,朝床的内侧睡了,就留给徐牧之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墨发逶迤在枕畔,纤细的背影柔顺而袅娜,徐牧之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发顶,而后才翘着嘴角睡下了。 第二日,刘氏一大早就在侯府门前等着,远远地瞧见靖西王府的马车辘辘行来,竟不觉热泪盈眶。 宋如锦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她,又一向娇气黏人,突然嫁出去了,她心里难免空落落的,每日都百无聊赖。 但是,当宋如锦下了马车,像小鸟一样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刘氏还是忍不住板起脸,说:“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这样的淘气?” 虽是斥责的话语,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欢喜而欣慰的。 徐牧之上前恭谨地见礼,刘氏问他:“锦姐儿没给你惹祸?” 徐牧之连忙摇头,拣着各种好词儿夸赞宋如锦:“锦妹妹温文知礼,娴雅稳重,家中长辈都喜欢她。” 刘氏心知他有意溢美,却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地颔首。几人一道进了大门。 正好今日二夫人领着曹氏和宋如云一道来做客,侯府难得热闹起来。 宋如云许久不见宋如锦,乍然瞧见倒觉得眼前一亮,道:“二姐姐穿得真好看。” 如今天气渐热,宋如锦便穿得单薄,石榴红色的绸布上襦配着十幅月华裙,袖口和裙摆都用金线绣了缠枝纹,梳着倾髻,簪绢花戴金步摇,桃李一般的明丽美好。 徐牧之就陪在她身边——玉树临风,进退有度,目光半刻不离宋如锦。二夫人不由笑道:“锦姐儿倒是嫁了个好夫婿。” 曹氏则看着宋如锦身上精致的衣裙出了神,想象了一下靖西王府的贵气逼人,颇为赞同地点头,又着意讨二夫人的欢心:“算起来云姐儿明年也要出嫁了——庆国公世孙也是不差的。”倒把宋如云说得俏脸一红。 二夫人又笑道:“当真论起来,咱们家还是皇后娘娘嫁得最好。” 刘氏听着很是舒心。 几人热热闹闹地喝茶聊天,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坐下一起用午膳。 宋如云环视了一圈,没瞧见宋如墨,不由问了句:“怎么不见四妹妹?” 宋如墨自缢未果的事,刘氏对外瞒得很紧,二夫人她们自是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 刘氏淡淡道:“墨姐儿病了,不方便出来见人。” 宋如云本来还想细问,二夫人轻轻拉了她一把,宋如云便低下头专心吃菜——她知道刘氏向来不待见宋如墨这个庶女……反正她也不住侯府了,何必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惹刘氏不痛快呢? 宋如墨自然没有生病,只是在闹绝食。刘氏把她关了起来,眼不见为净,随她怎么闹腾。荷香劝她吃饭,道是:“若姑娘就这么白白地去了,岂不是正中夫人的下怀?姨娘若还在世,定不会让姑娘这么糟践自己。” 宋如墨却是当真觉得了无生趣。房内的嬷嬷们怕她再扯根绳子上吊,便轮流盯着她,她屋里的针线剪子、稍长一些的披帛衣物都被收了起来,连块碎瓷片也没有,她想寻死都没有法子,便起意绝食,什么都不肯吃。 几个嬷嬷劝了又劝,她都不听,嬷嬷们只好慌慌张张地禀告刘氏,刘氏却道:“不必管她。” 竟是任宋如墨自生自灭的意思。 嬷嬷们互相商量了一下,都打算听刘氏的,果真不再管宋如墨。 荷香倒是忠心,见宋如墨都快饿晕了,便心急火燎地煮了一碗薄粥,喂给宋如墨吃了下去。宋如墨却不领情,还冷冷嘲讽道:“当真是天生的丫头命。” 再滚热的心碰上冰块,也是会变凉的。荷香又气又委屈,哭了一晚上,第二日便病倒了。 她病了,更加没有人管宋如墨了,宋如墨又下定决心不肯吃东西,便无可避免地虚弱下来,成日歪在床榻上,渐渐饿得没有知觉。这日听着窗外喧闹,就缓声问:“外头出什么事了?” 一个老嬷嬷正坐在窗下做针线,随口答道:“今儿世子妃回门,正和二夫人她们一起吃饭呢。” 宋如墨忖了半晌,才明白这个“世子妃”说的就是宋如锦。她怔了一会儿,竟坐了起来,穿鞋下床,转头见桌上摆了一盘脆枣,还拣了几个吃了,倒把老嬷嬷看得一愣。 随后宋如墨十分凉薄地牵起嘴角,推门走了出去。 “姑娘……”老嬷嬷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追了上去,“夫人让您待在院子里好好休息呢!”其实就是不许宋如墨踏出院门。 宋如墨理都没理,径自往前走,心头似是憋着一股意气,所以走得飞快,根本不像一个久馁无力的人。 老嬷嬷毕竟年岁大了,追她也追不上,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