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当晚深夜,屋外狂风大作,突降暴雪。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寺庙屋檐、庭院、长廊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阵阵寒风吹过,将回廊上的灯笼吹得凌乱摇曳,连蜡烛也早已熄灭。 回廊上幽暗深深,院落中急雪纷纷,屋内暖炉早已升起,烛火摇晃间,尽是温祥之气。 秦卿刚梳洗完,坐在床榻边整理着被褥,可却听到屏风后那人传来一阵轻咳声。 那人今夜未出门······ 秦卿若有所思地拉下了轻纱床帘,并从枕边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精巧的药盒。 他扶着腰走到屏后面,将药盒递向了屏风的另一边。 “这些药丸你拿着,服下风寒便好了。” 秦卿平和的语气,温和且平静,安静的室内令其声线极为清晰。 屏风另一边没了动静。 但很快,秦卿便听到那人起身走近的声音,随即秦卿手里的药盒便被那人接过。 秦卿还没来得急走回床边,便听到屏风另一边传来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 “你今日煞费苦心去方丈那里告发我,现下又殷勤的赠药,你是心中有愧于我,还是别有用心?”那人清清冷冷的嗓音不沾风尘,却也不带丝毫的情感。 没有了床帐的阻隔,那人的嗓音愈发悦耳。 秦卿硬生生地愣在床榻边,因为他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 好像是······ “我并无恶意,也并无其他用意,只是你我同在屋檐下,我不想因你而染上风寒罢了。”秦卿眼神波动的用手虚掩着嘴,刻意使声音听起来朦胧了一些。 他背对着屏风,不敢转过身。 屏风后的那人没再说话,而是移动脚步回了床边。 秦卿这才小心地掀开床帐,扶着腰无声地坐下,并动作轻缓地拉开被子,悄无声息的上了床。 他调整好身后的被褥后,便透过床帐看向了屏风。 视线很朦胧。 那屏风上的蒙布很厚,勾勒出清幽的兰花图。 屏风后面那人在做什么看不清,但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那人脚步声正在往外面移动。 秦卿仔细听着,那人似在桌前停了下来,然后便是喝水声。 应是刚吃了药丸。 随后—— 秦卿便看到外屋烛火在移动,他知晓是那人将蜡台拿起了,那人今夜似乎是不想在桌前看账簿,而是将蜡台摆放在床边的小方桌上。 顿时,屏风另一边变亮了。 可秦卿这一边却是漆黑一片。 也便是如此,令秦卿能够清楚地看到屏风后的情况,屏风另一边的人此刻正靠在床上看账簿。 身上盖着华美锦被,穿着银边绣纹的底衫······ 一双冰魄之色的水纹靴,整齐的摆放在麾下,床尾那端的床帘是放下的,而床头这方的床帘是挑开的。 当秦卿透过床帐与屏风,看清那人的模样时,顿时便慌了神。 屏风另一边,那人清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正在核对手里的账簿,可秦卿却是早已被惊得魂飞魄散。 ——是陆漠寒! 居然真是他! 秦卿六神无主地靠在床榻上,想要拿衣衫披上,可又觉得不妥,随即便立马将衣衫放下;想要拉开被子,却又不知下床该做何事;最后,只得颤抖着手,将轻纱床帐拉得更紧实······ 慌乱间,秦卿心跳加快,呼吸不稳,连背心都惊出了冷汗。 先前,他便觉得声音很熟悉,只是猜想不敢确定,现下看得真切,他却倍感心惊。 怎么办? 现下该如何是好? 秦卿靠在床上不敢再乱动,担心动静太大,引得陆漠寒起疑或是询问。 回想起那日见到陆漠寒下山,再想起那夜和尚说的话,再加上身上所盖上乘锦被,以及那些茶······ 秦卿在山上来静养,是想安心将孩子生下,可哪知竟会遇上此等事。 想避都避不开。 虽然现下西洲的人都知晓秦卿与陆漠寒曾经有过非比寻常的关系,可是寺庙的和尚不问世事,并不知晓那么多。 该怎么分配,便如何分配。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秦卿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可脸上却隐隐流露出焦虑之色。 他本是设想,想办法将屋内那人赶走,可现下知晓那人竟是陆漠寒,想必是怎么都无法将其赶走的。 依照陆漠寒的身份与地位,这几日对待他这个同居人的态度也算是客气了。 至少,没有拿陆府的名头,也陆漠寒这个身份,来欺压他这个“陌路人”。 秦卿平静地垂下眼,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思前想后的想着办法,现下秦卿脑海里,想的都是该如何避开陆漠寒。 此时—— 屏风另一边,传来了陆漠寒清冷的问话声:“你先前给我的那些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秦卿停止了思考,却未回答。 那些药,是莫言之曾经连同一些珍贵的补品一起送他的。 陆漠寒没听到回答,便放下了手里的账簿,拿起那空花药盒端详,并清冷漠漠道:“这种药,西洲并不贩售,是关外的贡品,你从何处弄来的?” “是别人赠予我的,我也不知是何处的。”秦卿一只手扶着大肚子,一只手拉着床帐合口处,身上轻薄的内衫被冷汗湿润。 领口隐约的带着湿意,有几缕发丝粘在肩头。 “你可是认识莫言之?”陆漠寒往下了盒子,看向了屏风这一边。 由于秦卿这边漆黑一片,陆漠寒那边肯定是看不到这边情况。 可秦卿却刚好对上陆漠寒那淡漠的视线。 此时,秦卿竟有一种可怕的错觉萌生,仿佛陆漠寒能够透过屏风看到他······ “我······”秦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漠寒收回了视线,继续认真的翻看账簿。 但同时,也在等待着答案。 只是没催促。 秦卿迟疑了片刻,才嗓音平静的继续道:“不知你何出此言?” “这药是莫言之去关外走商、办事时,马队携带的专用药物,也只有他能带这种药入关。”陆漠寒的语气始终都感情不多,给人一种生疏的距离感。 那拒人于千里之处的距离感,显得极为冷情。 “此药的确是他赠予我的。”秦卿并未回避,轻声承认了。 与此同时,秦卿松开了拉着床帐的手,改为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因为此时,肚中传来一阵剧痛。 秦卿额头渗出了汗水,他咬紧了下唇,稳住了突如其来的短暂阵痛。 然而,陆漠寒在听到答应的那一刻,插嘴翻阅书本的动作稍有停顿。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未说,继续翻阅账簿。 秦卿稳了气息后,便知晓自己现下的情况很不妙。 当初添喜快出生前,也有如此预兆。 他心情忐忑,心神不定地看向陆漠寒那边。 那人与他只有一个屏风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只要走几步便能相见,可此刻却万般不能见面。 看到陆漠寒全神贯注之态,秦卿便忍不住问了几句。 “你年纪轻轻便到寺庙来清修,不知是为何事愁心?”秦卿心中虽是不安,可语气稳定不露马脚。 陆漠寒未回答。 “放着家中女眷不顾,岂不是苦了佳人。”秦卿几近无声的轻语。 若不是仔细听,极易被忽略。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漠寒反问。 干净利落。 直接明确。 漠然依旧。 “你何时才会离开此地,我并不习惯与别人同住。”秦卿躺在柔软的被窝里,身上的被褥都已温暖。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身,将头靠在睡枕上,并始终都在看陆漠寒那方。 可是,陆漠寒并未回答会何时离开寺庙,反而是告知其明日莫言之会来寺庙。 “既然你认识他,那明日我们便三人一起吃一席斋饭,正好你也可以与他叙叙旧。”陆漠寒一边慢条斯理地合上了账簿,一边清清漠漠的冷淡邀请。 像是简单一句客套话,但又像是真的邀约。 让听者无法分辨。 秦卿见陆漠寒睡下休息了,也便没有回答,而陆漠寒仿佛也不需要他回答一般,直接拉下床帐歇息了。 陆漠寒的话,无疑是让秦卿雪上加霜。