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案与命案 (1)
清晨, 停尸房内,小乔自言自语道:“有凤香木的味道……” 今天天好, 鼻子也比下雨时灵敏些, 除了尸体散发出的尸臭, 他还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 一种很特别的香。 “凤香木?”他自己又稍微愣了神, “……我为什么会知道?” 凤香木贵重,价比黄金, 恐怕连程启都用不起,他又是怎么知道这种香味是凤香木的味道? 头疼。 小乔皱了下眉, 放弃了回想。 他低头看着尸体, 最后, 给尸体盖上布单,洗完手, 坐在停尸房门口捣蒜。 柳心悦则在东院晒太阳,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 这位柳夫人相当注意作息与饮食,早上拿了些银子给伙房的师傅, 亲自安排了这些日的饭菜,吃过饭后, 就搬着藤椅追随着阳光, 还不知从哪借来了本邵飒诗集,小声念着给肚子里的孩子听。 当然,跟小乔也疏远了些, 可她人不错,见面还微笑着颔首,似是因为自己有意与乔仵作拉开距离心里过意不去,于是还添了些钱,嘱咐了伙房的师傅,给小乔也多盛碗饭。 小乔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搁在这儿,柳心悦疏远他是应该的,并未放在心上,见自己还能多一份饭吃,像捡了天大的便宜,整整一上午都是开心的。 他想,他要等着沈情回来与她说,沈情的好运气,也带给了他。自打大理寺有了沈司直,小乔自己遇到的人,也都心地和善。 小乔愉快地把这功劳算到了沈情脑袋上。 此时,沈情正在燕川同福客栈一个个审问,因同福客栈人多,又是突然被封,留宿在此的客人们一听说未查清案情所有人不得出,立刻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 沈情心道,要是他们个个都跟小乔一样,就算闹腾到九霄南天门去,她也不烦心。 沈情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大吼一声:“都给本官住口!” 晁县令立刻反省自己是否太和蔼,为官十年,官架子还不如一个十几岁新上任的司直摆得熟练。 沈情这个长相十分占优势,她嘴角平,笑时上扬,瞧起来可亲,可要怒了,那嘴角立刻下拉,再加上眼大,一瞪眼就像要跟人打架似的,凶悍且威慑力十足。 沈情把名簿敲在桌子上,问道:“有谁是二十六日午时以后入住同福客栈的!站上前来,本官有话问你们!” 有几个人站了出来。 “你们当中有谁见过二楼甲号房的安大郎?” 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可有和他说过话?” 一个商人打扮的毕恭毕敬道:“回大人,我与安大郎打过招呼,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他怎么回你?” 那人说:“安大郎只说自己生意失利,家人皆散,自己有罪在身,准备回家乡看看……” “他有说家乡何处吗?” “有。”那人说,“因安大郎是京城口音,我有些好奇他是哪里人,就多问了一句。安大郎说,他是崖州彭县人,我当时听了就急忙跟他赔礼告不是。” 那商人说完,又怕沈情不懂:“大人,当年发水,崖州彭县是受灾最严重的,人家说家人皆散,兴许就是因为水灾……” 沈情怔然,她抬起手,暂时停了问话,看向后厨方向。 秋池带着县衙的捕快们追堵从后厨码头跳水逃窜的疑犯了,沈情呆愣愣望着后门,陷入沉思。 崖州彭县。 “我与大人是同乡,我是彭县人,我有个哥哥……” “铭哥那天脸色很那看,说秋池叫他有些事,就离开了……” “铭哥最是疼我,他怎会舍得让我伤心难过?那天我未和他吵架,他也只是平常地出门……可没再回来。” “他们打架了,我看得出来……秋池让我忘了铭哥,一定是他!一定和他有关!是他害了我铭哥!我有证据,秋池身上有我给铭哥的银锁!” “银锁爹娘留给我的……心悦不孝,记不得爹娘的名字,后来我随着干娘姓柳……” 沈情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柳心悦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中慢慢变成一阵风,似要吹开掩盖真相的布。 秋池的话也加了进来,沈情闭上眼,拳头紧握。 “我没有杀人,我会证明给大人看,他只是离开了。” “沈大人不要再插手我们的家事,就当你从未遇到过心悦,从不知道这件事……” “厌倦了……如果这样说,大人信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到底是什么,会让新婚夫君不辞而别? 若无苦衷,怎会如此。 沈情蹲下,抱头沉默,她想掩住耳朵,让这些能让她看到真相的声音消失,她心中不停地在告诉自己,只是同个地方的人罢了,只凭彭县两个字,又怎敢确定事情的真相? 然而,彭县这两个字,就像崩溃的堤坝,她再用力遮掩着耳朵,有用的声音也会源源不断的从她脑海中分拣出,她的本能,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本能,现在却只想烧掉这本能,让它不要把真相带到她的心中。 “那是秋利的救命恩人……那晚我们歇在彭县,秋利躺在沙洲上,救他的是路过的母子……” 白宗羽的话,被她的本能挑拣了出来,放在了她耳朵边。 沈情自语道:“我早该察觉到的……” 看似失常,不合情理的事,其中必有造成它失常的缘由。 晁县令:“沈司直?沈大人?大人?沈情!” 沈情猛地抬起头,晁县令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脸色很差。” “水患夺去的不仅是人命,灾祸带来的痛苦,从来都是绵延不绝的。”沈情叹了口气,忍住泪,声音沙哑道,“如若我的猜测是真的……” 她直视着前方,眼中燃烧着愤怒与悲凉,就如同把这冷暖人间装进了瞳孔,她的手指在柜台上划下一道,哑声道:“如若是真的,真凶,罪加一等!” 晁县令不知她在说什么,以为她凭借几句问话找出了真凶,佩服又好奇道:“沈大人,真凶是谁?” “原以为是天。”沈情说道,“不料却是假借天意的人。既如此,我便要替天洗刷冤屈,替天,惩治真凶。” 前门码头闹闹哄哄,是捕快提着刚刚从后门码头跳水逃窜的疑犯回来了。 秋池拧干了衣服上的水,进客栈后看到沈情,又想起她说的那句临昭大佬出的尸体,心中一痛,抓住沈情的衣领,问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没见过安铭。”沈情说,“但听描述,是他。” 秋池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迷茫,之后陷入混乱,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哭吗? 不,他还没见到那具尸体,他还不能确定那是否是安铭,他不愿信,也不信。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秋池道:“不可能……肯定不是。” 沈情整理了身上的衣服,看向抓回来的逃犯。 是之前在后厨与她说话的伙计。 沈情搬来凳子,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扬了扬手中的名簿,问跪在地上的逃犯:“你是这家客栈后厨的帮工?” 那人被捉,也乖觉了不少,说了声是。 “叫什么?” “小民……何涛。” 沈情道:“为什么要跑?” 何涛没答话,晁县令骂道:“大人问你话呢,你敢不答?!” “小民……”何涛看了眼客栈老板,回道,“小民……听说大人封同福客栈,就、就害怕……” 沈情短促笑了一声,问之前老实答话的那位伙计:“何涛是在外面住,还是在你们客栈住?” “回大人……”那伙计愣愣道,“何涛他是客栈的长工,就住在客栈后院。” 沈情看向何涛,冷声道:“搜房。” 何涛面如死灰,咚咚磕头道:“大人!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拿了安大郎的鹿皮袋子,里头的银票物什全都被老板和苟伙计分了啊!大人,杀人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爬来抱住沈情的腿,沈情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腿,传到了她脑袋里,让她一个激灵,渐渐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她问:“你说的那个苟伙计,是昨晚在大堂值夜的伙计吗?” “是是是。”何涛慌不迭地点头。 沈情看向老实巴交有问必答的跑堂伙计,那伙计挠了挠头,又懵又半知半觉道:“是的大人,昨天值夜的就是小苟伙计……” “他住哪?” “他……也是客栈的长工,住处也在客栈后房。” 沈情面无表情道:“一起搜了。” 说完,她指了指老板:“还有他的,一并搜查。” 官兵搜房,老板跪了下来,磕头求饶:“小民悔啊……人、人不是我们杀的,小民只是听他说家人离散,生意失利又是孤身一人戴罪之身,以为就算贪些小便宜没事……所以,所以小民分了安大郎的钱财……” 秋池紧紧抓着柜台棱,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人不是你们杀的,那是谁?”沈情翻开手中的名簿,目光停在二楼乙号房,慢悠悠道,“是在这里的其他住客吗?” 客人们发出不满的嘘声,一个个摇头摆手。 老板道:“是……是二楼乙号房的住客。” “为何杀人?” “不、不知道,可能,可能起了争执。” “何时?在哪?你看见了?” “小民、小民……不曾,小、小苟看见了!”客栈老板道,“小民只负责让小苟和何涛两位伙计帮忙抛尸……” “你那个姓苟的伙计呢?” “去……去赌船了。”客栈老板道,“他得了钱,就、就告了假去赌船了……” “何涛。”沈情问,“你们老板没见,你应该见了,当晚大堂值夜的是姓苟的伙计,后门值夜的是你对不对?” 不然,也不会是他二人参与抛尸。 何涛惊骇道:“大人……大人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你可听见,二楼甲号房和乙号房的住客起了争执?” “起、起了……”何涛说,“我只听当时楼上两声呵斥……然后就……就没了音。乙号房的一个住客让我叫老板来,没多久……老板就让我跟苟伙计去二楼一人一边,把安大郎从后门架出了客栈,乙号房的住客……就把安大郎的东西给了老板,说安大郎无家无室,应该是个无籍罪人,只要我们不声张就没人会知道……” 秋池像是被针刺了心脏,掩面沉默,双肩颤抖。 沈情默然不语。 晁县令大喝:“娘的,乙号房的商客呢?!” “走、走了……”何涛说,“昨晚有一个趁夜在后门码头乘小舟带着先走,说是划远些扔尸体,另一个今早走的……”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声传报:“奉平宣侯令,即刻起,封同福客栈,里面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晁县令:“什么玩意?” 她出门去,见再次包围客栈的是侯府的兵卫。 “王郎将。”晁县令拱手一礼,对领头的说,“平宣侯……是什么意思?” “晁大人也在?”王郎将一喜又一忧,问道,“莫非,晁县令已经知道了盗贼藏在这同福客栈?” 沈情脸色一沉:“我又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再更一章。(划掉划掉!更不了了,我捋捋大纲!!明天还是上午更~) 31☆、天无情,水无情 平宣侯的人封了同福客栈, 沈情作为在场官员,不得不上前问一句:“查侯府的那个失窃案吗?” 晁县令点了点头:“正是。” “查到这儿来了?”沈情若有所思, 心中暗道, 侯府的速度也挺快的, 不过, 三地的官员, 将近百号人,放下手中公务特地查办此盗窃案, 速度快也是可以想象得到。 除了她,多的是官员为献媚卯足了劲抢功, 就是不知, 是哪位大人顺着线索找到了同福客栈来。 沈情想, 估摸着那位大人和自己的查案思路差不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封了同福客栈后, 下一步就是调查同福客栈内长时间居住, 又在昨日或今日离开燕川的客人。 之前负责官介绍概况时, 沈情听了一嘴。这个凤香木需要在阴凉干燥处密封保存,最好少见水, 因此是装在一方瓷罐中,放在燕川侯府西街的独立仓库等待节前清点完贡品后, 一起送京。 仓库每日有重兵把守, 日夜不休,唯一的钥匙在侯府管家手中,管家是平宣侯从家乡带出来的心腹, 知道贡品丢失的后果,必不会监守自盗。 此外,除了凤香木,侯府仓库中的其他贡品安然无恙,一点没少。 因而,当时沈情心中就有了个大概,盗贼是燕川本地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们极有可能是专盗名贵香料的盗贼,在凉州就盯上凤香木,一路尾随船只来到燕川,寻找合适的时机下手。 这么说的话,盗贼们得手后就会立刻离开燕川,沈情瞥了一眼码头上正在挨个检查出港船只和包袱的府兵,微微摇了摇头。 已经无济于事了。 也正是因为沈情认为盗贼一定离开燕川,他们再追查也为时过晚,所以才会一来燕川就开始查自己手上的命案。 沈情把注意力拉回来,跟着秋池和晁县令跟王郎将打了招呼。 王郎将斜着眼,半挑眉问晁县令:“晁县令竟然先我们一步查到了同福客栈来,如何,盗贼可抓到了?” 晁县令额上一滴冷汗滑落,讪笑着说:“……这个,我是……昭川县沈司直叫来查办、办命案的……” 她立刻将沈情出卖,推上前去挡枪。 王郎将眉头一皱,十分不悦道:“侯爷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却一个个的都把侯爷的话当耳旁风不是?现在什么最重要?你们这群分不清主次的东西,到时候圣太后怪罪下来,我看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话虽是给晁县令说的,但王郎将的眼睛却看着沈情。 秋池眼睛一眯,慢步上前来,说道:“这位……侯府将官,你这话的意思,人命还抵不上你家主子丢的东西?” 秋池此言一出,沈情心里咯嘣一声,暗自琢磨。 看起来京兆府和平宣侯关系微妙啊…… 按理说,京兆尹秋利因先帝之故和四侯的关系应该都不错,但看秋池的态度……似乎很是不屑平宣侯? 王郎将哼笑一声,环顾客栈内的众人,说道:“那要看死的是谁,要是你们这些废物的命,还不抵我家侯爷养的狗!区区一条人命,还敢与侯爷的东西相提并论?” 秋池追何涛时下过水,湿了衣服,现下披着客栈老板拿来的布衫,那王郎将只当他是客栈里的住客,晁县令是他拿捏惯的,至于从昭川来的那什么司直,一听就是个被贬谪的小官,王郎将也不放在心上,因而口出狂言,一口一个侯爷,直言人命不如侯爷的狗。 秋池道:“你可知道我……” 沈情制止了他,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去,假笑道:“这位……王郎将,不知是哪位大人追查出失窃之物在这家客栈呢?我,想和那位大人聊聊。” “哼。”那王郎将不屑道,“哪位大人?都是一群饭桶,还不如一条狗!” 这倒不是王郎将侮辱他们,沈情看向门口侍从手中牵着的两只狗,大约明白了。 “莫非,是寻着味道找来的?” 王郎将:“哼,你瞎?” 嗬。 沈情脸上笑眯眯的,内心却道:“看平宣侯调教出来的下属,那传闻应该是真的,平宣侯可能是个无礼跋扈之人。” 王郎将带的狗是两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体型硕大,耳朵高高竖起,背上的黑毛油光发亮。侍从牵着狗进来时,人群里怕狗的两股战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害怕的缩在一起。 “放狗嗅!”王郎将道,“所有人都给我乖乖站好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包裹着凤香木粉末的手帕,放在凶犬鼻下。 沈情鼻子灵,闻到幽幽的,似烧焦桂花的一种干燥又奇异香味,问道:“我能问问,这是……那什么香木吗?” 王郎将一脸得色:“料你不知,这是侯爷自己的,今日给狗闻,也让你们开开眼。” 秋池冷哼一声,表情阴冷。 两只凶犬嗅了,一只咆哮一声,直冲二楼,沈情眸光一沉,脑中那个未搭接上的链条咔哒一声,让她有了新的揣测。 而另一只,则围着客栈老板打转,之后竖起耳朵,奔出后门,跃立后门的石墩上,对着水汪汪大叫。 王郎将见状,指着客栈老板,喝道:“给我拿下!二楼乙号房,住的何人?!” 沈情忽然抬起头:“我知道了。” 王郎将:“你知道什么?” 沈情没理他,直接问秋池:“安大郎,能闻出这香吗?” “他能。”秋池看了眼王郎将,慢悠悠说道,“凤香木而已,先帝赏赐的,数都数不清,香气浓郁,拿来熏衣我都嫌。” 王郎将正要呵斥他大胆胡言,可细品了他的话,又听他是京城口音,看到了秋池脚上的那双质地良好的靴子以及腰上坠的玉佩成色,谨慎起见,乖乖沉默。 “秋大人,节哀。”沈情说,“我想,安大郎很可能是撞到了盗贼,被灭口了。” 秋池不语。 看得出,他心中也早已有了一样的猜测。被沈情直接说出口,他无法思考,更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一旁的王郎将不耐道:“侯爷是让你们来燕川找东西的,不是让你们到燕川……” 秋池上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府兵们见状,唰啦啦拔出了刀。 秋池咬牙,一字一顿道:“听好了,你家侯爷丢了东西是他的事,我大哥,丢的是命,你再敢口出妄言,我就把你剁碎了抛江!” 晁县令慌不迭地拦架,深感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这次是要掉了:“秋大人,秋大人好说好说,一切好说,大家都和气……” 王郎将又羞又恼,唾沫横飞大声道:“我警告你!我是平宣侯的人!” 秋池扔开他,掏出一方质地优良的锦帕,慢悠悠擦手后,将帕子扔掉,说道:“平宣侯?不过是宫里讨欢心的一条狗!” 王郎将这才看到他腰间挂的那方玉佩,白玉雕的双枝牡丹,那是牡丹佩。 先帝喜玉雕,曾刻了两枚白玉佩,一枚给了昭懿太子,另一个赏给了当时喜得麟儿的御前侍卫秋利。 京兆尹家的公子。 王郎将腿软了,面前这个公子哥,是自家主子也要费力讨好的人……完蛋了。 王郎将:“大人,您是……” 秋池根本不屑回答,问沈情:“这么说,他们是跑了?” “是。”沈情说道,“我看了名簿,乙号房的两个人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想来如何偷盗凤香木,如何偷运走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他们登记的名字,真假不知,拿的过关文书应该也是伪造的,现在查,只能从路径上分析。秋大人,安大郎的死因,恐怕只有抓到他们,才能弄清。” “这种盗窃案,一般买主是早就定好了。”秋池道,“凤香木这种东西,市面上流通不起来,能买凤香木的,必然是大户人家,私藏为多。” 沈情提醒道:“一天时间,他们应该还未出朔州,秋大人,现在把守各关口是否还能堵截到?” 秋池沉思许久,说道:“抓人的事交给我,沈大人回昭川……” 秋池转过头:“只是回昭川后,不要与心悦说起此事。” 沈情心中刺痛一下,沉着脸点了点头。 晁县令抹了把汗:“那我就……” 秋池道:“晁大人,辛苦。” 他淡淡说完,又让王郎将上前来:“去跟平宣侯说,让他调出府兵协助我缉凶,速度一定要快,慢了,罪是他的,若抓回凶犯,这功,我送他。” 王郎将态度来了个大转弯,点头哈腰道:“是、是……” “对了。”沈情道,“安铭在昭川的……偏房里躺着,我回去先给他买个棺椁。” 秋池仍是没答话,沈情就默默等他收拾情绪,好半晌,秋池说道:“麻烦沈大人了,不管那是谁,请先……安置好,等我抓到人再……送他回家。” 沈情先一步离开,平宣侯很快就调来了府兵,秋池清点好,寄信父亲,言说了关闭朔州隘口,借圣娘娘节的名义查船的目的。 他父亲的动作也快,不多时,命令一道道下达。 根据客栈老板和住客们的描述,官府画出了两个犯人的画像,秋池卷好画像,带兵离开时,晁县令道:“忘了东西。” 秋池:“是什么?” “从老板和那俩伙计房中搜出的。”晁县令递来熟悉的鹿皮袋,道,“有些银票被那个姓苟的赌干净了,我看了看,里头大概还剩点儿,人不在了,念想总要有。” 秋池想发火,可晁县令又不是故意的,最终他接过了鹿皮袋,只是嗯了一声。 上了船,秋池打开鹿皮袋,从里面勾出来了一个少了坠饰的小银镯子。 这是安铭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他说过,这是妹妹的银镯。 “我有两个妹妹。”安铭说,“水灾那年,一个四岁,一个刚满一岁,我爹是云州人,添了女儿心中高兴,依着云州的传统,给妹妹们都打了云纹银锁,馨妹大一些,知道美了,见娘有个银镯子,就问娘要,发水那天,娘就跟我到临县给馨妹打银镯,那晚下雨,路不好走,我们歇在了临县,再后来,说水神发怒,所有的路都被淹了……我跟娘再回去已是三天后,哪还有家,水把树都淹了……所有的都没了。” 秋池鼻子发酸,紧紧握住了这枚小小的银镯。 他想大哭一场,可那悲伤却闷在胸口,无法倾泻出。 大悲无声。 “……恨天……无情,大哥……” 秋池跪地,泪水滑出。 作者有话要说: 秋池大概就属于那种, 以前的秘书长,现在的首都市长家独生子,目前任职办公厅的官二代,上任总统亲手抱过还送过小礼物的孩子。 四侯里面也有鄙视链(噫) 平宣侯提侯是因为会雕刻,讨先帝欢心,在朝中无要职,所以……鄙视链如下: 安国侯白宗羽鄙视平宣侯和圣恭侯,目前是准备退休,两耳不闻窗外事阶段。 圣恭侯季昶鄙视平宣侯,看不上安国侯,打压朔阳侯傅瑶。 平宣侯四处讨好,顺便也帮忙打压一下朔阳侯。 而朔阳侯傅瑶:你们全是辣鸡,在我眼里,只是辣鸡辣的程度不同而已! 32☆、雨夜惊魂 沈情回到临昭, 刚到院子,就看见坐在柳树下的柳心悦。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 见到沈情, 微怔之后, 小心站起身, 笑道:“沈大人回来了?” 沈情终于知道,秋池看柳心悦时, 为何是那种略带悲伤的眼神,她现在也是如此。 天灾**, 安宁的生活一旦被打破, 很多事情, 就会一起坠入不幸的深渊。 幸福的假象,虚伪的善良, 上天安排的, 令人齿冷骨寒的命运。 沈情勉强笑了笑, 说道:“回来了……咱买的那只鸡你们可吃了?” “还没呢。”柳心悦说,“就等着大人您回来一起吃呢。” 她慢慢走过来, 拉住沈情的手,用一种雀跃的语气,轻轻告诉沈情:“沈大人,我有了。” 沈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迷茫地看着她。 直到柳心悦用手轻轻在小腹上转了几圈,沈情终于明白了。 有一瞬间, 沈情的表情近乎惊恐,她感觉自己的头里发了洪水,堤坝嘣的一声,分崩离析,她的表情在须臾之间一片片碎裂。 沈情的声音发紧,耳朵充血。 上一刻温柔明媚的春天,温柔和暖的春风,这一刻就变得阴暗残忍,全都失了色。 “谁的?”沈情脱口问出。 柳心悦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沈大人好呆啊,当然是铭哥的了。” 沈情木呆呆看着她的小腹,只觉得要昏过去。 她似又体会了那年的洪涝,水将所有淹没,由恶造出的恶果在大地上蔓延。 崖州虽然已经重建好,可那些由人借天犯下的罪孽,却依然在延续,它似在崖州深种发芽,随着人缓缓散布在各大州县。 “呀……”柳心悦花容失色,“沈大人,你怎么流鼻血了?你还好吗?” 沈情鼻头痒痒的,一行血蜿蜒而出。 也多亏了这行血,她有了理由捂住半张脸,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她快要忍不住了。 她快要…… 沈情突然敬佩起秋池了。 甚至,她敬佩起了安铭,那个只存在于柳心悦和秋池口中的安铭。 如果不是不愿伤害到柳心悦,他是不是早已崩溃?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秋池说,我的新婚妻子,是我妹妹? 柳心悦还在问沈情需不需要帮忙,沈情慌乱地摇了摇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她仰着头,血擦也擦不掉。 心燥,这几日案多压身,又在燕川官堆里闹腾了一天,她的身体开始抗议了。 沈情发了会儿愣,这才想起要先止血,她踢开门,奔到井边。 小乔在,一转头,只看见沈情快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也不说话。 “沈大人怎么了?” 沈情摆摆手,瓮声瓮气道:“没事……我洗把脸。” 小乔:“你来,我把枣子捞出来。” “枣?” “嗯。”小乔眼睛里析出明快的笑意,“就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枣子,今日天热,我把它们放在桶里,吊在了井中,你要尝尝吗?酸甜爽口,你会喜欢的。” 沈情闷声嗯了,小乔这才发现不对:“沈大人?” 他走过来,沈情绕开他,奔到井边,拿起瓢舀了水,拍在额头上。 冰凉的井水从额头上滑下,濡湿了她的睫毛,沈情闭上眼,拍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血止住了。 她掬起一捧水,抹了把鼻子,顺便洗了把脸,睁开眼,看到小乔就蹲在她身旁,歪着脑袋看着她,见她洗完,默默递来汗巾。 “……咳。”沈情道,“怪不好意思的。” “沈大人这几日心火旺。”小乔说,“突然去燕川,是出了什么案子吗?还顺利吗?” 沈情默默咽下要说的话,借擦脸,把脸埋在汗巾里,支支吾吾点了点头。 小乔体贴道:“看来是很棘手了。” 沈情没有把脸抬起来,闷在汗巾里,说道:“我想哭,心里堵得慌。” “怎么了?”小乔道,“前几天刚说你运气好,可是这次在燕川,遇上官场里的不顺心事了?” 她这种性格,稍微相处后就会清楚,她不屑的东西一直都写在脸上,如此明显,官场里的老狐狸们肯定都能看出,有人看她不惯故意刁难也是有可能的。 小乔软了声音,解语花般柔声道:“沈大人莫要灰心,人活世上,都会遇到不顺心的,你还想哭一哭,哪还是有救的。” “太悲伤……是不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沈情抬起头,眼神飘远。 “可能。”小乔说。 “最悲伤的事……是什么?” “傲骨被折,家道中落,双亲离世,亲友背叛。”小乔说,“……可能是这些。” 沈情愣愣道:“原来,悲伤……都与亲近之人有关。” “当然,自己不会悲伤的。”小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脊背直起,轻声抽着气,手指按住额头摇了摇,好半晌道,“……你最亲的人……悲伤一般都是他们带来的。” “沈大人。”柳心悦小步走来,“沈大人,这是金银花,你泡杯茶败败火。” 沈情瞳孔一缩,头顶又是一热,太阳穴突突跳着,情绪在里头鼓噪着。 “谢……谢谢。” 柳心悦也感觉出了沈情的不对劲,关切道:“沈大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沈情摇了摇头,突然像被棉花塞住了嗓子眼,成了个哑巴,不知所措站着。 小乔好似悟了,又好似对沈情的反应更迷茫了。 沈情不言不语,他还能说几句话。 小乔说:“我猜啊,燕川官员多,沈大人也不熟悉,可能相处不是很愉快,瞧这个心不在焉的模样。你要不要去睡一觉?” 沈情还未收回神,眨了眨眼。 柳心悦叹了口气:“那些和沈大人不一样,沈大人你呀,也不要觉得堵心,做官做官,您是做官,别的呀,都是在做神仙,什么都不做,就会给你这样的好官添堵!” 小乔轻轻一笑:“夸你呢。” 沈情回神,哦了一声。 柳心悦说要去厨房**,她一走,小乔问:“她怎么了?” 沈情:“什么?” “柳夫人。”小乔说,“你看她的眼神,和秋池一个样子了。” 竟然这般明显?! 沈情咬紧牙关,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停尸房的尸体要收殓入棺,于是,只好跟小乔说了:“前日捞上来的尸体,就是安铭。” 至于别的,她一个字不说。 小乔怔了证,说道:“怪不得你会是这种表情。” 沈情心情沉重,只是叹息。 哪知小乔又问:“可应该还有别的。” “什么?” “情绪是有相应重量的。”小乔说,“你心里装的,不止这些。似是那种……不能说,只能自己慢慢消化掉的糟糕情绪。” 他竟这般通透吗? 沈情不免有些惊讶。 “对了,你在燕川,有遇到秋池吗?” “诶?哦,是你说的,柳心悦跟着我去了燕川。” “嗯。” 沈情:“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带来的,你承诺过她要查新婚夫君离家出走的真相,帮她找到夫君。我怎么能看旁人把她带走?”小乔顿了下,又说,“虽然我认为,秋大人也不会害他,可毕竟是你带来的,你不在时,我不能让你的承诺落空。沈大人,她今天一直盼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庆祝她有了孩子,然后好好帮她找到夫君。可惜了……” 小乔叹了口气,转头问道:“那真的是安铭吗?” “……嗯。”沈情点头。 “可你……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 “只这事,我不会告诉你。”沈情说,“我承诺过。” “沈大人,现在怎么办呢?”小乔轻声道,“你承诺了柳夫人要帮她,现在结果来了,可也不好说了。” 沈情更是忧愁,揪着自己的头发蹲下来,长长叹息一声,像只走到穷途末路的孤兽,该怎么解决问题,问天问地都不管用,只能问自己。 小乔道:“只能先瞒着她了。另外,我能问一句……秋大人哪去了?” “抓逃犯去了,杀害安铭的逃犯。” “白日那个封锁关隘口的命令,可是为了抓凶犯?” “嗯。” “……只是杀人,应该不会请动封锁令。”小乔若有所思道,“可是跟平宣侯要查的,是一伙人?” 沈情从悲伤中扒拉出两分别样的情绪,称赞道:“小乔,你聪明极了!做仵作太屈才了!你做仵作多少年了?” “可能有……”小乔停了停,说道,“六七年了,不是很清楚。” “你既识字,怎么不读书考学?” “少卿说过,我不配考学。” 沈情一愣:“什么?”程启……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无籍。”小乔道,“程少卿说,当初为了救我,死了许多人,就算是当朝太子还活着,也不敢劳烦这么多人殒命,所以剥了我的籍,让我用这种方式赔命。” “……”沈情竟然不知说什么好,直觉到这里头有悖常情,可却参不透其中的道理。 柳心悦把那只醉鸡做了。 小乔到底是不知道有悖人伦的残酷真相,情绪藏的比较好,沈情给他撕了个鸡腿,他乖乖夹着到一旁的小石桌上吃。 吃了大概半个,他忽然顿住,轻轻嗅了嗅,看向沈情,表情有点委屈。 沈情为了不露出破绽,一直在看他而不敢看柳心悦,注意到小乔的反应,问道:“合你胃口吗?” 小乔:“……有酒……吗?” “你要喝酒?” “不……”小乔低头看向手中的鸡腿,呆呆道,“这里是不是……有酒。” “是啊。”柳心悦笑道,“在老酒里存了一整日,春风笑这么做也很好吃,就是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沈情一拍脑袋:“想起了,你现在服用的那药忌酒!” 小乔:“……嗯。” “要紧吗?” 小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应该没事。” “药性会失效。”沈情道,“喝药就应该注意些,不然你别吃了……” 柳心悦吓道:“怎么了?乔仵作是还吃着什么药吗?” 小乔声音糯糯道:“见笑……我身体不是很好。” “对、对不住,平日里看不出……” “没事。”小乔说,“怎能浪费粮食。” 他把剩下的半只鸡腿也吃了。 到了夜里,下起了雨。 沈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难受,如鲠在心,随着这雨隐隐作痛。 风雨从门缝里灌进来,她忽然听到了隔壁房的咕咚一声,似是人掉下了床。 沈情踩着鞋跑过去,看小乔身上薄被半披着,从地上爬坐起来,低着头,一只手撑着头。 沈情急忙过去搀扶起他,看到他脸苍白的像张薄纸,微眯着眼睛,眼睛中似有泪光在闪烁。 他表情迷茫,看起来让人心疼。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沈情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他搀扶上床,未料刚转身,却听他惨叫一声,声音很低,沙哑着,动静不大,可那声音听的沈情心骤然被拉长变紧。 “你还好吗?需要什么?要喝药吗?”沈情转过身,惊惧无措地问他。 似乎就疼那一下,小乔手臂遮挡着眼,尽量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渐渐的,他安静了。 沈情稍稍松了口气。 “我走了,帮你把门关上?风大雨大,你掖好被子。” 沈情回到自己房中,蜷缩进被子,闭上眼睛,听着雨声,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早些睡熟,什么都不想。 然而,过了许久,她忽然听到了吱呀一声。 沈情翻了个身,睁开眼。 自己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这么看,应该是风把小乔的门吹开了。 沈情担忧他的身子骨,低低叹息一声,认命地坐起身披衣去给他关门。 屋里燃着灯,暖光倾泻出来,沈情关门时看到空床铺,一惊,转头,见小乔站在院中,似就站在雨中央,雨冲刷着他,而他就默立在院中,背对着她,抬头望着什么。 “小乔!” 沈情跑进雨中,拉住他冰凉的手。 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水流顺着她的皮肤汇聚在地上,这种浑身湿透的感觉勾起她最怕的回忆,沈情拽紧他的手,用力拉他。 “进屋去!你要是着凉再病了可怎么办!” 他转过头,沈情的脚被他陌生的眼神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半分。 他的眼睛里渐渐燃起来温度,身后的烛火暖了他的眼睛,小乔轻轻一笑,既熟悉又陌生。 他微微勾起唇角,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沈情……” 他说:“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的手,轻轻放在沈情的头顶,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能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他低声说道,“真好。” 沈情怔住。 仿佛全世界的雨,都倾倒在了她的身上,她开始发抖。 “……你……”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哭了。 也可能……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的恩人,还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程启原话:考学,是做臣子……谁人都行,你不准考。 【心里想的是:哪有皇子给人做臣子的道理!】 33☆大悲无言 沈情知道, 她有今天,靠的是昭懿太子。 如果不是被昭懿太子所救, 她或许会死在水边, 或许会死于瘟疫爆发, 或许与柳心悦一样, 在歌坊舞坊长大, 也或许根本长不大,就死在哪处肮脏的床上, 如同草芥。 如果不是他,读书是绝不可能的, 她也永远不会看到书中的黄金屋与颜如玉, 错失人生中最美妙的东西。 昭懿太子给她的, 绝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就如昭懿两个字,只要还在碑上写着, 只要大延皇座上的人还姓班, 她沈情, 就会一直在他的恩泽下,安稳地享受他带给她的所有。 沈情想过无数次, 如果太子还在人世,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名字占据皇榜第一,她要让已登基为帝的他读她的文章,点头称赞。 再之后, 她就做他的臣子,伴他左右, 替他分忧,直到闭眼的那一刻。 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象着这些,可望向昭阳京时,心会猛然醒来。 他已经不在了。 救她的恩人,给她带来新生,救赎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金碧辉煌的宫宇中坐的是另一个人。 什么臣为君报恩,什么一片冰心为报君恩终身奉献国土,全都只是梦。 他……那么好的储君,救了她之后,不等她长大报恩就已去世了。 沈情跪在雨中,青白的手抓住小乔的衣摆,她脸上泪如雨,雨如一杯苦酒,沾上她的唇,那苦涩便在心中弥漫开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看到自己的手青筋乍起,沈情慢慢抬头,望着他。 小乔浑身湿透了,他微微歪着头,背后房间里的暖光给他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那金色柔和了沈情的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用再怀疑,不需要再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已经认出了他。 沈情小声唤道:“殿下……” 这两个字虽轻,却用尽了她所有力气与勇气。 她像块石头,长大后,有无数次想哭的念头,却从未真的流泪过。 可这两个字叫出来,沈情泣不成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就足以让她落泪。 小乔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坏了……”他噙着笑,说道,“惹你哭了。” 沈情抓住他的手,卑微又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额头轻轻碰了碰。 崖州人与云州人,认为人的灵魂在额头,那是表达敬意与谢意的至高之礼。 沈情额头触地,眼神坚毅,给小乔磕了三下头。 “你要报恩?”小乔笑容很缥缈,雨水冲刷下,似乎洗掉了他的伪装,露出了他原本高贵的样子。 眉宇间清晰可见的傲气,如薄刃般锋利,带着血的味道。 “殿下……”沈情擦了把脸,看向他。 小乔手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小声。” “沈情,你听好了。”小乔扬起笑,凑近她,沉声说道,“我记忆混乱,关于乔凛的记忆都是舅舅舅母给我的,我服的药有味莫忘,十年了,作为小乔,我会本能地听从安排,每日按时服用它,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沈情……明日不管我怎样请求,你都不要再给我喝药……” “……殿下。”沈情低声问道,“当年,是谁害你?是太后和沈非吗?” 小乔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他轻轻笑了起来。 好久,他才说道:“皇子沦落庶人……怎会是一人所害。” 沈情惊愣:“……何意?!” 小乔忽然吐出一口药汁,淡淡的苦味被雨水冲散,他软在沈情怀中,闭上眼睛,唇边挂着苦涩的笑,低声说道:“沈情……从父皇决定去南巡,我就踏上了死路……看到现在的你,真的好高兴,你是那条路上……仅存的光……” 他的手隔着衣服,抚上沈情胸前的玉牌,沈情擦了泪,把玉牌拿出来:“我一直戴在身上……你是我恩人,是你救了我,此恩,无论我何姓何名,我都会报答!班凌……” 小乔无力一笑:“……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中,低声说着疼,颤抖着。 沈情心已碎的七零八落。 “……我会报恩,我一定会……”她紧紧抱住小乔,“我一定要知道是谁!!” 昭阳宫惊鸿殿内,傅温珩信手拨着琴,两三声后,停下。 京城也下了雨,琴声发闷。 殿中除了傅温珩,还有两个从世家挑出的公子,在窗边下棋,玉石做的棋子一经下雨天,表面也像浸润了水,落在棋盘上时,如水滴落泉。 小皇帝站在窗前,用一副老成到几乎妖异的样子,说道:“前朝神宗十三岁登基继承大统,十六岁就平定凉州□□,朕明年,也十三岁了。” 傅温珩琴声寥寥,似是说了什么。 小皇帝笑了一声:“是啊,神宗有个好哥哥,无意皇位,一生辅佐神宗,是朕不幸,没这么个哥哥。” 傅温珩手下的琴转了声。 小皇帝似是听懂了,道:“朕虽年纪小,可不代表朕不思虑这些,就像这盘棋,朕虽不下,却并非只是个旁观者。” 她走过去,捏起一枚棋子,随手一放。 “温珩,你猜,这局是谁赢?” 殿外宫人高声传报圣太后驾到。 小皇帝闻声,嘴角一撇,变了眼神,一扫刚刚的成熟,成了个面无波澜,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少女。 “母后……”小皇帝朝年轻的太后扑过去,抱住她说,“母后,下雨了,儿臣怕。” 太后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轻言细语道:“只是下雨,陛下怕什么?” 小皇帝从怀抱中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眼神冷漠,低声道:“怕……水啊……” 怕水,淹没罪孽的痕迹。 这夜,身在元村的安国侯白宗羽听到雨声,抬头朝窗外望去。 身后着兵甲的侍从为他关上门窗,说道:“这要是连着几天都下雨,圣火该怎么点啊……” 白宗羽一笑,说道:“这场雨过去后,接连几天,都是晴天。” “主子,可是占卜出的吗?” 白宗羽是云州人,因前朝与巫族之故,云州人大多都会占卜。 白宗羽抓起手旁的几枚铜钱,随手一扔。 铜板落地,白宗羽看也未看,只说:“不……是看天象看出的,我夫人教我的。雨,晴,雨……天意……” 沈情在小乔的床边守了一晚上,小乔睡得不安稳,只要有风,灯烛闪动,他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一惊。 沈情把炭盆挪到床边,烤干了衣裳,给他盖上被子。 直到天亮,小乔才渐渐平息,听呼吸声,似是睡熟了。 沈情坐起来,看向门外雨停后焕然一新的院子,恍如隔世。 她怔了许久,踉踉跄跄走到床柜前,将小乔包袱中的药取出,抓在手中,似要撕碎扔掉。 她用了力,却最终放下了药包。 沈情掩面,蹲在地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不是任性的人,小乔现在为什么在吃这种药,她非常清楚。 折断的右手手指,沙哑的嗓音,不起眼的仵作身份。 程启是在保他。 可沈情心中又难过不已。 他昨晚求自己扔了药,他说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沈情不舍得,沈情怎能看着他真正的变成‘小乔’? 他是皇子啊!即便不是坐在昭阳宫的皇位上,也不应是个无名无籍之人,不得自由,被人轻贱,连记忆都是假的! 沈情无力倚在床边,放空自己,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小乔。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跑来:“乔仵作,你起了吗?昨夜下雨,停尸房的那具尸体发臭了,抬尸师傅来了,收殓?” 沈情一个激灵醒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外,道:“放着别动!去找好的棺木来,其余的等秋大人来再说。” “司直大人?” “还有,乔仵作病了。”沈情道,“今天都别来扰他,有事只管叫我。” 她迅速拢好头发,穿好外衣,说道:“随我去停尸房,我得看着他入棺。” 沈情眼睛发涩,面无表情看着安铭入棺,呆立半晌,忽然弯腰鞠了一躬。 “我会给你们一个结果,我会的……我会把查出真相,让真凶为你们的悲痛偿命。” 她一天时间,背上了太多的承诺。 沈情靠在墙边,只觉头昏脑涨,连骨头都是疲倦的。 她摇摇晃晃回到住处,见小乔的门前站着两个陌生人,虽作常人打扮,眼神却很是凌厉。 沈情慌张跑到过去,门口的两人手摸上腰间,神色一凛,警惕地看向她。 沈情低喝:“你们是谁?” 她看向屋中,小乔还在床上躺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放下药碗,转过头,望向沈情。 “你就是沈情。” “……”沈情愣了许久,打量了她,猜测道,“你是……朔阳侯?” 那女人的眉眼与有过一面之缘的傅温珩相似,沈情从她的年纪和她的穿着上,猜测她就是程启的夫人,朔阳侯傅瑶。 “不错。”傅瑶擦了手,慢慢走出来,她比沈情高一个头,加上出身高门与生俱来的气势,沈情不由退了半步。 “我奉旨回京,路上遇到了清吏司的秋大人。”傅瑶道,“秋大人说沈司直在临昭,我也随他来临昭看看你,走错房间了,抱歉。沈大人考取律法科头名,我理应为大人庆祝,只是我不常在京城,贺礼都是我夫婿代为准备的,不知他送的贺礼,沈大人可收到了?” 她不提小乔,语气平淡。 沈情低声答收到了,多谢。 傅瑶点了点头,脸比程启还要冷,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沈大人聪明伶俐,想来不用喝什么药,该忘的也都会忘?” 沈情红着眼看向她。 傅瑶道:“能从那么大的灾祸中活下来,就已是万幸了,这个道理,沈司直不会不懂,望沈司直珍惜。” 沈情把要问的话咽了,哑声道:“我知道,多谢傅大人提点。” “客气。”傅瑶道,“临昭无好酒,将来回京城,我请沈司直尝尝有名的千秋梦。” 沈情微微点头,心中无比酸涩,她听懂了,于是回答:“……好。” 这时,隔壁院中传来柳心悦的一声尖叫。 沈情忽然想起,刚刚傅瑶说,她是和秋池一起来的! 沈情脸色一变,匆匆跑去。 傅瑶关上小乔的房门,松了口气,说道:“万幸。” 秋池追逃犯追到七里关隘,她回京时恰巧路过此处,顺手帮了忙,调随从抓到了逃犯。 又因想起程启的来信中提到沈情去了临昭,就以来看沈情为借口,到临昭来看一眼小乔。 她刚到,就见小乔清醒着,要扔掉那些药,傅瑶出手如电,封了他穴道灌了药,才化险为夷。 昭懿太子班凌,大理寺仵作小乔……他不是不甘心,他只是不愿意让后者渐渐代替自己,害怕就这样活在假象中。 可不愿忘也要忘。 大局已定,若他不甘做仵作小乔,这世上怎还容得下他? 昭懿太子已死,朝中不是没人怀疑小乔的身份,可无论哪一边,都不希望昭懿太子还活着,所以,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人,都对小乔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人提,就安全。 没有人去揭开真相,他就还能活着。 沈情,恐怕也明白。傅瑶叹息一声,走出院子。 34☆、良缘错 世上的人啊, 就如被风吹起的蒲公草,在凡尘俗世的洪流中飘摇, 遇上的喜与乐轻似尘埃, 转瞬即散, 唯有悲痛能压在心头, 把苍生碾入土地, 遍尝活着的辛酸。 柳心悦在前院碰到了来秋池,她尖叫着跑到沈情的院子, 求沈情帮帮她。 可秋池并非是来带她走,他还没想好如何与柳心悦交待安铭的事, 他只是想先瞒着她扶棺回京,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刚进县衙,就碰到了柳心悦。 秋池想了又想, 最终垂着头, 站在原地, 与她说道:“心悦,我没有杀大哥, 那是我大哥,我怎会杀他……因为一些原因,他厌倦了京城的生活,你就……你就当他远行了, 他会寄信回来,他还会回来的……” 柳心悦怎会信他, 柳心悦躲在沈情的背后,质问秋池:“你说他活着,说他寄信回来,却从未让我见过,秋大人,我求你……我有了大哥的孩子,你放过我们,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亲自问一问他,他就算新婚便厌倦我,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也会回来……” “你……什么?!”秋池有些站不稳了,他晃了几晃,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站定,苍白着脸问她,“你说什么?何时?” 他们并非新婚那夜才**,这些秋池知道,也正因为此,当时安铭请求给他个了断时,秋池险些听他的意思狠心下手。 可那终究是他大哥,他心中知道,他们谁都没错,错的,就是这老天! 毫不知情的柳心悦说道:“医馆的大夫说,已有两个月……” 她说这句话时,抑制不住地微笑,眼中凝着化不开的温柔。 她沉浸在欢乐中,无知无觉命运的刀已悬在了她的头顶。 秋池乱了,他彻底茫然了,那一点点希望的种子也迅速枯死在了心里,盘上了满地荆棘,让他鲜血淋漓,令他的坚强溃不成军。 他想跪下来,抱着柳心悦大哭一场,可他不能。 他只能忍着,拼命地忍着,一阵阵冷颤。 沈情见他脸色不对,过去说道:“朔阳侯也在,刚刚与我说,你们抓到了窃贼,想来我们应在他们被押送上京之前,先审一审他们身上背负的命案。” 柳心悦以为沈情是为了给她解围,投来感激的目光。 沈情走上前去,小声道:“秋大人,走,我们去前堂。” 秋池神色恍惚,转过身,默然无声地离开。 他被击垮了,就像失了魂魄。 朔阳侯傅瑶远远跟着后面,回头看了眼柳心悦,柳心悦十分知礼,明白她身份不一般,福了福身。 傅瑶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到了前堂,沈情审问两个偷盗凤香木的盗贼,这才知道他们在燕川还有同伙。 果然是个贼窝。 这些年他们都会趁圣娘娘节之前,等在侯府的仓库附近,趁仓库搬运东西时下手,这事自然不是江湖野贼能做到的,因而燕川平宣侯的别府之中,还有他们的内应。 “我们要知道那是给太后的贡品,又怎么会偷呢?” 盗贼这般说道。 沈情沉声问:“买主是谁?” 盗贼立刻招了:“凉州的范大户。” “范大户?做什么的?”沈情从未听过。 盗贼说:“凉州北郡的郡守,范喜则范大人。我们凉州人都给他叫范大户……” “哦,晓得了。”范喜则这个名字,沈情是听过的,此人的母亲在世时,是凉州第一大商户,十三洲最有钱的人,她深知读书做官的好处,重金请名师指导儿女读书,恰逢先帝立后,大赦天下,范喜则的母亲十分有魄力的用大半家产捐了皇粮贡礼,换来了个美名,先帝便恩准她的儿女科考,范喜则高中后,又得高人指点,官场门道摸得门清,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在任上也颇有政绩,因而去年提了凉州北郡的郡守,晋升神速。 这样的人,恐怕不会往刀口上撞,让人来盗凤香木。 沈情问道:“范喜则让你们盗凤香木?” 果然不是,另一个盗贼迅速交待了:“我们自己有门道,知道范大户重金要上好的凤香木,便来试试运气……” “到平宣侯府试运气?”沈情冷笑,“你们好大的胆子!” 侯府……都敢偷? 一个盗贼无意之中说漏了嘴:“今年运背,不知道那个平宣侯也在,往年得手可是很容易的,各路兄弟都会到侯府捞上一笔……” 另一个盗贼用胳膊肘撞击了他。 沈情一噎,不想再问。 她坐下来,说道:“说说甲号房的安大郎。” 盗贼没声了。 “说!” “大人,那是个无籍之人。”盗贼说道,“还是戴罪之身,谁知道他鼻子有那么灵,闻出味儿就要来揭布查看,我们只是想让他闭嘴,大人,您要不查一查,府上是否有这人的逮捕令?指不定我们捅死的,是个流犯呢!” “住口!”秋池道,“谁与你们说他是戴罪之身?!” “他自己说的。”盗贼说,“我们酒后畅谈,他说他是崖州人,因水灾亲离家散,孤身一人在此地做点买卖,且重罪在身,是上天也不能饶恕罪人……实话说,我们本是想报官,可出门在外讲究的是和气,若非他后来偏要来多管闲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不会与他动手,他是崖州人,水灾失了家人也算是可怜人,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们真不会捅那一刀……就是轻轻捅了一下,没想到他竟死了。” 秋池已忍受不了,他提起盗贼的衣领,狠狠扼住他的脖子,说道:“我大哥!君子端方,待人亲厚,却是死在你们这等下贱阴毒的小人手中!你还我大哥命来!!” 此时,却听门前一声软绵绵惊叫,柳心悦昏了过去。 她是思虑过后,怕待在后院被秋池手底下的人掳走,因而到前堂官员多的地方来,想着只要沈情在,秋池就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强行让她随他回去。 她在前堂门外站着时,听到窃贼的供词,忍不住站那儿听了会儿,本以为只是个什么香的盗窃案,不料却听到了命案。 一个安大郎,看秋池的反应,听他说的话,柳心悦已然是猜到了,他口中被这些盗贼杀害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新婚夫婿。 柳心悦到底是知道安铭死了。 黄昏时分,她清醒过来,哭求沈情,让她看安铭一眼。 沈情虽不忍,却点了头。 见到棺材中躺的那个人,柳心悦心死了。 可她念到腹中的孩子,在棺前抚摸着安铭的脸,要替他好好养着孩子。 此时,她只顾悲伤,还未细想。 秋池听说柳心悦到停尸房守灵,心中忧心不已,他将银镯和银锁都放在了棺中,此时就怕柳心悦见到。 他匆匆来到停尸房,见柳心悦呆愣愣地握着银镯,心一惊,腿登时软了。 他扶着门框,颤悠悠叫道:“心悦……你……这并非你二人的错……我一直在想,当年,若我亲手将花送与你,结缘的若是你我,可能如今,就是双喜临门……我得了你,你们兄妹二人也能团聚……若是这样多好,若是这样……就好了。” 柳心悦慢慢转过头,惊骇的睁大了眼。 “你……说什么?” 秋池在她的迷茫和后知后觉的惊惧中,猛然想起,柳心悦根本没有见过这枚银镯,她根本还没见过! “心悦……心悦不要再想了!” 秋池爬过去,捂住她的耳朵:“不……不要想,你不要想……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会让你忘掉,是我的错。” 柳心悦还在愣神中,她眼神空洞,幽幽问道:“你说什么?” 泪湿香腮,柳心悦站起来,推开秋池,看向棺木中的安铭。 她愣了好久,用崖州话,慢慢道:“……安……安馨,安铭……” 崖州话安铭两个字的发音与恩民相似。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也唤回了她几乎已经被时光磨去吹散的记忆。 “……哥?” 她晃了一下,坐倒在地。 “哥……”柳心悦失了魂。 哥哥?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秋池百般隐瞒,为何安铭忽然离家…… 柳心悦惨笑一声,昏了过去。 秋池抱住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痛哭失声。 傅瑶听说死者是京兆尹秋利的养子,要来悼念,她与沈情走到停尸房门口,恰见此幕,停了下来,又默默转身离开。 沈情站在院中,忽觉眼前的所有,都失了颜色。 她有姐姐,也有哥哥,崖州当年失散兄弟姐妹,家人亲族的,又何止眼前的这对儿不幸之人。 秋池安顿好柳心悦,来给沈情告别。 沈情皱着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沈大人……知道莫忘草吗?”秋池说道,“黑市上贩卖的药草,长期服用,会让……会让她忘记,回京之后,我会请大夫给她诊断,腹中孩子和那些往事……我都会让它们远离她,此生此世,我会照顾她,绝不会让她再受天所害。” “莫忘草……”沈情想起小乔,心中一痛。 她失神片刻,又道:“秋大人早些回去,柳夫……心悦姑娘这几日应会心神不稳,身边别离了人。” “多谢沈大人。” 秋池神色恍惚地回到柳心悦的房间,推开门,却见她悬在床前梁上,低垂着头,犹如天鹅垂死,白皙的颈子弯出哀婉的弧线,脸上还挂着一行清泪。 她一句话没留,就这样自绝了。 秋池愣在门口,好久之后,发出一声悲鸣。 沈情去时,柳心悦已经咽了气。 她软绵绵躺在秋池怀中,秋池伏在她身上,悲痛欲绝。 “你与大哥……何错之有……”他哭道,“我恨这天……我恨这老天,是它……只给了你们绝路!” 秋池的恸哭惊动了暂留临昭的傅瑶,她看了,低声说道:“秋池,那节日就要到了,又是她生辰,丧事最好别进京,别惊动了他们,暂且委屈你了。” 秋池双眼含泪,抬起头,冷笑一声:“朔阳侯,好能忍啊。” 傅瑶道:“秋大人,苍天无情,报应无偏,今时今日,且忍忍。” 秋池在临昭给安铭和柳心悦办了丧事。 简单潦草,一把纸钱一撒,将他二人合葬了,不立碑,不刻名。 沈情写了四个字,向天讨债,烧了它,扬了灰。 秋池和傅瑶离开临昭时,是圣娘娘节的前一天。 夜晚,沈情守在小乔床边,坐在灯下写信。 “爹娘,孩儿安好。” “可孩儿虽安好,此时,却如暗夜行舟,失了方向,陷入迷惘。” “程少卿曾问孩儿,断案是为了什么,彼时孩儿答,是为了寻求真相……可如今,孩儿却因真相,夜不能寐,悲伤不已。” “爹娘,苍生何辜,要受如此折磨……” “孩儿……还找到了恩人,他一直都在,欢喜之余,却心痛不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