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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钩的鱼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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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说道,“她人上哪去了?”    “沈相的旧宅。”    “旧宅在哪?”    “东郊,柳堤街,挨着护城河的那个六进院子就是。”萧秉说完,那人没再回答,等他再看,只剩夜雾,已不见问话人。    萧秉莫名其妙,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沈情熟练地推开书阁门,用昏暗的灯照着:“我要是挖出沈非的罪证,恐怕我这命,也就悬在她刀尖上了。她要是知道我进了她的书阁,恐怕是要八百里加急来取我项上人头。”    暗六接道:“幸亏沈相的人,已经追着老二北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    小乔却道:“那可不一定。当时在县衙的,不仅有沈非的人……还有别人。”    暗六一惊:“是谁?”    小乔道:“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到得晚,而且,目标除了商遇,似乎还有我。我和沈大人进医馆前,他们刚刚在县衙附近找到高地埋伏好……训练有素,且没有人妄动,应该是兵士。”    “目标是您又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小乔笑道,“小时候身处险地时日久了,被吓出了毛病,只要有人盯着我看,且有所图,我一定会察觉。”    “他背后长着眼睛。”沈情一边翻找信件,一边说道,“很厉害的,之前在凉州,走我背后的那个人,手还没碰到刀,就被他给割了喉。”    “我们分开找。”沈情说,“只要是书信模样的,统统兜起来带走。”    暗四与暗六脚尖一点,分头去找了。    书阁不小。    沈情摸到第六排书架时,从两本书之间,抽出了一封信。    她刚要看信,却带落了一本书。    《司命簿—崖州》    沈情自语道:“这是什么?”    她把信收好,将灯放在一旁,坐在地上翻开这本书。    书阁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轻微的翻书声和脚步声。    地板年久失修,即便再轻的脚步,也会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近,沈情眼睛盯着这本《司命簿》,脸色发白,手颤抖起来。    嘎吱——嘎吱——    走路声,像贴着她的头皮擦了过去。    忽然,前方昏灯一晃,沈情还未来得及抬头,忽听小乔焦急喊道:“沈情闪开!”    沈情抬眼时,只看到黑暗中,一枚闪着微光的东西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在她脖颈处碰到了什么,发出叮的一声,回荡在陈旧的书阁中。    一把刀擦着她的头发,砍在了她旁边的地上。    沈情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她一惊,屁股蹭着地板,后爬数步,抓起那本司命簿胡乱塞进袖中,拽着小乔就跑。    “拿下!”黑衣人也不再行暗杀之举,一声令下,从阁外又闪进来五条身影。    沈情对书阁熟悉,她拉着小乔在一排排书架中,躲避黑衣人的袭击。    那头,暗六和暗四已与几个黑衣人交手。    前方有黑衣人拦路,目标却不是沈情,而是小乔。    沈情见状,抓起一旁书架上的书向那人的面门上砸去。    小乔却有些生气地把她护在身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手不知有何玄机,一个挽花,黑衣人的刀便到了小乔手中。    小乔双手持刀,从下向上,利落一刀,毙了此人。    血溅了他半身,小乔却抬袖轻轻擦了脸上的血,回身拉住沈情,跑至窗台观察了四周,说:“抓紧我,我们翻下去。”    沈情刚吐出一个别字,就听小乔叫:“暗四暗六,下方没人,他们只有五个人,杀了就走。”    他说完,掐着沈情的腰,从窗台翻了下去,翻滚着落在下方的草丛。    有黑衣人跟着跳了下来,小乔回身一刀,砍断了他半个脖子。    沈情吓呆了。    “应该解决了。”小乔再次擦了脸上的血,垂眸看见手中刀,掂了掂刀,拇指在刀柄上轻轻一擦,变了脸色。    “……西北军。”    “什么?!”沈情一吓,“西北军?”    小乔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沈情,你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他没有再说,而是沉默了会儿,拉起沈情,说道:“算了……我们回京。”    暗四和暗六来了。    “已清理。”    “这次来书阁的是五人,院中无人望风看守……”小乔道,“他们自信能杀了我。”    沈情说道:“他们冲你来的?”    “可能就是当时在云州县衙后来的那群人。”小乔道,“竟会是……”    他脸色阴沉,好半晌,他说:“这五个人没得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久一点,接应他们的可能就会察觉到,我们出崖州就困难了。”    暗四和暗六道:“那怎么办?我们与他们交手,他们的路子像是士兵,不像江湖人……”    沈情想了会儿,道:“乔儿,西北军不就是……”    小乔皱眉道:“如若安乐也知晓了那个秘密,她现在,应该已和沈非联手……”    沈情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安乐知道小皇帝非正统,那她定会与沈非联手,目标直指皇位。那么,朔阳侯,程启,傅温珩就是阻碍,而小乔……必死无疑。    “我拿到证据了。”沈情说,“所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崖州,避开追杀,安全回京。”    小乔惊愣:“你拿到了?”    “拿到了。”    小乔说:“我也找到了沈非的那本《比翼录》。”    “好。”沈情沉眸道,“这就足够了。”    暗四跟暗六却焦急着他们回京之事:“今日来刺杀的只有五人,不代表港口无人查守,我们怎么出去……”    沈情说:“别催,让我想想办法。”    她闭上眼睛,站了会儿,忽然抬起头:“我有个主意!”    次日清晨,港口有船离港。    守在港口的几个壮硕之人,眼神凌厉,每艘船起锚前,他们都会到船上,一个个扫过登船客。    赶尸先生驱赶着三具戴斗笠的尸体晃晃悠悠上了船。    他们身上臭烘烘的,苍白的手上隐约可见尸斑。    赶尸先生沙哑着嗓子,唱:“背井离乡的人啊,勿怕水,小舟载我们回故乡……”    三具尸体僵硬地坐了下来,旁边的人连忙让出座位。    赶尸先生给四周的人鞠躬告罪:“不好意思,叨扰叨扰……”    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健硕汉子扫过赶尸的,皱着眉问船家,船家与他解释了赶尸人。    健硕汉子盯着他们好奇地看了会儿,下了船。    不久后,船离开了崖州。    斗笠下,沈情闭着眼,一动不动。    而她怀里,揣着一本书——《司命簿-崖州》。    83、大戏开台(结局·上)    船出了崖州, 由南向北向朔州行去。谨慎起见,小乔在船经过江州时, 拉着沈情他们下了船, 歇了一晚, 才又乘连海洲来的船, 继续北上进京。    在这艘小船上, 沈情终于可以除去伪装,她又将怀中那本《司命簿-崖州》拿出来翻看, 之后,她合上书, 大哭了一场。    哭声引来了小乔, 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会儿, 等沈情收拾好了情绪,他才慢慢走过去, 捡起地上那本书。    小乔问:“这是什么?”    沈情擦干泪, 端过灯, 帮小乔照着书,一字一字道:“崖州七万亡魂。”    小乔翻开书, 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忽然合上,对沈情说:“我先说我的……那两本《比翼录》我看了。沈非抄的那本《比翼录》, 除去里面会对帝后说过的话做一些自我理解的注释外,还多了一句:见则天下大水。”    “我也有印象……”沈情道, “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这句话是冯左史写给白宗羽的,白宗羽说过,他的女儿乳名叫蛮蛮,取自比翼鸟相携而飞之意,而比翼鸟又被称作蛮蛮。但当年,我翻看的是沈非抄录的《比翼录》,多了一句,见则天下大水,原本只觉得奇怪,一本记录帝后恩爱起居的书为何会写这么一句不吉利的话,但并没有细想。直到我现在看到她的这本《司命簿》,上面的字迹,的确是沈非本人的……”    沈情帮小乔翻开这本《司命簿-崖州》第一页,第一句话便是一句:“开局大水,主线既定,支线随意。”    小乔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这句话,脸色阴沉的可怕。    “乔儿……”沈情翻到第二页,指着上面的文字给他看,“你问我这是什么书,我应该怎么回答你……这是本,罪恶滔天的……”    计划书吗?不,她是写了计划,甚至展望了崖州大水后将来十年的样子,收成、人口流动、对云州和京城,以及崖州籍官员的影响,但这本《司命簿》不仅仅只有展望,前面几页,她加的注解和心得,看起来更像是评价计划实行后的实际走向结果。    她在前几页点了几个人,不是特定的人名,而是职位。    县令会如何。    匠人会如何。    每一个位置,每一个人,她都写上了开端和结局。    县令:大水后,死。从天顺二十七年开始,到这场大水让所有人‘忘记’,这期间,无论县令是何人,不遵主线走向,都只能死。    接下来,沈非写下了开局二字。    紧接着,她在一页纸上只写了三个词:崖州,梦,大水。    “将崖州篇与京城篇联系起来,靠的是佘兰族这条支线。”沈非写道,“冯歌赋来信,帝,班氏,有一夜梦见后楼氏泛舟崖州,完美的开局。”    小乔皱着眉,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手指颤抖着,翻看着这本《司命簿》。    沈情搓了搓脸,长叹一声,收拾好情绪,凑过来说道:“两件事。”    “一,这种东西,她不止写了一本。”沈情说,“指不定她现在正在写的,叫《司命簿·昭阳京》,我们都在她的书上。”    小乔指关节泛青,慢慢抬头,看向沈情。    沈情道:“第二件事就是,她在戏弄先帝,戏弄皇后,戏弄你,甚至戏弄天下人……这本被她称为《崖州篇》,她在里面提到的,前面还有个《云州篇》,一条暗线的核心人物,佘兰族程奚,另外一条明线,核心人物是皇后楼闻悦。她在这本《崖州篇》总结了《云州篇》的成就……造神。”    小乔眼睛泛红,声音低哑:“母皇……”    沈情声音阴沉:“她在《崖州篇》中说过,《云州篇》中的楼家长女楼闻悦,将来会是开启《京城篇》的一条线,和冯歌赋的书信来往中,她利用冯歌赋来掌控楼皇后与皇帝,她提到过,帝班氏痴愚,他被她利用佘兰族打造出的神女迷去了三魂七魄,成为了最忠心的信徒,而她自己嫌弃《崖州篇》太平淡,所以想给崖州一个结局,结束《崖州篇》,亲自去给《京城篇》开局,皇帝已成火候,她要自己去验收成果,用来决定《京城篇》的精彩程度……”    沈情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沈非在上面写的结语:“《崖州篇》承上启下,乃过渡章节。虽平淡,却是开启《京城篇》的关键。天灾削弱财力,动荡皇室,更能让‘神女’趁虚而入,成为依赖,楼氏虽死,符号未亡,梦启崖州,大水助力。”    小乔和沈情俱是一阵沉默。    沈情道:“你看……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她这人疯了!”    小乔却道:“我在乎的不是她疯不疯,而是在这个疯子眼中,你有何用?”    小乔展开书,指着被圈红的沈情的名字,对她说:“整本书中,只有你,是沈非特地再标红的,却无注释。沈情,你会是她戏本中的谁?”    沈情一阵惧意沿背爬上头顶,最终,却咬着牙关摇了摇头:“我无所谓,乔儿,我担心的是你。”    小乔笑了起来。    他轻声道:“好,好像只剩我们两人相互担心对方了。”    沈情说:“她在《崖州篇》中,提到了你的名字,注释是,试刀。乔儿,这是什么意思,你……你知道吗?”    小乔合起书,收进了衣服中。    沈情抓住他,沉痛道:“我在想,她的意思是不是,拿你试先帝?试他的痴愚是否会把你祭出去?如若先帝已失去理智,对她深信不疑,就会照做……”    “他已经照做了。”小乔抽出手,静静看了沈情一会儿,低声道,“我以为……”    他以为,她做的事,都有目的。为了颠覆朝堂,为了权倾四野……可没想到,她却真的只是在看戏。    小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呆愣了会儿,又道:“算了。”    算了,回不去了。    不管多可笑,多荒谬,她都已经做到了。    一个太子,在她的戏本中,也不过是一个拿来试刀的角色,而且,先帝如她所愿,真的被她一手造出的‘神女’迷去了神志,将一国太子亲手祭出。    “天赐福神……”小乔垂头,一行泪缓缓流出。    商遇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时,小乔再惊讶,也存了三分怀疑,因为不可思议。    他虽然亲眼见过皇帝的痴信到达哪种地步,却还在心中抱有几分幻想。    常人……    常人哪里会能做出祭掉亲生子,把家业传给非亲生的孩子?    他是真的信了天。    家国神授,皇权天授。    这是在小乔看来,最不可思议的猜想,到头来,却是最终的答案。    可笑,可笑!    小乔心中乱做一团,他手颤抖着,支撑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自己。    书阁逃生后,他差点脱口而出,问沈情,要不要辅佐他夺回家业。    可他最终,还是不愿。    他知道,自己如他的舅舅一样天真,他想过最圆满的结局,是他的妹妹在亲政前,拔去沈非这个权臣,他想的是,他的妹妹能真正坐上皇位,做个仁君明君,而他的妹妹,不管认不认他回去,都会放他自由,从此不必躲躲藏藏,他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做自己,而不是乔凛,也不是昭懿太子,他就只是班凌而已。    终究是……太天真了。    小乔轻声问沈情:“你认为……《京城篇》她会唱什么戏?”    沈情只是看着他,无法作答。    小乔说:“从西北军暴露,想杀了我开始,安乐公主就已确定了立场。”    “我活着回京城,与朔阳侯说出真相,公开身份,夺位。这是一种可能。”小乔说,“我死……合阳与温珩无论夺帝君位,还是皇位……都将把故事继续下去。”    沈情擦了把脸,道:“可……秘密一旦被人知晓,沈非不也要死?”    小乔:“什么?”    沈情压低声音道:“我不怕死的问一句,皇帝若非正统,她会是谁的孩子?”    小乔道:“新后能接触到的男人,只有季昶了。我记得……先帝经常在寝宫主持祭天式,商遇在殿外唱祝词,身为结缘神的季昶和沈非就在殿内护法,新后……在寝宫内。”    “……先帝呢?他在殿外还是殿内?”    小乔沉默许久,道:“殿外跪天。”    他见过,见过先帝披头散发,将漫天星辰穿于身上,虔诚跪在殿外,跟着商遇默念着祝词,求天赐福。    “所以。”沈情说,“一旦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暂且不说朝局动荡天下大乱,只说沈非和圣恭侯,都坐实了欺君之罪,愚弄先帝,戕害太子……这是死罪,不管谁要用现在的皇帝非正统的理由逼宫谋反,先坐实罪行的,一定是沈非,她必先死。”    小乔低头沉思。    沈情安慰道:“乔儿,我未见过先帝,但皇帝跟你……若说你俩是兄妹,我是信的,她和你长得很像,你见过她吗?她真的……所以,会不会是商遇在胡说?”    小乔慢慢道:“她的眼睛,是佘兰族的眼睛,和我祖父,我母亲的,一样……沈情,新后是佘兰族人,她是我母亲的影子,沈非既然要用她来愚弄先帝,一定会挑选一个像又不是的。另外……季昶也是佘兰族人,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    “季昶他……”沈情说了三个字后,想起季昶容貌举止,立刻没了声。    “程启曾猜测过,新后是季昶的族妹,因为他们细看,有些相像,他们都有我母亲的影子。当时,程启以为沈非是因爱慕我母亲,所以连身边人也都像我母亲……后来,他又以为沈非是在弄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恩泽惠及整个夫族,既让丈夫封了侯,又让他的族妹做了皇后,满门荣光。”    小乔叹了口气,自嘲笑道:“不料,她竟然……是把这天下,都当儿戏。什么满门荣光,皇室在她眼中,只是拿来玩耍的物什,是我们被她玩弄于股掌中……”    沈情无话。    小乔说:“可我就不想如她愿。”    “乔儿……”    “她想要的结局,无论是哪种,似乎都要继续将争夺戏进行下去……我死,安乐公主与合阳则是最大赢家,我活着,傅家必须要与安乐公主朝堂博弈。你看,她很喜欢这种戏码。”    沈情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惊道:“乔儿,你难道是想……”    “我就想,我活着,我是自由的,我妹妹也是自由的。我不选皇位,她也不必被谁要挟,就把这皇帝一直做下去,无风无浪,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沈情:“乔儿,这怎么会有可能……”    小乔笑道:“难道,我要让顺着她写的戏本子演吗?人都是变数,我命由我,连天都左右不了,她一个自封司命狂妄自大的人,我还能遂了她的愿?”    “可,皇位即便你不争,合阳也不会不争……”    “你怎知他一定会要那个皇位?”小乔说,“沈情,每个人都是变数,故事,永远不可能会被谁提前注定结局,我佩服沈非的野心与狂妄,但她的戏本……不过如此。”    小乔轻声自语:“我……不就是最大的变数?”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非:【以下内容涉及剧透,已被作者手动屏蔽,要想知道她说啥,请听下回分解】    84、梦醒都成空(大结局·中)    自前朝始, 每年的九月初,在九九重阳宴之前, 四方街的官员们都会把侧门打开, 请附近年事已高的街坊或是佃户们入府吃宴席。    这项明显做给皇帝看的‘敬老’之举, 能年复一年坚持做的, 且有财力精力一直做的, 也只有京城里的大户人家。    比如京兆尹府,比如朔阳侯府, 比如相府……    今年的‘开府敬老’安排在了九月初三。日子一定下,九月初二晚, 就已有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 颤巍巍站在高门大户前等待了。    街上一夜之间多出许多老人, 仿佛平日里腿脚不便的、卧床不起的、重病缠身的,今日却能因为一口饭而痊愈了一样。    队伍中间, 也混入不少京郊的乞丐流民, 想要蹭一碗不馊的热饭吃。人聚得多了, 即便是深秋冷天,也能闻到熏鼻的臭味, 因而只要队排起来,路人大多会捏着鼻子绕道走。    九月初三,朔阳侯府侧门先开,等在门外的人见门开, 一窝蜂拥挤进去,即便朔阳侯府的人再怎么强调人人都有吃的, 他们也怕进门晚别人一步,会吃天大的亏。    闹哄哄了一阵,待打头阵的几个进去后,侧门处终于安静了些许。    这时,等在墙角的一对儿祖孙才慢悠悠过来。    小姑娘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一团,遮了半张脏脸,穿着鼓鼓囊囊半湿不干的破棉衣,搀扶着佝偻着身子,缩在斗笠中的老人进了侧门。    门口侍候的见他们一身灰尘雨水,诧异问道:“老人家,哪来的?”    这几日京中没下雨,显然,这祖孙俩,不是京城人。    那遮了半张脸的小姑娘抬起手,袖口里的大理寺牌在那人的眼前一晃,说道:“坐船来的,程少卿可在?我们秘密进京,有重案要报,前头引路。”    那人一惊:“大理寺?!有案子?”    ‘老者’抬起斗笠,露出了黑亮的眼睛,尽管也是满脸灰尘,但朔阳侯府的人一看到那双眼睛,就立刻明白了。    那双和程启,和楼皇后,和飞鸢极其相似的眼睛,甚至连长公子傅温珩,也都生了一双类似的眼睛。    程奚的血脉。    “乔……”    那人机灵,知道这里不便说话,立刻咽了名字,掬起笑容,大声道:“二位随我到这头来,那边人多,我们另寻个地方吃饭。”    今日,朔阳侯一家四口都在。    小乔进去后,脱下斗篷,对程启说道:“我有事要对你说。”    程启道:“我知道,暗卫今早已回,暗二也与我说了你们在云州的遭遇……”    他屏退了屋里的侍从。    程宝络扭头看见小乔,喊了声哥哥。被傅温珩捂住嘴,按在怀里,抬头,对小乔歉意笑了笑。    小乔手一伸:“情儿,把那本书拿出来。”    沈情从胸口掏出一本书,递给小乔,小乔扔给了程启。    小乔说:“我信侯府都是自己人,所以,下面的话,我直接说了。”    程启点头。    小乔道:“班淮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沈非知晓,且安乐公主似乎也已知晓,我在崖州被西北军刺杀,安乐公主已有觊觎皇位之心……”    程启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掉小乔的这句话。    朔阳侯反应神速,她道:“安乐接到圣旨,已启程入京,因太后抱恙,沈非也称病不出相府,九九重阳宫宴,陛下是交给合阳办的,合阳并未动宫中防卫,依然是玄羽卫……京中巡防也依然由秋利的京兆府负责,无论昭阳宫还是京城,军防都没有变化。”    小乔问:“秋利如果知道班淮不是正统,会倒戈吗?”    程启终于反应过来,暂且压下心头疑惑,给小乔,亦或是给自己吃了定心丸:“你在,他不会。”    小乔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道:“那我……若不要呢?”    程启愣了片刻,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你先看那本《司命簿》。”小乔说,“沈非写的……另外,你想个办法,我想现在进宫。”    傅温珩做了个手势,问他要做什么。    小乔道:“我想见见她。”    程启翻看着《司命簿》,原本一头雾水,但越看越心惊,以至于小乔的这番话,他想阻止,都顾不上。    傅瑶眸色一敛,问他:“你想见谁?”    小乔眉头微蹙,又舒展开,笑了一下。    “见她。”    程启一手拍在桌上,眼睛却不离那本《司命簿》,说道:“莫说话!等我想想……”    “沈非现在用的是一招借刀杀人。”小乔说,“刀是安乐,人是我们。所以她现在才会什么都不做的待在府中等着看戏。现在要我命的不是她,是安乐公主,但横亘在我们眼前最大的那把刀,也不是安乐公主……程少卿,我要入宫。”    傅瑶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我只是不想看到最坏的结局。”小乔如此回答。    班合阳从华清宫出来,刚走到外殿,耳边忽刮来一阵小风。    骨扇从袖中滑出,班合阳回身抵挡,不料回头却见是傅温珩,连忙撤去七分力。    他和傅温珩总会如此打闹,他以为这次也和之前一样,正要开口问傅温珩怎么来了,却觉脖颈一凉,登时大吃一惊,垂眸一看,一根金弦悬在他喉咙处,贴着他的肌肤,再用些力,就要血染金弦了。    班合阳抬眼,震惊道:“傅温珩!”    傅温珩笑着,手指又缠紧了弦,勾着这根金弦,不退不进。    合阳道:“你什么意思!”    傅温珩说:“合阳,你想做什么呢?”    班合阳眼微微张大,低声惊道:“你果然是……”    你果然会说话!    班合阳眉头一沉,朱砂痣跟着动了一动。    傅温珩笑眯眯道:“抱歉,手占着,只好用嘴说给你听了。重阳宫宴上,你打算做什么?”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请了戏班,是想唱一出什么戏?”    “我都在折子上写了,为何还要问我?”班合阳哼了一声,“你怕什么?怕我点一出二君一帝祸乱朝堂的《妖惑》给她看吗?”    “真要演《妖惑》也就算了。”傅温珩说,“怕只怕,你要演一出《宫变》给陛下看啊……”    班合阳猛地一愣,道:“什么?”之后又回过神来,厉声斥道:“傅温珩,你装聋作哑欺君罔上!”    傅温珩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末了一笑,眼神渐冷,伏在班合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若是你敢欺君罔上,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收了手中金弦,瞥了合阳一眼,扔下一句:“我也带了戏班子来,等着看。”    之后,他飘飘然离开。    班合阳脖子微痒,手一摸,指肚上染了两点血。    他握着骨扇,一字一顿,气恼道:“傅!温!珩!”    清修阁内,太后躺在榻上,一日两餐,一日五觉,浑浑噩噩,不知晨昏。    醒时,就望着幔帐发呆,半梦半醒时,就怀念着故人,有时,她会梦回佘兰,感觉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赤脚跑在满是青苔的松软土地里。    因伯父是族长的原因,她在佘兰族的地位不低,那时,她每天就在林间追逐阳光,扯掉族里那些小哥哥的发带,拿在手中,跑开,抬头看红色的发带在阳光下飘舞着。    每次,梦都由此开始。    她跑啊跑,手中的红色发带不见了,追逐她的族内小哥哥也不见了,她心开始狂跳,拐过高大的灌木丛,阳光刺眼。    她慢慢睁开眼,满世界白光,一个女人站在逆光处,看不清脸。    那个浑身是光的女人身边,有个男人,说道:“这是程长老最小的女儿,是我族妹,水色。”    “程长老?啊……程奚的那个哥哥。原来是他家的女儿,怪不得这般漂亮,像晨曦一样的美。”    “什么是晨曦一样的美?”她问。    那个女人走过来,说道:“就是想让人时刻带在身边,留存着,能温暖人心却不忍触碰,脆弱又神圣的美。”    女人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你也和阿昶一样,跟我走,好不好?晨曦之美,不能只藏在林中,水色,像我这样的人,需要你这样的光。”    女人的手变了,变成一个男人的手,他穿着玄色锦衣,像是怕她碎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她心中满是对他的悲悯,她开口,话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空洞地从她的口中说出:“祝福你,陛下……”    在她的梦中,那个九五之尊,被人称作是太阳的他,一直哭着,像个孩子。    “寂寞的帝王……”她伸出一只手,被那个男人捧在手中,按在心口,又反复拿在嘴边吻着。    “我的女神……”那个男人说,“如果我能一直陪着你……就好了。可凡人,怎能如你一样不朽……我怕我的爱玷污了你的光。”    “可怜。”她的心在说,“可怜。”    可怜的男人,像我一样……我想,我想温暖他……温暖他。    她闭上眼,弯下腰,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跪在她脚边的男人。    “寂寞的人……我也……”我也一样。    太后睁开眼,惊出一身虚汗。    青色的幔帐飘着,帐外似有人影,就在她床榻前。    她低声唤了道:“旻文……”    旻文……    那是先帝的名字。    风吹起,幔帐扬起,太后骇然睁大了眼。    她半坐起身,却在一阵天旋地转后,重新跌落在床榻上。    幔帐被挑开,一身彩衣,头戴佘兰族莹蓝色羽毛银饰的年轻的男人轻轻挂好幔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摄人心魄的媚眼,冷冷地看着她……    太后惊坐起来,拽着他的衣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你。”    她表情不知是欣喜还是忧愁,最后又落入了茫然。    她垂下手,碰到了他的手指尖的刀片,又是一吓,慌张向后退去。    她摇着头,轻声叫道:“殿下……阿凌……”    小乔表情微动,问道:“你是谁?”    “我……”太后茫然。    是,她是谁?    他问的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身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太后摇头,她不停地摇头。    “我问你。”小乔俯身,轻轻问道,“班淮……是我妹妹吗?”    太后一愣,抬头看向他。    他一身佘兰族打扮,白衣长袖,额上缀着月牙银饰,散开的乌发,有几缕用红绳璎珞编成小辫,柔软地垂在身前。    像极了……她的族人。    他扬起手,手指尖的锋利刀刃抵在了她的咽喉处,他眯起眼睛,问:“班淮是谁的女儿?”    太后慢慢摇头。    一行泪滑落,她拼命摇头,双手扯着头发,一遍遍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母亲,应该知道,孩子是谁的。”小乔哑声道,“生了班淮后,你病了,像我母皇一样,所以他慌了,他不想再失去你,他疯了,想拿我换你一命……他一直认为,你是天女化身,是我母皇的真身,他把认为我是减损天女生命的祸根,所以想要把我还给天女,求你留下陪他……他有了福神公主,那是他求天赐给他的……你说啊!班淮是谁的女儿!”    小乔指尖微颤,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说啊!”    太后闭上眼,苦涩一笑:“我不知道……”    她说:“我给过他,我不愿他寂寞……但我不知道班淮是谁的女儿,或许她身体里流着佘兰族的血,或许她跟你一样。我不知道,我连她长得像谁,我都不知道……”    “她像父皇。”    “可她也像我,像我兄长。”太后握着小乔的头发,抬起头,笑得悲哀,“阿凌,季昶与我,是父族兄妹……淮儿,我不知道是谁的……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会是旻文的。我不愿做罪人,阿凌……我不愿做罪人。”    小乔收回了手,目光哀伤:“你……又是何必……”    “我爱她。”太后笑了,“我爱她啊殿下……我不管她要什么,只要她要,只要我可以,不必问理由,我也不想去思考对错。这或许是上天的惩罚,爱上她,我就背上了一生的罪……旻文,你父亲,我们很像。”    太后轻轻啜泣:“我们很像……我们从没得到过爱。你母亲的爱,就像给他的施舍……他和我一样,真正爱着的人,从来没有给过我们真正的爱,镜中花水中月,雾散了,就只有利用。可……再疼,也心甘情愿。我们……都是寂寞的可怜人。”    “如果……淮儿是他的孩子。”太后说道,“上天赦免了我的罪,却又要我背上背叛所爱之罪。殿下,你明白吗?你永远不懂……殿下啊,阿凌……”    又是一阵风吹过,太后这才发觉,原来已是深夜。    幔帐轻扬,殿门半开着,刚刚在床榻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太后痴痴坐着,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就这般呆愣愣地坐着。    刚刚的一切,甚至她走过的二十七年人生,就像一场梦。    梦醒,一切幻影,都成空。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85、掷笔待戏终(大结局·终章)    小皇帝完成了帝师布置的课业, 回寝宫时,经过花园, 看见了傅温珩膝上搁着琴, 手指悬在琴上, 无声地弹着琴。    小皇帝两步跨下台阶, 走过去, 拿着折子敲了敲傅温珩的脑袋:“傅温珩。”    傅温珩抬头,莞尔。    小皇帝不禁露出笑容, 问他:“回来了?”    傅温珩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    “戏班?”    傅温珩点头, 抚琴, 手指拨出几个调子。    “……佘兰?”小皇帝愣了一下, “你是说,佘兰族的戏班?佘兰族还有戏班?”    傅温珩问:我带你去看看, 陛下?    小皇帝道:“可以, 我正愁无事可做。合阳最近把要做的都做了, 朕倒是轻松了不少。”    傅温珩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 走向禾春园。    “合阳那个人,哼,说什么要朕好好读书,好好把课业做了, 其他的不要过于关注。”小皇帝打了个哈欠,道, “嗯……这么来看,做个君主,可真是轻松啊。”    傅温珩单手打了句:“嗯,累死他。”    小皇帝哈哈笑了起来,笑毕,小声道:“不过,这也是明君。知人善任,垂拱而治,累臣不累君。”    “那要看什么样的臣。”傅温珩笑眯眯地比划着,“沈相和圣恭侯那样的,就要不得。其他类似他们的,也要不得,合阳……”    “合阳说过,做权臣很累的。”    “不错。”傅温珩点头,慢慢比划道,“做帝君也累,他那么懒,陛下就别考虑他了。”    小皇帝红了脸,假装没看到,好半晌,轻声咳了咳,道:“朕亲政后……再说。”    到了禾春园,不闻丝竹声,这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有戏班在。    皇帝问道:“对了,合阳请来的京戏班子,是在知春园吗?”    傅温珩点头。    “为什么这个戏班子,没有声音?”    傅温珩举起手,做了个动作。    “这是什么?”皇帝不解。    傅温珩比了三个字。    “影——子——戏?”小皇帝一个个字认出来后,连起来一念,双眼放光,“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快带朕去看!”    傅温珩拉她绕过水榭,又屏退跟随而来的宫人,推开门,请小皇帝进来。    屋里横着巨大的屏风,屏风上,出现了几个人影,看起来像是纸剪出来的,一动一动,正在演着一出戏。    一个孩童人影,被几个人影抬起,慢慢抬了出去。    小皇帝听到一个耳熟的女声念道:“骨肉难分离,今日终相见。”    “这是什么戏?”小皇帝挑眉道,“佘兰族的戏?讲的可是楼京燕抢程奚吗?”    小皇帝对长辈的这些爱恨情仇似乎是非常感兴趣。    然而此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人,抬眸看向她。    小皇帝本能后退一步,想要抓旁边的傅温珩,却抓了个空。    这时,她才发现,傅温珩不见了。    “你是……”    谁字还没说出来,她已经认出了面前的人。    他立在灯影幢幢处,安静的像尊石像,他脸上没有表情,只静静地看着她。    小皇帝不知为何,鼻尖一麻,视线就模糊了,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哥……”    那个人慢慢走来,停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无限温柔的笑意,是她盼望许久,来自兄长的笑。    “班淮……”小乔握住她的手,笑望着她,“我有话与你说。”    “你是、是哥哥……吗?”班淮擦不干泪,又觉得自己丢了所有做皇帝的脸,可怜巴巴又逞强地拽着小乔的手指,抽泣着。    “你听好了淮儿,你是父皇的孩子,是我们大延第十七任皇帝,永远不要质疑自己,也永远不要把其他人考虑进去,好好做你自己,不要信他们,以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要怀疑自己,怀疑你的父皇,你的母后。”    班淮听了个半懂,只顾得上释放眼泪。    她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在哥哥的护佑中长大,她一直在盼望着有一天,她能像普通人家里的妹妹一样,被哥哥抱上肩头,凑得高高的,开怀笑着。    “班淮,你答应我,一定要记住,你是帝王,别人撼动不了你,也欺骗不了你。”小乔说,“皇帝不会被欺骗,你说什么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一定要记住,除了你自己,其余的人,都没有资格质疑你,也不能动摇你。你要相信自己……淮儿,答应我,一定要记住。”    “我想你回来……”小皇帝伸出手去,小乔怔了一下,轻轻抱了抱她。    “我们很像。”小乔低声说,“你一定要……坚定,能够独当一面。”    “我想你回来啊……”小皇帝伏在他肩头,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我想哥哥回来!我想你……从没有人陪我,他们欺负我,我没主意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都是我一个人扛……哥哥,父皇说过,他想你回来,他快死了,他说想要你回来……”    小乔擦去她的泪水,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最坚强,他们都不如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想做个治世明君,我都知道的。”    小皇帝眼泪汪汪看着他。    小乔歪头,轻声道:“你是我妹妹,是父皇的女儿,是大延的帝王。班淮,你记住了吗?”    小皇帝点了点头,泪眼朦胧抬头,看见屏风处有一人,亦做佘兰族打扮,彩衣银饰,散发而立。定睛一看,她惊道:“沈情!”    沈情施了一礼,面无表情道:“陛下,臣回来了,臣带回了十三年前崖州的案子和十年前昭阳宫的案子,待到九九重阳宫宴,臣一定会呈报给陛下……”    她抬起头,眸光坚定道:“真相。”    小皇帝怔了许久,忽然懂了。    她因激动,紧紧咬着牙,紧握着拳:“你查明白了!”    沈情:“是,臣查明白了,也已知晓真凶。现在,请陛下宫宴那天务必安排玄羽卫值守……抓捕真凶。”    小皇帝眸光一沉,眯了眯眼,一扫孩童的稚气,似笑非笑道:“好,朕等着沈卿!”    九九重阳这天,昭阳宫永明殿摆宴,与往年一样,但并非宴群臣,而是家宴。    除了朔阳侯家,圣恭侯家,京兆尹家,今年也就多了安乐公主一家。    “此乃家宴,不用拘着了。”小皇帝笑道,“从天顺三十二年起,咱们这几家就总在今日团聚,今年也不例外,这第一杯酒,朕敬诸位。”    她今日神清气爽,一扫往日懒散文弱之态,双眼熠熠发亮,喝干了酒,又示意太后敬酒祝词。    太后神色恍惚,面色苍白,头发虽梳理的一丝不苟,人却看起来像生了病,病恹恹举着酒杯,眼含泪光喝了。    她喝完,哀婉的目光看向沈非。    沈非却连眼皮都没抬,笑盈盈举起酒杯,向着对面的朔阳侯抬了抬下巴:“请。”    傅瑶抿嘴一笑:“沈相,请。”    合阳倒了杯酒,弯腰对小皇帝说道:“陛下,我想敬父亲母亲一杯酒。”    他今日,也看起来异常兴奋,脸庞有光,连朱砂痣都明媚了许多。    小皇帝举起酒杯,朝他扬了扬,道:“你也辛苦了,办得很好。”    合阳端着酒杯到下首给父母敬酒。    傅温珩凑过来,问小皇帝,什么时候请戏。    小皇帝笑了笑,扬声道:“唔,合阳,温珩问你,你安排的那几出戏,什么时候上?”    “陛下想看戏了?”合阳顿了一顿,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是太早了吗?”小皇帝道,“还未准备得当?”    傅温珩就在旁边打着手势,说自己也有安排,现在就能上。    “咦?那就先看温珩安排的。”小皇帝如此说道。    合阳想起之前傅温珩说的那番话,转头用眼神询问。    傅温珩笑了笑,抬起手指,比了个噤声,轻轻摇了摇头。    合阳气恼,心中暗骂:“搞什么鬼!”    永明殿对面隔着一道水榭便是凤台,凤台上竖起了一道纯白屏风,萧声轻轻响起,屏风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小皇帝道:“诸位可知,今年的宫宴,为何设在这永明殿内?为的,就是隔水看戏。这出戏,是温珩从佘兰给朕带回的,独一无二,仅排这一出,今日诸位,也算能大饱眼福了。”    傅温珩坐在小皇帝左手旁,取了琴,和着萧声弹奏起来。    屏风上出现了几张纸人,纸人上写着他们的角色名字,有个低低的女声道:“《司命》第一折,帝王梦。”    写着帝王二字的纸人躺倒,一动不动。    女人道:“一夜,帝王梦到故人泛舟湖上,梦醒后,他叫来左史。”    又一个写着左史的纸人贴到了屏风上。    “帝王:我梦到了皇后,她复生了,她在南边,我要去见她!”    “左史写信给角儿,告知此事,角儿回信:已准备好接驾。”    “《司命》第二折,蛮蛮。”    圣恭侯忽然开口喝道:“这是什么东西,背后装神弄鬼的是何人!”    小皇帝还未开口,只听沈非轻声一笑,说道:“哎,这戏倒是有意思,看看也好。阿昶,坐下。”    圣恭侯惊道:“可是……”    沈非笑意盈盈,向后一仰,手指随着琴声萧声敲打起了节拍。    “南边连天暴雨,皇帝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却给他看如此糟糕的地方,如何是好?他会责怪你为官不力,将你贬谪到琼州去。”    “莫慌,炸了堤坝,冲毁道路,让这里越惨越好,之后,我们就把他引到云州去。”    “那你不是要担责?若是问罪……”    “神女护佑,角儿说。”那个女声平静道,“皇帝不会问罪,我会告诉他,一切都是神女安排,这不是**,这是上天责难,是因此处百姓不信神女招来的祸患。我们的傀儡准备妥当了吗?让她披上画皮,等待接驾。”    沈非扬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茶,悠哉喝了一口。    小皇帝看的一头雾水,又觉单调乏味,不由问了一句:“这是在演什么?”    太后愣了好久,忽然站起来,情绪失控一般叫道:“不许再说!不许!!”    班合阳愣了一下,看向父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座的全都没有制止。    安乐公主瞥了眼沈非,勾起嘴角。    朔阳侯闭眼静坐,只听不言。    而沈非则袖手摘了个葡萄,放在口中,轻轻拍了拍紧张无措的圣恭侯,轻声道:“沈情可真是个天才……没想到登场无名的小角色,却是最后唯一一个给我不一样惊喜的角色。阿昶,你且看啊,这个结尾……一点都不乏味,好戏,好戏啊。”    她咬破葡萄,开心地眯起眼睛,继续看戏。    “《司命》第三折,替身。”女声说着,屏风上出现了一个戴凤冠的纸人,“替身于云州出现,从水中而来,神官引路,让她出现在皇帝面前。”    小皇帝看懂了,她惊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捏着扶手,又兴奋又焦急。    她看了太后一眼,又看了沈非一眼,想从两个人脸上看出慌张来,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后已平静下来,目光悲戚地痴痴看着屏风,而沈非的脸上,却是轻松的笑容。    “皇帝见之大喜,替身见帝未跪,亦不行礼,她开口,说:旻文,我回来了,我的魂魄在她的身上醒来,这才是我的真身,旻文,我来找你了。我违背苍天,与你相爱,这是天降的惩罚。”    讲述人换了声音,女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沙哑的男声。    “皇帝深信不疑,迎她回宫,不久后,生下一位公主。”女声再次响起,冷声道,“《司命》第四折,太子。”    屏风上出现了两个新纸人,一个写着太子,一个写着书侍。    女声讲道:“替身病了,皇帝忧心不已。”    男声道:“我的天女……我不要你再像之前那样离开我,你不要病了,快好起来……告诉我,怎么办才能让你好起来……”    屏风上,出现了角儿的纸人,她操控着替身,说道:“陛下,太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是让我身体衰弱破败的原因,他是我的骨肉,自他离开我的身体后,我就不再完整,我需要把他还回去,还给苍天,拿回完整的躯体,我才能好起来……皇帝道:来人,拿太子!”    小皇帝惊叫一声,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风看。    “哥哥……”她喃喃道。    此时,屏风上又多出一人,头上写着舅父二字。    女声道:“大人,您是太子的舅舅,快去劝阻陛下,他要废了太子,改立储君!”    男声接道:“竟有此事?让我入宫看个究竟!”    女声:“入宫。”    “报——大人,长公子误食寒霜草,性命垂危,大人快随我到西宫去看长公子!”    “竟有此事!快!我儿在何处?”    屏风上又出现两人,一人身上写着平宣二字,一人身上写着安国二字,安国问道:“你下毒?”    平宣道:“并非剧毒,但能让这小公子闭嘴,他看到了,宫中要举行仪式,祭了太子。这种时候,怎能让太子舅舅这时候来阻止?加点毒,省去不少心。你说,亲生子和太子,他会救谁?为救治亲生子,他这几日,都顾不上太子了。我去探听朔阳府的消息,宫中就有劳安国您了。”    傅温珩抬眼,手指按住琴弦,琴声断了。    班合阳扭头看向傅温珩,满眼惊骇:“傅温珩……”    原来,他是这样哑的!    这时,屏风上又来了个身上写着‘神官’二字的纸人,手中举着一方棺材。    神官说:“祭祀只需一人。”    安国:“你要做什么?你手中是什么?”    神官:“宫中祭祀救皇后的仪式是假的,他们只是想借此除去太子。所以,我给她一个假的就够。可我要行的仪式,是真的,我要的,自然也得是真太子,我需要他。你守在这门前,我要从这里出去,似乎就只能来贿赂你了。安国,你就当有人大发慈悲,救下了太子的书侍,送他出宫去?这样如何?可否放我一马?”    安国:“请便。”    屏风上,安国的纸人一转,与一个身上写着乔字的人道:“告诉你家大人,去城郊接人。”    乔问:“是谁?他们都说,太子暴病而亡,我儿子呢?他是太子的书侍,他呢?”    “你去城郊,是谁,见了就知。”    纸人乔对纸人舅舅道:“大人,有人从宫中换出一个孩子,让我们去城郊救他。”    纸人舅舅说:“救!不管是谁……一定要救下他!”    小皇帝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太后也仿佛第一次知道,呆愣愣看着屏风。    安乐公主偷瞄程启,却见程启和傅瑶全都面无改色,静静坐着看戏。    卫绍悄声道:“要继续看下去还是?”    安乐公主道:“他们今日,是想拿下沈非,我们顺水推舟,趁此大好机会,让商遇逼沈非亲口说出那件事……”    卫绍起身退去。    “《司命》第五折,写书人。”沈情也不用伪声了,她把那个写着角儿的纸片人贴在屏风上,直接用本音说道,“一切不过是场戏,书中人,悲欢离合皆是空,我司命提笔,上能戏帝王,下能戏百姓。天灾**,皆靠我一个人一支笔,孰能猜中结局?孰能猜中《司命》戏的结局?”    沈非坐起身,拍手叫好:“好,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还没完!”忽然,水榭旁边跳出一人。    他红着眼睛,指着沈非问道:“你给我的魂灯,是不是族长的?!”    沈非轻声一笑,道:“好一个转折,我喜欢。”    她按住欲要起身说话的圣恭侯,道:“自然……是假的咯,快让我瞧瞧,接下来,你会演什么戏,商神官。”    商遇仰天大笑,疯癫道:“你完了,沈非!你完了!我要……我要亲口揭发你欺君亡国大罪!”    他长长的手指指向高坐的太后。    太后面色如纸,呆愣愣看向他。    “水色,她是我们佘兰族的女人……”商遇指着沈非,“你骗了她,你把她接到沈府,每日同吃同住,亲自教导她读书识字,教她如何笑,如何说,教她像楼皇后。你送她入宫,却教她不准让你们的皇帝碰她,因为这样才能维持神的光环!”    安乐公主露出了一丝笑容。    傅瑶一边玩着手中的杯子,一边听商遇说道:“皇帝从未碰过她!你们的皇帝深信不疑,像个虔诚的信徒,供奉着他的女神,至于她!”    神官指着小皇帝:“她不是你们皇帝的孩子!皇帝信这孩子,是我作法,问天神借来的福神,哈哈哈哈哈……沈非,你欺君!你真是胆大妄为,欺骗你的君主,哈哈哈哈!!”    班合阳震惊道:“哪来的疯子在此胡闹!来人!把他……”    商遇大笑道:“小公子,你还不明白吗?流淌着皇室之血的,只有你了!”    班合阳:“……什……么?”    傅温珩手指按住琴弦,抬眼看向合阳。    小皇帝神情一滞,脸色煞白,转头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摇摇欲坠,看向沈非,开口唤道:“怀然……”    商遇道:“哈哈哈哈哈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来啊!来啊!我看着你们走向灭亡!杀啊!皇位就在眼前!!”    班合阳袖中骨扇滑进手掌,他转身,走向皇帝。    “我从八岁起,就住进昭阳宫,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质子。可我的祖上,曾也拥有过皇位,我身上流淌的,是大延班氏的血,高贵,骄傲……”    “合阳!”小皇帝睁大了眼睛,惊慌大喊,“合阳!!”    傅温珩没动,他手依然按着琴弦,看着合阳一步步逼近。    班合阳迈上最后一步台阶,看着皇帝,许久,他猛地转身,站在皇帝身侧,大声道:“不容玷污,不容欺骗!誓死护卫帝王,这才是我们班氏血脉的荣光,就凭你,也配指使我?!”    安乐公主惊讶看向自己的独子,眼神闪烁不定,欲说无言,她紧紧握着拳,指甲几乎要扎破手心,最终,她平静下来,按住要给宫门外的玄羽卫下令的夫婿,轻轻摇了摇头。    沈非嗤笑一声,开心道:“好,又是一出好戏,殿下,是不是很出乎意料?”    安乐公主抬眸,眼神一闪,回身道:“疯人的胡言乱语,的确不能尽信,只是……太后,不解释解释?陛下的相貌……确实不似先帝。”    沈非也看向太后。    太后手指绞着衣角,白着脸摇头。    “不……不是,她不是……”    “母后!!”皇帝慌神了。    圣恭侯突然出声,声音温柔:“水色,别怕……”    他转向皇帝,神色慈祥,轻声唤道:“陛下。”    小皇帝嘴角一沉,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沈非笑了起来,轻声道:“真好玩。”    傅瑶冷声道:“敢问沈相,何为好玩?如此滔天大罪,竟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啊……”沈非弹了弹衣服,神色悠闲地坐了下来,说道,“知恩,你想要什么?”    沈情从屏风后走出,一字一字说道:“要你认罪,要你偿命。”    “我?何罪之有?”    “欺君……”沈情还未说完,就听沈非笑道,“欺君……又如何?欺天下人,又如何?”    “沈非!!崖州七万人命,你敢说不是你一手造成!七万亡魂夜夜向你索命,你睡得安稳吗?!”    “我来告诉你,你今日这出戏,哪里不对。”沈非道,“武湖水灾,并非是为了引你们的皇帝到云州去。也不是你在戏里唱的,为了什么借神女掩盖我治理不力之罪。我之所以会炸堤坝,让水患来势更猛,是因为,崖州的剧情,太过平淡,没有转折,而我需要一个大意外,推动剧情,制造悲剧,完结崖州卷,把主线引向昭阳,也让自己到昭阳来,为你们写命。经过我仔细考虑,加上崖州当时连天大雨,河水暴涨,水灾是再合适不过的意外了。此灾可削弱南方各州岁收,挖空国库,使各州民众,甚至皇帝都趋于自保,更容易信神佛,寄托无处安放的焦虑。啊……崖州的戏份,我最爱的就是这大水。它承前启后,条理清晰,简直是神来一笔,还为我铺向全国的神女主线打下铺垫……沈情,你不觉得,它很棒吗?”    班合阳呆呆道:“喂……你在说什么?”    不仅班合阳,安乐公主,甚至是神官都愣了。    沈情头痛欲裂,愤怒到极致,咬牙切齿道:“沈非!!你难道没良心吗?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    “我是司命。”沈非道,“而你们,都是我笔下的人物。天,与世间人。我,与你们。”    “好啊……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这个司命神,会死在这里!”    “沈情,你真是惊喜。”沈非道,“你知道,你最应该感谢的恩人是谁吗?是我。没有我,你只会是乡野村妇,大字不识一个,再好的人才,也会在村口的泥巴里腐烂……我的那场大水,成全了一个沈情,这才是天大的恩!”    “你不是。”沈情道,“沈非,你这个罪人,不配我报恩。”    “可你已经报恩了。”沈非哈哈笑道,“你没想到吗?你把最出乎意料的结局给了我,简直太让我惊喜……你竟能看出,我是司命,而你们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个唱戏人。”    沈非说:“我已经赢了,从我一手塑造出神女,牵制住皇帝,让他立无血缘的‘福神’公主为储君起,我就已经赢了。感谢你们,让我看到这样一出精彩的戏,真是令人震惊……”    小皇帝跌落在龙椅上,蜷缩起身子。    “接下来,你们会让我看什么呢?是杀了昭懿太子,争夺皇位,还是要保昭懿太子,杀了皇帝,宫变登基?嗯?哪一个呢?”    “哪一个都不会是。”小乔慢慢走出来,抬头看向小皇帝,又慢慢将目光移向太后,他说:“沈非,你知道真正的写书人,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写书人,有何区别吗?”    沈非挑眉:“哦?说来听听。”    “书中人,笔落在何处,它就会去往何处,笔如牵丝,人物一举一动,皆受写书人所控。而活在这世上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可控。”    小乔伸手,指向太后:“你塑造了她,却无法真正的控制她,因为她是人,一个完整的,有感情有知觉的人……所以,你以为,她会如你所想,因为爱着你,完全听从你的命令?沈非,她是人,你自己问她,陛下,是谁的孩子。”    圣恭侯惊恐转头,怒视太后:“水色!!”    太后摇摇晃晃,木呆呆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向沈非,凄然一笑,道:“对不起……怀然,对不起……”    小皇帝听到这句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含泪望向太后,抑制不住笑意,急切道:“母后!”    “对不起……”太后重复着这句话。    圣恭侯惊惧,颤声道:“怀然……”    沈非轻轻哦了一声:“真有意思……人物,就应该这样,才有惊喜,这可真是个大惊喜。”    沈情跳下水榭,大步走来:“沈非,你祸国乱政,欺君罔上,指使手下炸毁堤坝,使崖州七万百姓罹难……”    “不用了沈情。”沈非笑道,“你现在要做什么?一一数出我的罪行,用可笑的《大延律》给我定罪吗?”    她说:“我说过,你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她绕开桌子,慢慢走向宫殿中央,张开手臂,开怀道:“我,从落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赢者。结局?并不重要,我等的,就是你们会给我怎样的惊喜,这个结局出乎我意料,但却从未脱离过我的掌控,凡事都有发展,我享受的,是这个过程,这个造人写故事的过程。你们永远不会体会到我的快乐,这是……无可撼动的,我已经收获的快乐。”    沈非放下手臂,回头对沈情一笑,轻声道:“愉悦。”    “你……”沈情道,“愉悦不了多久了,认罪伏法!”    “死我一个,解恨吗?”沈非问,“不?但我很快乐,所以……你们已经输了。”    她说:“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力量。”    她沉声,对圣恭侯和太后说道:“我要走了,你们呢?”    圣恭侯冲她一笑,眼神异常明亮,道:“我跟你走,怀然,很精彩……谢谢你,你不是凡人,你是……我的神。”    他说罢,碎了桌上玉杯,拿起碎片,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安乐公主匆忙上前阻止,却晚了一步。    汩汩鲜血从圣恭侯喉咙处冒出,他抽搐起来,脸却在疼痛的扭曲后,露出了满意的笑,似乎捕捉到了人生最后的光芒。    沈非抬眼,看向太后。    “母后!!”小皇帝跳起来伸手去拦,傅温珩扣住太后的手指,扔掉了她手中的银簪。    太后垂泪道:“怀然……对不起,我……”    沈非哈哈一笑,闭上眼睛,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笔,在额上画着,朱红色的墨顺着她额头流下,流入口中,她低声唱道:“落笔人物成,神仙也难控,结局难预料,掷笔……待戏终。”    小皇帝暴怒道:“拿下她!!”    沈非手中笔落地,头也垂了下来。    殿内静了片刻,太后凄厉喊了一声:“怀然——”    永昌六年,九月初十,太后薨。    昭阳京诸位官员服丧三月。    年末,大理寺寺正沈情以受贿罪,入了昭狱。    永昌七年,帝亲政。    同年三月,朔阳侯被削爵,理由不明。    五月,皇帝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到昭陵祭拜昭懿太子。    九月,原大理寺寺正沈情从昭狱释放,打回原籍。    又是一年九月九,梁文先唉声叹气送刚刚出狱的沈情上马车。    “因为你以前收了沈非的一个什么狗屁的‘河清海晏’礼,被关在昭狱一年,还被革职,也太……”    沈情:“你知道原因的。”    梁文先就悄声问道:“这么说,你真不知太子去向?”    沈情被馒头噎的翻了个白眼,喝了三大口水才道:“不知,我要知道,她还能关我这么久吗?她偏说是我把小乔给藏起来的,我哪知道?他要跑,还会跟我说?我是他什么人?不过是个报恩的。不过要我说,是我我也得跑,不然留在京城,我看皇帝那个疑心鬼,早晚要疑心小乔有不臣之心。京兆尹秋利也不是个东西,疑心她是假的,非要让小乔登基……一锅粥,全是一锅粥!真被沈非说中了,这群人!!”    “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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